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男子来到他身后,小心翼翼的唤道:「国主大人。」
段景桓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问:「办好了?」
男子面有难色,回得胆怯,「人不见了。」
段景桓神情丕变,转过头怒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们到的时候,大门深锁,我们破门而入,发现陆傲秋已经收拾简单的行囊离开了。」
段景桓眉心一拧,神情阴沉。「想不到居然让他跑了!」
他早就想杀了陆傲秋,要不是担心段景熙知悉此事而不肯出嫁,他不会等到现在,没想到自己居然迟了一步,可恼啊!
「国主大人,他不过是个大夫,起不了什么作用,生不了乱的。」
段景桓恶狠狠的扫去一记眼刀。「我杀他不是因为怕他。」
他根本不把陆傲秋放在眼里,但知道陆傲秋活着,他总觉得不舒坦,不过如今段景熙已顺利出嫁,他心头的大石也可以放下。不用一年,段景熙应该就能生下杜长风的孩子,而那也是身上流着段家血统的孩子。再过几年,待段景熙多生几个孩子,他便除掉杜长风。
只要耐心等待,黄国迟早会是段家的,想到这儿,他的唇角不自觉上扬。
转回眸光,目送喜轿远离视线之后,段景桓返回居城。
一回到居苑,发现刘妈等在那儿,他便知道郑婉儿在里面,果不其然,他人才刚走进房里,郑婉儿便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国主大人。」
他神情淡漠地睨她一眼,冷冷的问:「做什么?」
「大人近来为了筹备熙姊姊的婚事,没睡好没吃好,我特地炖了一盅莲子燕窝给大人喝。」她一脸讨好地道。
段景桓眉心一蹙。「搁着吧,我乏了。」说罢,他走向床边,坐下。
见状,郑婉儿立刻趋前,娇声道:「我伺候大人休息吧。」
「不必。」他面露不耐。「出去,别在这儿。」
她的表情顿时显得尴尬又沮丧,但也只能呐呐地回道:「是,那我不打揽大人歇息了。」
见她退出房外,刘妈立刻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小姐,如何?」
「他肯定是吃错药了。」郑婉儿懊恼的埋怨。
「不打紧,小姐年轻貌美,只要花点心思,不难虏获大人的心。」刘妈安慰道。
郑婉儿一脸悻悻然地,领着刘妈走出了段景桓的居苑,赶巧段景桓的宠妾旖旎翩翩来到,不屑的瞥了她一眼便走进居苑。
郑婉儿心想她不用多久便也会被赶出来,却没想到她进去之后,便没再出来。
她早就感觉到了,在游城那日回到王居后,段景桓便对她有点冷淡,几次她暗示要陪侍,都遭到他的拒绝……为什么?她向他献媚的那天,他明明对她有着相当浓烈的渴望及兴趣,怎么才没多久,他就不理睬她了?
是因为陆傲秋出面拦轿,犯了他的大忌吗?想到这儿,她真是恼透了陆傲秋跟段景熙,要不是他们两个搞砸了她的婚礼,她能更风光的。
走在回小筑的路上,郑婉儿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刘妈,大人为何对我如此冷淡,难道是我伺候得不好?」
「来日方长,小姐别担心。」刘妈回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怀上国主大人的骨肉。」
段景桓虽妻妾成群,但至今只有女儿,而无子息,谁能先为他生下段家的小祖宗,谁就能母凭子贵,安坐大位。
她一叹。「再这么下去,别说是怀孩子,恐怕是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她越想越是心惊,不成,她一定要想办法争得他的宠爱,好好巩固自己的地位。
「刘妈,你可知道哪里可习得房中术?」她问。
刘妈一怔。「小姐是指……」
这时,在她们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哼笑,两人转身一看,竟是向求凤。
「国主夫人。」两人恭敬的欠身。
她们两人都不喜欢向求凤,向求凤从不跟人打交道,每次遇上了,总是一副高傲的态度,对人爱理不理的,不过她毕竟是国主夫人,就算她们不甘愿,也得礼数周到。
「郑婉儿,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强摘的瓜不甜。」向求凤语带讽刺的说。
郑婉儿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愣愣的反问:「国主夫人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大人是因为你的美貌而看上你,纳你为妾?」向求凤冷笑一声。「要不是为了教训陆傲秋,他根本不会看上你。」
她的这番话听在郑婉儿耳里,不是滋味极了,她现在已经够窝囊、够沮丧的了,这女人还挑在这时候对她落井下石,实在太过分。
「你现在才想修练房中术,未免太迟了。」向求凤不屑的道:「早在你爬上大人的床之前,就该好好修练了吧。」说罢,她哼笑一声,领着侍婢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郑婉儿眼底漫上浓浓的恨意。
刘妈替郑婉儿感到不平,气恼地道:「瞧这向求凤说话多气人,她自己不也被大人冷落十几年了,居然敢这样修理小姐!」
「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讨回来!」郑婉儿眼底迸射出一抹肃杀。「我会把她从国主夫人的位置上扯下来,让她跪在我面前舔我脚尖。」
陆傲秋一路西行,心中已有想法。
段景熙被接往黄国,深宫内院,岂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成事?他当然也可逞匹夫之勇,但那于事无补,所以他得拥有人马,他的手中得握着更强的武器——权力。
他没有家世背景,亦没有万贯家财,他的权力无法循着正常的管道获得,而必须游走法外,刚好他认识一个法外之徒——昊天帮帮主魏镜明。
昊天帮是由武夫所组成,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城邦,也不受管于任何一名国主,他们经常出没攻击并抢夺官员及富贾,再将所得分配给贫民,因此得到许多人的爱戴,进而帮忙掩饰他们的行踪及落脚处。
昊天帮最初只有二十多人,是由一群志同道合的练武之人组成,为首者名叫魏镜明,曾是一名武功高强的衙役。在他的带领下,规模在两年内快速壮大,如今帮中已有两百多人,成为一股各国国主都顾忌三分的力量。
而魏镜明如今之所以能够稳坐帮主大位,陆傲秋功不可没。几年前,昊天帮内部产生分歧,二当家因与魏镜明理念不同而背叛了他,甚至设下陷阱,在他回帮的途中狙杀他,魏镜明身受中伤时,是陆傲秋救了他,并助他剿灭了二当家的势力。
陆傲秋出身武术世家,自幼习武,拥有一身超群武艺,不论是刀剑还是拳腿,他都专精,他与魏镜明一见如故,还一起切磋武艺及兵法。
魏镜明总说昊天帮的成绩是陆傲秋一起保下的,还曾力邀他上山投入昊天帮的志业。可他为报师恩,断不能让郑婉儿过上动荡危险的日子,于是拒绝了魏镜明,选择在落凤城行医。
魏镜明曾说过,昊天帮永远张开双臂欢迎他,如今郑婉儿嫁给段景桓,他已没有牵挂,正足上山的最好时机。
这日,陆傲秋行经祝城,并在此留宿。
掌灯时分,他在一间客栈用膳,发现客栈之中有几名客人特别突出,一名美妇带着一个五岁的男孩,旁有四名男子,虽然他们穿着一般,但美妇气质出众,行止优雅,四名男子则一看便是练家子。
依他判断,美妇应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吧,出个门就带了四名护卫,想见这家主人十分着重妻儿的安全,且四名护卫神情严肃,随时注意着四周的变化,看来十分紧张。
看着看着,陆傲秋不禁对那对母子的身分感到好奇,正暗自思忖着,无意间瞥见其中一名护卫的黑色腰带上绣了个金色的「骁」字,令他一震。
周国御林军统称骁骑,但只有官拜督统才能配上那金骁腰带,这对母子由御林军督统亲自护卫,看来身分非比寻常。
这时,他发现客栈的角落位子坐了两个人,他们状似把酒言欢,目光却不时瞄向这对母子及护卫。
察觉有异,他却不动声色,继续用膳。
膳毕,四名护卫护送母子两人离开,而他们一动身,那两名男子也动了。
陆傲秋随之在后,发现两名男子一直跟踪他们直到下榻处。他们特地选了一间普通的驿馆,看来是不想引人注意,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已有人锁定了他们,至于那两名男子跟踪到目的地后,立刻离去。
直觉告诉他,今晚铁定不会平静,于是他在驿馆外的一处高点守候。
几个时辰过去,黑幽幽的路上果然有了动静。居高临下,陆傲秋看见十数名黑衣人自四方朝驿馆会合,灵巧的翻过墙后进到驿馆内。
不一会儿,驿馆内传来骚动,发出金属互击的声响。
他在屋顶上几个上下纵跳,看见驿馆院子里四名周国护卫正背靠着背,将那对母子护在中间。
对方有十数人,虽然这些骁骑武艺高强,但敌众我寡,又要顾全妇孺,实是一场硬仗。
看清局势后,陆傲秋想也不想便一跃而下。
四名骁骑见突然有人加入战局,心神更为紧绷,以为他是黑衣人的帮手。
陆傲秋沉声道:「先护妇孺。」说罢,他转身立刻对那些黑衣人出剑。
见他是来帮忙的,四名护卫如虎添翼,他们一人负责保护那对母子,其它三人加入陆傲秋的行列。
陆傲秋剑术高明,不一会儿便杀得对手东倒西歪,见局势不对,那群黑衣人中有人吹了声哨子,十几人立即做鸟兽散。
危机解除,金骁督统立即上前向他致谢。「多谢侠士相助。」
「言重。」陆傲秋一揖。「夫人跟小少爷没受惊吧?」
金骁督统回头看了一眼,美妇随即主动开,「敢问侠士高姓大名,大恩日后必报。」
「在下陆傲秋,大恩实在不敢当。」他客气地回道。「不知那些黑衣人为何攻击你们?」
金骁督统微顿了下才回答,「许是打劫吧。」
见他说得避重就轻,十分戒慎,陆傲秋更加确定这对母子的身分绝非一般。
这时,那孩子突然急喘起来,表情显得十分痛苦。
「肃儿,」美妇抱着孩子,一脸惊慌。「快把肃儿的药取来!」
陆傲秋几个箭步上前。「我是大夫,让我看看。」说罢,他立刻检视孩子的情况,发现他因紧张而哮喘发作,他连忙点了孩子身上几个穴位,孩子立刻不再急喘,接着他拿出随身的银针,在孩子的颈后扎了两针,孩子的呼息便慢慢缓和下来。
看他针法精准,且立刻止住了孩子的哮喘,美妇十分惊奇。「侠士居然还懂医术?」
「在下并非侠士,只是一名大夫。」他说。
「大夫?」她狐疑地瞅着他。「可是你的剑术比起赵大人却一点都不逊色。」
美妇一时松懈,说出赵大人三个字,她一脱口,金骁督统便一脸紧张。
「赵大人,无妨。」美妇一笑。「我看这名侠医并非坏人。」
「夫人,这……」赵大人面有难色。
「夫人,既然赵大人有疑虑,夫人还是别对在下多说什么。」陆傲秋收妥银针,拱手一揖。「在下先告辞了。」
「请留步。」美妇唤住他。「我们正在等人,今晚恐怕难以安眠,若侠医不嫌弃,可愿意进屋茶叙?」
他故作为难,若有所思。
「里面请。」美妇声线婉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陆傲秋望着她,轻轻点头。「却之不恭。」
一夜闲聊,美妇并未表明身分,却从陆傲秋口中知道了不少事,包括他其实本是周国人,父亲陆其正曾在王城为官,后遭小人陷害而被拔官去职,最终抑郁而终。
他的身世,他是有意要透露给美妇知道的。因为透过蛛丝马迹,他几乎可确定美妇应是邹氏一族的成员。
救了邹氏族人,他便对邹氏有功,他并不求官求财,但若能因此而有机会为他爹平反,还陆家清白,他也能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只不过能意外的救了邹氏族人,确实让他太惊奇了。他想,就连老天爷也在帮他吧?
天才刚亮,赵大人进屋禀报。「夫人,二公子到了。」
不一会儿,一名器宇不凡的男子走了进来,见屋里有陌生的面孔,先是一愣。
「宇龙,这位是陆傲秋陆大夫。」美妇替他介绍道:「昨夜我们遇袭,还好有陆大夫相助才得以脱劫。」
「多谢陆大夫相救,」男子好奇的看着他。「能使剑的大夫真是难得一见。」
「可不是。」美妇笑道:「昨晚肃儿许是受惊,哮喘犯了,幸得陆大夫扎了几针才教他喘过气来。」
男子听了,拱手一揖。「大夫救了家姊及外甥,在下感激万分。」
「言重了。」陆傲秋回以一揖,也透过两人的对话约莫猜到他们的关系。
「宇龙,这位陆大夫亦是周国人氏。」美妇说道:「他的父亲原是王城衙门的教头,后因得罪小人,遭人诬陷贪污,于是被拔官去职……」
男子微怔,疑惑地道:「令尊是……」
「陆其正。」陆傲秋说。
男子思索了一下,又问:「令尊真是无辜?」
「先父刚正不阿,光明磊落,绝不贪取不义之财,便是因为看不惯衙门中有人收贿,他才会犯了小人,沦落至削职拔官,抑郁而终。」他说。
「宇龙,」美妇说道:「陆大夫救了我跟肃儿,咱们家是一条人命一份情,说来……咱们欠他两份人情呢。」
「姊姊说的是。」男子颔首,直视着陆傲秋。「陆大夫,实不相瞒,在下是邹宇龙,正是周国二公子。」
「二公子?!」赵大人见他坦白自己的身分,陡地一惊。
「无妨。」邹宇龙深深一笑。「我看陆大夫应该也猜出咱们的身分了。」
迎上邹宇龙的目光,陆傲秋唇角一勾,算是默认。确实,他早已猜到美妇应是邹氏族人,刚才听她喊他宇龙时,他更加确定,因为宇龙正是周国二公子的名字。
邹宇龙是现今国主邹天擎的二子,性情豪爽正直,喜交江湖朋友,更是邹天擎属意的继承人。
美妇是邹宇龙的同母姊姊邹宇凰,她嫁给洛城富商,生活美满,这次她带着儿子是要回周国探望病重的父亲,为了加快行程及避人耳目,才如此轻装简从,她与弟弟约定在此碰面,未料昨晚竟会遭袭。
「据传国主大人病重,想必两位正要赶回周国探视吧?」陆傲秋问。
「没错。」邹宇龙说道:「我派赵大人前往接回家姊,再相约在此会,如此低调行事,不料还是遭人盯上。」
「如今三国鼎立,各有盘算,二公子小心为上。」
听他似乎对政局颇有想法,邹宇龙不免感到好奇。「陆大夫来自何处?又将去哪里?」
「我初离开落凤城,正要前往隼城找一位拜把兄弟。」
「你既是周国人,为何不回霜山城?」邹宇龙问道:「以你的医术及剑术,必能在霜山城功成名就。」
「在下不求功成名就。」陆傲秋说:「只希望有朝一日能还先父清白,以慰在天之灵。」
邹宇龙轻松一笑。「本公子回霜山城后,定会马上展开调查,还令尊清白。」
「多谢二公子。」
「这是我该还你的人情之一,还有一个人情,你要什么?」邹宇龙问:「金钱?官职?还是……」
「在下都不要。」陆傲秋语气坚定地道:「财富虚名都是身外之物,二公子若能还先父清白,就已经是恩情。」
邹宇龙与邹宇凰相视一眼,对于他的不求名利、正直气节都对他感到激赏。
邹宇龙自腰间取出一块雕着一条活灵活现云龙的玉腰牌,递给陆傲秋。「陆大夫,请你收下本公子的玉腰牌。」
陆傲秋一顿,并未立刻收下。
「人情是一定要还的,或许你现在还想不到,他日你若想到了,便拿着这块玉腰牌来跟本公子讨人情吧。」邹宇龙见他迟迟未有动作,相当坚持的将玉腰牌塞进他手中。
握着那块玉腰牌,陆傲秋深深的看着他,只是淡淡一笑。
这世道要成事,人脉是首要条件,他想,总有一天这块玉腰牌会派上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