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钟头的车程里,除了喝水,她没有停止说话过,仿佛只有说话才能将全身涨满的兴奋做部分的宣汇,否则过多的快乐让她失控,失控的她就想找个喜爱的人拥抱,而她宣爱的人就会……
“你太吵了,能不能让我专心开车?我已经错过了一个交流道。”方向一转,车子岔进右线道,滑下交流道。
她伸伸舌头,伸手调整电台音乐频道,不再出声。
她喜爱的人绝不会欣然接受她稍微越矩的表达,百分之百肯定给她个软钉子碰,因此,当今天碰了面,他突如其来地宣布要带她到某个地方进行周末一日游,她非常辛苦地克制了欢叫的冲动,迭声问他:“真的?什么地方?远不远?就我们两个?”
就他们两个,其它的问题但笑不语,卖她关子,她不敢告诉他,她其实并不介意,什么地方都好,她两个星期没见到他了,这个出游真是个好奖赏,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心理准备,穿了过于端庄的小洋装,举手投足不是太自在。
避免他分心,她开始吃着休息站买来的洋芋片,不时看上他几眼,车子转进省道,沿途各种形式的房舍在田野间和路边错落着,只有接近小镇才密集起来,但过境不很久,又是山峦连绵,云低天阔,越接近目的地,他越沉默,几乎不再聊天。
天气不算太好,游伴不是太积极,附近也没有太有趣的观光景点,她的游兴丝毫不减,光想像着将和他有全新的交集,就甜在心里。
车子在通过一道大转弯后,慢慢停靠在路边一棵开满白花不知名的大树下。
没有路标,缺乏指引,她想不通这平凡无奇的一片山景有什么观赏价值。
察觉她的迟疑,他替她解开安全带,给予答案,“下车吧!就是这里,我带着你走。”
他带着她走,她重新绽笑,跳下车,不需她厚颜主动,他自然牵起她的手,左右观察了一会,走向一个杂草丛生,难以辨识的山林小径。
前进不到十公尺,她立刻体会出他为何要搀扶着她;这山路乏人问津不知多少年了,若不靠他拿着一根临时捡来的树枝挥开横生的路障,简直寸步难行,难行不打紧,有他开路不成问题,糟在她身穿洋装,小腿裸露,茅草一扫过,刮痕数条留下,刺痛无比还有那赶不完的无数蚊蝇,争先恐后叮咬她的肌肤,让她一路拍打声响个不停,狼狈极了。
“对不起,累了你,是我没想清楚,这里变太多了,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一脸歉然。
“没关系,挺好玩的。”她努力挤出无所谓的笑容,一边击打手臂的小黑蚊。
“很久以前这条路很好走的,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经过这里。”他不经意道。
原来是旧地重游啊!这个地方对他具有特殊意义吗?
她忍着不适,举头环视四面景致,越深入里面,林相越迷人,山风一波波拂面,草与树的气息沁鼻,左手边的坡地一片野花如火如荼蔓延,美得惊人,耳边是虫鸟相互争鸣,平时只有在书中和影片中才得一览的自然经验,竟在这晨亲炙了。
她忽地停顿不走,捧着胸口,微皱着眉。
“怎么了?”他回头问。
“感觉怪怪的,好像~~”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他神情有点紧张,忙说:“没事,我们走吧!”
走动间,她不停深呼吸,一缕缕初夏气息渗进体内,不停扰动她的感知深处,她眺望前方,就要转弯,她突然脱口:“快到了--”
“你说什么?”他遽然问。
“我--”她缩了缩肩,指着前方,“我说,快到了,对不对?”她说错话了吗?
他安静地看了她几秒,表情难测,掉转头继续走,“对,快到了。”
才转了弯,她便看到尽头处有一道突兀的围墙,围绕着一块篮球场和几排陈旧的校舍,她低喊:“是学校耶!大哥念过的学校吗?”
他放开了她,停在围墙前,那一块旧塌口早已消失,修蓦得不着痕迹,而且上方多了一道铁线围成的刺篱,墙内凤凰木依旧挺立,树身更形粗壮。
他先行翻越,抵地后,放开两臂道:“下来。”
“探险吗?”她露出好玩的表情,不假思索往他身上跳,他抱个正着,发现她出奇轻盈,她趁隙勾住他的颈子,咋舌道:“我们好像小偷喔!”忽又惊愕一喊:“糟!我裙子好像裂开了。”
两个俯首探寻,果真在后摆处裂了一条缝隙,是让墙上的铁刺勾破的。
他脱下薄外套,替她在腰间围了一圈,用袖管打个结,“这样就没事了。”
她再动手打一次结,确定安全紧缚着腰,噙着甜笑,跟着他走。
穿越了无人的篮球场、刚翻新过的校舍,摸不清他想做什么,天气却转为阴沉,有山雨欲来之势。
“我们要去哪里?偷考卷吗?”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他再次转头注视她,同样带着令她不解的神情。“--你怕吗?”
“不怕。”她耸肩。他是多么另类的男人,约会做的事如此与众不同。“不过我猜,我们进不去的,门窗应该都上锁了。”
“喔?你确定?”他绕到一处侧花园,站在一列玻璃窗下,低头想了想,看着她道:“都上锁了,我们就进不去了,但是我很想进去,因为可以听你弹琴。”
“有琴啊?”她乍喜,踏脚看进窗子,面庞贴着玻璃,“真的耶!”她退一步,打量着十多扇紧闭的玻璃窗,忽然伸出手,触摸最靠墙的那一扇,往旁一推,窗子应声而开,她拍手大笑,“哎呀!猜对了,这扇没锁,爬进去吧!”
他心坪然一跳,一阵晕眩,说不出话,眼角余光瞥见教室另一侧有人影,他将正要跨窗而入的她扯下来,低声说:“有人,大概是警卫。”
两人矮蹲在窗下、她掩着嘴不敢出声,心里爱极了这种冒险游戏。
“快下雨了,我们不能久留了。”警卫走远,他看看天色判断,起风了,风里饱含湿气,很快就会降雨,他不能让她受凉。“走,回车子那里。”
她有点失望,不得不听从他,两人飞奔在校园内,才辛苦地跨出围篱,豆大雨点便相继落下,毫不给喘歇时间。
多了雨势,前路难行,走走停停,只到中段,全身已然湿透,他忽然屈身蹲下,说道:“我背你吧,这样比较快。”
她俯视他,抹不尽的雨水频遮视线,她轻轻往前靠,他感应到了她的体重,反手撑持住她,迈步奔跑起来。
所有的障碍都由他先行排开,她左颊贴着他的背,闭上眼,一路震动中,她仍稳稳被托抱着,她不未经历如此的安适感,几乎不愿再张开眼睛,嘴里悄悄念着:“不要丢下我……”
“不会的,伊人,我不会丢下你……”他很自己地回应着。
大自然的声音太喧闹,她只截取了他前三个字的承诺,欢喜地紧然笑开。
回到车上,他递给她一盒纸巾,快速发动引擎。
“我们接着去哪?”她抖着身体问。
“我家。”
他家,他幼年至青少年时期待过的家,多有趣的邀约。
洗浴过,换穿过了干净的T恤,当然,是他的T恤,所以长度及膝,走起路来空空洞洞的,她跟着他临时找来的夹脚拖鞋,漫游在这栋两层楼的老旧屋子里,到处弥漫着久无不迹的寂冷,阴暗不明,客厅较亮,墙上有几张年龄不等的遗照,其中一张是位长相古怪的老太太,她审视了一会,似曾相识,但确定没见过,她赶紧转开脸,老人一双尖锐的目光令她颇不舒服,决定回头找安曦。
二楼光线明亮多了,她直接走进一间敞开的房间,里头无人,但有安曦换下的衬衫和长裤,她尽情张望着,房内没什么特别的陈设,是个简单的单人卧室,无多余障物,显然很久以前经过整理后,就没再住人了。
靠床有张书桌,桌上有个像才被掀开的盒子,她走过去探头一瞄,两眼亮。
里面是些彩珠项链、银手链、发夹……全是些小女生的玩意,她好玩的挑拣细看,把手链戴上,就着天光左右翻看,和她父亲送过的礼物相较,明显看得出来这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但不失有趣,尤其是矢车菊花形的发夹,非常别致,她别在发鬓上,想找面镜子端详,一回头,和安静走来的男人撞个满怀。
“噢!”她低呼一声,揉着额角,腼腆地看着他,想到了什么,急着摘下手链,安曦阻却道:“没关系,你拿去吧!不是名贵的东西。”
“不好,这像是有人的--”
“是你的。”他笃定地看着她,“全都是你的,拿走吧!”
“我的?”她呆了,“为什么--”她不再问下去,安曦的眼睛一派认真,也许他另有涵意,他想说的是--“收下吧!全都是我送你的。”
“谢谢!”她满心欢喜地道谢,当宝贝般把盒子捧在怀里。
“站好别动。”安曦吩咐,他略弯身,从手上十元硬币大的小圆盒里沾了点药膏在指腹上,细心抹在她刮痕累累的小腿上、手臂上。“疼吗?”
“不疼。”她真心说着,一点也不疼。他的手指擦拭之处,在毛孔上泛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暧意,和电流般的麻痒。
结束后,他在她面前站直,欲言又止地注视她,必次似乎想开口,还是沉默。她坦然迎视他,最后,他叹了口气,面庞朝她俯贴下去,她配合地闭上眼,屏住呼吸,高悬一颗心等待着,几秒后,只感到前额轻轻印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没有更多了,她睁开眼,他已转身离开。
“大哥。”她唤住他。
他停下,微笑以待,“什么事?”
她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她向前一步,偎进他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轻喃着:“大哥,我们今天不回去好不好?”
她感觉到他的僵硬、他的呼吸、他的安静,等待的、心的狂跳,他终于也楼主她,长指摸过她亮滑的黑发,哄孩子似地轻语:“我们不能,衣服都烘干了,我们得回去了。”
“大哥在怕什么?”她拽住他的衣摆,十分气馁。“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该带我来,你到底、到底是怎么想我的?我知道我不够迷人、不够成熟,我不知道男生到底要什么,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喜欢你,喜欢极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推开我?我很害怕……”
这才是他们之间的难题,他如何对待未经多少世事的少女诉说成人世界里错综复杂的考虑,还有那段无法轻易言说的往事?
一阵无语,他柔声劝慰:“别怕,我不会嫌你,永远都不会,更不会推开你。你很可爱,喜欢你并不难,正因为喜欢你,所以我不会伤害你。你现在还不明白,有些事,在不对的时间发生,将会是伤害,赵熙,如果我让你难受了,请你谅解,那并非我的本意,我希望你快乐,一直快乐下去……这样说,你能了解吗?”
不,她不了解,她想这么回答,但是她不能,那势必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而这正是她最害怕的。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漫长的一段光阴,还有他那进不去的心扉,她要他知道,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可以为他做一切他需要她配合的事,除了远离他。
“所以,你承认,你喜欢我?”
“……我承认。”
“你不会走开?”
“不会。”
她嘴角泛笑。她要的很简单,就是他这个人,其它的不再重要。
他的下巴轻搁在她的头顶,因为倾靠着他,她的发丝朝后滑开,露出耳后一小片阴影,吸引他的注目,他聚睛细看,以食指轻触,分辨出那是一块真真实实的胎记,一块记号。
他找到了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