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洗平底锅,你先端去吃。”
“吃完饭,我跟碗盘一起洗。这顿饭,我什么都没做,让我洗碗吧。”丁玥端着鱼,没有动。
林熙望了她几秒,清浅一笑,“锅子有余热最好洗,放凉了,油污沾黏住反而不好洗。”
“听你这样说,你好像常做家事。”
“我七岁就会进厨房煮饭给自己吃了。”林熙说得平静无波。
七岁?她连瓦斯炉怎么开都不懂。丁玥想,林熙的母亲是大明星,一定不常在家吧,他才得学会照顾自己,煮饭给自己吃。
她好像看见小小的林熙站在炉子前的样子,那画面有些让人心疼……
大学时,林熙功课始终最好,她一直以为他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上,只要好好读书,不必做家事的男人,没想到事实却相反。
丁玥没再坚持,端着鱼到餐桌,她静静站在桌边,看桌上简单的两菜一汤,又想起从前。小时候爸爸工作忙,不常在家吃晚餐,她跟妈妈吃得简单,往往也是这样清淡的两菜一汤,她的心却充满了爱,妈妈对她总是笑得温柔。
“怎么不先吃?”林熙来到她身后。
“等你。”丁玥回头,朝林熙笑。
“坐下来吃,菜要凉了。”林熙替她拉开椅子,然后坐到她对面的位子。
丁玥拿起筷子,第一口夹了鱼,她听见筷子夹破酥脆鱼皮的细微声响,怔了一瞬,感觉好像回到从前。
她将鱼肉送进嘴里,才一秒,眼泪便不争气流下来,她无助脆弱地望向林熙,不懂这条黄鱼的滋味,怎么跟她妈妈煮出来的一样……
林熙手里端着碗、拿着筷子,看见她的眼泪,放下筷子,越过桌子,用拇指轻轻擦去那些眼泪,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说:“若是合你胃口,多吃一点。”
丁玥低下头,一口一口,和着眼泪,吃光那条黄鱼。
林熙把碗筷放下,看她哭着把那条干煎黄鱼吃光,心想,前阵子花的功夫没白费。只是,他舍不得看她这样哭……
“好吃吗?”林熙开了口。
丁玥看盘子里那条只剩鱼骨的鱼,有些恍惚地说:“这条鱼,味道好像是我妈妈做的。”
“嗯,我知道。”林熙声音依旧淡淡的。
丁玥讶然,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丁玥,如果我说大学时期,我一直很注意你,你信吗?”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他对谁都是不在乎的样子。
“我结婚早,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我跟大部分男人一样,喜欢年纪小一些、或与我年纪相当的,会注意你,很自然,你是系上最漂亮的,安安静静、功课好、言之有物,跟那些喜欢聊衣服、化妆品、哪个男生帅、哪个家里有钱的女孩子,不太一样。”
丁玥茫然,不知道林熙为何突然说这些。
“大四毕业系聚,你对梁一中说的话,对我来说,是种勾引。让我忘不掉你,毕业这几年,我忙工作、忙着在中实这个庞大集团占下一个位置,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佘力的时候,发现你也在中实,感觉像……”
林熙停下来,那双黑浓如墨的眼眸藏着的思绪让人看不清,他静静望着她,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像是老天大发慈悲赏了我一个宝贝。”林熙终于又开口,“其实,我知道你母亲过世,你去龙圔看你母亲那天,我也去看我母亲,她也在龙园,我听见你说的话,知道你想吃什么、想做什么。”
丁玥脑袋一片空白,那么他知道了……知道她原想跟的人是他父亲?
“我知道。”他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低沉地说,“你原想找张文富,我是故意带你去张文富的生日宴,在带你去之前,我先找过张文富了,我告诉他,我要你,让他别碰你,代价是两年不动他的位置,他可以高枕无忧两年,他答应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丁玥慌乱地问。
“听我说完。本来,我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母亲过世、不知道你想跟张文富,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在龙园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找人查了你母亲,人只要有心,没什么是无法知道的。我打听到你母亲有个一起上厨艺课的好朋友,很多年没联络,我找到她,问她知不知道你母亲以前常做的干煎黄鱼怎么做,她说作法是她教的,你爱吃的很多东西,都是她教的,她们一起上了几年的西式烹饪课,有时间两个人会一块儿研究中式菜色。”
林熙安静了片刻,比起看她哭,他宁愿引起她的怒气,看她振作精神好好向前走。“我跟她学了一阵子,你爱吃的干煎黄鱼、红烧猪脚、卤鸡爪、冰糖银耳莲子,黑糖红豆,我全会做,而且可以做得跟你母亲做的一模一样。”
而他问那个招待所经理丁玥的喜好,只是想确认有没有他不知道的。
“我做这些其实只有一个目的,要你心甘情愿跟我。不过看你的反应好像适得其反,我没看到你开心,只看到你哭。我母亲最拿手的把戏是流泪,我非常厌恶女人哭。
“丁玥,我滩开来说,我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的女人,你让我心动,我知道你翅什么,你想让丁国群难受、丢脸,我帮你,虽然我觉得他不过是跟大部分男人一样、跟我一样,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他其实没对你多坏。
“总之,你要丁国群难看,不是太难。我帮你没问题,但请你振作起来,你让我开心,我才愿意出力帮你,我想要舒适愉快的关系,希望你配合。”
林熙说完,静静凝睇对面的她,等她做出反应。
半晌过去,丁玥终于开口,“明天我要吃红烧猪脚。”
他怎么有办法,让人又感动又生气?他去学她喜欢吃的东西,明明是让人感动的,偏偏他的目的只是要她心甘情愿、希望她配合他,给他舒适愉快的关系,又让她忍不住生气。林熙真行!
林熙先是微愣,然后轻轻笑了,“可以。”
丁玥眼里再没有眼泪,彷佛被雨洗过的天空,澄亮无比。
“我会当个尽职的小三,给你舒适愉快的关系。”
“好。”他笑意未散,凝视着她突然问:“丁玥,你有多恨你父亲?”
“非常,既痛恨又厌恶。”丁玥冷漠的拉开一抹笑,“他希望我定下来,帮我选了两个对象,新丰的沈方远、张文光的儿子张煦义,现在你还觉得他没对我多坏吗?他说,张家的一切,将来可能都是张煦义的。在丁国群眼里,我如今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项筹码。”
林熙静了好一阵子,然后笃定又平稳地说:“将来张家的一切,只可能是我的,你好好跟我,不会让你吃亏。”
“林熙,我不在乎物质生活。”丁玥说。
“我知道。”林熙的声音很温柔。“你想恨你父亲,就尽心尽情地恨,等时机到,觉得他难堪够了,你才能真正放下。”
丁玥的心微微被撼动,她一直很想,真正地放下。
“沈方远会对女人动手……”丁玥忽然说,怒气扬上来。
“听说过。”林熙应答。
“张煦义根本不爱女人……”
“是不爱。”
“丁国群有今天,全是我妈娘家给的,群亿原本是我外公的!他得到我妈妈、得到群亿,最后却抛弃我妈,我妈妈要走的时候跟我说对不起,如果我是儿子,就不会一无所有了……她快过世前,嘴里还念着丁国群从前送她花……我恨丁国群,很恨很恨,他让我妈妈孤孤单单、一无所有的离开……”她握紧拳头,忍着突然又涌上来的眼泪,告诉自己,不要哭!
林熙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抱住,低声说:“今天哭过以后,明天不要再哭了。”
那温柔嗓音,让丁玥伏在他怀里,放肆地痛哭起来。
天黑沉沉的,倾盆大雨几乎让人看不清前路,林熙来到张家大宅前,今天是一月一次的领钱日。
他面色清冷沉静,按了门铃,不一会儿侧门自动开了。
他眉头微蹙,通常管家会间一下来人是谁,尽管整个张家宅子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这个私生子会在这个固定的日子来领钱,却不曾像今天这样问也不问就开门。
林熙推开门,即使撑着伞,大雨也打湿他整个人,但他毫不在乎地走进花园,还没到主屋,就看见几个人挡在主屋大门口,人影纠缠,互相叫嚣。
他在大雨下半眯了眼,看见张文富在屋内拉着要往屋外走的梁怡佳,滂沱雨声减去了几人的音量,但他仍断续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
“怡佳,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张文富好言劝说。
“你知道?你哪里知道!你在外面跟那些女人上床、生孩子的时候,你为我想过没?你想过擎宇没有?林熙每个月上门讨钱不够,现在又冒出一个张忆涵,你说、你在外头到底生了几个!我一个一个去杀了他们!他们休想来分擎宇该得的!”
“妈,你冷静下来,不要……”张擎宇连忙安抚母亲。
“冷静?这种时候你教我冷静?我跟你爸从无到有,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结果你爸在外面小杂种一个接一个生,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吗?我要去杀了他们!”梁怡佳狂怒叫喊。
“太太,不要冲动,有话跟先生好好说……”管家张伯挡在门口劝着。
林熙站在雨里,定着不动,梁怡佳愤怒的视线扫过来,更形激动,声嘶力竭地喊道:“你看!已经一个送上门来了,我先杀他……”
“妈!他是熙熙!再没感情,你也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是我亲弟弟,你不要这样!”
“你亲弟弟?将来他是要跟你抢家产的!”梁怡佳从包里拿出水果刀,“让开!”张擎宇脸色大变,抓住梁怡佳握刀的手,“妈,你不要冲动!”
梁怡佳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张擎宇的手,拉扯间刀划过张擎宇左手肘,血色随即漫开。
梁怡佳惊愕一瞬,立刻撕心裂肺地哭叫,“啊啊啊——”
她丢掉水果刀,管家赶紧捡起刀,往屋子里奔,“我去拿药、我去拿药!”
张文富想挤到门前,却被发狂的梁怡佳一把推倒在地,梁怡佳往外狂奔,扯出包里的车钥匙,张擎宇一手握住伤口,见梁怡佳往车库跑,朝林熙喊——
“熙熙,拦住我妈!”他边说边冲到玄关拿另一把车钥匙。
林熙跑向梁怡佳,但梁怡佳的位置离车库近太多,他根本来不及接近,眼睁睁见她拉开车门,打开车库电动卷门,急驰而去。
张擎宇抓着车钥匙,顾不得手上伤口鲜血直流,上了另一辆车,对林熙叫道:“熙熙上车!”
林熙朝车子奔去,上了车,张擎宇将车子驶出大宅,林熙见他手上伤口直流血,连忙翻找车子置物盒,里头有包湿纸巾,他打开抽了几张,张张连着打结,当成长布条缠绑住流血的伤口,整个过程不发一语。
张擎宇满脸歉疚地说:“你不要在意我妈的话。我担心我妈伤害忆涵,等会儿到了,你先带忆涵走。”
林熙没说话,微微地点了头。
“熙熙,不管我妈怎么说,你是我最亲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