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玥从一间布置温馨的花店出来,捧了束白色香水百合,浅紫色棉纸包装,系着粉色缎带花,她脚步匆匆,赶往附近捷运站。
香水百合的浓烈香气,不时朝她扑来,她闻着,喉头升起几分酸楚,她咽下那酸意,眨去眼角刺痛的热意,拿了钱包刷悠游卡进站。
尽管不是上班时段,人潮依然不少,丁玥站在月台等列车进站,另一端有个黑衣黑裤身形修长高大的男人戴着墨镜,透出清冷气息,也捧着一大把花束,那是束花苞半开的鲜艳红玫瑰,男人一身黑与怀里一束红艳成了强烈对比。
月台警示灯一闪一闪,显示列车即将进站。
丁玥与男人在同一车厢的两端上车,她沉浸在哀伤思绪里,没注意黑衣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墨镜也掩去了男人冷锐犀利的眼神。
终点站到了,丁玥走出捷运站,到出租车排班处搭车,男人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一会,也搭上另一辆出租车。
或许人生处处都是巧合,丁玥下车的地方,正巧也是男人要去的地方。
出租车在一栋庄严肃穆的建筑停下,建筑前是一大片人工养护绿地,远望如一张柔软绿毯,柏油路旁种了两列高大法国梧桐,在日光下显得清凉。
丁玥付了车资,没在意后面又停下的另一辆出租车,她下车,走进建筑大门。
一列列柜子立在房间里,柜子之间是一条条光洁的走道,丁玥的高跟鞋声,在略显安静的空间里,听来格外清脆,她沿中间走道,走过五列柜子,往右转,在一个透明塔位前停下,她打开柜门,抚了抚白玉骨灰坛上的照片。
“妈,我来看你了。你到那边已经六年多,不想我吗?你离开后,我一次都没有梦到你。我很想你,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丁国群的小老婆又怀孕了,听说这胎一样是个儿子,丁国群这下不愁没有儿子,他现在有三个儿子。前天丁国群约我今天晚上吃饭,问我能不能带那个女人还有他两个儿子一起来?你看他多好笑,以为只要我多跟他们一家子相处,我就能跟他们成为一家人。
“妈,你放心,我死也不可能跟那个女人,还有她生的小鬼成为家人!是他们害死你,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妈,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
“我知道你恨丁国群背叛你、背叛你们的婚姻,你恨到生病了不肯看医生,恨到想死,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妈,可不可以不要连我一起恨?我不是儿子,让你失望,让丁国群有借口背叛你,但我爱你……
“在我心里,丁国群已经不是我爸爸了……妈,我一定会帮你报仇,丁国群总是在外人面前说,我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公主,我真想看当他的宝贝、他的公主变成男人包养的情妇时,他会是什么嘴脸?一定很精彩。
“妈,我很想你,想你的干煎黄鱼、红烧猪脚、卤鸡爪、冰糖银耳莲子,黑糖红豆……我手上被你烫伤的疤还在,那天你要煎我最爱吃的黄鱼,丁国群用电话通知你,他要离婚……
“你要走那天,拉着我的手,要我答应你去美容,把手上的疤去掉,但我到现在还没去,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到我梦里,一分钟也好,让我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这些年我过得不好,我太想你了,妈,你来看我吧,只要你肯来看我,我一定马上去医美诊所把手上的疤去掉。
“我今天带你最爱的香水百合来了,你走那天,嘴里念着丁国群追求你时,知道你爱香水百合,三天两头送你一束,后来你们结婚生下我,你再没收过花。我现在每个月送你,你收到没有?喜欢吗?
“我在中实集团工作满两年了,升调成厂长助理后,以为能离高层近一点,可惜还是不够近,没机会碰上张文富,不知道碰上张文富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听说张文富跟丁国群最近有合作,想共同开发一块土地。
“明天我要调到二厂了,新厂长是张文富跟外面小老婆生的儿子,我希望有机会碰到张文富,妈,如果你还恨丁国群,就帮帮我吧!
“下个月我再来看你,我把花放在前面供桌上,妈,记得去收。”
把累积在心里的话说完后,丁玥在塔位前安静站了好一会儿,才关上小门,捧着花往外走。
隔了一列墙面,男人在走道深处静静凝视那抹走过中央走道的纤弱身影,许久后,他走到大厅供桌,将怀里的红艳玫瑰,摆在香水百合旁。
他低头,抚触丝绒般的百合花瓣,心里流过浅淡涩意。
听来,丁玥想成为他老子包养的情妇?
真是荒谬可笑,却又令人忍不住生出些许怜惜……玉石俱焚的报复?着实太傻!
要让她得逞吗?他想了一想,唇边拉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厂长助理,这位置该处理的事务多半繁杂细琐零碎,诸如帮厂长追各部经理数据、项目数据、各部门工费、部材递减,遇上重要节日有大型活动,布置会场、安排活动,认真说起来,工作量不算轻。
但丁玥对这职位的一切早已驾轻就熟,说得夸张点,她闭着眼睛都能把事情做得完善妥贴。被调来二厂,对丁玥来说,不过是换张办公桌椅,换几个应对窗口,该追的各部经理不一样罢了。
转到二厂一个星期,她在工作上没有任何阻碍,唯一小小的不顺,大概就是得每天面对新任厂长林熙的冷酷脸色。
印象中,大学时期的林熙性格偏冷,对谁都热络不起来,偏偏有许多学姊学妹就爱林熙那股彷佛超然于一切之上,不把谁看进眼里的那股冷。
丁玥没想到几年没见,原就走冰山路线的林熙,冷酷更甚,更多了学生时期没有的凌厉与沉稳。
如今林熙成为她顶头上司,她无可避免每日得与他接触,然而其他时间,丁玥算是避着林熙了。
她实在想不通林熙将她要过来的理由,她跟林熙不仅不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彼此陌生,尽管大学同校同系四年,不算必修课,其他时间几乎碰不到面,哪怕是必修课,他们也从未同组过,丁玥仔细想过,大学四年,他们好像连话都没说上一次。
到底为什么这位高冷酷帅、脸上只差没写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的太子爷,要大费周章地将她调过来?
这问题对丁玥来说,大概是二十几年人生中碰上的最大谜团。
她习惯提早半小时进公司,今天早上一来,她赶紧将上个月的各部门工费、部材递减报表整理出来,寄电子文件到厂长信箱,同时将几份文书文件整理妥当,想赶在厂长进办公室前,送到他的办公桌,如此可免去一回碰面。
丁玥正准备起身进厂长办公室,却看见林熙抱着一个纸箱从门口进来,丁玥瞄了眼办公桌上的电子钟,才七点四十,前几日,林熙总在七点五十五进办公室,不多不少地日日都是七点五十五分,她几乎怀疑林熙是机器人了,没想到今天居然提早十五分钟。
失算!丁玥又坐回位置,她猜林熙怀里的纸箱装的是私人物品,这位堪比机器人的上司,大概决定吐出一些人气来。
仔细看看偌大的办公区,谁的办公桌上没有几样私人物品?疗愈系盆栽、趋吉避凶、或招财或防小人的小物,自恋或爱家的自拍照、家庭合照,哪怕再没有人味的同事,办公桌上也有一两样私人的物品,偏偏这一星期,她进出林熙办公室时一样都没看到。这让她更加笃定林熙属机器人,不过现在看来,可能他还有一丝人气残存,并未冰冷到极致。
丁玥忍不住有些好奇,林熙的私人物品会是哪些?
照片?合家欢乐的家庭照吗?很难想象!
桌上型植栽?若真有,林熙种的八成是仙人掌,毋须费心照料,满身刺可防他人随意碰触。
至于趋吉避凶防小人或招财小物?大概不会有吧,光林熙那张冷脸,足够让人退避三舍,小人肯定不想招惹他。至于招财小物,堂堂集团太子爷,恐怕口袋满满到足以烦恼的地步,哪还需要招什么财!林熙看来也不像迷信的人……
丁玥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抱着纸箱的林熙走过她办公桌,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办公桌上的马克杯停顿一瞬,他停下脚,低沉的嗓音一贯透着冷淡地说:“帮我煮一杯咖啡,味道跟你现在喝的一样。”
不等她回应,林熙进了办公室。
丁玥瞪着杯子,觉得不可思议,这种香甜的味道,机器人喜欢?接着有些哀怨地拉开抽屉,拿出香草咖啡豆,往茶水间去。
希望林熙不会白目到天天都要她拿自己掏钱买的咖啡豆煮咖啡给他喝,他应该知道,茶水间只供应综合咖啡豆。
丁玥端着咖啡,捞起办公桌上的文件,敲响林熙的办公室门,等里头传出“进来”,才推开门。
林熙手里拿着一个木纹相框,刚挂妥在墙面上,他转身踱回办公桌,丁玥正好将咖啡、文件放下,林熙便顺手端起咖啡轻啜一口,眉头微皱,接着说一句,“明天不要加糖。”
这话让丁玥也皱起眉头,尽管她刚瞧着墙上那对明显是母女的成熟美艳女人与五官精致小女孩,内心正惊艳不已,林熙的话仍万分成功地一下子就让她回到现实。
她转头对上林熙,心里盘算要怎么对这个不熟的新上司、旧同学说清楚、讲明白时,就见林熙又从纸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电子相框,放置在桌面上。
他一边启动电源,一边若无其事说:“中午一起吃饭,上星期比较忙,没时间找老同学叙旧,今天中午,我们到员工餐厅吃饭,我请客,权当酬谢日后你多了件帮我泡咖啡的麻烦事。这咖啡豆是你自己买的,不是公司提供的。”
丁玥在不断地惊讶中,说不出话来。他约她吃饭?也清楚咖啡豆是她自己买的?
林熙又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说道:“我喜欢香草咖啡豆的香,我们是老同学,不好跟你算清这点钱,这样吧,以后每个月我请你吃一顿饭,当是回报。”他一连几口,喝光了咖啡,将杯子递给丁玥。
丁玥目瞪口呆,接过杯子,深深觉得被算计了,至于被算计了什么,她又说不出!
“不过是一点咖啡豆而已”、“不过是一点咖啡豆而已”,她越是想拿这句话自我说服,越是说服不了。林熙波澜不兴的表情,隐隐让她不安,这男人……让她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往后她被算计的,绝对不只一点咖啡豆!
可是他堂堂一个集团太子爷,能从她这个小助理身上算计走什么?丁玥暗自摇头,她真是想太多了。
她看着开始变换照片的电子相框,一张又一张碧海蓝天的背景,同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小女孩,从一两岁、到七八岁的模样,偶尔跳出林熙与小女孩的合照,偶尔是一家三口的幸福合照,照片里的每个人,个个笑得温柔灿烂。
此时电子相框跳出一张四人合照,有一个人正是她听梁一中提过的影后,丁玥直勾勾看着,发觉林熙果真完全传承了掩不住光芒四射的影后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