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巧伶说要纪雪容请吃饭,四个人便一起到川菜馆吃晚饭,因为倪巧伶喜欢吃辣。
说实在的,纪雪容有点讨厌倪巧伶。
不知道是因为倪巧伶的出现,破坏了原本她跟陆子农和蒋拓之间那种温馨轻松的互动,还是因为倪巧伶身上散发的自信光芒,相较之下,纪雪容此时的忐忑不安与低落便显得黯然失色。
饭桌上,倪巧伶老是黏着陆子农,哇啦哇啦地都是她的声音,蒋拓则在一旁拼命吐她的糟,很热闹,毫无冷场,只是,也完全没有纪雪容插话的空档,唯一能做的,就是闷闷地在一旁陪着微笑。
“怎么都不见你挟菜?”陆子农注意到纪雪容的沉默,舀一匙腰果虾仁到她碗里。
“喂……偏心,我怎么没有?”倪巧伶一发现便问陆子农。
“你的我帮你挟啦!”蒋拓没好气地端起盘子,拨了些到她盘里。这个女人,没事凑什么热闹,搞得像真的一样。
“我才不要吃你帮我弄的。”倪巧伶轻哼一声,又将腰果虾仁一颗一颗地挟回蒋拓碗里,完全不给他面子。
陆子农只好亲自再为她服务一次,倪巧伶这才开心地笑了。
纪雪容忍着满心的不舒服,食不知味地挑着白米饭,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中,她也根本想象不到。
以前,她也是这样无赖地黏着陆子农,知道他疼她,故意闹他,要他将爱表现出来,此时,倪巧伶拿走了她的特权,也对陆子农撒娇,看在她眼中,只觉——怎么有女人这么讨人厌!
她忍不住瞄向陆子农,想分辨他对自己与对倪巧伶的好,是不是有程度上的差别。
倪巧伶对子农的爱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道他……
“不好意思,我这人个性一向很直,有什么话藏下住,娇滴滴的女人通常不大喜欢我。”倪巧伶见纪雪容一个晚上说没几个字,先赔罪,免得惹人嫌。
“我没有娇滴滴……”纪雪容听了很不舒服,倪巧伶的意思好像是她坏了气氛,太娇气,要人哄。
“那就好,来,干杯。”倪巧伶拿起酒杯,轻碰纪雪容的,然后,爽快地一口饮尽冰凉的啤酒,过瘾地“赫”了一声。
“你这个男人婆,有女人像你这么喝酒的吗?雪容,别理她,喝一小口就好。”蒋拓出声阻止纪雪容受倪巧伶挑衅。
“不喝酒的话就别喝,都自己人,不用不好意思。”陆子农也关心地问。
“我可以的。”纪雪容一口喝完啤酒,毫不示弱。
“不错、不错,我喜欢。”倪巧伶欣赏地隔空拍拍她的肩膀,回头反酸两个男人。“别以为女人都需要你们保护,多余。”
“来啊,那我们再干杯啊!”蒋拓自己反倒沉不住气,帮倪巧伶斟完酒,就急着找她干杯。
“谁怕谁?”
陆子农没辙,这两个人的个性他是都清楚的,好胜、死要面子,倪巧伶最恨大男人,而蒋拓很坚持女人就是要有个女人样,也难怪即使不熟,一碰面就水火不容。
“嘿……”纪雪容趁着蒋拓和倪巧伶拼酒时,微微地碰陆子农的手臂。
“怎么了?”陆子农侧过身轻声地问。
“干杯……”她举起杯子,微微一笑。“谢谢你帮我那么多忙……”
“呵,干杯。”两人轻轻地互碰杯子,在一片吵杂人声中,悄悄地分享片刻的甜蜜。
“喔——我看到喽!”倪巧伶转过头来,一手搭上陆子农的肩,“你还没找我干杯。”
“好,干杯……”陆子农酒量不比蒋拓,不过,多年的好友聚在一起,心情愉快,便不觉勉强。
看到倪巧伶和陆子农亲密的肢体碰触,纪雪容简直打翻了六年来没开封过的陈年醋桶,酸味弥漫,不觉地嘟起嘴。
这细微的动作被眼尖的倪巧伶抓到,笑问:“雪容还喜欢子农?”
“呃……”这么白话的问题令纪雪容一下胀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想在这种状况下轻率地将心情告诉他,况且,还有别人在。
“别乱猜,雪容有男朋友的。”陆子农帮她回答。
“唔……”这下,她更是有口难言了。
要说已经跟男朋友分手,感觉好像很无耻地立刻回头找他,要回答是,岂不是将他推得更远,让那个女人得逞了。
“那我不就没有竞争对手了?”倪巧伶扫了纪雪容一眼,感觉她的表情有异,不过并没有点破。人家的爱情八卦,她一点也没兴趣深究。
“谁说没有?!”蒋拓插话。“其实我爱子农很多年了。”
蒋拓这话一出,解除尴尬,所有人都笑了,纷纷将话锋转向他,质疑他对爱情的忠诚度。
纪雪容脸上带着笑,心情却沉重无比。
为什么她没有勇气说出来?为什么从陆子农脸上找不到特别的情感?那句“她有男朋友的”说得如此轻松坦然,毫不介意。这是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当她,只是朋友。
酒足饭饱,倪巧伶喝了不少,整个人几乎挂在陆子农身上,吵着要陆子农送她回家。
蒋拓一把将她抓过来,要陆子农和纪雪容先上计程车。“子农,你送雪容回去,这个疯女人我来搞定。”
虽然陆子农一再向蒋拓强调,他会对纪雪容死心,但蒋拓仍一心盼望他们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自然不能让倪巧伶从中搅局。
“那就麻烦你了。”陆子农打开计程车车门,让纪雪容上车。
纪雪容前倾向司机报了地址,然后缓缓靠回椅背。
并肩坐着,狭暗的空间里,肌肤上的每个毛细孔都敏感地接收到对方微烫的温度,明明有满腹的话想说,明明胸口里冲击着情感的洪流,但他们只安静地任由紧窒的气息束缚自己,悲凉地享受这份静谧静带来的晕眩。
或许,他们都不想再戴上那张看似轻松坦然却与真实感受不符的面具。
因为倪巧伶的存在,纪雪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随兴向陆子农撒娇耍赖,她的心情变得复杂多虑,如果,他已心有所属,她如何能不知羞耻地继续索求他的温柔。
陆子农一向沉稳,在确定纪雪容已有男友之后,他限制自己只能退回原来的位置。他害怕主动付出的关心,不知不觉中会逾了矩,收势不住,造成她的压力与困扰,如果过去,他未能给她幸福,此时,更该成全她的幸福。
两人各自怀着不能说的情感,宁愿淹没自己也不愿令对方左右为难。
在爱情的这条路上,他们不断地回避、错身、退让,以至于一再地错过。
计程车在纪雪容居住的公寓大楼前停下,陆子农下车为她开车门,先前还不感觉怎样的酒精,在车里暖和的温度下发酵,他踉跄了下,即时扶住车门。
“你喝醉了?”纪雪容担心地问。
“还好。”他扶正眼镜,想让自己清醒点,但汽车排气管喷出的烟却让他一阵恶、心。
“这样叫还好?到我家休息一下,睡一觉也没关系,明天再回去好了。”计程车开得又快又猛,他一定是忍着不舒服不说。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还怕你对我怎样吗?”纪雪容生气地责备他,从皮包里拿出钞票,付完车资,便搀着他走进公寓大门。
“我没那么醉……”看着计程车离去,他考虑很多,没让她扶。
她那柔软芬芳的身体紧贴着他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就算他外表看起来再怎么斯文,总还是男人啊!她怎么就这么没有危机意识,这么放心他?他还真怕一时控制不住,对她怎么样。
“大男人,扭捏什么?”纪雪容那想照顾他的母性一升起,可容不得他客气,一路环抱着他进电梯、进屋内。
亮起灯,让他在沙发上稍坐,进厨房倒杯温开水,让他暖暖胃。
暍完水,他将空杯递给她,在接过杯子的瞬间,两人的手指交叠了。
他看向她,醉眼中,只看见灯光下照映出的她,好美、好亮,粉嫩的唇瓣绽放着温柔的弧度,他忍耐得心房揪痛起来——
“好像真的醉了,我躺一下。”他闭起眼,往沙发一侧躺下,禁制自己再看她,禁制任何不该有的想象。
纪雪容住的是两房一厅的公寓,没有多余的房间让他好好休息,只能委屈他在沙发上睡觉。
她从房里拿出轻蓬的羽绒被,覆盖在他身上,帮他将眼镜摘下,搁在茶几上,半跪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的脸。
“你也去休息吧……”他说,一只手臂横架在眼窝上,浑身躁热了起来。
“嗯,需要什么再叫我。”被他发现自己还没离开,她耳根红了,连忙起身,帮他将灯调成微弱的亮度。
客厅陷入昏暗,陆子农调整鼻息,稳定心神,微醺中,脑袋却仍十分清醒。
耳边传来纪雪容在浴室里冲澡的水声,空气中飘浮着属于她的香气,他像个痴心到变态的男子,贪恋地抓取这个空间里,陌生却又熟悉的点点滴滴的她,拼凑着这些年来,她的生活。
这些他无缘参与也无法想象的画面,此时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然而,他仍旧只是个过客,接触得愈多,只是徒增离开时的难度。
水声停歇,四周恢复宁静。
夜,渐渐浓了,陆子农了无睡意,睁着眼让自己只是空白。
平常的他不大去想纪雪容,只将她搁在心头,感觉得到她的存在,但是,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刻意地伤春悲秋。日子得过,工作得做,沉沦于过去于事无补,对身旁的人也是一种精神折磨。
他看来总是那样平静,那样从容不迫,其实,这只是一种技巧,在经过那么多年的反复练习,学会了与思念共处但不影响生活的技巧。
不过,再次与她相遇,受到的冲击,比想象中还大,就如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波涛巨浪,瞬间,让人措手不及地毁灭了一切。
他愈来愈没有勇气测试自己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