这表示,徐直已经忘了当日发生的事,也不让那样不愉快的情绪留在心里,白华因此松了口气,眼眶迅速蓄满泪。
徐直本是合目休息,忽然感到手背湿了,张眼一看,蹙起眉。
“白华,怎么了?”
白华抹去泪。“没事,我就是……很久没见到大姑娘,一时感动。”
徐直哦了一声,突然问道:“很久没见会哭吗?”
白华涨红了脸。“是我太容易激动……大姑娘没见到我,自然是不会哭的。”
徐直瞥她一眼,想着到底是谁有问题?是白华太多情还是她太寡情?人还活着,在那哭什么?白华一直在府里她知道,她也知道白华加入书房抄录的工作,有时也会远远地看着她,但白华相当守规矩,一见她立刻回避,哪来的没见到?
徐直上马车时,回头说道:“我也许久没见到再临,到没有流泪的冲动。”
白华一头雾水,姜玖与同墨对看一眼,眼底皆有惊讶。
徐直上了马车,白华本要上去,却有人拉下她,自己跟了进去。
白华生气的瞪着那个人,想要上前理论,同墨拉了她一把,对她比了手势。她怎会不知,那个疯皇子趁她不在,上了大姑娘的床,就以为……这一阵大姑娘的药确实都是他喂的,也唯有他能哄得大姑娘喝下那能好好入眠的药,她曾私下鼓吹同墨去试探周文武怎么喂的,好一把给它雪来,同墨却是不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
徐直看着带上面具的周文武关上马车门,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道:“徐直,你这妆容倒像以往那般精致尊贵,不可亵渎。你若吻我,我可以告诉你我昨晚梦见了什么。”
马车已动,徐直就是无法抗拒他的诱惑,主动拉住他的大手,挨近吻上他的唇。
他始终没有合眼,就这么看着她冷静的表情。
“怎么?你梦见了什么?”她兴致勃勃的问道,但声音比往日轻了些。她看见自己唇上的颜色沾上他的嘴唇,煞是好看,她忽然觉得,周文武极其适合艳色,以前怎么都没有发现呢?
“我梦见了……你自那不知名的山头回来后,无数次在我身下求饶的模样。”
徐直眨了眨眼,而后眯起眼。“你耍我?”
“徐直,你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情了。”
徐直没有回答。
他手掌滑向她的发发。“不管怎么撩拨你,你就是没动情,分明就只头痛的受不了,怎么都不喊声痛?”
这一次,徐直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答。她没有喊痛的习惯,也没有人逼她喊过,周文武这家伙是不是逾线了?
他仿佛看出她心底所想,面具遮住他的表情,抿起的的唇线透露出他的薄怒。“迟早有一天,我非要弄痛你,逼你喊痛不可,让你也尝尝我……的疼痛。”
徐直抚上他的心口。“是啊,你这后遗症还没好,等到了那里,也要搞清楚才好。”
徐直注意到他一直盯着她,犹豫一会儿,终于稍稍放松身子,半倒在他怀里。“是有点头痛。”头痛她知道就好了,何必说出去呢?有意义吗?理论上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代替疼痛这种事的,但,他似乎很喜欢听?
以前会以为他喜欢听她痛,愈痛他愈快活,不过现在……什么等回来后压在身下弄得死去活来,这种迂回的说话方式她还真懂,不就是处处安慰他自己她将会治愈归来吗?
人的心,真是太复杂。
他没有推开她。“徐直……”
“恩?”
他在她耳畔问道:“若是当年我追求你,未曾放弃,你……”
她抬起眼看着他。“……我对徐达他只是……”
“大姑娘,到了。”姜玖在外头说道。
徐直没有听完,她对着他道:“等回来再说。”
她下了马车,又回头看一眼周文武,朝姜玖说道:“让他跟着。”
西玄的狩猎以京师的竞赛场为始,由陛下射出第一箭,预告西玄国土的秋季狩猎可以开始,平民入山打猎,贵族狩猎为乐,一整个秋季将进入猎人与猎物的世界。
这就是西玄的风俗之一,往年皇子都会到场,周文武此番跟来并非是留恋过往皇子之身,而是她出了竞技场后,将直接与涂月班出城,他也跟着。
本来周文武可在赛场外等着,但她想或许他脱离皇子身份还需要点时间适应……她顿住上阶的脚步。
姜玖低声问道:“大姑娘?”
“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会如此想了?”她自言自语着,转向姜玖。“阿玖,你……”
姜玖等着她问,她却没有再问下去。其实她是想问,一个男人会很喜欢接吻吗?她感觉周文武仿佛将吻视为神圣,非得从接吻开始,若然不是在吻中勾起她的情欲,他是宁可半途而废;唯有近几次他察觉到她头痛加剧,这才用了别的发发转移她的注意力,却从来没有做到底过……是关心她的身子承受不住吗?一个容易陷入疯魔的人居然也会这样做?
周文晟已在台上,朝廷主要命官以及部分的西玄贵族皆已到场,大批优良的骏马进入赛场,周文晟对着徐直笑道:“看,大姑娘,西玄的战马如此优秀……你还好吗?”他关心的低语,“朕已吩咐下去,沿路隐秘让你们一行通行无阻。”
“多谢陛下。”徐直做了一个完美的礼节。
周文晟从姜玖跟同墨嘴里听见她的头痛之症,这才能从她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他目光不经意的落在远处台上角落的面具男子。
“大姑娘,你这后院人……”
“永远只是后院人罢了。”徐直不放在心上到,“阿武会跟我一起去。陛下。我想做个试验,看看终于不知名的山头是否在此时。虽有半生凄凉之说,但,谁也不知道袁图所谓的半生是如何计算的。”
周文晟看着她。“大姑娘真是……天才的学士啊,朕自是准了。”他想说的是,徐直真是没有心啊。
她有看向那个面具男子,对方似也在看着这头,却不知在看谁,他嘴角微微扬起,走到台中央,看着骏马推出赛场。
“西玄狩猎开始!”他朗声道。
赛场里的一角的通道窜出一头黑熊,周文晟身边的太监呈上乌金弓箭,周文晟取过,对准场中暴怒的巨熊。
徐直半合着眼目。
姜玖与同墨立在她身后,九行陪在稍远的周文武身边。
就等这一箭射下,她就能推出,一行人直接出城。
突然间,姜玖咦了一声,那名太监在周文晟身边说了什么,周文晟的箭转向徐直。
姜玖大惊。“陛下切莫……”
全场官员与贵族来不及反应,姜玖与同墨立即拉开徐直,徐直狼狈的跌在地上,箭就自她身侧掠过。
她眼角瞥见周文武疾步奔来,但周文晟身边那名太监离得更近些,快一步到姜玖面前,姜玖还不知圣意为何要伤徐直,以为太监是来颁口谕,哪知他眼前出现掌中钟,他心里骇然,只来得及喊:“徐直走!”
下一刻,他听见有人说道:“姜玖,杀了徐直。”脑袋已是空白。
台上除了侍卫军,不许任何人配刀,周文武晚了一步,要拉起徐直,姜玖突地飞踹过来,令得他不得不暂时先放开徐直。
“听朕旨意,徐直罪犯滔天,封赛场,杀徐直,摘头颅。”
周文武猛地抬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西玄皇帝。
不只持刀的侍卫军面面相觑,连命官与贵族都呆立在原地了。
“朕旨意!”
西玄之下,最大莫过于皇命,侍卫拔出刀,犹犹豫豫的朝徐直靠拢,周文武硬是抢过一把大刀,逼退姜玖,他锁定周文晟身边那名太监。
那名太监有摄魂钟,难保不会再对其他人摄魂,他寻思一想,估量彼此距离后,将姜玖勾离徐直一段步数后,大喝道:“西玄徐直,谁敢杀?”
他疾步回转,大刀直逼那名太监,回头一看,姜玖不追他反而杀向徐直,他咬住牙跟算计着步数,嘴里喊道:“九行!”
九行回神冲过来是,同墨已经先一步踢开姜玖的大刀。
周文武暂且忍住回头反击,那名太监就站在周文晟身侧,仅差这么几步,只要杀了太监,就不会有更多的人被摄魂转而针对徐直,到那时就真的求助无门。
侍卫军与贵族蜂拥而至,周文武在经过周文晟时,一瞬间目光落过周文晟的颈上,而后他连想都没想,手上刀锋一转,那太监只来得及退上几步,喉口便被利落切割,鲜血飞溅身边的周文晟一脸。
摄魂钟飞上了天,不知被谁的利刃给剖成两半。
周文武旋身挡住侍卫军的刀刃,对着僵立的周文晟大喊:“周文晟!她是徐直,你给我清醒……”他瞥见姜玖砍中同墨,九行制不住姜玖的动作,才刚被扶起的徐直就这么一脚被姜玖踹飞……后面是台下!
“徐直!”他声嘶力竭大喊。
徐直本就是个读书人,连把刀都拿不起来,怎能避开姜玖的一踹?他猛力砍向围上来的侍卫军,企图自人群里杀过去,但他速度终究不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徐直落入台下。
刹那间那只巨鸟愤怒、无助、恐慌的心境仿佛重演,他眼里一片空白,因此连挨了好几刀,直到有个身影狼狈的跟着跳下,他才转过念来,喘着气,背上的疼痛告诉他,他再这么晃神下去,别说是带走徐直了,连自己都要葬身此处。
……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竟然有人对徐直下手……他与周文晟连夺位都有默契不动徐直,周文晟时基于西玄需要徐姓、学士馆非有徐直不可得心理,他却是、却是……“啊——”他大陈一声,杀出一条血路来。
咚的一声,徐直跌在一具柔软的躯体上,让她没有预期中的疼痛。
在掉下时她正头痛,没有注意到是谁抱住她,但身下的柔软……她翻身起来一看——“同墨!”她双眼湿润,低头再看,同墨腰间都是血。
同墨试着要比手势,但手举不起来,她嘴一张,喷了徐直满面都是。
徐直愣住了。
“啊……啊……”破碎的声音自同墨嘴里逸出,一直反复抓住徐直的手又松开。
这意思是要她走……就算多年来没有特别花心思,但有些习惯性的动作徐直还是记住了。徐直心头有股沉沉的慌张感,她想伸出手替同墨拭去嘴上的血迹,一阵动物的嘶吼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转头看去,是那头场里的黑熊问道人血的气味,狂暴的奔了过来。
徐直非常迅速的抱住同墨就地翻滚,但还是慢上一步,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令得她一颤,头痛蓦地剧烈爆开。
她咬住牙忍着,一转身,看见有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冒险跃了下来,手持大刀直接面对那头巨熊。
执金吾?
“大姑娘!大姑娘!”九行靠在台边叫道。
徐直往上看去,只能看出边缘的侍卫军在围攻某个人……周文武吗?
“阿玖呢?”
九行脸色发白,回头不知在看什么,再转回时镇定道:“跟周公子打起来了。”
“把弓丢下来。”
九行虽疑惑,仍是就近寻了弓箭,考虑了一会儿,咬牙拿着弓箭跟着跳了下来。西玄尚武,但他就是个公子哥儿,拳打脚踢也只学过基本的,他一拐一拐的走向徐直,一见同墨,脸色大变。
“同墨姑娘!”
徐直接过弓箭,连眨了三次眼,稳住因头痛感到的模糊视觉。“九行,你来帮忙。”
束发已散的九行又呀了一声。“大姑娘你会吗……”
她保持那个姿势,没有看向他。“同墨的准弓跟手语都是我教的,你说呢?你过来,这把弓重,我力气不够。”
九行连忙绕到她背后,一见她伤势,眼瞳一缩,小心翼翼的半跪在地,自她两侧稳住大弓。
“不要怕射到执金吾,也不要心存侥幸,专心一致,持弓的力道在腕间,放松握弓,跟着我动,不要有自己的意识。”她抓着另一边,满头是汗。
往年的黑熊是先射后杀,因为一个再如何勇健的西玄武士也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执金吾并不是西玄最厉害的勇士,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至于为什么要舍命为她拖延时间,对她而言不是重点,事有先后顺序,先解眼前燃眉之急才是要紧。
“射!”徐直瞬间放手。
乌金长箭直挺挺的没入巨熊的粗颈。
台上又传来圣意:“传,封场!誓见徐直的头颅!”
“陛下三思啊!”官员与贵族的声音高喊着。
九行喃道:“我亲眼看见周公子把那个太监给杀了,为何还要杀大姑娘?难道那个太监说的是让陛下亲眼见到大姑娘的头颅?”他心底凉了半截,一见执金吾趁机一刀了结那巨熊,转身直奔过来时,他连忙挡在徐直面前。
执金吾跟姜玖一样,忠于陛下。
执金吾一把推开他,揽起徐直的腰身,摸到她背后的濡湿,脸色铁青。“徐直,这里不可再留,侍卫军或许一时不敢动你,但圣意难违,只要陛下不收回,迟早他们会挥刀相向!”
“等……还有同墨……”一阵阵作呕的感觉涌上喉口,她脑袋似是要炸开,跟以前那种能忍就忍的感觉不同,那一箭已经用尽她的力气,她根本无力再行走。
几乎是执金吾半抱半拖着她走,他回头看想要抱同墨一块走的九行一眼,大声叱喝:“还不走,你一人顾不了两人!你必须以徐直为重!走!”
九行怔住,低头看向一直对着他比手势的同墨。
……要他走,保护徐直走吗……同墨不是忠于陛下的吗?
徐直眼睁睁的看着九行追了上来,掩去同墨的身影,在进入通道前她下意识的看向台上,从她这个角度正好看见侍卫军和姜玖正在围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那个男人回过头看向她这处,他的嘴唇掀了掀,她心一跳,恍惚的将他与同墨重叠起来,以致他的口型说了什么她已看不清了。
阴凉的通道灌进冷风,她的头痛似乎好了些,但心仍然跳得极快,眼底还充斥着同墨身上的鲜血以及周文武的那一眼。
在她心底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去学士馆!”执金吾头也不回的说道:“无论如何撑到学士馆!学士馆里成千上百个学士,陛下若够狠就先杀了他们,他不会想引来各国声讨的。何况,那里还有愿意保护你的各国细作,你可以活下去的!”
“不……”徐直尽力保持一丝清明道:“不能为学士馆带来灾难。周文晟既中摄魂钟,不会顾及学士馆的。”
执金吾心一凛,豁出去了。“那就出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