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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下) 第11章(2)

  “你,去鬼后那儿告诉她,第七殿的阎王老爷在酒后不经意说溜了嘴,说他爱慕鬼后已是好几千年,他那可望而不可得之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纪非扬起纤指,直指向最靠近玉阶处的鬼差,不由分说就为她安排好了新差事。

  “啊?”这是哪一出?

  她继续另点人手,“你,去告诉那位老爷,其实鬼后私底下偷偷绣了有他容貌的帕子,还藏在枕下,夜夜枕之以求郎君入梦。”

  “……”好吧,他们知道她日子过得闲了,还闲得不拿鬼后来刷刷就不快活。

  纪非犹不尽兴地继续再道:“还有你,去告诉孟婆,鬼后暗地里早就不满她的汤水做得不地道了,眼下正打算让没了牛角的牛头去取代她的差事。”

  “娘娘,这……”

  “而你呢,则去告诉暗恋孟婆的马面,说牛头为夺所爱,不惜万金贿赂鬼后,你实是不忍看牛头丝毫不顾同僚情谊,故才特意告知。”

  撩拨完了鬼后,接著倒霉的就是鬼后旗下的得力人手。

  她还有完没完哪?一套接一套的,一日没能将鬼界翻过来她就一日很遗憾是不是?

  “娘娘,请您三思啊……”

  “我的祖宗,求您就别再闹了……”

  “娘娘……”

  通过鬼门而来,特意避过大批鬼后耳目,以及层层严守把关的重兵之后,此时郁垒与晴空正远远躲站在大殿殿门一角,看著殿里头的众鬼差又是喊冤又是求饶的。

  想想藏冬当初是怎么跟他们说的,再看看里头的情况……某一神一佛,忽然都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我瞧她过得挺自在的。”郁垒怀疑地转首问向晴空,“你确定要把她捞出去?”

  “……确定。”

  郁垒粗略地数过殿上聚集的鬼差人数,觉得这差事也不难办,于是他偏首向晴空示意。

  晴空不多哆唆,“我这就去陪鬼后叙叙旧,你把握时间赶紧将她拎走。”

  冰凉刺骨的冷风拂过郁垒的面上,他闲适地倚在柱旁,等著外头新一轮的巡防鬼卫们巡查完皇宫的外头,当拖拖拉拉的那班鬼卫总算走了,他正想进殿去找那个逍遥皇后时,就近在一旁的忘魂殿忽地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抬眼看去,就见忘魂殿殿顶被炸了个大洞,霎时激起层层烟尘冲天不散。

  也不知晴空究竟搞了什么鬼,郁垒没时间去探究,趁著殿上一乱,自柱后走出正要踏进殿内时,就刚巧撞上了听到声响正想去邻殿查看的守川人。

  她一头雾水地指著郁垒那张她从没忘记过的脸庞。

  “郁……郁垒?”是她被纪皇后操劳太过产生幻觉了吗?

  “是你。”郁垒想了一会儿,才忆起这个当初曾在鬼界帮过凤舞的守川人。

  她躲躲闪闪地把他拖到一边去,“你又来鬼界做什么?”

  “抢皇后。”

  “又抢皇后?”守川人怪声怪气地扬高了音量,又飞快压下声音,“那个只会捞回忆的不是早就被你带走了吗?”

  郁垒一指遥遥指向殿上作威作福的女人,“这回我抢的是皇甫迟的。”

  “纪娘娘?”也不知怎地,在幢幢鬼火的映照下,守川人的脸孔看来格外扭曲狰狞。

  “怎么,想拦我?”他一点也不把她这拦路蚂蚁放在心上。

  守川人因狂喜而激动得久久不能成言,直朝他拚命摇首,她感激涕零地抓起郁垒的两掌摇了又摇、握了再握,眼眶中热泪氾滥成灾的她,差点就地叩首朝他三大拜了。

  “不,不不不……你弄错了,我怎么可能会拦著你呢?”

  郁垒冷冷地甩开她的手,“你这么合作?”

  “只要你能把那个搞得全鬼界鸡飞狗跳的女人弄走,无论何事在下都万死不辞、万死不辞哪……”守川人不仅极力表明自己的立场,还不忘替同僚们击鼓呜冤,“相信我,殿上所有的鬼差这回绝不会有半个拦你,更不会与鬼后通风报讯,求求你就开开恩快些把她带走吧。”

  “……”皇后当到这份上,算是一种才能吗?

  “你等会儿,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你可千万别走啊,我马上就回来!”她眼巴巴地望著鬼界期待已久的救星,话一说完就飞快地撩起裙摆往殿里跑。

  殿上的纪非在吃完一盘葡萄后,将一双素手伸进宫女们捧在手上的水盆里净手,突然间,本是安静的殿上传来阵阵骚动的涟漪,紧接著欢呼声在殿上此起彼落、一波高过一波,她不解地抬起螓首。

  总算是苦尽甘来的鬼差们,在短暂地庆贺过后,开始喜极而泣,哭得那叫一个涕泪纵横啊,他们边擦著眼泪边整齐地向左右散开挪出一条通道,让某名脸生的不速之客,不费吹灰之力,即畅行无阻地笔直走至玉阶之下。

  纪非一脸兴味,“你是何人?”

  “郁垒。”他并不打算多费唇舌,直接道出姓名与目的,“我来这,是因我欠燕吹笛一个人情。”

  笑意瞬间凝结在纪非的脸上,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记忆中那个又怕她又老是被她捉弄的孩子,不但已长大成人,还打算将她自鬼界拯救出来。

  “你要……带我离开此地?”

  “燕吹笛说,皇甫迟在等你。”反正藏冬是这么转告的。

  仿佛记忆中乘著云朵自天际降下的银袍男子,在这一刻,又重新回到了纪非的眼前,滚烫烫的热泪在她的眼底翻腾,她不敢置信地以双手掩住颤抖的唇瓣。

  见她犹愣著,郁垒催促道:“走不走由你”

  “当然走!”她速速跳下贵妃椅,喜不自禁地三步作两步奔下台阶。

  郁垒自怀中掏出个藏冬转交给他的泥陶俑,将它对准纪非的眉心,把她的魂魄收进陶俑之中,接著便准备离开此地。

  守川人急匆匆地挥著手,“快走快走,我们什么都没见著,你们千万别再回来了!”

  来到这儿非但没动到手,还累积了种种郁闷于胸……郁垒情不自禁地对他们翻了个白眼。

  不过……算了,反正事情顺利就好。

  “回人间啊?顺路顺路,一道走吧。”早在殿外等著他的晴空,见他事情办成了,热情地邀请他一块儿跳上终年不见阳光的鬼界夜空。

  乘云而去之际,郁垒百思不解地问。

  “你方才究竟与鬼后聊了些什么让她气得掀了房顶?”

  晴空笑得甚是无害,“只是一些关于女人年老的话题。”

  “……”够毒了。

  须弥山上缭绕的雾气像件轻纱,缥缈地穿过长年空寂冷清的大殿,雾气中,殿上四周丛丛燃烧的火把,摇曳的光影被衬托得氛氢淋漓,很容易让人产生种如坠入五里迷雾中的昏睡感。

  只是今儿个殿上的修罗们,并没有以往的好心情欣赏此景。

  “轩辕小子。”藏冬揽著他的肩头,一手指向对面的修罗们,“来,口叫师伯。”

  “师伯。”轩辕岳一板一眼地躬身致意,嘴上叫得恭谨异常。

  “……”有没有他们这么不要脸皮的啊?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一早,皇甫迟觉得自个儿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身上的法力也因补回了流失的血开始渐渐回笼,不想继续客居在天问台的他,便起了个大早,没告诉半个人便迳自拎走了被某对师兄弟照三餐轮流伺候的无酒,准备把无酒扔回须弥山后,就回去钟灵宫解决关于新皇的事。

  就在他走后不久,早起到柴房草柴火准备烧饭的轩辕岳发现关在那儿的无酒不见了,到客院一看,自家师父也不见人影,于是担心又焦急的他便拖来了两眼都还没睁开的藏冬,十万火急地往修罗道赶。

  皇甫迟没料到他俩会因此而追来,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轩辕岳不但没对他的不告而别有半点介怀,反而在将手边一同带来的大氅轻轻覆在他的身上后,便拿著怀中的药包,自行跑去殿内的小厨房熬了碗早晚皆要喝的汤药。

  坐在殿上一边喝著药的皇甫迟,看著那个行为轻佻的山神,竟拉著他家的徒儿去认什么师伯,而无酒他们对这两人主动贴上来认亲的举止,似乎也是唾弃得很,为此,他不禁皱了皱眉。

  “岳儿”燕吹笛交的这是什么朋友?尽带坏他的岳儿。

  闻声的轩辕岳小跑步来到他的身边,微笑地草过他手边喝空的药碗,再帮他把大v紧了紧,免得气色还不是很好的他会受凉。

  “师父,您在这歇会儿,山神很快就会把事办好了。”

  “办什么事?”

  藏冬边打呵欠边插嘴,“闲事。”

  “咳。”轩辕岳睨了他一眼提醒他。

  “好吧,是燕家小子托我来做件小事。”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来,不过架不住某只担心的猴子老把鞋底往他的脸上招呼,他就是不想来也得来这走一趟。

  “不敢劳烦。”皇甫迟冷著脸便想拒绝,“岳儿……”

  哪知道轩辕岳趁那当头早走到对面去了,他将两手拢在袖中,含笑地看著前几天还被他揍得面目全非的无酒。

  “师伯,您的伤势好点了吗?”

  “还不都是你们师兄弟揍的?”无酒本是想破口大骂的,不过被殴伤的嘴角还裂了个大大的口子,再加上一身的内伤也令他没什么力气。

  轩辕岳倏地变了个脸,阴沉地道:“看来是还没好利索。”

  一道影子遮去了无酒顶上的光线,轩辕岳蓦地上前一掌牢牢按住无酒的后颈,暗藏在拳心里的金刚印,再次亲密地贴上他的胸腹,几拳下来便将他揍得憋红了脸。

  “您该再躺著多歇个几日的。”轩辕岳轻轻放开他,还状似关怀地把他扶回椅上坐好。

  “唔,你卑鄙……”无酒没想到他居然用身子挡住皇甫迟的视线,私底下给他来这种暗招。

  轩辕岳一转过头,再次恢复了温良恭谦的模样,笑笑地走至也被藏冬所伤的无欲面前。

  他拱手深深一揖,“师伯,小侄来给您请安了。”

  “少拉关系,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可从没承认过你是他的徒弟!”看过无酒的下场,高度防备起他的无欲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

  “师伯怎这么见外?您这么说可是会让小侄伤心的。”轩辕岳一个箭步上前,抬脚一绊、掌腕一翻,一记近来重新苦练过的七星大法,便结结实实地印上了他的背后。

  “你……”无欲紧掩著胸口,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全都在翻滚著。

  总算睡醒的藏冬抓了抓顶上蓬蓬的乱发。

  “那个……轩辕小子,稍微克制点啊。”真要都打死了他怎么去向晴空交代?

  偏偏轩辕岳就是要曲解他的话意,“你是说我方才的礼数不够周到吗?是我的错,我这就重新再请安一回。”

  还来?

  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吗?不就是伤了他们的师父嘛。

  看样子在轩辕岳没消除完满腹的火气之前,是啥事都不必做了,藏冬摇头晃脑地来到皇甫迟的身旁坐下,正大光明打量起正望著殿外出神的皇甫迟。

  感受到一旁热烈的目光,皇甫迟微微侧过身。

  “你是战神?”一身强大到难以掩藏的神力,放眼神界,也就只有那几个出名的神仙了。

  “是山神,在下不干战神已有几千年了。”

  不想解释的藏冬摆摆手,一脸苦大仇深地盯著他瞧,“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向你请教。”

  “什么问题?”

  “听说你养孩子的方式就是随便他长?”难道从没有人告诉过他,教坏孩子让孩子长大后去祸害别人,是件极不道德的事吗?

  “有何不对?”皇甫迟至今还不知他的教育成果。

  “不对,大大的不对!”藏冬指著临出门前才又被燕吹笛踩过的脸颊,“你瞧瞧我这张老脸,三不五时就挨他揍挨他踩,这像话吗?”

  “……在本座面前,他从来不敢。”更别提做那些事了。

  “对你他当然不敢,对别人可就不是了。”藏冬讨好地对他涎著笑脸,“不如这样吧,你就教教我你这师父的威风是怎么显摆出来的如何?”

  皇甫迟敬谢不敏地撇过脸,“咱们不熟。”

  “都亲手把你从鬼门关前拖回来了,熟啦熟啦。”藏冬全然不以他的冷脸为杵,亲亲热热地凑上前。

  “……”有他这么厚脸皮的吗?

  被身边自来熟的某神吵嚷得烦不胜烦,皇甫迟正想起身去叫停那个还没发泄完怒气的轩辕岳,却忽地被一掌拦了下动作。

  藏冬一改先前嘻闹的模样,语气正经八百的,“你知道这几年燕家小子为何老是救助各界众生跟你作对吗?”

  他一怔,“不知。”

  “他说,那是为了赎罪。”

  “罪?”皇甫迟嘲弄地瞥过眼,“本座何罪之有?”他所杀的都是该死的。

  “不是你的,是他的罪。”

  皇甫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这让他忆起这阵子老是偷偷摸摸爬进客院后,攀在窗边透过薄薄的窗纸偷瞧他的那道身影。

  也就是几年没见他而已,在不知不觉间,曾在他怀中酣睡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成日都要黏在师父身上的孩子,也不是那个曾跪在殿上为了身世大声反驳他的少年,亦不是在离开了钟灵宫后,那个曾在雪地里弯著腰哭泣的徒儿……

  映在窗棍上的,是不顾一切闯进钟灵宫救师的青年,是那个一直都不敢踏进客院里,看著他的双眼好好唤他一声师父的陌生人。

  他已不再是他这个师父曾经熟悉的徒儿了……

  “他一直都很后悔的,只是他的后悔你看不见,他也从不敢说出口。”藏冬也没管他有没有听进耳,自顾自地继续说著,“你家大徒弟就是个心软又脸皮薄的,别看他在外一流浪就是七年多,其实他是很想家的,只是,他没有脸回钟灵宫。”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吧,每年愈是接近年关,燕吹笛那小子的心情也就愈糟,在那家家户户团圆的时节里,一年到头老像只孤魂四处飘的燕吹笛,也就像只孤零零的孤魂,无家可归……这让多年来总是冷眼旁观的藏冬不禁想替他说上一说。

  皇甫迟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是紧敛著眉心什么也不说,聆听著殿上时而传来的痛呼声,他心情烦躁的起身走向殿外,并将一句话留在身后。

  “去叫岳儿住手。”他们也差不多受够教训了。

  “是是是……”还真难打动,也许他该叫身为高手的兰总管出马才是。

  目送著皇甫迟孤单单的背影,藏冬边想著回去该如何向燕吹笛报告边走向大殿一角,当他终于抬起头来时,却乍见几乎可说得上是“横尸”的两名修啰。

  “轩辕小子,你……”他这是隐忍了多久啊?瞧,那两个都奄奄一息了。

  “不过是让他们记个教训。”轩辕岳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衫,神清气爽地道,“兰爷爷说过,他们就是因为欠缺皮肉痛,所以才不痛不长记性。”

  他摇摇头,“算了,反正没死就成了……”

  轩辕岳让开来,“轮到你了。”

  “哪,晴空托我带句话给你们。”藏冬同情归同情,可没忘了正事,“你们只要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他这个前任佛界代表就不找修罗道的碴,那些老跑你们边界的法僧亦是,你们也不必老是烦恼著修罗道会不会给佛界并吞了。”

  无欲勉强抬起头,眼皮肿得只剩一条缝隙的他愣了愣,很意外身为佛界圣徒的晴空居然会给出这种承诺。

  藏冬不忘把最重要的一点讲清楚,“倘若日后你们还坚持要找这一家子师徒的麻烦,那我就很难保证晴空不会一个心情不好,跑来这儿邀你们去看看西天极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

  “都听明白了?”

  无酒都已经被揍得昏到不知哪殿去了,在场唯一清醒的无欲,虽是有些许不甘,但他也没那么不智地想与那个佛界代表杠上。

  “很好,事情办妥了,咱们回去吧。”见他点头应允,藏冬马上拖著意犹未尽的轩辕岳赶紧离开,免得轩辕岳再次下狠手干出欺师灭祖的事来。

  为免皇甫迟会丢下他跑回钟灵宫去,在回程的路上,轩辕岳的两手一直都紧紧地扶在皇甫迟的手臂上,皇甫迟低首看了半晌,对他此举并没作声,只是由著他擅自把返家的目地的由钟灵宫给改成了天问台。

  站在云朵上看著底下人间农家一缕缕升起的炊烟,洁白的雪花将一亩亩的农地都埋藏在大雪中,皇甫迟的回忆忽然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去在这么一个也下著雪的严冬里,他曾抱著一个怕冷的孩子走过类似底下的乡野农地间,那个时候,他原本以为,他可以永远都这么抱著那孩子为他遮风挡雪的……

  只是那些过去,已经走得很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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