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这样问,皇后一楞,竟答不出话。
蔷薇急忙上前解围,“禀皇上,是葱姜醋盐和香油。”
陈羿望住皇后,浅哂,亲手做的?明白她和无双的差别在哪儿吗?就在真诚两个字!
皇帝不生气,依旧笑脸迎人,他对皇后道:“陪朕尝尝蔷薇的手艺。”
这话是明明白白的讽刺,皇后刨蔷薇一眼,心中暗恨,这么急着出头?那也得有那个命才成。
蔷薇被看得冷汗直流,急急搬椅子到皇上身边,准备让皇后入座,却不料皇上握住她的手,对她和善一笑。
顿时,她心头惊惶,楞在当下。
陈羿握住蔷薇问,“怎会想到以花入菜呢?”
这会儿,蔷薇打死都不敢再回话。
皇后见状,硬着脖子回答,“是臣妾从食单上看到的,斟酌出几道菜,让蔷薇试试手。”
“食单?不如命蔷薇回凤仪宫取来,让朕一观如何?”
又要戳破她的谎言?他根本无心求和,根本是刻意让她难堪。
见皇后脸上阴晴不定,蔷薇知道自己不可再出头,否则定会惹得娘娘心生嫌隙,只是眼下……她焦急地望向主子。
皇后转头,主仆视线交错,江凤舒灵机一动,不过是几道菜,蔷薇回去写下,不就可以交差了。
她放下筷子,柔声道:“蔷薇,你回去取来吧。”
“是,娘娘。”
蔷薇走出,皇帝弹指,响亮的声音吓了皇后一跳,转眼,一名黑衣男子站在皇帝跟前,陈羿没说话,只是朝着门口指去,黑衣人拱手、转身离开。
皇后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陈羿已经恢复笑脸,开口道:“皇后,咱们就甭演戏了,夫妻贵在真诚相待,咱们老是这样尔虞我诈的,累不累?”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陈羿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柔荑,一脸想交心,他轻声细语道:“这菜是蔷薇做的吧?”
江凤舒回望他,非要逼她低头?就为这么点芝麻小事?
不说?无妨。陈羿自顾自往下说:“皇后以为朕会因为这种小事发怒?当然不会,皇后是用来母仪天下,做大陈女子模范的,而做饭菜是御厨的责任。”
他干么讲这些?江凤舒不懂了,戳穿谎话不是为着让她难堪吗?
陈羿微微一笑,感叹道:“皇后可知,咱们当了多年夫妻,为何夫妻情分淡薄?皇后总觉得朕喜欢淑妃甚于你,对吧?但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淑妃比皇后会做菜吗?当然不是。”
“不然呢?”
“朕天天都得面对满朝文武,你说说,这些人对朕是真心多、还是要求多?”
皇后轻咬唇,半晌后方才回答,“自然是后者。”
“没错,所以下了朝,朕还会想要面对一张张虚伪的假脸吗?当然不!朕喜欢淑妃,恰恰是因为她不与朕耍心计,喜欢便喜欢、厌恶便厌恶,这样的女子,就算与朕使性子,朕也欢喜。”
意思是她太高贵、太端庄,太自持身分?燕无双就是因为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才让他思思念念?即使已成人妻,仍教他难以忘怀?原来,这才是两人之间的症结点?
凝睇江凤舒的动容,陈羿目光微凛。“朕明白皇后辛苦,可是比起高高在上的皇后,朕更需要一个天真温柔的小妻子,凤舒,可以吗?”
这一声轻唤,教皇后的心软了,嫁入宫中多年,皇上何曾这样对待过自己,鼻间微酸,原来是她始终不了解皇上的心情,她轻轻点了头,回答,“可以。”
“朕帮你把蔷薇给处置了,那等急欲出头的女子留在身边,不知道还要给你添多少事。”
他也注意到蔷薇的强出头?心微甜,终是夫妻多年,情分依旧在。“是,任凭皇上处置。”
“往后,咱们能不能像平头百姓那样,把日子过得踏踏实实,别天天演戏似地。”
“臣妾知错。”
陈羿笑意更甚,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低声在她耳边说:“咱们给嘉鑫添个弟弟,好吗?”
热气往耳边灌进来,江凤舒酥了半边身子,红着脸呐呐道:“臣妾今夜等着皇上。”
松开她的手,陈羿道:“许久没听凤舒弹琴,今晚,朕想听你一曲凤求凰。”
“嗯。”
“现在凤舒可否告诉朕,这菜是怎么来的?”
蛾眉微聚,轻咬红唇,犹豫半晌,她说道:“是……蔷薇自己琢磨出来的。”
还是不肯说实话?陈羿眼底射出一丝寒意,只是很快便隐了去,他笑着环起江凤舒的肩膀,同她咬耳朵,“这才对,什么珍馔佳肴朕没尝过,岂会在乎几道菜,朕在乎的是凤舒的真心。”
她没有这样快活过,拉起皇帝的手贴在自己心窝,她认真道:“臣妾错了,往后臣妾会把自己的真心献给皇上。”
皇后离去,陈羿拿起玫瑰酥,轻尝一口。
凉拌栀子花、玫瑰酥饼、钟宇圜、蒋孟晟……串起来了。
他正百思不解呢,韩深传来消息,说宇圜对蒋孟霜态度疏离,却拜蒋盂晟为师。就算是看在岳帆的面子上,但两人却相处亲密、犹如父子,不合理啊。
不过,如果他们之间有个无双,那就说得通了。
陈羿再夹一筷子凉拌栀子花,仿佛他又看见鬓边插着栀子花的无双,笑道“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瞧,我像不像村妇”了。
唉……无双,朕快要找到你了吗?
于新把蔷薇抓进御书房,意外地,小顺子也被抓了进来。
“怎么回事?”小顺子不是秦公公的人吗?
“启禀皇上,属下去抓人的时候,听见小顺子正在对蔷薇提及皇上明日前往白马寺一事。”
陈羿扬起眉,看一眼站在门边满脸震惊焦郁的秦公公,对他,他还是信得过,不过……
他凝声道:“原来皇后在朕身边埋了眼线?秦公公,你说这事怎么处置才好?”
秦公公快步奔来,一巴掌劈头打了小顺子,怒斥,“你这个背主的奴才,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斥责过,他跪在皇帝跟前不断磕头。“是奴才的错,求皇上责罚。”
不求饶、只求罚?是个懂事的,陈羿微哂。“秦公公识人不明,罚俸半年,至于小顺子,打五十大板,送到杂役房。”
小顺子闻言,心已经凉了一半,秦公公狠狠踹他一脚,他才回过神来,磕头谢恩吗?都要没命了,谢什么恩?他放声大哭,想冲上前抱住皇帝的大腿求饶,但秦公公更快——
秦公公挡在前头大声喊,“来人,把小顺子拉下去。”
处理过小顺子,陈羿走到蔷薇跟前,只见她不敢抬头,全身颤栗不已。
“说,那些菜是谁做的?”他温言软语,口气中不带丝毫威胁。
“是、是……皇后娘娘寻到食单,命奴婢……”
“说谎!”皇帝嗤地一声。
于新上前,抓起她的手,下一刻蔷薇尖叫声起,她的手指已经硬生生被拗断,她痛得无法自抑、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这事怎么会算到自己头上。
“朕再问一次,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如果还是说错,这次……两根。这些菜是谁做的?”
“皇上明察,真的是奴婢做的,前日丞相夫人进宫,领两名厨子来教导奴婢如何做百花宴。”她不断磕头,额头磕出血印子,仍然不敢停。“皇上明察,真的是奴婢做的。”
“百花宴?相府有厨艺这么高明的厨子?”如果有,怎么江鸣昌的生辰宴上没摆出来,才一个月前的事儿呐。
“江府厨子告诉奴婢,近来京城贵人流行到锦绣村一游,听说那个村子百花盛开、美轮美奂,尤其是他们的百花宴更是贵人们之间的话题,如今没到过锦绣村的人,都成了笑柄……”蔷薇耐不住疼痛,倒豆子似地把话全说了。
锦绣村吗?“带下去,让她好好说说皇后这些年做过哪些龌龊事,若是能敲出有用的,便饶她一命,如果不行,留着也没啥用途了。”
他的言下之意让蔷薇全身汗毛竖立,皇上这是要……办了皇后?还是江家?
“是!”隐卫领命,把蔷薇拉下去。
陈羿摸摸自己的下巴,笑了。
无双,你真的在锦绣村吗?
皇帝的快乐在看见蒋孟晟时,顿时消失。因为他身上穿着一袭和钟宇圜一模一样的月白长衫,衣角处绣着相同的修竹,腰间系着相同的锦带,是无双为他们做的吧?他嫉妒了。
孟晟隐约知道皇帝不快,却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孟晟身边那匹马高大雄壮,他潇洒地一撩衣摆,翻身上马,左手按剑、右手执辔,他铁塔般的身材,刚毅的脸庞,深隽的五官,威风凛凛、气度不凡,然眉眼一弯,又显得格外生动。
陈羿打量孟晟同时,念头转过,无双喜欢上他了吗?
在她被岳帆所弃,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他这样的英雄人物出现,她会不会喜欢上了?
莫名的躁怒,莫名的厌烦,这一刻,陈羿竟觉得自己比不上蒋孟晟。
驾一声,快马奔腾,说不出口的烦躁,想借着迎面而来的风吹散。
孟晟朝皇帝望去,不理解他的阴晴不定。为何生气?如果不开心,留在宫里岂不是更好?那么他就可以到锦绣村了。
无双来信,洋洋洒洒八大张,信里说了,他送去的六十几人,一个比一个好用。当然,那些可都是他的同袍弟兄。
会舍得把儿子送进军营,用性命换银子的,哪个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如今朝廷不打仗了,他们手里虽然攒了点卖命钱,毕竟无法嚼用太久。
过去,一战紧接着一战,他们能在枪林箭雨中存活下来,谁敢说他们没有几分本事?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人,旁的不说,绝对不怕吃苦、绝对忠心、绝对有一把旁人没有的力气。
他们缺的是只领头羊,只要有人告诉他们要怎么做,他们定会把命令执行彻底。
而无双,绝对是个最好的领导者。
无双说田地开耕了,菜籽、花籽撒下,有的已经抽芽长叶,眼看就要收成。
无双说饭馆已经盖起来,再过几日就能完工,三楼隔成二十七间雅房,一、二楼能摆上近百桌,足够应付源源不断的客人。
无双还说饭馆暂不能使用,但厨房已经开工,她把家里的厨房挪过去,宁春、宁秋越发能干了,领着大妞、二妞,把厨房掌理得井井有条。
她把锦绣村的事巨细靡遗地告诉他。
他说:“我信你,这种事不必告诉我,你作主就好。”
她回答,“你以为因为你是金主,我才把每件事都告诉你的吗?错!我是拿你当好朋友,想和你分享我身边的每件事。”
好朋友……他越来越喜欢这三个字了。
他有不少朋友,只有无双是女的,这样的异性朋友却让他觉得生命变得温暖而幸福。扬眉、笑容深刻。
陈羿转头看孟晟一眼,他嘴角掩不住的快乐让他更生气。干么笑成那样?因为能够伴君出游?哼,当真以为他喜欢他陪?错,他只是不想让他去见无双。
眉头快打结了,不知道那个锦绣村……韩深打听得怎样?
主仆俩进白马寺,皇上与慧觉大师是多年交情了。
听见皇上驾到,再大的事也得搁下,皇上和孟晟很快被请到禅房。
但慧觉大师还没到,屋子里只有君臣两人。
皇帝笑道:“爱卿今儿个一打扮,整个人挺精神,不知道这身衣服是谁做的?”
“是一位朋友。”孟晟不自禁的得意。
皇帝看得深咬牙。“是红粉知己吧,爱卿年纪不小,怎还不考虑终身大事?蒋家就你一根独苗儿,该开枝散叶了。”
红粉知己?孟晟想起无双,她的情伤需要时间复原,他不会强迫她,他愿意花很多时间耐心等候,等她放下、等她复原,等她又有力气寻找下一个男人,到时,他愿意成为她幸福的起点。
“多谢皇上关心,微臣想等小妹出嫁后,再考虑此事。”
“是吗?真是个好哥哥。”陈羿口气酸溜溜的。
孟晟看一眼皇上,觉得怪,却不知道怪在哪里。“谢皇上夸赞。”
“不过,为了扶养妹妹不谈婚事,却是舍本逐末了,繁荣家族是身为男子最重要的责任,如今你已建功立业,边关战事又歇,爱卿该尽快找个妻子,掌管后院才是正理。”
孟晟狐疑,皇上未免……“多谢皇上关心。”
他挑挑眉,笑道:“倒不是我关心,是太后关心,你知道新华公主吧,她出嫁不久,驸马死于疫疾,如今膝下犹虚,太后想为你们撮合,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竟是为这个?他倒抽气,拱手一拜。“臣惶恐,臣身分低贱,配不上公主。”
“爱卿客气了,新华公主芳年二十一,年岁与你相当,性子柔和温顺,若你允下婚事成为驸马,便是朕的亲人,朕岂能不多照看你几分?再加上你能耐,一品大员、封侯封爵不过是指日可待。”
“多谢皇上厚爱,微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莫非爱卿已有心上人?”
孟晟抬起头,炯炯眼神与皇帝对上。
陈羿也回给他一个凝眸。有种就回答“是”!
陈羿弯了眉毛,笑意却未达眼底。
孟晟没有低头、不肯服输,再尊贵的女人都比不上他心头那个。
须臾,他真的很有种,因为他说:“是。”
一声是,恍若晴天霹雳,劈上陈羿心头,这个该死的男人!
陈羿再度追问:“那个心上人,是亲手为你缝制新衣的女子吗?”
孟晟敏感地感受到危机了,但他不愿意隐瞒自己的心情,郑重点头,又说出同一个字,“是。”
同样的字,轰得陈羿作不出反应。
他真的说是?他居然敢说是?该死的家伙!是他的一厢情愿吧?没错,肯定,无双不会这么快就抛下岳帆,不会这么快就认定别的男人。
这会儿,陈羿又期待起无双对岳帆余情未了了。
说不出口的气忿难平,陈羿抓起桌上的黑子,用力地往棋盘落下。
孟晟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触上皇帝的逆鳞,只不过……就因为他拒绝新华公主?
慧觉大师进门,一进门就觉得气氛诡谲,浅哂,他有意化解气氛似地,站到孟晟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说道:“施主好福气。”
孟晟一头雾水,仍躬身行礼。“多谢大师美言。”
“施主近日红鸾星动,怕是很快就要迎娶福妻,此女会带给施主一世荣华富贵、平安喜乐,施主要多加珍惜。”
孟晟不是轻狂男子,但慧觉大师几句话触动他的心思。
是吗?他指的是无双?如果是的话……
没错,无双能干、无双聪慧,短短几个月,只身离开尚书府,身无长物的她,竟已弄出一个锦绣村,身家财富让人刮目相看。
慧觉大师的预言让皇帝更加不爽,但他却扬起笑眉道:“瞧,连大师都同意朕,新华公主不就是个福妻吗?
娶了她,爱卿必定会一世荣华富贵。”
孟晟够聪明的话,就该懂得闭嘴,但他突然担心皇帝来个强娶强嫁,强行逼迫自己当皇家女婿,竟刻意当着皇帝的面问:“不知大师所说的福妻,是否是在下的心中人?”
“这点,施主应该比老衲更清楚。”看两人过招,慧觉抚须而笑,心中有了几分明了。
“是,在下明白了。”孟晟扬眉得意,像是扳回一城似地。
皇帝再也忍不住,手上一把黑子全砸在棋盘上。
慧觉是方外人,心头却透澈得很,两人的表情让他猜出些许因果,他轻拍皇上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世间万物皆讲究缘法,有缘自会相聚、无缘自会离散,强求不过是徒惹心痛罢了。”
皇帝双眼一瞪,怒火中烧,正待发作……
与此同时,窗户突地破了,数名黑衣人从门窗跳进来,此一骤变,皇帝来不及发怒,就被孟晟一把拉到自己身后。
屋子不大,却有十几个黑衣人闯进,孟晟挥剑,几朵剑花直取敌人脉门。
孟晟一声长啸,门外出现呼应声。
有救兵?皇帝脸色微缓,他大意了,该让韩深带几个人跟着的。
孟晟手上的长剑不曾停歇,只是来人太多,且配合有度,他一时无法得手。
此刻皇帝觑见门边空了,而黑衣人被孟晟紧紧纠缠在角落,他拽起慧觉大师,往门边冲过去。
黑衣人眼尖地发现皇上的意图,举剑往前一刺,迫得孟晟不得不退开两步,两名黑衣人倏地转身朝皇帝猛攻。
孟晟心急,纵身跃过,险险挡开一剑,但另一剑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了,只见对方手中武器直取皇帝门面。
想起无双的话,他顾不得了,挺身上前,硬生生替皇帝挨下一刀,瞬地鲜血激喷,腥红的血液染透衣襟……
他的血喷上皇帝的脸,温热的液体带着腥咸味,孟晟已然受了重伤,可他却依旧以身护着皇上,拚着最后一口气,大喊,“救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