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应该是躲在冷气房午睡的好时间,冯劲书却开车带着范小雪前往她舅舅的果园,他们抵达果园已是下午四点了。
徐顺良夫妇得知冯劲书是范小雪的男朋友,亲切的同他打招呼。
“先进去放行李,休息一下。小雪,你还记得怎么到果园吧?”他们的屋子位在山腰处,离果园还有一段距离。
“当然记得,这里就像我第二个家,熟透了。”
范小雪的舅舅徐顺良生性淳朴,他的妻子也很单纯。
冯劲书听女友说,她舅妈原本是都市的上班族,因为爱上她舅舅,甘愿舍弃工作到山上种植果树,当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果农。
“我舅妈很伟大吧?跟着舅舅吃苦,从来没看她抱怨过,我两个表哥也很努力想要拓展这片果园,不想再透过大盘商,想要自己经营。”
“没有门路很难。”苹果并非什么高价位的水果,利益不高,若还要凡事自己来,肯定更辛苦。
“但他们不曾放弃。”范小雪望着舅舅的背影,充满敬佩。“九二一地震后,这里全毁了,树倒、山塌,要不是他们没有放弃就不会有今天丰硕的成果。是他们教会我不管遇到多困难的事情,只要有心,就一定会成功,我相信他们会做到的。”她永远都忘不了其它亲戚都来劝舅舅放弃,只有舅妈仍全力支持舅舅的那一幕,这样的夫妻才叫做患难见真情。
冯劲书眸子里染上了笑,揉揉她的头发,“我想去看果图。”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以前我开车环岛,这样的距离不算什么,我只想赶快看到那片让你赞不绝口的果园。”
“马上带你去。”
走过曲折婉蜒的山路,路旁的树影忽明忽暗,层层叠叠,有时阳光能够直射地面,有时又仅能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一丝光线,洒落一地金色的光芒,令冯劲书有种像是要去探险的感觉。
“本来路很好走的,但地震过后,什么都变了,山也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二十几分钟后,范小雪回头对他一笑,跟着映入冯劲书眼帘的就是一大片红色的海,景象煞是壮观迷人。每颗苹果都饱满结实地挂在树枝上,好似只要轻轻摇晃就会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实桑汇,这次应该也会丰收。”范小雪随即采下一颗,用放在旁边一桶干净的水洗过,咬了一口,她边嚼边说:“小时候我就是这样跟着舅舅他们边种边吃,这里的每一颗苹果树都被我吃过,那时候还做了记号,一天吃一棵苹果树。”
冯劲书收回远眺的视线,眼神一黯,相较子她缤纷快乐的童年,他的过去却是一片黑白,教他伤痕累累。
“劲书,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是的,只是想到我的童年不是彩色的。”
范小雪勾住他的手,提醒他自己就在身边。每回他们聊天,总是她叽叽喳喳说得愉快,却很少听冯劲书说起他的事情,但经过上次莽撞发问后,她也不太敢问,怕又误踩地雷。
有时一个人的无心对别人往往是很严重的伤害,因此她在等冯劲书愿意自己说。若不想,她也不强迫。
果园旁有椅子,他们选了一张坐下,面对山下,一望无际,如海、如云、如缥缈不可触的远方,心胸不禁开阔了起来。
“上次我没说完,其实我父母会离异不是因为不合,而是我母亲太花心、我父亲太专情,在感情上,他们不但没有互补,还成天伤害对方,后来是奶奶劝父亲放手,他们才离婚的。不过我父亲并没有因此对母亲死心,反而成天去缠着她,我母亲的新男友很气,就跟我父亲打了起来,母亲为了阻止他们却被父亲误杀。”
听到这里,范小雪心头一震。
冯劲书双手交握,低了头嗤笑了声,神情冷肃得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当时我母亲送医不治,我父亲则是在得知消息后跟着自杀了。”
他的记忆有一段早就还失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那画面肯定不美丽,有时候他甚至想还忘父母的记忆,什么都不愿想起来。
下意识地,她抓紧他的手。
冯劲书拍拍她,“放心,我没事,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很小,根本不太记得。都是奶奶后来告诉我,她怕我听到不好的传言,才决定跟我说清楚。她很聪明,先告诉我事实真相,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才让我日后没走偏。小雪,你觉得这样的爱情恐怖吗?”
恐怖的判断因人而异,范小雪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见冯劲书似乎在等她的答案,于是她开口道;“我想他们或许都爱错人了吧。”假使他们互相爱对方或者都不爱对方的话,应该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说得真好,如果他们也能想通这点,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可惜在爱情之下,没有人是聪明人,爱情像一张黑网,会蒙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事实。
“你一直耿耿于怀?”
冯劲书耸耸肩,“早忘了,有更多事情值得我注意哺心,对于他们,还有什么好记着的,又不是什么丰功伟业,幸好陪着我长大的是我那对乐观的爷爷、奶奶。要不然我还真不敢想象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缅怀过去太累人也不切实际,他总是还忘过去向前看,才让他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有多深刻的印象,或者该说他刻意记住的都是美好的,而奶奶却要他什么都记着,然后看淡。
他做不到,所以偶尔夜深人静时,就会觉得特别孤独,因为他的回忆少得可怜。不愿提及父母的事情是因为他对他们的记忆实在是太淡薄,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他宁愿忘记也不想记得。
“小雪,有时候我其实很怕……怕我太像偏执的父亲,他太爱母亲,爱到不愿放开他,连死也要一块。”冯劲书掌心贴着脸,指尖探入发内抓着头发。
他无法否认自己是父亲的儿子。
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步上父亲的后尘,偏偏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个性也带有一点偏执,不只要求最好,还要最完美,这样的个性很糟糕,离玉石俱焚相差无几。即便他频频克制。压抑,内心还是有一处藏著名为黑暗的部分。
那样的执着宛若一层黑雾,罩住了他的心。
他担心自己终有一天也会为了某个人而痴狂。
原来在冯劲书看似什么都不怕之下,仍有着他会介意的部分,想到她是喜欢着他,对于这部分,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劲书,你又不是你父亲,绝对不会变成那样。”
原来他承受的伤痛不只他所说的那样,难怪上次他会说希望比她早死,是因为不只爷爷、奶奶先离开人世,他的父母亦是。
很难想象他居然经历过这么多痛苦的事,却不露一点痕迹,该说是人自我疗伤的能力真的很厉害,还是试着还忘的能力太强?
她真的好想好想永远都在他身边陪着他……
“我身上有他的基因。”
范小雪头微侧一边,略带怀疑地举证,“那我是我妈生的,也有她一半的基因,怎么就没还传到她的美貌?”
回想小时候,她长得丑,母亲每次带她上街就得被人小小嘲笑一番,气得母亲非把她养得很美不可,但她身上就是没有美女的基因,注定当不了美女。
“在我眼中,你就是美女。”
“同样的,在我心底你是个很棒的人。”
冯劲书温热的大掌捧起她的小脸,深情凝视,笑问;“这么相信我?”
“我有看人的眼光。”虽然一开始觉得他很古怪,但她也没有排斥他。
她充满自信肯定,完全忘了自己也是恋爱中的人。
“是啊,要不然你怎么会选上我?”对这点冯劲书倒是极有自信,一点也不谦虚。
“是是是,你最棒。对了,我要送你一样东西却一直忘记拿出来,喏,就是这个。”她由小皮包里拿出一条黑色手链。“我知道你们男人不喜欢戴这些东西,但我觉得这条挺适合你的。
手链是用黑色灿亮的碧玺串成的,没有复杂的程序,自然呈现出碧玺的美。
“黑色碧玺是保健康,你老爱熬夜,希望你要为我保重身体,懂吗?有些事情又不是非记着不可,不喜欢就忘了吧。人生有许多快乐的事情值得记忆,不好的,悲伤的,不喜欢的就别再想起。人生是你的,想怎么做只有你能作主。不管如何,我希望你是开心过每一天,心很快乐不就够了,有形的东西看得见却不一定受用,但无形的东西却会一辈子跟着你,我希望你将来老了以后,回忆全是幸福的。”
冯劲书抿唇含笑,目光深深瞅着范小雪认真的表情。
“你跟我奶奶说了一样的话。”
奶奶告诉他这件事纯粹是要他明白真相,并不是要他一辈子记住不忘。
鼻头突然泛酸,他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的脆弱,便把脸转开。
“如果……他们能再活久一点就好了。”
范小雪环住他的腰,把脸贴上他的背。“是啊,我也好想看看可爱的他们,如果没有他们就不会有现在的你,你爷爷、奶奶一定是很棒很棒的老人家。”
他们入殓时,他没有哭,从头至尾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他认定是自己害死他们,最没资格哭,直到听见小雪赞美他们,才稍稍释放了他心底的悲哀。
再也忍耐不住埋藏六年的哀伤,他的泪水终于无声的滑落脸颊,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悄悄冒出头,闷声哭了出来。
如果小雪能跟他爷爷、奶奶认识,他们一定能相处愉快。
范小雪将碧玺手链戴到他左手。
黑色碧玺的切割面反射着阳光,更显璀璨明亮,情不自禁地,冯劲书吻上碧玺,这一幕落在范小雪眼底,让她心跳快了好几拍,好看的男人无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
“确定真不后悔?我很会吃醋喔。”
“没关系。”有个肯为自己吃醋的男人挺不错的,冯劲书是个理智成熟的人,她相信他懂得分寸。
“还有,我其实很喜欢亲人。”话说完,就像是要实践自己所说的,他在她颈项啃了一口,然后紧搂着她不放。
范小雪缩缩脖子,怕痒却又觉得舒服,笑道:“别种太多颗就好。”
他的唇沿着雪白颈项一路往上移,边移动边落下细碎的吻,最后停在唇角,似勾引又似嬉戏地跟她缠了一会儿,最后才吻上她殷红的唇瓣。
活到三十岁,他也跟几个女人交往过,却不曾吻过她们的唇,吻对他来说就像是誓言,一个永远不会变的誓言。
从今而后,他的吻只给她。
在宣泄过情绪后,冯劲书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小雪,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
她对他做的可多了,情人该做的她做了,连亲人该关心的事她也做了,认识小雪、爱上小雪,可以说是他来到春光社区所获得最幸福的一件事。
他万分庆幸自己的将来有她作伴。
冯劲书笑了。“你愿意填满我未来的回忆呢?”
范小雪往他肩上轻轻靠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刻无声胜有声,紧紧交握的双手、相偎靠汲取温暖的身疆、相依互补的心灵便是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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