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波逃亡潮,也是最混乱惨烈的,连宫殿都是这般惨况了,遑论民间。周念霜原没把握周家能撑得过去,毕竟趁火打劫又赶着逃亡的地痞流氓不少,但阿书护了周家。若非那阵子有几十名院卫护着周家库房与质库库房,凭她一个拳脚不够灵光的弱女子,是不可能安然无恙撑过最后一波逃亡潮。
那些院卫看上去像是操练精良的兵卫,可徐豫书说那几十名院卫是他花钱招来的,她知道不是,却也没戳破……
周念霜拉回远扬的思绪,看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几度易主又几度破败,这回死王入京,皇城并未被毁,只不过大小宫殿门窗显然因推挤踹摔多半毁坏,窗纸也多半破损。
近半年无正主掌理的宫城,花草恣意乱长,回廊、窗台皆覆上薄灰,成了荒凉模样。
她如被狂风暴雨凌迟过,暂时不太好使的脑袋,依旧没振作起来,只因稍早前,她被个脑子约莫真是没长全的死王拉进王宫,看着王宫里头荒凉破败的景象从眼前一波一波过,手腕被圈在死王掌心里的她,心情实在不是普通混乱。
这、这真是……太诡异的恶梦了。
他莫名拽住她的手往宫里奔,她能算是得了他青睐吗?
被拉拽着将偌大王宫整个逛过一圈后,她腿酸疼得紧,而死王那双走得飞快的脚,终于在一座朱漆略显斑驳的殿门前停下。
死王发出“唔”声,似是思索,转瞬,他回头,俊逸非凡的脸朝周念霜露出粲笑,“周姑娘,这毓芳殿暂时赏你住,本王决定将你养在这儿。”
“你、你!”死王又点了点早先一同在皇城门前跪迎的两名汉子,对着两人笑咪咪地说:“你们两个忠心的,在殿外守妥了,仔细别让周姑娘伤着,万一周姑娘磕伤哪儿,本王可是会剥了你们两个的皮喂猪,机灵点看好姑娘!”
江植清、江植仁面面相觑半晌,才低声道:“是。”
他们全然摸不清这敌人是个傻的、还是个精的他笑起来如三月春风,和煦怡人,丝毫无半点杀伤力,压根像个毫无心眼又极为俊俏的富家贵公子。
可他方才却在几百名跪迎的百姓里,点了他们,且道:“你们两个忠心的,跟上来,护好你们的周姑娘了。”
被点名的江植清满心的震惊,猜不透死王是碰巧点了他们,或根本对他们了如指掌。
然按理说,初至京都的死王不可能明了京都状况,就连周姑娘都不晓得他们是受了主子的令,暗中保护周姑娘。
可若说真是碰巧,未免也太巧了点江植清、江植仁颇有默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总之,他们护住周姑娘便是。
死王朝他们笑,似是满意他们的回答。接着,他对周念霜道:“至于你,今儿个也别太累,稍稍收拾主殿,能休息即可。晚些本王找两个丫头过来服侍你,再帮你仔细收拾干净,保管今晚让你好生休息,一会儿本王会差人到周姑娘府上,带些细软入宫。
“吃穿用度,周姑娘暂时无须担心,虽吃用无法顶好,也不至于让周姑娘过得太憋屈,万事起头难,姑娘暂且忍耐,日子很快就过。”
周念霜越听越心惊,这个死王,不需要她说明便知道她姓周,言下之意,他也知道她住哪儿。
“您知道民女住哪儿?”她忍不住确认。
死王被她一问,哈哈大笑起来,过会儿,止住了笑,像猫逗弄鼠儿一般,视线对上她,那张好看得不象话的脸靠向周念霜,道:“本王这不都喊你周姑娘了吗?”说罢,他又哈哈笑了几声,语气谐谑,“以为是个机灵的,没想到是个傻气的,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死王非常不庄重地掐了一把周念霜粉嫩的脸颊,满意地说道:“晚些本王若得了空,再过来同周姑娘说笑,进去收拾收拾吧,你乖。”说完那句“你乖”,死王自个儿倒是真愣了会儿,摇摇头,他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了毓芳殿。
死王半歪着坐在那把天下有本事之人皆觊觎的龙椅,他那对墨黑深邃的眼,浑然天成的迫人气势,皆被那张好看得万分过分的斯文皮囊遮去好几分,乍看是个无害的。
唯有跟在他身边许多年的“肝胆忠诚”之臣才知道,大名鼎鼎的东北枭雄死王是名符其实可怕到骨子里的狠角色。
那些初见死王的人,十个有九个九,总是先因他俊逸洒脱的笑容迷失了神智,再让他那张比天上仙人俊美的脸哄去神魂,到最后……少数几个聪明、有本事能醒过神的,才会后知后觉发现,死王是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狠辣角色,不过通常已觉醒得太迟。
“王上,大军已布置妥当,王上抚民为首的旨意,属下也已遣人出城传达,不日王可正式登基,昭告天下。”
歪在龙椅上的死王,不甚在乎地哼了一哼,笑道:“登基之事暂且不急,本王还没学会怎么将这把龙椅坐正了,待本王将龙椅坐热了,再谈不迟。”
死王挥了挥手,招来另一名下属,又道:“本王暂不登基,立国号,不过该定清楚的礼仪、位分得先弄妥。辅君,这事劳烦你,明日早朝回报本王,礼仪你索性抄抄辕朝旧制,将不合时宜的改一改,至于谁该干些什么,本王想封谁什么位分,辅君应当清楚,对你来说也不是件难事,明日能完成吧?”
底下的张辅君,神情虽淡,但面皮微微抽了抽,这死王……就是个狠的!
“臣遵旨。可否容臣先行退下?明日早朝,臣定完成王命。”
张辅君尽管有淡淡不满,仍是笑着接下王命,安排差事、位分、定礼制,于他确实不难。以他的本事与底下人手,只消一日夜即可。
何况辕朝皇宫里的藏书阁完好,参考典籍多着呢。今日一入宫张辅君便先差人巡过,藏书阁存书良好,未经多大破坏,书阁最大的损坏约莫是窗纸损了、破了,经典书籍多半安在,只不过全蒙上厚重尘灰,可见辕朝末年实在败坏,真正珍贵的经史典籍,在乱臣贼子眼里如无物,碰都不碰的。
一个不习经读史、宝爱典籍的王朝,能强到哪里去呢也难怪,靖王轻易让死王在忽尔河边一刀抹断脖子,喊都来不及喊,便身首异处。
总之,依死王的意思,就是明日早朝前,他连同底下人都别想得空歇息。
“你先退下吧。”死王朝张辅君挥手,转眼又交代几件要紧事后,他遣退一干人,继续歪腻在龙椅上。
两边挥扇的贴身侍女安静立着,死王有些无聊地叹口气,顺便在心头骂了几千回“贼老天”!
他弄不懂高高在上的至真神,究竟哪根筋没接好?竟让他堂堂一个死神保有一分神识,投胎下凡……
不,他不是投胎的,他是被困入一个刚死的十三岁孩子身上!
照大道天理,凡休沐的神皆须投胎入凡,经历一个天界日后,重返神职即可休沐百个天界日。
他应当毫无神识的投胎为人,谁知贼老天竟让他保有一分神识,附在一个半大不小的十三岁伤重致死的孩子身上。
尽管孩子相貌不凡,其俊美程度与他为死神时不相上下,但保有一分神识活着,对他来说却是折磨啊!
一分神识能做啥呢?什么也不成,了不起能招来认识的神鬼聊聊天罢了!
其余,一概不能!
他没有无边法力、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什么都没有!
但他却清楚记得自己是个天界死神,成了凡人的死神,那一整个就是痛苦,想他身为天界死神时,凡人在他眼里全都是蠢的,而今他竟成了蠢的!这不是折磨是啥几十年的漫长一个天界日,在天上当个死神,没什么不好挨的,可成了凡人,用凡人的时间过日子,真是无聊又特别难熬啊!
真是贼老天!留他派不上用处的一分神识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等天界日过后,他绝对要杀到至真神跟前问个清楚,有这么折磨人的吗不,是这么折磨一个司职小神的!
他得生生熬过凡间几十个年头!对他这个在九九九号地球与一零三二号地球间来往,拘过无数人魂、看尽生死万象,见识过先进与落后的死神来说,带着一分神识附身,简直就是可怕的坐牢!
刑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