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说,百定的服饰样式为窄身窄袖,垂稻极多的袍或裙,而西引的则较为宽松,却是以一片剪裁,简约大方。
步行至鬼市,晏摇光停在一家布行前,还没挑好一块布,她身边的男人就快要被人潮给淹没。
“王爷,咱们西引要是没了你,往后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王爷,怎么登基的不是王爷?!”
“王爷……”
面对鬼市百姓五花八门的问词,未曾面临过这等阵仗的玄夜爻先是微愕,慢慢地耐性告罄,铁青的脸色益发深沉,可偏偏情况又不容许他抽身。
看着这一幕,晏摇光心想自己并不方便替他解围,于是乖巧地让出一方空间,让百姓将他包围得更彻底。
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放眼所见,似乎只有男子,没有半个姑娘家。
看来西引男尊女卑得极严重呢。
忖着,她被不断涌至的人潮给挤到角落,险些跌倒,赶忙再退开一些,然而就在退开的当头,目光不经意地被街角的一抹红给吸引。
“火狐?”她好奇的朝街角走去,果真瞧见一头小小的火狐被关在木制的小笼里。
火狐浑身通红,红毛蓬软,圆长的眼眸发着红,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只小狗。
“请问,这火狐是要卖的吗?”晏摇光蹲在木笼前,逗弄着小小火狐,问着在街角摆摊的商人。然而她一连问了几次都没得到回应,不禁奇怪的抬眼望去。“老板,你摆了这么多笼子,这儿的牲畜都是要卖的吗?”
只见商人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走开走开,老子下跟女人做买卖!”
她愣了下。“不都是做生意,为何不跟女人买卖?”
“老子就是不和女人买卖,不成吗?”
晏摇光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就连数族通商的鬼市里头,也传承着西引的作风,一样视女人为无物,连生意也不屑做。
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她绷着小脸站起来,伸出手,正打算对他晓以大义时,话还没说出口,商人倒是先开口了。
“瞧你的手,肯定泛过什么罪吧,要不怎会被人给用刊成这模样?”
闻言,她赶紧缩回手,气恼自己穿的并不是西引的宽袖襦衫,能够遮去她变形的双手。
“一个女人,又是个罪犯,凭什么和老子做买卖?!”
晏摇光扁起嘴,想反驳,又不想把事闹大,可这时身后却蓦地有道阴影逼近,她一回头,便对上玄夜爻冷沉的眸。
“白萝,把这摊子给本王砸了,从此以后不准他在鬼市里出现。”
专卖稀奇珍兽的商人虽不识得玄夜爻,但一看他的装束,再听他自称本王,再笨也猜得出他尊贵的身份,赶忙换上笑脸求铙。
“王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爷恕罪!”他赶紧从木笼里抱出小火狐,期盼眼前人能放他一马。“小的只是做点小买卖营生,要是不能在鬼市摆摊,小的一家老小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王爷,怎么来了?”晏摇光赶忙堆笑打圆场,发现他身后的人潮早不知道何时被驱散了。
“白萝,把摊子砸了,吩咐鬼市官兵,把他赶出鬼市。”玄夜爻沉声交代,牵着她就要走。
身后的白萝无可奈何地向前一步,便见晏摇光的速度更快,拉着玄夜爻走前一步,接过商人手中的火狐。
“王爷,这火狐好可爱,买给我,好不好?”她抚着火狐蓬软的毛,忍不住凑在颊边轻蹭。小火狐虽有野性,但因为还小,所以也和她玩着,舔着她的颊,教她更喜欢了。“王爷,我一定要买这只火狐,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玄夜爻发沉的脸色,因为她娇笑的俏样逐渐缓和。
他已经多久没见过她这么无负担的笑容,浅露编贝,笑得那么孩子气?
面对她不曾有过的央求,他又怎能说不?
“白萝。”他叹道。
“属下明白。”白萝笑笑向前,自怀里掏出锦荷要付钱给商人。
“不用、不用。”对方一脸惶恐,就怕不能在这里继续经营不去,却瞥见方才被他骂的女人朝他浅浅一笑,摆手要他收下。
他顿时怔住,更觉羞愧。
“这是咱们西引胤征王未来的王妃,眼睛睁大点。”给了一锭银子后,白萝不忘晓以大义,才赶紧跟亡两人脚步。
“王爷,谢谢你。”她笑盈盈地抱着火狐,挽着玄夜爻离开。“你瞧,这火狐好可爱。”
他睨了她一眼,突问:“你替火狐取了什么名字?”
“呃……”
“哼。”他勾笑,早就看穿了她的心眼,分明是在替那个贩子说情罢了。
“我真的想好了名字,这火狐就叫做朱妲!”她反应极快的说了个名字。
玄夜爻笑着,摆明不信,气得她哇哇叫。
“真的嘛,我真的早想好了!”可她愈是狡辩,他就笑得愈开心。
然而两人才走没几步,地面却突地掠过赭红色滚浪般的光影,玄夜爻疑惑的抬眼睇向天空,惊觉空中泛着吊诡的红。
晏摇光也抬头看,天上薄如烟雾的云层里隐着淡如月的太阳,只见黑影逐渐覆盖,缺角的太阳开始暗淡。
“天狗食日!”她惊喊着。“这就是我天官师傅提过的天狗食日,他说这可是千年一回的难得奇景,还会引发百鬼夜行呢。”
玄夜爻见她一脸惊喜,像个孩子般直望着天空,不禁好笑。“怎么,百鬼夜行你倒是挺乐的?”
“当然,谁有本事活过千年?千年奇景能在这当头出现,教我亲眼看见,这是多大的福份哪!”
“福份?”他失笑。她居然认为可见百鬼夜行是福份堆起的?
瞧瞧街上各家店铺莫不吓得关紧门窗,贩子也手忙脚乱的收拾摊子,有谁会认为遇上这事是福份?光是瞧见太阳消失不见,就够教人惊惧,认定是个坏兆头子。
笑着的当头,他瞥见有一抹贴近地面平行飞去的鬼魂,接着,不只是地面,天上、半空中,数量可观的鬼魂全数趁黑出没。
空气中登时弥漫着一股沉重气压,窝在晏摇光怀中的火狐像是被这情景吓着,跳出她的怀抱。
“朱妲!”她才喊着,便见白萝已经很认命地去帮她抓朱妲丫。
然而,当黑暗渐拢,晌午的天色竟然转为黑夜,蓦地,玄夜爻体内蛰伏的魔性竟也开始蠢蠢欲动。
吾王,回归无间……那无波无浪的低嗓,听下出是男是女,却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唱吟苦。
“走开!”玄夜爻紧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暴喝。
晏摇光被他的喝声吓着,抬眼望向他,就见他脸色异常青白,唇红似血,獠牙也冒出。
“别碰我!”玄夜爻立刻松开她,往后退一步。
他并不想饮血,可是现下他的神志涣散,就怕意志力无法撑住,届时到底会做出什么事,他一点底也没有。
晏摇光担忧地看着他,想要寻找白萝帮忙,却不见踪影,在急乱的人潮中,反倒瞥见一抹眼熟的身影。
“殿下?”她低呼,想要再看个详实,黑夜却无预警地降临,隔绝她的视线。
当日光全数被黑夜吞没的瞬间,不着灯火的大地,伸手不见五指,倏地,她被人自后扯住——回头,便对上一双鲜红的瞳眸,那是双失焦恍惚的眼,晏摇光还来不及反应,剧烈的痛楚就自喉间爆开。
她难以置信玄夜爻竟咬住她的喉间,锐利的牙像是刺入她的心底,吸取她体内的血液,使她浑身透着冰凉,只能感觉到血液迅速被抽离,就连神志也跟着一并剥落——
“王爷,清醒!”
嗓音忽至,她猛地张开眼,只见白萝往玄夜爻的额间一拍,他顿了下,自她喉间拔出獠牙,唇角还淌着吸取的鲜血,黑眸迷乱而错愕。
“王爷,我没事……”她虚弱地低声安抚,却得靠白萝撑住她摇晃的身影。
“本王做了什么?”粗喘着气息,玄夜爻恼声低咆,“本王到底做了什么?!”
瞬间,他犹如一道迅电,消失不见。
“王爷!”她急着要追,可是身体虚弱无力,最后竟厥倒在白萝怀里。
***
回到王爷府时,灿艳光芒正从黑暗中缓慢回到世间,白萝将晏摇光抱至主房大床上,随即拎着朱妲离开。待他一定,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影子立即自主房昏暗的角落走出,缓步来到床畔,垂眼瞅着脸色苍白的人儿。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丧失了理智?!天下人,谁都可以死,唯独不该伤着她,可是……他却伤害了她。
这回有白萝挡着,但下回呢?如果他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之下,吸干了她的血……思及此,玄夜爻的长指颤抖着在那微凉的面颊轻抚,却蓦地被攫住。“摇光?”他微愕。
“王爷,别走。”她张开眼,眸底满是泪水。
白萝说,王爷肯定回王爷府了,只要她假装昏迷,必走会引得王爷不舍前来探视,现在一切如白萝所说,而她也抓住了他,是绝对不放了。
“……摇光,本王真怕有一天,你会死在本王的手中。”他想抽手,却又舍不得,满脸挣扎。
“王爷,我也很怕,就怕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会生不如死。”她拉着他的手贴在面颊。
“别离开我,我现在只有王爷了,王爷不要我了吗?”
她爱怜的带泪小脸教他心疼。“怎可能?”玄夜爻笑得自嘲。“本王才以为,说不准你怕得都逃了。”
“是啊,我怕得赶紧逃回来,就怕你真的不见。”
他感动的紧握她的手,好半晌才问:“……你不怕再有下次?”
“白萝说,你会有异状,是因为遇见天狗食日造成的百鬼夜行,百鬼夜行导致阴气过重,牵动王爷体内的魔性。”她吻了吻他宽大的掌心。“可是王爷,天狗食日千年才有一次,没有天狗食日就没有百鬼夜行,我们下可能活过一个千年,不会再遇上第二次,怕什么呢?”
“是吗……”事情真有这么简单?
他爱得不顾一切,根本不细想后果,如今真遇上事了,像是给他当头棒喝,教他不得不畏惧。
“当然。”晏摇光笑得笃定,缓缓趴伏在他腿上,抓过他的手,在自己的掌心画着。“王爷不需要担心,我可不是什么弱质姑娘……你瞧,我在画什么?”
玄夜爻瞧她拉着他的手,在她的右掌心画上一横一竖,再到左手画了个方形。
“这是剑和盾?”他突地笑了。“让你右手执剑,左手扬盾,人来挡人,鬼来杀鬼?”
“对呀,让我来保护王爷。”
他低低地笑着,乌瞳一阵湿热,有些发痛。“本王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想保护本王。”而说想保护他的,是他最爱的女人。
“说好了,这个位置只给我,不准再有第二个。”她故意努了努嘴。
玄夜爻笑眯乌瞳,可仍是惧怕自己可能伤了她,于是加了但书,“摇光,如果有一天本王忘了你——“我会唤醒你,夜爻。”她打断他的话,捧住他的脸,第一次唤他的名,第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唇,像是要安抚他的不安。
玄夜爻动容地回吻,他的吻不像她只是温柔安抚,而是要得浓烈狂切,像是要进入她的魂魄般。
“王爷……”他的吻太狂野,吻得她浑身发烫,意乱情迷。
他一直待她相当君子,尽管她已经入住王爷府多日,也从没有要求与她同房,或夜宿她的闺房。可是,他现在像是着了火,火也烧上她的身,烫得她晕头转向。
“摇光,你真是令本王开心。”他吮着她的秀润颈项,哑声说。
耳边是他裹着春风的笑声,和衣料摩挲着丝被的窸窣声,融合成极其暧昧的声响,而现在少天还是壳着的。
玄夜爻其实一直在等,等她和他一般牵挂难忘对方,等她把国家大事都抛诸脑后,心里只装一个他,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真的吗?”她傻傻笑开,突地发现衣襟大开,露出底下嫩黄抹胸,而他正咬着细绳,抹胸逐渐下滑。
……
半月之后,一个久、雪纷飞的日子里,西引皇宫御门大开,接纳友邦邻国的使节同庆。
从南御门直通宣天殿的青石板广场上,铺上金红毛毡,扎彩楼,缀岁兰,香气馥郁,一路迎宾入殿,其左右侧殿亦全开,黑檀矮几上摆满醇酒珍馑,舞伶曲倌穿梭其间,渡廊上不见尽头的两列乐官,正奏着吉庆之乐。
祥和庆乐飘扬于整座皇城,酒食香气远驰数里,让前来庆贺的各国使节开足了眼界,也见识到西引王朝的牢庶。
身为功臣的玄夜爻一身银灰织琉黑宽袍大交领锦罗礼服,腰束玄黑革带,衬出他挺拔身形,长发垂放肩下,以银锁片束起,眸色俊魅流转,牢神潇洒。
身旁的晏摇光则穿着与他同色的敞领展袖曳地礼服,玉带束起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配了件银白狐裘斗篷,秀发不再扎辫,而是与他同样垂放束于肩下,几缯发丝垂在耳际,衬得粉面秀雅凝光。
烛火灿灿中,她坐在宣天殿丹墀右边第一席,就偎在玄夜爻身旁,两人交缠的视线,在在说明他们的情感正值如胶似漆阶段,不须多语。
殿外的内务总管接待着各国使节入内,当唤出“百定太子,青临到”时,晏摇光心头跳颤了下,目光看向殿外,看见走入殿内的青临,心微微发痛,目光灼灼地锁住那一如往昔的月牙白身影。
只见青临头戴金冠,腰束龙带,身形比以往清瘦了些,但他目光清隽,脸色红润,缓步踏进殿内。
她惊讶的瞠大眼,动也不动地看着那人在对面落坐。
玄夜爻虽也有几分错愕,但随即恢复神色,浓睫低垂。
“啊……真的是殿下,真的是殿……”晏摇光掩嘴低呼,泪水闪闪盈亮,即使对方曾意图轻薄,可他终究还是照顾自己多年的人,恩情仍是在的。
“你偎在本王怀里,却唤着其他男人,要本王情何以堪?”玄夜爻冷哼,举起矮几上的玉瓷杯朝对面的青临一敬,随即一口饮尽。
“王爷,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泪水难以自遏地滑落,“殿下他活着呢,真是太好了。”
玄夜爻的视线落在她喜极而泣的笑颜,不满的俯身吻去她不断滚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