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一见地牢刑具齐全,脸色就是一变,在旁得同墨特意放慢手速,对他解释。
西玄皇权至上,贵族人命绝对比平民高,贵族几乎都私设地牢,徐府也不例外。只是这地下牢狱是专提供给研究刑具或刑罚得学士,也因此在这间地牢里刑具数量是西玄之冠。
九行只能大概看出同墨的意思,下意识的看向徐直的背影。
哪怕今天她衣着淡雅如莲显得毫无危重感,但在他眼里还是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
刑具和刑罚都是用来惩治罪人的,研究者再怎么研究也只会研究出让罪人更害怕更快招供的方式来,他的身边人都是罪民,曾入过地牢吃过苦头,她怎能……姜玖跟执金吾正在立体大口吃着羊肉大碗喝着酒,一见徐直进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到角落的盆里洗手跟漱口。
就算虎落平阳了,也不会忘记曾养在骨子里的习惯,指的就是姜玖这种人。收拾干净后,姜玖到她面前,温煦笑道:“大姑娘,今日你气色不错。”
徐直恩了一声,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个掌中钟呢?”
执金吾取过一个打开的小盒,里头以厚铺为底,上头正是青铜制的小钟。徐直眼前骤亮,小心翼翼的接过来。
身为身边人,九行连忙上前替徐直补充该有的礼貌,“辛苦了。”
姜玖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执金吾看着徐直,说到:“廷尉几次差人来讨人……”
“不必理他。”徐直高举盒子平视,迷恋的看着上头的纹路与金文,嘴里问道:“阿玖,都没有人碰到过吗?”
“没有,一开始就将它收入盒里,我就盯着它没有动过……”犹豫一会,他问道:“这真的能摄魂?”
“嗯,会摄魂。脑子有问题的可逃过一劫,我乍闻时脑袋一片空白,瞬间又恢复正常,可见这钟定有玄妙之处。”
执金吾闻言怔住,想起在城门前西玄二皇子的异常与徐直的正常,他极力压制心里的震惊撇向姜玖,姜玖却是连眼皮也不眨的说到:“实是出乎意料之外,天下间哪有这种东西,简直前所未闻。”
徐直又恩了一声,实在掩不住好心情,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掌中钟移开,问着姜玖:“涂月班的人呢?在隔壁吗?”
姜玖点头道:“一晚上我都在审问,只知他们来自西玄与大魏交接、靠南方的一座山里,里头约有两百人左右。”
徐直脑中迅速勾勒出分毫不差的地图来。她道:“西玄与大魏之间的一座山,那里地界一向模糊,是归属在西玄还是大魏的地界里?”
执金吾心不在焉的答道:“查过地图了,是三不管地带,西玄要动了那座山,大魏必会出声;大魏要动了那座山,陛下不会放过。”
徐直眼神募得明亮起来。“那么他们到底是哪国人?”
“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出了山才知道有分国家,他们决定以戏班筹旅费,先至西玄,再转到大魏去,没有想到就先在西玄栽了跟头。”
徐直闻言半阖着眼,抱着盒子仿佛入定了。
执金吾直盯着徐直不放,姜玖看了他一眼,眼底略显猜疑,九行已经开始习惯徐直时不时说到一半就出了神,他低声问着姜玖:“审人有用刑么?”
姜玖轻飘飘的看他一眼。“不用刑,怎问?”
“可是他们还没有被判罪……”
姜玖低低笑道:“所谓的罪行,也不过是配合罪名而生,难道九行你还没有所觉悟吗?”
徐直张开眼,自顾自的走进另一头地道,执金吾并非徐家奴仆,他留在此处也不过是确保犯人没逃,没给私刑弄死,是以他并不亲自审人,就这么一个人在隔间等着。
执金吾心思混乱的摸着刑具,想着徐直的脑子,突然间有人进了隔间,走过他面前,他抬头与此人对眼,下意识摸上腰间,这才想起今日穿着常服。
这人戴着面具,但身形跟宝元楼前的面具男子一致,更是往年西玄二皇子那般气质,尤其那双眼神……他想骗自己这不是西玄二皇子都不成。徐直也真真有胆,任他在府里四处走。
执金吾并没有作揖行礼,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走进通往地牢的地道里,或许在西玄土地上的百姓是膜拜西玄皇族的,但在西玄贵族和朝廷官员眼里只会有一个陛下,其余的皇族……只要是陛下不认可,他们一律无视。
通道内的姜玖取过墙头火把,回头看了周文武一眼,替着徐直照路。
姜玖低声说到:“执金吾事前提到,不管大姑娘审问的如何,最后这些人还是要交给廷尉府的。赵紫欢被这些人伤了,须给个交代,执金吾受陛下旨意以替我们开后门到顶了,再下去未免……连陛下也需斟酌再三。”就只差没说无法无天了。
徐直不在意的嗯一声,将盒子直接交给同墨。
这样的习惯动作在场的人没有注意到,九行确是因此诧异的多看了徐直两眼。
姜玖接着再到:“摄魂钟只有涂月班的头儿知道,所以我将他们关在一起,其余人都另外再审。如果不是赵家抢了他们的人,他们早就去大魏了。”来到牢房前,他打开牢门,压低声量说道:“清秀的那个叫易朗,有胡渣壮一点的叫娄全广。”
“我知道了。”
徐直与他的交谈引起牢里两人的注意。火光在牢门外尚看不清来人,但当他们将火光带进来时,那两人立即看见了为首的徐直。
她穿着淡色的西玄衣裳,素雅中带着无害的尊贵,她微微一笑,仿佛没有看见他们衣裳轻微染血,就这么走到他们面前。
铁链声哗啦啦的响起,那两人同时想要抓住徐直,姜玖上前一步,果然不出他意料;徐直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早就计算好自家地牢铁链的长度,居然就站在短链距离外那么一点。
徐直笑盈盈。“两位别紧张,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娄全广冷笑,“小美人,女人就撇插嘴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滚!”
正在把玩墙上刑具的周文武转头看了一眼,笑道:“徐直,你这里各国刑具齐全,没让我在天牢里用上,真是周……当今陛下仁德啊。这下子你可以好好用一用,叫我亲眼瞧瞧他们的威力。”他语带半讽。
娄全广这才发现阴暗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那人随手拿起刑鞭都上前,戴着面具,身形颀长,分明是那日的美男子周文武。
“是你!”
周文武眯起阴毒的俊目,“不是我还会有谁?徐直,你要整治这两人,怎能不叫我呢?我这辈子还真没让人这样控制过,不好好算个账,我心里过不去。”
徐直完全当他不存在,事实上她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便会自动屏蔽跟她无关的人事物。
她未免让人有威胁感,还刻意蹲下来与他们平视,无视裙摆沾到先前行刑时洒在地上的盐水。
她亲切的问道;“两位兄弟,敢问这摄魂钟何处来?怎么用?人人适用么?制作的人如今在哪?”
易朗不露神色的喵了周文武再转会徐直。“你……不是贵族养的女人?”
周文武眯起眼。
徐直笑道:“不是。”
易朗犹豫片刻,扫过牢里在场的男人,最后目光还是回到徐直的面上。“你是贵族?”所以能做主的,只有她一人?其他男人都不是?
徐直保持和善的笑容。“是的。”
周文武不耐烦她问供缓慢,面具下的目光如炬,盯着娄全广问道:“不被摄魂的人,真是脑子有问题?”
易朗瞪大眼,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两个里面一个脑子生病了……”在一回想,他瞪着徐直。“是你?你从头到尾都是伪装的?怎能装的如此像?他还摸了你的屁股,为何你没有反应?”
牢里一片死寂。
姜玖与同墨眼里同时出现戾气,前者的手指动了动,但最终目光还是落在徐直的后脑勺上。她没有吭声,她地下人就不能随意动手。
有人突然打破无声的地牢,吃吃笑道:“这是在……我眼皮下发生的么?这摄魂钟真玄妙,竟能违背人的意志,你们还做了什么?”
徐直闻言,这才瞥见身侧男子的衣摆,原来周文武也在这里。还发生了什么啊……她表情微妙的往娄全广看上一眼,对方无法控制的转向她这头。
一个眼神再说,你确实做了许多,我都看见了。
一个惊觉:原来你都看清了一切。
徐直向来不太会看人的情绪,连带着自己的表情也不够细致巧妙,白话点就是掩饰性不足,她试着想要表达她的友好不会随意透露,但必须要交换秘密,只是不知是不是她表情太粗糙,周文武垂目一看就将她明显的意念收入眼底。他勃然大怒,长鞭一挥出去,鞭上的倒勾尽数刺入娄全广的身上,惹来凄厉惨叫声。
“周文武!”
“徐直,你是疯了不成?!为了一个摄魂钟,就让人为所欲为?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姜玖立刻跨前一步,站在徐直另一边,一伸手就能随时挡住这个疯皇子打向徐直的一鞭。他盯着周文武,心平气静道:“周文武,你可要搞清楚了,当下大姑娘手无寸铁,要怎么自这些人手底下逃出来?在四方馆她一呼救,你这个被摄魂的人会怎么听从命令对她?可别忘了你当时抱着她不放,要她怎么逃?还是你要大姑娘反抗他的碰她,最后在城门那里我们等到的是一具尸体?”
周文武闻言僵住。他低头死盯着徐直,面具背着光,连带着面具下大魏眼睛也黑沉沉的未见一丝光明。
徐直看着他,慢慢的起身,但他的目光并没有随着她的移动而抬起,就那么有也不抬的立在那里。
徐直眯起眼。如果说她的沉痾是头痛之症,那么周文武积久难愈的病症就是反覆无常;光看他当年派亲信远去大魏抓徐达,害的她浪费时间也得去大魏一趟,她就留下此人有疯病的印象,难抹灭,尤其他嘴上还说喜欢她……简直是乱七八糟。
她想到人的体温可以软化一个人的火气,白话点就是能温暖一个人的身心,于是她不疾不徐的伸出手,压在她攥着刑鞭的手背上。
周文武终于抬起眼来看看她。
徐直试探的问道:“嗯?心绪平稳点了么?”
“……”
似乎是有,至少不再龇牙咧嘴。徐直忽然理解西玄人天生热情的原因了,这里摸一模,那里亲一亲,心头火气就能平静下来,多好。
易朗小心翼翼的插嘴:“请不要误会,我们绝对不会灭口的,出了城定会放这位贵族姑娘回去……”
周文武冷冷哼一声,又寒声问:“那么倘若我被摄魂了,要叫我杀人,我也会杀么?”
“照说是的,但这一步我们还没有试验过。”
“杀谁都行?”
“这个……不好说。周公子你中途曾清醒过一次,虽然很快又被摄魂,但你并不是十分听从。我们要你放下这位徐直姑娘,你坚持不动,这表示这位姑娘对你来说无比重要。”易朗几乎是拍马屁的说到,完全不顾躺在地上低低惨叫的同伴。
徐直撇着周文武。
周文武却冷哼一声。“她重要?”他没看向徐直,只补了一句:“是啊,西玄徐直对西玄人来说,怎会不重要?”
徐直思考着他的话,自言自语道:“原来西玄人对我都是小情小爱吗?都这般喜欢我?”未觉地牢里的人都看向她,她心里颇觉不合理,又问:“摄魂钟会让人说谎吗?”
易朗一怔,看着她。“说谎?不,不可能。我们试过许多次,被摄魂的让人只会说实话。”
徐直哦了一声,见他有意表达最大善意,于是把握机会再问:“那么,摄魂钟的后遗症是心痛么?”
娄全广捂着伤口,转向看周文武,粗声道:“我们自己试过不曾有,难道是你中途清醒的后遗症?”
易朗接到:“我们实验时没有人中途清醒,说不定这真是半途清醒的后遗症。摄魂钟是我们祖上留下的古物,至于祖上从哪里来,我们全然不知。真的,相信我。”
“那你们在宝元楼跳舞的衣裳呢?也是你们祖上传下来的?”
“是啊……”易朗虽一头雾水,仍是照实回答道:“是古画里的人儿穿的……”他蓦地停止,盯着徐直看。
娄全广见兄弟有异,挣扎的爬了起来,往徐直面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