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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下) 第8章(1)

  刚调任的鬼卫一脸茫然。

  他们鬼界……啥时起盖了这么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来著了?

  眼前这座紧临鬼后居所忘魂殿的新皇宫,占地幅员广阔,外观雄宏气派,殿内雕梁画栋甚是堂皇富丽,他瞠目结舌地一路走进宫殿里头,没走几步路,接著又被眼前大殿上的景况给吓了一跳。

  身在鬼界,本该不是一身血衣就是一身墨衣的众鬼差,些刻男的皆扮成人间皇宫中太监的模样,女清一色都打扮宫女,一个个齐跪在玉阶之下,哭丧著一张脸恳求著高坐在凤座上的女鬼。

  到底是怎么回事?

  懒懒斜倚在凤座之上的纪非,慢条斯理地扫了底下的鬼差们一眼。

  “本宫要投胎。”

  殿上顿时哭声四起,吵吵嚷嚷有高有低,“皇后娘娘、姑奶奶、我的祖宗,求您就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站在殿门边的鬼卫看得是一头雾水,他往旁一瞥,在眼角余光中扫到了守川人那张熟悉的脸庞,发现守川人正自殿柱后探出头来,偷偷摸摸地对他招手示意。

  “你刚到任?”守川人光看他茫然的模样,也知道殿上的情况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溜过来与守川人一块儿躲在柱后鬼卫,迟疑地点点头。

  “嗯,奉鬼后之命刚自寒冰地狱调过来,听说你们这边人手短缺……”怪,殿上那些鬼差好歹也有五六十个吧,人手还嫌不够?

  她一手指向大殿,“看了后有什么感想?”

  “人间的皇后……都这么难搞?”来到鬼界后不安分的鬼他见多了,可他还真没见过这种胆敢在鬼界擅自称后,行事作派还如此嚣张招摇的女鬼。

  “也并非全是这样。”守川人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愈想愈是感慨,“上回的那一个,成日就只会呆呆在记川里捞回忆,说来也挺安分的,哪像这尊……”

  鬼卫再三瞧了瞧纪非那张皇后脸,很确定在几年前就见过她,只是他不明白的是……

  “她都已待在这儿几年了,怎么还不去投胎?”没记错的话,有七年了吧?本身无大罪大恶的她,怎在鬼界一耽搁就那么久?

  “怎么投?”守川人白了他一眼,“上面不让投啊。”

  鬼卫吓了一跳,“她得罪过鬼后?”

  “她倒是没有,但她男人有。”一想到那个让鬼后恨得牙痒痒的皇甫迟,守川人便觉得他们这些鬼辈的苦恐还要继续下去。

  “她男人?”人间的皇帝这么厉害?

  守川人幽幽一叹,“就那个挖了咱们鬼子心的人间国师皇甫迟。”这些年来,为了那位整得鬼界鸡飞狗跳的皇后娘娘,待在人间的皇甫迟因为记恨可杀了不少鬼界众生,那狠劲……简直就像故意要和鬼后作对似的。

  什么,皇甫迟?

  “我看也这下永远也甭想投胎了……”大抵也听说过杀鬼子事件的鬼卫直摇著头。

  一殿的哭号声中,一道清澈的女音成功地压制住壮盛的哭音。

  “本宫有些渴了,来人,去把孟婆叫来,本宫要喝汤。”

  “娘娘,求您就别再为难咱们了……”奉命得日夜伺候她的鬼差哭丧著脸,甚是希望她能够早日打消喝孟婆汤或是投胎的妄想。

  “还不快去?”她明眸一转,朝鬼差笑得甚是妩媚,“怎么,耳朵又不好使了?”

  “不……不敢……”

  纪非优雅地起身,顺著玉阶缓缓踱下,“你在这鬼界待得挺舒服的是不?能够爬到今日这位子,想必是花了数百年的心血吧?”

  “你、你想做什么?”鬼差气息一窒,心中猛然敲响起阵阵警钟。

  纪非嫣然一笑,“既然本宫过得不痛快,你们又怎么可快活呢?”

  鬼差听了当下转身就跑,但下一刻,一柄疾射而来的大刀已自天而降,竖插在他的面前堵住他的去路,他颤巍巍地向四周,却不见任何同僚施予援手,反倒皆恐惧地对他退避三舍。

  “认分去投胎吧。”纪非声音缓缓自他的身后响起。

  “不要啊--”他侧过脸,害怕地发现熟悉的金光已朝他罩来,“我不要投胎!”

  “由得你选?”纪非扬起一指,指尖金光大盛,璀璨耀眼的光芒转瞬间即将他吞没。

  刺目的光芒淡淡地在殿中消散,当其他的鬼差终于能睁眼时,不出他们所料,不只先前那位鬼差已不复在,就连稍微靠得近些的一些鬼差也一并遭受波及。

  纪非数了数殿上的鬼差数,“来人,转告鬼后,本宫身边服待的人手又短缺了,叫她再派百名鬼差来。”

  “是……”

  躲在柱后的鬼卫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你们不阻止她?”怪不得这尊皇后死后还能这么张狂。

  “怎么阻止?”守川人懒懒抬了抬眼皮,“打也打不过她、骂又骂不过她,你也瞧见了,她还随时地就能让鬼投胎。”

  “怎可能打不过她?”

  “甭说打了,咱们连动她一根寒毛都不成。”

  “为何?”

  守川人苦恼地摇叹,“你也见著,她那一身福泽,谁碰她谁就要受罪,谁碰她谁就会被福泽洗清罪孽强迫投胎。”

  “当真?”这岂不是比那什么佛界圣徒还更强一些?

  “哪还有假?”守川人两手一摊,“谁让她生前致力救国救民救天下。”

  鬼卫说什么也不信,“可普通的凡人无论再如何大慈大善,按理来说,也不可能有那么深的福泽啊。”

  “她身上的福泽,并不全然是她的,严格来说,她的只占了那么一点点。”

  “那大半是谁的?”他愈听愈陷入十里雾中。

  “皇甫迟的!”守川人恨得直磨牙,“那家伙一知道这位皇后娘娘来到了鬼界后,深怕她会受到一丁点委屈,便二话不说把身上积攒的福泽全都捎给了她!”

  鬼卫额上开始泛起阵阵冷汗,“倘若我若没记错的话,皇甫迟……好像救人间救了不只千年……吧?”

  “正是。”守川人一想到这事,就恨不得想去人间狠狠咬上皇甫迟两口,“就因他数千年来便一心救世且不求回报,连天地都不得不为他动容,赐给他的福泽深厚到不只足以让皇后娘娘庇荫来世,就连往后百世,她都只要躺著享清福就成了。”

  “……能让皇甫迟收回去吗?”有必要这么大方吗?他这是折腾谁呢?

  “你说呢?”

  鬼卫激动地跳了起来,“这种烫手山芋鬼后还敢拦著她不让投胎?”

  “有什么法子?你也知鬼后最是记仇了,皇甫迟这七年多来残杀鬼界众生不说,他所干下的杀子之仇,鬼后更是永远也不可能忘得了,只要皇甫迟一日不低头道歉,鬼后说什么也不可能让纪皇后投胎转世。”鬼后虽是没法奈皇甫如何,但她却能够拘著皇后娘娘啊,按鬼后的意思,就是要皇甫迟与他的心上人永远生离,再不能聚首。

  只是,鬼后的这么点小心眼,可苦了他们这些只想在鬼界安生过日的大批鬼差啊。

  守川人至今仍忘不了,七年前这位初初来到鬼界的纪皇后,当时她面上的表情。

  兴奋期待。

  对,就是兴奋期待,这位刚死的纪皇后,全然不为自己身死而哀伤不说,成天快乐得像只小鸟般,她不时就跑去奈何桥那边探问,迫不及待等著想渡桥登上九转轮台投胎,全然没有半点环境适应不良的问题。

  可当鬼后亲口告知她,她永世也甭想离开鬼界半步后,一切就都变了。

  欢快的笑靥自纪非面上失去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他望之都忍不住要颤抖的寒意。

  数日后,生前早已习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娘娘,坐在她自鬼后忘魂殿那边抢来的凤座之上,扬著涂满红色蔻丹的纤纤玉指,吐气如兰地对他道。

  “锦衣玉食的日子本宫也过腻了,正好拿你们鬼界来体验一下另一种不同的人生。”她漾出阴森的冷笑,“鬼后困本宫一日,本宫就尽其所能折磨你们一日,她若想困本宫十年百年那亦无妨,反正皇甫迟又不会老,本宫有的是时间同你们慢慢耗。”胆敢扣住她不让她投胎?

  还没来得及接受她这转变的守川人有些怔愣,心底默默抱怨著横插一手的鬼后之余,也不免怀念起这位纪皇后刚来报到时的温婉可人。

  纪非不疾不徐地道:“人,本宫生前斗过了,拔掉两个王爷、一个国家外加满朝文武百官;但鬼,这还是头一回。”

  莫名强烈的不安感霎时窜上所有被派来看守她的鬼差的心头,在她凌厉冷冽的目光下,众鬼几乎不敢抬首与她对望。

  “这样吧,不如咱们……一块儿试试?”纪非莲步轻移,走到一名鬼差面前,以指轻勾起他的下颔,并在下刻一直接送他投胎上路。

  片刻过后,总算明白发生何事的众鬼差愕张著眼,心怀恐惧的他们,不可自抑地,个个身子抖颤得如筛糠般。

  她微笑地望向众鬼差,“千万要好好挺下去,可别让本宫太失望。”

  然后,一如娘娘她老人家所言,她真开始虐待他们了。

  例如,娘娘她看厌了所有鬼差清一色惨白无表情的鬼面,干脆规定他们这个月一律都得在脸上挂著货真价实的笑脸,好不容易待他们熬过了笑得脸僵的这一个月,下个月,她又有意见了,说是笑脸看厌了,每个都得哭给她看,个个必须哭得泪流满面却不许哭出声,先连哭个一个月来给她瞅瞅。

  什么,哭不出来也不想笑?

  那行,你辛辛苦苦修行了数百年的修为也不必留著了,强制投胎去吧,皇后娘娘很乐意亲自送你一程,让你回到人间重新休验新的人生……

  沉湎在回忆里的守川人,心酸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才想拉著鬼卫好好大吐苦水一番,就听到殿上皇后娘娘又开金口了。

  “来人,摆驾,本宫要去记川打水漂儿。”

  守川人原本就够白的脸登时变得更加惨白,浑身哆嗦的她两手抱著脑袋转身就跑。

  鬼卫不明所以地一把拖回她,“喂喂,你跑什么?记川不是你负责照看的吗?”

  “不跑不行啊!”

  “不过是打打水漂儿,这有什么可躲的?”鬼卫把她拖回柱后,看著殿上大批人马正准备出宫移驾记川。

  “有什么可躲的?”守川人急得想跳脚,“你知道她是用什么打的吗?她用的是鬼差的人头!她还专打水中怨女的回忆,搜集起来后便送过去忘魂殿,专让那些怨女去扰鬼后的耳根子清净!”

  守川人永远也忘不了头一回这位纪皇后站在记川边的情景。

  那一日,天色依旧是阴风狂啸、黑云低垂,来到记川边打算打漂儿玩玩打发时间的纪娘娘,她仪态万千地站在川边瞧了川中载浮载沉的回忆好一会儿,接著她转过头,不怀好意地盯著川边一大票守著她的鬼差,然后挽起衣袖,二话不说地抽起其中一名鬼差身上的佩刀,刀起刀落,在那颗被砍飞的人头滚落到她脚时,她拎起人头在手上掂了掂,笑靥如花地说了一句……

  “这重量刚好称手。”

  接下来,她就开始拿人头打水漂儿了。

  ……这不是女人吗?这真的是女人吗?

  长在皇宫大院里的女人,哪个不娇弱、哪个不如花儿般含羞带怯?且她还是个好吃好喝供在宫中二十来年的尊贵皇后!

  梨花带泪?她笑得可舒心畅快了。

  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她砍人娴熟利落得就像喝白水一样自然。

  端庄持重、温良恭俭?她一日不找他们麻烦,她就觉得这日子没滋味!

  那一日,她还叫身后那票等著被砍头的鬼差自觉点,自个儿把人头摘下来送到她面前,别劳烦她动手,搞得在场个个摘了人头的鬼差苦不堪言,前一刻好不容易才从水里捞回自已的头,下刻又忙著把头送至还未尽兴的娘娘面前,再苦哈哈的等著下水继续捞脑袋。

  他们不是鬼差吗?来到这儿的冤魂哪个不被鬼差虐、哪个不是受不了折磨哭得死去活来日月无光的?

  可这位皇后娘娘偏不,她过得十分惬意不说,她还如鱼得水、逍遥无比,而他们呢,打从这位皇后娘娘驾到之后,他们身上的衣裳就没一日干过!

  “……还有这招?”听完她抱怨的鬼卫嘴角频频抽搐。

  “不只呢。”守川人娓娓道出其他同僚的遭遇,“牛头马面知道吧?前阵子皇后娘娘提著大刀大刺刺的闯进忘魂殿,当著鬼后的面割了牛头顶上的一双牛角不说,还把马面给生生揍成了张大圆脸。”

  “鬼后不拦?”

  守川人哀怨得很想挠墙,“拦不住啊,她那一身的福泽就连鬼后也不敢碰,深怕会因此而坏了数千年来好不容易累积而成的修为……”

  “难道……难道咱们就这么任她把鬼界搞一团乌烟瘴气?”鬼卫有些颤抖了。

  “不然呢?”

  她早看破了,这尊皇后娘娘就是根鬼界的鸡肋!想送走这个大麻烦让她去投胎嘛,鬼后偏偏又不愿成全了皇甫迟的心愿,让他们再度重逢;不让她投胎嘛,鬼界天天鬼哭狼嚎凄风惨雨的,没一日安生。

  对于这根鸡肋,后悔万分的鬼后,是梗在喉中咽不下、又不肯轻易吐出来,于是就只能这般将她给晾著,哪怕这令他们有苦有屈,也只能全都咽下,当作视而不见。

  就连高傲的鬼后都憋屈地咬著牙忍受了,他们这些最底下看的鬼后脸色的鬼差又能如何?依样画葫芦,忍著呗。

  鬼卫绞尽脑汁,“咱们何不把她关到鬼最深处的地狱,或是把她囚禁到--”

  “都说过不能碰了……”以为这点鬼后和他们都没想过吗?

  “术法?”

  “对她没效。”金光罩顶和刀枪不入这两大招他们看过太多遍了。

  “武力?”几百个鬼差齐上去,总压得住她吧?

  守川人晾著白眼,“她活著的时候可是护国皇后,那一手大刀耍得可威风了,砍人头切瓜似的。”

  “可……总不能再这样任她与鬼后比邻而居,日夜作威作福……”鬼卫突然觉得,数千年来鬼后盘岩如山般的地位,正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动摇。

  “谁让她就是说什么都不挪窝!”守川人暴躁地揪著发,“她成日就是等著折腾完隔壁的鬼后再回来折腾我们……”

  “那……不如咱们去劝劝鬼后让她去投胎?或者让鬼后别再对皇甫迟记恨?”

  “甭奢想了,鬼后不可能会低头的,那可是杀子之仇。”鬼后岂是那么好拿捏的?鬼后的性子就跟这个皇后一样倔,还压根就听不进劝!

  鬼卫皱著眉,“这……”

  一名去而复返的鬼差忽地跑回殿内,不客气地自柱后揪出想逃过一劫的守川人。

  “守川人,娘娘要打水漂儿了,你还不快来跟前好生伺候著?”

  守川人瞄了瞄这位一身宫女打扮的同僚,接著不情不愿地拖著步子往外走。

  “你干嘛?”打算跟过去看热闹的鬼卫,盯著她含悲欲泪的模样。

  她怨愤已,“娘娘她每回手边鬼差的脑袋用完了就会来借我的,还说我这颗脑袋长得好,丢起来最称手……”

  “你……保重。”鬼卫看她的目光登时寄予了无限同情。

  谁说死后就一了百了的?

  哪方神圣或是大罗神仙都好,快点把这尊皇后娘娘拎走吧,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等在记川旁的纪非微笑地看著姗姗来迟的守川人,两眼滑过她身后冲天不散的怨气。

  “你又来晚了。”躲得过初一也避不过十五,这道理她怎还是不明白?

  “请娘娘恕罪……”守川人僵硬地给她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纪非随手接过一旁递上的人头,姿势熟练地往川面上一丢,飞至川面上的人头接连在水面上点七次的水波,再沉至川底,没过一会儿工夫,又有一名苦哈哈的鬼差下水去捞自个儿人头了。

  “不知……”别告诉她这是天性就行了。

  “被宠被惯出来的。”

  “……”到底是哪个罪魁祸首造就的?那家伙有种就不要死,全鬼界的鬼差到时统统排队等著轮流伺候!

  纪非拍拍她掌心中的脑袋,“宠我的那名修啰,愿为我做任何事,惯我的那名修啰,全心全意的纵著我,我的欢喜就是他的欢喜,我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我的心,亦是他的心。”

  这世上真有这种爱吗?守川人愈想就愈觉得这并不像是爱,反倒是像种牺牲自身所有私欲的奉献。

  “知道他为何如此吗?”

  守川人很干脆地拿著手中的人头左右摇了摇。

  “因为爱。”她花了一辈子的光阴,总算才教会皇甫迟这个字。

  她的那只傻鹰,这七年来,也不知过得如何……

  是不是时常呆站在天台上远眺著那座已不存在凤藻宫?是不是孤零零的守在钟灵宫,任凭满室的寂寞围绕著他也不肯离开?是否又不吃饭也不睡觉了?兰总管有没有按照她的交代照顾好他,不让他又不管不顾地虐待自个儿的身子?

  在她死后,燕吹笛与轩辕岳有没有拉住皇甫迟,不让皇甫迟的那颗心往死里头走?

  “他还等著我回去与他团聚呢。”纪非的眼中浮上了一抹不舍,“一如以往,他还苦苦的忍著,傻傻的等著……”

  守川人忍不住好奇,“既是如此,那您当年怎不就允了他让他为您还魂?您又何苦来鬼界走这一遭生生地与他分离?”

  飒飒阴风吹指过川面,飘飞长发掩去了纪非的半边脸,几乎将她低喃吹散在风里。

  “因为活不下去啊,活不下去。”

  见过太多例子的守川人说得很实际,“可死了也不见得能解脱。”

  “总比活著受苦好。”

  “怎么说?”

  “不得所爱,虽生犹死。”纪非唇角微微一色,“故但求一死。”

  与皇甫迟相识二十六年来,除了想爱不能爱,她还得到了什么?

  愁城一座。

  而他俩,一人在城里打转,一名修罗在城外徘徊,活得皆苦皆伤皆痛,可她,却又无力摆脱尘世所加之的束缚。

  若是不死,哪来的新生?

  只要能抛开这一世皇后身份,和她对纪氏一族的亏欠,哪怕是死,她都毅然而往,因二十六年来,她虽对得起纪氏、对得起全天下的百姓,可她却对不起那名已等她多年的修啰。

  她再也不愿伤他的心了。

  守川人诧异地看著她状似平静的面容,关于她与皇甫迟之间,全鬼界所知不多,也无鬼能明白她为何非要亲自死一回重新投胎不可,更让所有鬼差都摸不著头绪的是,那个老爱与鬼后作对的皇甫迟,怎那么轻易就放手让她来鬼界?不是听说皇甫迟爱她爱得不惜与三界为敌吗?那,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为鬼界受苦?

  “可偏偏,却被你们给坏了事。”纪非缅怀的语气在下刻骤变。

  守川人不住地打了个寒噤,满心的毛骨悚然挥之不去。

  纪非笑吟吟的,“所以,这后果,自然是报应在你们身上了。”

  他们苦、他们冤啊!明明作主不让她投胎的是鬼后,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干啥全都算到他们这些无辜的鬼差头上来?

  “很委屈?”

  守川人手中的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纪非神色一凛,“再委屈也给本宫咽下去。”

  谁让他们是鬼后的共犯呢……守川人不禁两眼含泪。

  “地狱有好几层是吧?”纪非接过她的人头,缓缓道出她接下来的计划,“本宫决定,明日起,一月逛一层,能送多少鬼差上路投胎就送多少,若是全都逛完了,那就从头再逛一遍。”

  守川人颤颤地伸出一指,“你、你……”

  她很大方,“反正本宫福泽深厚,也不想享什么百世福报,余下的,就赏给你们吧。”

  守川人犹不及开口,纪非已对准川水中那缕怨女的回忆将手中的人头丢了过去,再转身拍了拍守川人犹站在她身旁的身躯。

  “不必谢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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