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囝啊,七月天日头当然嘛大。”乡下人家都以农历计日。阿嬷拍拍她的屁股,笑斥道:“我看,是你在台北冷气吹太多啦!”
回来这几天她慷散得不像话。早餐晚晚吃,阿嬷十一点半煮好饭,又催促她吃午餐。三餐外加点心不断喂食,她总一边嚷着自己又胖了几公斤,然后一边吃掉阿嬷煮的食物。
“我真是不孝孙女,回家让阿嬷侍候。”她抱着阿嬷撒娇道。
“你在台北工作辛苦,回来阿嬷疼一下。”
她心虚几秒,尴尬笑道:“也……还好啦。”
午后,阿嬷习惯将凉席铺在西侧客厅石子地板上,外面南风吹来,不用吹电扇就很凉。阿嬷常说,这就是三合院老房子的好。
她喜欢躺在阿嬷身旁蹭着,或是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看小说,凉风吹拂,眼皮便沉了沉。“你这次休这么多天,呒要紧吧?”阿嬷突然问。
“我有年假。”她闭着眼假寐。
与赵藏风起争执的那晚,她叫章宜康过来接人,隔天直奔中南部老家,爸爸骑着摩托车到火车站接她。
家里电话忽然响起,她起身接听。原来是村头福伯打来,说是割稻机下午一点半会去收割她家的稻子。
“你回来刚好帮忙晒稻。”阿嬷说道。
“阿嬷,我是回来当大小姐的耶。”她佯装生气地叉腰抗议。
“下回啦,下回再给你当大小姐。紧去叫你阿爸起来去田里。”阿嬷从善如流地附和午后,小黑在外边狂吠,她搁下小说出去一看,隔壁勇叔将她家收割好的稻穗载回来,正下在她家三合院的柏油晒谷场。她喊了小黑几声,黑狗也识相,乖巧闭上嘴。
午后烈阳普照,她和阿嬷将稻谷分行耙开晒,不久爸爸从田里回来帮忙。晒开后,她每小时帮忙将稻谷来回推开换行晒。六点太阳渐渐西落,阿嬷去忙晚餐,她和爸爸拿起耙子将稻谷聚拢起来,以帆布盖好,免得天有不测风云。
她洗头又洗澡,出来时七点多了。走进房间吹干头发,习惯性拿起手机查看——三通来电未接。一看,竟是赵藏风打来的。
他气消了?肯理她了?
他想理她,她不一定就愿意理他呀……算了,骗谁呢?连忙回拨过去,不到三声电话即接上。
“怎么都不接电话?”他声音带点担忧。
“我在洗澡洗头。”她据实以答。
“你们住水米村的哪里?”他问。
“就村尾,我们村很小。”她虽感怪异,仍回答道。
“离水木村很近吗?”
“就隔壁村。水木村有条外环路,直走没多久就可以着到刻着水来村的石碑。”水木村较水米村大,村里的日用食品大都去水木村采买,膝车约五分钟,因为没有任何红绿灯。
“开车要多久?”
她愈听愈觉得怪,两眼看看天花板,回道:“三分钟不到? ”
“好,我三分钟后到,你出来接我。”
啊啊啊……她尖叫一声,惹来爸爸和阿嬷的侧目。
“快点,我没什么耐性。”他一说完,立即挂上电话。
这个男人竟然跑来了?!
她又惊又吓,因为不晓得该如何跟阿嬷他们说;然而内心更多的是满满的喜悦,她简直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他特地来找她了!本以为得厚着脸皮假装没事地回去找他,因为她想他,很想很想……“啊,你是要惊死人,叫遐呢大声。”阿嬷念了她一句。
“阿嬷……”她神情紧张。
“按怎?”阿嬷问她。
“我有一个朋友从台北来找我,人在村子口,我去接他回来喔。”她婉转地表达。
“查埔还是查某?”阿嬷立即问。
“查埔。”她垂头等着训话,谁知阿嬷只说了一句。
“紧去”
啊?什么嘛
骑着摩托车到村子口,在昏暗的路灯下,赵藏风那辆显眼的跑车停在路边。她停在车子旁,敲敲玻璃窗——“进来。”车窗一降下,赵藏风随即冷冷地说。
她只好将摩托车停在一旁,坐进跑车内。
“怎么有空呢?”她侧过脸,笑咪咪地问。
赵藏风狠狠地扯了下她的马尾,她唉叫一声,抬眼欲斥责,却见他眼睛布满红丝,眸眶下方一层暗色,一张俊容难掩疲惫。她内心一酸,眼眶泛红,哽咽道:“是故意要让我心疼吗?”
“你心疼吗?”他反问。
“嗯,好疼好疼……”她伸手抚上他的倦容。
“想我吗?”他握住她的手,口气略为软化。
“嗯,好想好想……”眼泪夺眶而出。
他轻叹一声,拇指轻柔地拭去她的泪,却不忘责问:“那干嘛不告而别?”
“我有传简讯。”她辩解。
“我回家了!四个字?”他咬牙切齿道。“那个……”她眼珠子一溜,急忙说:“我们快回去,不然我阿嬷会担心。”他瞪了她一眼,然后倾身狠狠地吻住她,许久,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下,这才放开她。
她捂着微疼的唇瓣,笑笑地看着他。
“吃饱了吗?”她关心地问。
“还没。”他眼阵灼热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他的盘中物。
她脸颊一红,清清喉咙故作正经地说:“我们村子很小、很纯朴,言行举止请多注意。我下去了,你跟在我摩托车后面。”赵藏风嘴角含笑地看着她,然后以龟速跟在她后面。约莫两三分钟,车子驶进一座三合院内,外头链着一只黑狗凶猛吠叫,屋里走出一名身型瘦小但看来健朗的老太太,身后站着一名看来朴实敦厚、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赵藏风下车后,立刻上前自我介绍。“阿嬷,章伯伯,你们好,我叫赵藏风,宜安的男朋友。”此话一出,阿嬷乐得合不拢嘴,章爸爸询问地看着章宜安。
“阿嬷,他还没吃饭。”章宜安一喊,阿嬷果然拉着赵藏风走进东侧饭厅。
“男朋友要来也不早点说,害阿嬷没准备什么好吃的。”阿嬷忍不住回头念着孙女。
“阿嬷,有这锅卤肉,我可以吃三碗白饭了。”赵藏风的话惹得阿嬷又开心又心疼,在一旁热络地招呼他吃饭。
章宜安则被爸爸叫到西侧客厅问话。
“小安,怎么有男朋友也不跟爸爸说?”章爸爸关心地问。
“我们交往没多久,想说稳定后再跟爸爸说。”想想,他们在一起已四个月了。
“赵先生看起来应该满有成就的,人也不错,这样的男人……”章爸爸眼情往东侧一“我知道爸爸想问什么。您放心,他对我很好。”她给父亲一抹放心的笑容。
章爸爸拍拍女儿的头,说:“那就好。”
晚上章爸爸和阿嬷在客厅看电视,他们两人各自拿把椅子坐在晒谷场乘凉。
“你来刚好,明天就缺个壮丁帮忙收稻。”她指了指帆布下的稻谷,开玩笑地说。
“我小时候也帮忙晒过稻。”他点点头。
“真的假的?”她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
“我小时候住过乡下,也是这种三合院,夏天夜里躺在晒谷场上,凉风吹来,真怀念。”他仰头望着满天星斗。
“真的?”她再度讶异,想不到他竟然住过乡下。
“我小时候住在郁森他奶奶家。我母亲将刚满三个月的我丢给程奶奶;她报复我父亲花心的方法,就是不让他们找到我这个赵家第三代。多特别的方法。”他嘴角嘲讽一笑。
她伸手按着他的手,难过地拧起眉。赵藏风回过头笑了笑。
“我母亲一年来看我几次,每当她要离开时,我总是有种被丢下的感觉;五岁那年的生日,她来看我,离开时我忍不住跑向前拉住她的手,叫她不要走;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扯开我的手,转身离开。”她眼泪不由自主地掉落,好心疼那个五岁的小男孩,更心疼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傻瓜,你干嘛哭得这么惨?虽然没有亲人在身旁,但程奶奶就像我亲奶奶一样,很疼我。那六年的童年时光,其实很幸福的。”
“你知道吗?赵家门真的没有那么好,你不如进来我们章家门好了。”她又哭又笑地她眨了眨泪眼,红着脸喃道:“才……才没有呢。”
“当你提到去日本,我好像又回到童年那个被抛下的小孩,心里慌张又不安。我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自信,好害怕你会就此离开我。隔天早上发现你不见了,想打电话找人,才看见你的简讯。宜康跟我说你隔天就回乡下。我这几天拼命工作,一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就下来找你了。”本以为要挖出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很难启齿,谁知就这么自然地说出口,他内心顿时轻松不少。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度落下。难怪他对她去日本的提议会反应如此大。
“是我不好。去日本我只是随口说说。那些天,我把自己想做的事列出来,排名第一的都是你,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我想在你开心的时候陪你笑;在你伤心的时候听你倾诉;我更想做一个可以配得上你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依附在你身旁的女人,那样的我不会快乐,不快乐的我又怎么能给你快乐呢?”
“所以才会有想去进修和想工作的想法?”赵藏风轻声问。
“嗯。”她点点头。
“如果可以,我会说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可是那样又太自私,所以,找份不忙的工作,做你喜欢的事,这是我的底线。”大老板强势的一面显露出来了。
她一听到可以工作,开心地跳起来抱住他。“我好爱好爱你!”
“我知道。”他笑着抱住她。
“藏风啊!我叫你阿爸看日子,选了几个日子,你看看。八月底这天中秋刚过,剩不到一个月,太赶。十二月底又太接近过年,我跟你阿爸想了想,十一月初这天,你感觉呢?”阿嬷的声音吓得章宜安急忙离开赵藏风身上。
“阿嬷和阿爸觉得可以就好。”赵藏风起身笑笑地回道。
等一下!跟她一起叫阿嬷也就算了,叫阿爸……是怎么回事?
“什么日子?”她问道。
“你们结婚的日子啦!”阿嬷回答。
“我们什么时候说要结婚?”她吃惊地问。
“你都给人家抱上去了,还不结?”阿嬷不理会她,拿着农民历回屋里,想是跟章爸爸讨论婚姻事宜。
她转身,以眼神质问赵藏风。
“你说过,怎么样的求婚都可以,只要不是方仁宏的那种。”他提醒。
她是这么说的吗?可是哪有人求婚是跟长辈求的,她才是女主角耶!
“所以你刚刚和阿嬷两个决定好了,这样就算求婚了吗?”她委屈地瘪着嘴。
“不算。”他回答。
嗄?她怔了怔。
他来到她面前,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卷画纸。
“章宜安小姐,你愿意入我赵藏风家门,为我们的家设计一个空中花园吗?”她打开画纸,是某栋大楼某一层的平面图。
“你怎么……我愿意。”她先压下满肚子好奇地回应他。
“这社区是赵氏建设最近刚完成的作品,我买下最高一层楼,楼层连接出去是个很宽敞的阳台,应该有十几坪,刚好可以让你拈花惹草。”他宠爱地看着她。
“那你以后要吃我种的青菜喔!”她得寸进尺地要求。
“可以,那你得先嫁给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