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家丁仆役齐齐整整一路肃立,只是当那十几个人从面前走过去时,所有人的腿肚子都忍不住打颤。
又是杀气又是煞气!
除了当先的那一名中年文士,后面这一个一个都是一身杀气外溢的北疆军汉。
这真的是来迎娶他们家大小姐的?
真的不是上门抄家来着?
众人心里直犯嘀咕,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周夫人,在下文思远,在雷将军帐下效命,今日乃是为周大小姐与我家将军的婚事而来。”文思远一上来就将此行目的再声明一次。
周李氏紧紧抓着手里的帕子,极力想忽略那跟着进了厅里的四名军汉身上散发出来的慑人气势。
不能慌,她不能慌……
在心里勉励自己几句后,她这才勉强恢复镇定,然而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抖着,“是吗?之前也没有什么消息,怎么就直接来迎娶了?”
文思远一脸坦荡,不慌不忙地道:“将军多年镇守边关,分身乏术,此前婚期一再拖延,是因为周大小姐身上有孝在身,如今周大小姐出了孝期,而我们将军也老大不小了,再耽搁不得。”
闻言,周李氏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强撑着扯出点笑意,“我倒是能够理解,只是……”她稳稳心神才又续道:“我家大姑娘有恙在身,这段日子一直在城外的清心庵静养,前几天听说情况很是不乐观,实是禁不得长途颠簸之苦,我苦命的大姑娘啊……”说着说着,她捏着帕子轻拭眼角。
文思远在心里冷笑,若不知内情,只怕还真当这是一片慈母心肠,可是只要知道他们家将军夫人在府里受的都是什么待遇,只要是人都会感到不舍。
继母不慈!
觊觎先头主母留下来的丰厚嫁妆,意图谋害元配嫡女,简直蛇蠍心肠。
若不是夫人想方设法投出书信向将军求救,只怕夫人就会成为又一个被将军克死的未婚妻,这还是他们来得及时,再晚上两日,看到的就是夫人的新坟了。
一个晚上足够斥候侦骑出身的军汉打探到一些必要的事情了,大夫都说夫人情况不好了,至于是真是假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算是假的,周李氏只怕也会藉机让夫人直接“病故”。
文思远也配合着周李氏作戏,表现出一副体谅却又感到为难的模样,“夫人所说在下亦能理解,只是在下来之前将军有命,无论大小姐身体状况如何,都要将人接走。”
周李氏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文思远,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这如何使得?”
文思远一脸诚恳地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夫人体谅。”
周李氏期期艾艾地道:“可是你们来得仓促,要置办成亲的一应事物还得耗些时日。”
文思远这个时候变得特别好说话,“无妨,事急从权,夫人只消将大小姐的嫁妆聘礼全部打理好,三日后,迎亲队伍将上门接新人。”
“三日?”周李氏惊愕得岔了音。
文思远表情认真地点点头,道:“是,我等俱有军令在身,不得延迟。”
周李氏还没能整理好情绪,就又听到他接着道—“如此说定,三日后我等上门接人,告辞了。”
周李氏还想开口,但文思远根本不给她机会,俐落地起身告辞,领着亲卫大步离开。
在他身后的厅堂,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一脸苍白的周李氏才吩咐道:“来人,赶紧将大姑娘的妆奁收拾出来,府里的一应事宜也都准备起来,赶紧着……”
周府又开始兵荒马乱起来。
好在这是嫁女,不是娶媳,可以精简地办,只消把府里上上下下打点得喜气洋洋便可,再来就是将大小姐的妆奁按嫁妆单子和聘礼单子一一核对,收拾出来,然后按抬系上大红绸缎。
眼看近在眼前的丰厚嫁妆如同煮熟的鸭子一般飞走了,周佩锦心疼得紧,委屈得都哭了。没有了这样一笔丰厚的添妆,她还能不能在婆家高人一等?
周李氏亦是无奈,那些杀气腾腾的军汉在一边虎视眈眈,她真的是吓得两股颤颤,哪里还有勇气说个“不”字。
但是,对于从小娇宠养大的掌上明珠,她既不能说实话,也不能不安慰安慰,只好说道:“锦儿莫伤心,没有了大姑娘的这笔嫁妆,娘再给你置办,总是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让吕家不敢轻视于你。”
周佩锦伏在母亲怀中撒娇地叫了一声,“娘。”
周李氏脸上露出笑容,“我儿乖。”
周佩锦轻咬着下唇,带了几分恶意地道:“姊姊如今病得沉重,雷家却要在三日后迎娶,哼!只怕她福薄缘浅,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喜庆,到时候雷大将军就不是死个未婚妻,而是要当鳏夫了。”
周李氏没说话,却是一脸赞同。娶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可不是马上就得成鳏夫嘛。
周佩锦的眼珠子转了转,又亲道:“娘,姊姊总是得从府里出嫁,咱们应该马上派人去把姊姊接回来。”就不知道周佩华那口气还撑不撑得住从清心庵回到周府了。
周李氏眼睛一亮,点头道:“锦儿说的极是,大姑娘总要从娘家抬出去的,我这就马上派人过去。”
不一会儿,管家应命前来,听完了夫人的吩咐,脸色微变,不由得提醒道:“夫人,雷家的人昨日已守在庵门外。”恐怕人家防的就是这个啊。
周李氏不以为然地一挥手,“三日后大姑娘就要上轿,总不能从庵堂把自己给嫁出去吧,要是让人知道了,可就成了笑话了,想必雷家也能理解的,你这就派人去吧。”
管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好什么也不说了,转身出去指派仆役前去接大小姐。
这府里的阴私,明眼人哪个不清楚,只是碍于夫人的权威,加上老爷的不过问,生生害苦了大小姐。雷家若是早些时候来迎娶,大小姐必然可以脱离苦海,可如今这个时候上门,却是雪上加霜,一个不巧,大小姐怕是连花轿都上不去了。
唉……
此时此刻身在清心庵的周佩华,正慢条斯理地喝养生粥。
清心师太对养生之道颇有研究,她本就想着死遁之后待在这儿调养身子的,如今不过是变得光明正大了而已。
待在清心庵,她是最安心不过了,早些年她随继母外出礼佛,无意中结识了叶秋萍,对方极有能耐,此后便也有了这一处让她能够放松的所在。
虽然不知道秋萍跟清心师太是什么关系,但周佩华隐隐感觉她们之间十分亲厚。
荷香坐在一旁,难掩喜色地道:“小姐,雷家的人守在外面,这样就不怕夫人硬是要人把小姐给接回去了。”
周佩华轻轻摇了摇头,停下舀粥的动作,道:“我总要在周府上轿的。”
荷香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一脸担心地道:“从周府上轿?”那夫人会不会又整出什么夭蛾子?
周佩华见她担心,微微一笑安抚道:“无妨,雷家既然来了人,母亲便不敢太露行迹,我总是能应付过去的。”
荷香咬着牙,恨恨地道:“太便宜那些个坏良心的了。”
周佩华轻笑一声道:“正所谓天道轮回,会有她们吃亏的时候的。”
荷香一听,眼睛瞬间一亮,晶亮的眸光直瞅着自家小姐,一副求解惑的表情。
可惜,她家小姐压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最后,荷香气馁地耷拉下脑袋。
周佩华继续喝粥。
喝完了粥,荷香收了碗,周佩华正擦拭嘴角,小尼姑妙悟来了。
“施主,外面有位姓文的施主说要见你。”
“姓文?”
妙悟点头,“嗯,他说他是雷将军的属下。”
周佩华忍不住蹙眉,“他要见我,有说是什么事吗?”
妙悟摇头,“并未。”
周佩华想了想,便道:“烦请小师父领他过来。”
“好的。”
妙悟离开后,荷香忍不住问道:“小姐,这个姓文的为什么要见你啊?”
周佩华沉吟不语。
荷香见状,不敢再问,默默地将房中的帷幔拉上,隔开内外间,不教外男轻易瞧见小姐。
大约半盏荼时间,有脚步声传来,在屋外停下,接着周佩华主仆俩听到一道沉稳的男子嗓音—“在下文思远,在雷将军帐下担任幕僚,此番代表将军前来迎接夫人前往北疆,特求一见。”
荷香上前打开房门,站在门内对他轻轻一福身,道:“我家小姐有请文先生入内。”
他瞧着眼前这个绑着双环丫髻的青衣小婢,年不过十五、六,生得倒算齐整,循规蹈矩,由仆及主,他心中略定。
一进门,他便看到隔出内外的帷幔,他淡定如常,对着帷幔躬身行礼,“见过周小姐。”
周佩华先是轻咳两声,而后才柔弱地道:“文先生客气,不知先生见我有何事?”
文思远从容自若地道:“在下斗胆,求面见小姐。”
周佩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荷香,拉开帷幔。”
荷香上前将帷幔拉开。
文思远看到一个素衣少女倚着床栏半坐在床边,一脸病容,身形消瘦,露在衣袖外的手背青筋隐现,整个人瘦得有些脱形。
见她如此形貌,他暗暗倒吸口凉气,这究竟是假病还是真病?
如按将军给他看过的书信,应该是假病,但这副形容十足是久病不癒的模样啊!
真病倒也罢了,若是假病,那这位未来的夫人可真是心思深沉,是个不可小觑之辈。
周佩华抬袖掩口,又咳了一声。
文思远的心神也被拉了回来,道:“在下已与贵府议定三日后上门迎娶,周家想必很快便会来接小姐回府。
在下想问,小姐可受得了颠簸?”
周佩华嘴角微扬,“后日我会回府。”
文思远点头,“属下明白了。”出嫁前一日回府,在此之前他不会允许周家的人将人接走。
周佩华道:“先生是否还有其他事?若无,我想歇息了。”
文思远忙道:“属下这就告退,大小姐好生歇息。”
一离开后院厢房,文思远大步而行,到了外面嘱咐随行亲卫一番。
如此这般,周府派来接人的马车再次无功而返。
听到回禀的周李氏气得不行,却又毫无办法。
两日后,傍晚时分,两顶青布小轿迎着满天霞光,从角门抬进了周府内院。
抬轿的是四名彪形大汉,那一身凶悍之气让周家的仆役大气都不敢吐一口。
府里派去接人的马车根本没派上用场,大小姐和她的丫鬟荷香直接被雷家的亲卫用两乘小轿一路平稳地抬了回来,直送入内院。
从根本上杜绝了路上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也明确表示了他们对周府当家夫人的不信任。
这让周李氏暗自心惊。
最让她害怕的是那四名抬轿的亲卫就此守在了周佩华的院子里,周府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近身服侍之事均由荷香一手包揽,其他人最多只能到闺房之外,除非她答应让人进来。
荷香见这阵仗,咋舌不已,偷偷对自家小姐说:“小姐,这些人好凶喔!”随即笑出朵花来,得意地道:“不过……应该!那起子坏良心就算有坏心思,现在也没得施展了。”
周佩华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淡淡地道:“把嫁衣头面仔细检查一遍。”
“哎,奴婢这就去,小姐你歇着。”
“嗯。”
周佩华闭着双眼,心思却转个不停,她瞧着雷家这番作为,不仅仅是为了防范继母,恐怕还预防着她有什么小动作。
看来,她那封书信倒让雷大将军起了警惕之心了。
呵呵,她原不过是想脱离周家,就算他打破了她原本的谋划,但是嫁出去结果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大户人家的男子知晓人事早,许多人在正室过门前便有了通房、小妾,而她即将要嫁的男人已经二十八,正是壮年,也不知道她过门后是何种情形?
想想就觉得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