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窗户这边是妻子的位置,他不曾打开过这边的抽屉,这会儿他也没有多想,立刻拉开抽屉。里头是一条还没有勾完的围巾,是他喜欢的颜色,他拿起围巾,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照片上的人是他,是他们在法国度假的时候,她偷拍的。
那天早上他睡得比较沉,听见快门的声音已经来不及阻止。
其实他不喜欢拍照,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他们拍完全家福之後,父母就离婚了,此後他拍照的次数寥寥可数,只除了认识芷倩那阵子,她是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个性.所以他们才会有许多合照。但他也只是顺著芷倩而已.
如果立美再多说几次,他应该也会同意,但她从来就不懂得强迫人,因此除了婚纱照以外,他们没有任何一张合照.
只是一张照片,她竟如此珍视,还护贝保存,他的指尖仿佛也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刻。
他却连一张合照都不愿给她……
她爱得深,他爱得浅,他一直认为这样刚刚好。
怎知,他指责母亲没有看见立美的付出,可是他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明明知道她有多渴望温柔的爱,他偏偏视而不见,以为自己做得够多,足以弥补爱得太浅的缺憾,以为能够掩饰一辈子,以为爱情并不是唯一的他,似乎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他看不见她的爱情,就是最大的错误。
“立美,我并不是不爱你…”
只是——爱得不够深。
对不起……
围绕在身边的空气,他虽重视却从来不觉重要,因为他未曾想过会有缺氧的一天,直到终於失去以後,余下的仅存懊悔。
她想要的东西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一个不需要闹钟的早晨,优闲的起床後,打开冰箱,看看里头有什么就吃什么;打开阳台的窗户,让阳光斜射进来,洒在客厅的地板上,暖暖的,十分舒服,她可以坐在窗边,享受一顿简单的早餐;下午优闲地躺在椅子上看书,晚上再自己下厨,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
她想要的就是单纯的一个人生活,如此而已。
为了母亲,她有牵挂无法潇洒离开,如今,她终於实现搁置在内心深处的愿望,顿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自她心口爆炸。
她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获得重生?
破茧而出的蝴蝶?
这真的是她要的吗?
是的,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因为这个改变而活跃了起来,此刻,她是幸福的。
这间房子是她跟著房屋仲介员一间一间的找,最後才终於找到她理想中的房子。
在踏进来的那一瞬间,她立刻明白这便是她要的,签约之後.她随即搬入。
莫立美手上捧著热可可.窝在离窗边最近的椅子上仰望天际。
记得小艳第一次来她新家的时候,还说很佩服她。
“佩服我什么?”
“佩服你竟然可以忍住伤心开始找房子,佩服你到现在还不肯在我面前掉眼泪,我真没想到看起来那么脆弱的你,竟然比我想像的还要勇敢。”
莫立美推开窗户,倚著阳台上的栏杆,远眺底下的景致,自嘲地笑。
“我一点都不勇敢,而是如果不学著放手,最後绝对会困死我自己。你介绍的心理医生,我之前有去看过。”
因为小艳一直推荐那位医生很棒,她想试试看也无妨。看完之後终於明白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所以在听见丈夫的真心话後,她才能毅然做出此生唯一是真正为了自己的决定。
“医生说得很对,心底的阴影有时候不是外人造成,而是自己的累积压抑而产生的。一直以来,我总是给自己找藉口:结婚前,觉得母亲不能没有我,所以我要时时守在母亲身边保护她;结婚後,离开一个家庭跳进另一个家庭,我依然放不开,没有喘息的空间,几乎快要绑死自己。现在我想开了,如果留不住我想要的,那不如放手让他自由,也让我自由,至少以後我们见面还会是朋友。”
“真能忘记他?”她又笑笑。
“怎么可能?我那么爱他,至少要一段时间才能忘记他吧。”她转过身,看著始终不敢靠近阳台的好友。
“小艳,才十五楼,也不是很高,过来啊!”她朝好友招招手,示意她来欣赏风景。
金艳动也不动一下,冷冷地说:“你明知我有惧高症,还故意住在这么高的地方.是不希望我来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想做我自己,我想做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所以才会搬来这里。托你跟医生的福,我终於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是放开一切,随心所欲。”
母亲的事她已经全权交给父亲,身为人家的丈夫,早就应该尽点责任,至於另一个家,她相信少一个她也不会差到哪去。
莫立美展开双臂,拥抱阳光,拥抱蓝天,享受难得的优闲。
“以後呢?”
“以後……我没想这么多,只想暂时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她的脑袋还是空白的,没有任何规划,因为她想先学疼爱自己。
“他把离婚协议书寄给你了吗?”
“还没,可能要再等几天吧。”
金艳双手抱胸,一脸不以为然。“说老实话,我不以为他会答应离婚。”
“没有婚姻的爱情,维持起来很辛苦。”
“你真的确定徐之礼不爱你?”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亲耳听见他说的话,他只是想迎合他妈妈挑选媳妇的条件而已。”
“喔……”金艳淡淡应了声,再问:“还记得我说我不喜欢徐之礼这类型的男人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没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这种男人聪明而且还非常有耐心。聪明,所以他清楚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什么是他最想要的,一旦确立目标,他便不会放弃,即使要花时间等待,他也会非常有耐心一步步进逼。这种外表看不出来,实际上却很懂得狩猎的男人最让我讨厌,因为他永远不会说他想要什么,也不会让你看透,他只会自以为是以他觉得最恰当的方式来对你好。”
金艳说得很多,莫立美却听得有些模糊,不懂她想隐喻什么。
“徐之礼这个人相当冷淡,对渴望有人保护关心的你来说,他绝对不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当你说对他有好感的时候,我曾经到他公司找他,要他别招惹你,他却说他很喜欢你,绝不会放弃。”金艳顿了一顿,突然将视线移至一旁的角落。
“现在摆在你眼前的这组森林小屋,其实在台湾早就没有卖了,徐之礼透过朋友表示有意想买。我辗转听见消息,趁著到日本出差的机会顺便帮他找.还真的让我顺利找到.然後硬敲了他十万元运费,他也非常乐意支付。我回来台湾那天,他还非常慎重地来接机,当然了,不是来接我,而是来接你这一组玩具。”如果有人对好友那么疼爱,她当然没有继续阻止的理由。
莫立美眨了眨眼,走到那组森林小屋旁边,拿起其中一只小熊,放在手心里把玩。
“你听见他亲口说那些话,我人不在现场,也不是当事人,因此不便发表什么高见。可是就我看来,他很用心对你,要不然他也不会要求我将你的租书店以租的方式暂时维持三个月。”她现在居然在帮徐之礼说话,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是他要求你这么做?”莫立美一脸诧异。
金艳点点头。“你也知道我很懒,怎可能不卖还要租三个月,就算是为了你.我情愿出钱直接买下还比较不麻烦,是徐之礼出钱要我雇用工读生帮你管理租书店,等三个月後你若没有反悔再正式卖掉。立美,如果他对你没感情,会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吗?”
原来……在她不知情的背後.之礼曾对她不过那么多心思,而他竟只字未提。
“你现在很後悔吗?”
後悔吗?
莫立美喝著热可可,望著窗外摇头。她是在真的再也无法隐藏痛苦後才选择离开最爱的男人,她是很慎重地做出这个决定,所以并不後悔。
她很感激丈夫对她的付出,不过没有爱情只有责任的话,这个婚姻是无法走得长远。她对婚姻从来没有过多的期待,只希望能得到丈夫全心全意的爱以及重视,这样如果也算奢求,那么她情愿离开.至少全身而退也算潇洒。
叮咚!
门铃声响起.会是谁这么早来找她?小艳不太可能……嗯,不过也只有小艳才知道她的住处,难道是邻居?
莫立美放下热可可,穿上鳄鱼形状的鞋子来到门口,打开木门,看见竟是徐之礼站在外头。
她差点忘了,租书店正在整修,所以一个月前她才以mail通知他自己的住处,好让他能把离婚协议书寄来,省下见面时间;等拿到离婚协议书就能正式对家人宣布她已经离婚,到时木已成舟,又能省下一切不必要的劝说。
“你……”她非常意外会看见他的出现,第一眼也发现他瘦了些。
“我方便进去吗?”
“请进。”
徐之礼踏进她的住所,立刻感受迎面而来的凉风,他环顾四周,每一样物品看似简单,其实都藏著精巧设计,也有其风格,粉色的视觉,舒服宜人,跟现在他的住处完全强调格调以及时尚的感觉有著明显不同。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感觉。他一转头,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她穿著一件印有怪图案的衣服,有著乱七八糟的颜色、错综复杂的线,七分裤,脚上穿的是鳄鱼拖鞋,头上扎著马尾,外表看上去至少年轻五六岁,看得出来她非常享受这样的私人空间。
她一个人,心情欢愉;他有人陪,心却寂寞。
这么快就能剔除他这个人了吗?
一直对望也不是办法,莫立美笑问:“要不要喝饮料?不过只有三合一冲泡式的。”她不爱喝咖啡,并不讲究。
“不用。这一个月你过得好吗?”真不想问,但心底期盼她能说出不太好让他平衡一下,毕竟这一个月来,他确实过得很惨。
妹妹不说,就连母亲也开始数落他,除去这些因素以外。他最大的错是完全看不见立美的痛,因为她不吵不闹,所以他认定她即使发现也不会有意见。
“还不错。”虽然他说不需要,她仍是倒了一杯开水给他。
徐之礼无声苦笑。踏进屋里的瞬间,他就明白立美不会过得不好,这问题,他真的是问辛酸的。
“其实你不用亲自送来,邮寄的就可以。”
“我没打算离婚。”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他立刻回道。
莫立美呆了一下,说不出此刻心头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从没想过要离婚。接下来你是不是想问:如果没感情了也不离婚吗?”
她点头,她的确想问。
“立美,随著年纪增长,我对爱情也就没有过多的期待,反而著重现实考量,所以我不清楚没有感情究竟是怎么判断的,是没有每天将爱挂在嘴上就不算爱?还是没有呵护备至就不算爱?或者爱得不够深就不算爱?
“在我的认知里,好好照顾你,让你开心,满足你的需求就是对你的爱,如果你连这个也否定的话,那么,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去爱了。”
或许他父亲不够资格成为一个好父亲,但他教过他要如何当一名好丈夫,他说要对家庭负责,要关心妻子,不要让妻子为了生活烦恼,他每一点都有做到,也认定自己对得起立美。
“我之前的确深爱过一个人,後来因为一些理由不得不分手,无论分手理由是什么,我们终究分手了,而我也没再见过她.心底更没有她。当我娶你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离婚,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想要共度一生的妻子。可是如果你问到感情……我确实是不及格。”
他已经过了那种年少轻狂的岁月,爱情不再是唯一、负责、专情才是最重要的,仗势著立美对他的这份爱,他也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多,然而她要的其实很简单。
就是——爱她。
莫立美静静聆听。这是她头一次听他说那么多话,说得那么深。
“立美,我不是不爱你……只是爱不够深。所以,我们暂时分居吧,你可以等到我对你的爱情及格後再回到我身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