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西南的茶花花市闹得正兴,峰下城每年此时都得办几场赏花大会,主办人家若非城里富豪便是颇负盛名的文人墨客,再不就是以城里四大花魁娘子的名号所办的花会。
这些大大小小的赏花会原也没大衙巡捕房什么事,但峰下城第一花魁娘子唐棉棉曾在自家“凤仪阁”花会上险些被掳走,一名贴身小婢还惨遭勒毙,自此之后,唐棉棉应邀出席的赏花会,就全跟巡捕房相关了。
再加上五年前走马上任,从老好人县太爷手中接下官印的新一任父母官是个年轻多情种,痴恋唐棉棉不能自拔,此次有恶徒锁定花魁娘子下手,于公于私,大衙巡捕房皆得担起重任。
“教头大人,您这模样妆点起来可真真美翻天,呵呵,您说您一个快奔四的人儿,怎么瞧起来跟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差不离,哟,连摸起来也粉嫩嫩,待眼下这件糟心事了结,咱可得好好跟您请教这驻颜之术啊!”
脸蛋被“凤仪阁”的老鸨嬷嬷摸了两把,秋笃静倒也不在意。
她家姨爹几年前辞掉教头与铁捕之职,终于成功说服竹姨随他游山玩水、四处访友,前两年还在中原江南一带小住几个月,之后返回西南巫族村不久,姨爹又带着竹姨往西边域外去,离家也已一年有余。
她接下姨爹的差事,“小教头”于是成“教头大人”,她手下亦有一支亲手带出的铁捕团,而巡捕房每年皆招聘新人,用心训练,当年她带出的几个好手,如今皆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但,说到要进“凤仪阁”打埋伏,就近盯梢,环看阳盛阴衰的大小铁捕们,当真还是她这个教头大人最合适。
她是女的,瞧起来面嫩,经验老道,手段更是老辣,武功一人可顶十个,宋清恬和罗芸嫁人生子后虽还继续当差,经验亦足,但妆成一较,却还是远远比不上她年轻秀逸,扮作跟在唐棉棉身边服侍的新婢,非她亲自出马不可。
这一埋伏,足足盯了十来天,跟“凤仪阁”的嬷嬷不熟都难。
“今日阁里再次办起赏花会,嬷嬷可都安排妥当?” “凤仪阁”内,连小婢的裙裳都华丽得很,妆容亦是,秋笃静不惯也得惯。
嬷嬷挥着香帕忙道:“全按您吩咐办了,出事那天的赏花会怎么安排的,今儿个就怎么安排,从头到尾,吃的、用的、赏的,全无二致。”一顿,语气略迟疑。
“咱说教头大人,不是嬷嬷我不信您,咱们都连盯十多日,当真今日这般安排,那恶徒便会上钩吗?”
秋笃静沉稳微笑。“总得试试。不过我预感向来神准,今晚当有收获。”
嬷嬷舒出口气,也跟着笑了。
“那是。您年纪轻轻就名扬咱们西南,峰下城提到当年“第一女铁捕”,谁都得翘起大拇指,呵呵,现下提到女教头您,也是大拇指翘得直直,女铁捕的万儿依旧响亮啊!唔不过话说回来,您成名时,咱记得是二十出头岁,这算算啊,十多年过去了,怎么您这模样较起当年更加青春脸嫩?匪夷所思啊匪夷所思”
“可能是练武练气,多少有帮助。”秋笃静指发痒,想挠脸,硬生生忍住。
“您练这门功倒比咱阁里姑娘们练的“玉女素心经”还强,都返老还童啦,要您真是咱这儿的姑娘,花魁娘子都得甘拜下风!”嬷嬷挥帕子轻拍自己的嘴。“哎呀呀,瞧咱都说啥儿了?得罪莫怪啊教头大人!”
秋笃静仍淡淡笑了笑,不往心里去。
“凤仪阁”赏花会是夜赏,从傍晚时候开始,直到子时。
阁内山石流水、小楼花苑很有江南风情,布局不俗,常逛完一座精致小院,绕过月亮门或走过拱桥,在假山石影之后,柳暗花明又是不同造景的另一座小院。
今夜在外围亦有一小批铁捕轮流盯梢。
守株待兔比的是长长的耐性。
要替兔子造出它熟悉的路径,丢出饵,静静待之。
应邀前来夜赏的宾客,“凤仪阁”嫂嬷发出的请帖与上一次相同,共二十位,全是城里的富家老爷、公子哥,以及文人雅士。
两次赏花会的安排皆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唐棉棉在今夜娱乐嘉宾的曲目里做了改变,不仅弹唱,还多了一小段“凤凰于飞舞”,此舞是极难练成的一种旋舞,能欣赏到花魁娘子的旋舞绝技,应邀前来的宾客对于并无新意的第二次赏花会,那是半句怨言也无。
来到亥时初,一切寻常。
只除两家公子爷在花魁娘子面前斗嘴斗狠了,砸了茶杯险些打起,接着是城北、城南两大才子斗起诗兴,以诗讽人,闹得甚僵。
幸得老鸨嬷嬷手段高明,两边安抚得宜,后半夜的赏花会进行得还算顺利。
唐棉棉上次遇袭时,正是亥时时分,在自个儿香闺内房。
她此次以回房换衫、重新理妆为由,亦在差不多时分返回小院闺房里。
假扮婢子的秋笃静伴她入内,见她紧张得娇颜惨白,秋笃静只得再三保证。
“请棉棉姑娘暂时待在这架子床内,无论听到什么声响,千万别下榻,我保你绝对平安,谁都动不了你一根寒毛。别怕。”
“那就就有劳教头大人。”
秋笃静点点头,朝她温和扬唇,跟着放下两旁绣花垂幔,掩住榻内人儿。
走到廊下,听到东西两边不远处的屋脊上陆续传来敲击声,那是铁捕团所用的暗号,知会她,人已就定位。
她转回房中,吹熄两根烛火,将周遭弄得幽暗些,忽地心中一凛不对劲!
唐棉棉的气息淡了?!
心下大惊,一跃已至榻边,她出手如电撩开垂幔傻眼!
“你来这里干什么?”
榻上依旧有美人儿,较唐棉棉美上十倍有余的大美人。
美人气场强大,斜倚在蓬松大迎枕上,雪发若幽谷白泉,一脸的漫不经心。
“来嫖。”白凛慵懒扬眉。
嫖秋笃静脑子里刚晃过一字,不及再想,人便被一只阔袖卷上香榻。
“小娘子最好乖乖从了大爷我。”
按紧她双腕、压住她双腿的男人悬在上方,嘿声笑着,目底却无半分笑意。
谁又惹他不痛快?!
“你干什么这样?我在办差,你快放开啊!棉棉姑娘哪儿去了?”甫问出,她气息一岔,不禁重咳两声。她发现唐棉棉了,正飘在架子床最上端,睡得非常之香甜,自然是拜天狐大人所赐。
“我回狐族不到两日,你接这破差事就算了,竟还妆扮得这么好看任人看,你当我死了吗?老子等会儿就去把那些男人的眼珠全挖了。”自与巫族女成亲,入世生活十多年,跟凡人接触变多,说话越来越匪气。
“什么死不死的?别胡说!”秋笃静以武犯他,突袭,瞬间扭转局面,换她扣住他双腕,跨骑在他腰上。
像要罚他口无遮拦,她低头重重吮住他的嘴。
重吻一记便放开,低声求了。“那点子已被锁定,估摸着就要来了,我得去守在该守之位,你迟些再怒,大不了晚点全由你折腾。”
白凛扶着她的腰,俊庞两团轻红。
狐族一日,人间一旬。
自与她成亲,他回狐族的次数变多,因族中收藏狐族历代记典,这十五年来他陆续查看,找着一些狐族男女与其它族类双修成仙的纪事,也寻到不少从未试过的神炼共享之法。
此次在狐族待的时候长了些,心都不定,就知不好好看着,他家娘子即便不惹祸,祸也要来惹她。
“白凛?”还不肯放手吗?秋笃静头疼了。
“哼!”天狐大人两指弹出一道小绿光,飕地射出垂幔外。
“你、你把阿叶唤出来干什么?”边问,她往外探头,发现她身为“婢子”该站的那个门边位置,已出现一名跟她妆扮一模一样的小姑娘。
但小姑娘实是小小少年男扮女妆。
呃,不,说正确些,小婢实是精魅所化。
那一道小绿光是当年被他吟入一丝神气,引他们寻到玄宿老巢,后又被她唤出的狐火烧作虚无的那一叶精魅。
秋笃静本为它深感可惜,未承想,白凛竟硬生生召回那一丝神气。
天狐神气不会化在自身狐火中,他寻得后,也不知使了什么术法,最后真从虚空当中让那一叶精魅重生。
重生的精魅是个俊美男孩儿,非常机灵可爱,也许是因仰赖天狐神气而重生,男孩儿与天狐大人的喜好完全一样,连最最喜爱的人也一样关于自家娘子被一只自己亲手救活的精魅爱慕到不行一事,白凛已经懊悔十多年了。
见秋笃静瞧过来,被唤作“阿叶”的男孩子冲她笑,双眼亮晶晶。
秋笃静连笑都不及回一个,又被她家男人扯回垂幔里边。
“你守在那儿诱人出手,我傻了吗?等着看你倒地?”白凛挨在她耳胖低吼,吼完顺道亲她额角一记。
“才不会倒地。我能用内力把药性逼出来不对,毒或蛊对我又起不了作用,哪需运功逼毒?何况只是迷药而已等等!你何时知道这么多了?你——”
“嘘,人来了。”
“啊?!”结果运筹帷幄的教头大人被横空出招的天狐大人这么一搅,不得不噤声,凝神听起外头动静。
是一个乡音略浓、挺朴实的婆子嗓声,正对阿叶扮成的小婢道——
“对不住对不住,咱迷了路,这园子实在太大,咱……”陡地出手。
“唔唔……”阿叶口鼻被婆子用巾子捣住,捣得紧紧,咚一声倒地。
阿叶甫倒下,垂幔内立时吹进一阵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