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带她下了楼,几个经过的员工对他恭敬地行礼招呼,见他紧紧握着一个女人的手,强忍住震惊。
明知八卦流言很快便会犹如野火灿原,陆宗岳却不在乎,他唯一牵挂的是如今走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觉得她似乎比前阵子胖了些,他满意地在心里直点头。
两人来到大楼对街的一座小公园,在凉亭里坐下,他依然没有放开她的手,她能感觉到那微微粗糙的掌心透出些许湿润的汗意。
他在紧张吗?怕她因为遭受丁茉莉羞辱而责怪他?
她蓦地心软,需要很努力才能不让脸上表情流露出对他的怜惜与心疼。
“圆圆,对不起。”他果然向她道歉了,哑着声嗓,剑眉拧着对自己的郁恼。“我没想到她会去找你挑衅,你的脸……痛不痛?”
他小心翼翼地问,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视线在扫过她颊畔一抹淡到几乎看不清的红色时,墨眸不由得暗了暗。
她柔柔一笑。“你别担心,我一点也不痛。”
“可她打得好像很重。”他犹豫地抬手,指腹轻轻抚过那抹红痕。
“真的没什么,而且你不是也立刻帮我报仇了吗?”她开玩笑地说道,星眸闪闪发光。
看着她俏皮的神情,他总算放下心来,放松了眉宇。
她定定地凝睇他,心湖犹如春风吹过,一波一波地荡开涟漪。“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他没领略她的问题。
“你跟丁茉莉说当年是你自己喝醉了才会……”她顿了顿,粉颊隐隐发热。
“嗯,跟我做出那种事……你没告诉她是我在酒里下药吗?”
他这才恍然她想问什么,自嘲地一哂,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说?你宁愿让她误会你?”
是啊,为何不说?
回想起来,陆宗岳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那时强烈地恨着自己中计上当,可当丁茉莉质问时,他却耻于藉此推卸自己的责任……
“下药的人又不是你。”他收回迷蒙的思绪,严肃地盯着钟心恬。“你的好朋友罗小姐都跟我说了,下药的人是你爸,你只是帮他顶罪……这件事你不也没跟我说?”
“我……”钟心恬一窒,半晌,才警觉自己被他误导了。这怎么能一样?她的隐瞒是为了掩护自己的父亲,而他却是因此遭受女友的误会。“不管谁下药都好,当年的事根本不是你的错,你是无辜的,为什么不跟她解释?”
“我的确跟你上床了,你肚子里也的确怀了我的孩子,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淡淡然地。
可当初的他,想必无法像如今这般淡然,当年还年轻的他,要作出如此艰难的决定,该是经过多少痛彻心腑的煎熬与挣扎啊!
她愈想愈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愈想愈是对他心疼。
“你好傻。”水眸漾着点点莹光。“我没有看错,你其实是个体贴的好男人。”
他皱眉。“我一点也不好,我糟透了。”
她不意外他会如此自评,他一向是个对自我要求极高的男人,可在她心里,他是很好很好的。
止不住的温柔在心湖荡漾,她别过眸看向公园里一株过了花季的紫薇树,枝叶繁茂的绿荫中仍残留着朵朵花蕊,别有一番风情。
她怔怔地看了好片刻。
“在想什么?”陆宗岳担忧地问。
她定定神,感觉激荡起伏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这才转回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我只是在想,之前你不是说想利用丁茉莉做饵,钓出公司里头那个内鬼吗?你现在跟她闹僵了,之前布的局会不会就不成了?”
“原来是这件事啊!”他笑着摇摇头。“是比我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些,我本来还想设个局让他跳下去身败名裂……不过你别担心,提早收线也可以,我已经都做好防备了,他带不走公司的机密。”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她放心了。
“那就好。”
“只是公司内部可能会因此有一些动荡,我这几天得留下来亲自坐镇,就不能常去陪你了。”他一脸可惜地叹气。
她心口颤了颤,眼看又有激动起来的迹象,连忙摇头,故作欢快地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需要你陪啊?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她笑得眉目弯弯,甜俏可人,勾得他心弦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
“圆圆,你可以留在台北吗?我家有空房。”
“什么?”她怔住。
他这才惊觉自己这要求太暧昧,超越了朋友的分际,有些窘迫地解释。“不是要你跟我同居的意思,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也很久没来台北了,肯定有些朋友想拜访,如果你想留下来多住几天,我那边有空房间……”
她听出他话尾拖着浓浓的不舍之意,心口骤缩,悄悄深呼吸几口,好不容易才能微笑着说道——
“我打算今天晚上就回花莲,我那间小餐馆生意本来就没多好了,要是三天两头就休店,客人以后可能就不来了。”
这样清淡又温柔的婉拒,令他惆怅。
但他没有表露出失望,笑容爽朗。“我知道,你也有你的事要做……晚上你不是还约了罗小姐吃饭吗?我送你过去。”
“嗯。”
晚上,钟心恬和罗爱理约了一起吃饭,冬冬也跟来了,一面吃着他最爱的汉堡排和冰淇淋,一面叽哩呱啦地跟两个妈妈分享在学校的趣事。
他个性活泼,虽然有点淘气,在老师眼中却是个聪明的学生,同学们也大多喜欢跟他一起玩,熬过了最初几日后,如今他在学校可是如鱼得水,俨然山大王一只。
看他得意洋洋地炫耀,钟心恬自然很为这个干儿子高兴,可听着听着,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想起那个情不自禁邀请她留下的男人。
不知怎地,最近他似乎特别眷恋着和她相处,每回去花莲看她,都要公司的人打电话来三催四请他才会不甘愿地离开,这次要不是他极力怂恿,她也不会趁着店休日来台北一趟。
他是不是特别寂寞?
她知道他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医院昏迷醒来后,得知女友背叛自己,继母和弟弟对他也毫不关心,他是否感觉很空虚?
有人说,一个人在生死边缘走过一回,会格外眷恋世间的人事,他其实很想被亲人和朋友好好关心吧!
只可惜他在爱情和亲情都得不到真心。
她忍不住要想像他的心情,自己在医院孤伶伶地躺着,身边的人在自己病危时只想着分遗产,醒来后的他怎么还能信任他们?
难怪他会来找她,他该是想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点点真诚的温暖吧……
“钟圆圆!你在发什么呆?”一道无奈的娇斥唤回她迷蒙的思绪。
她定定神,眨了眨眼,这才发现冬冬不知何时离席了,而坐她对面的罗爱理正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冬冬呢?”她问。
“去上洗手间了。”罗爱理撇撇嘴。
“喔。”看出罗爱理眼中的嘲谵之意,钟心恬不觉有些困窘,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
“不用掩饰了!”罗爱理犀利地吐槽。“老实给我招来,你刚刚在想什么?该不会是在发相思病吧?”
一语中的!
钟心恬呛了呛,不禁咳嗽两声。
罗爱理露出一副“果然被我料中了”的神情。
钟心恬更尴尬了。“爱理姐……”
“叫什么叫?别想跟我撒娇混过去!”罗爱理眯眼瞪她。“说!你跟那个陆宗岳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进展到哪一步啊?”钟心恬超窘,小小声地解释。“就说了我们现在只是朋友啊。”
“想骗谁?”罗爱理不以为然。“前夫前妻做朋友,还三天两头就见面?跟人说你们没考虑复合,恐怕都没人相信。”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子。”钟心恬焦急地辩解。“就是、就是……”
就是怎么样呢?
钟心恬脑海蓦地浮现那夜两人激情缠绵的画面,粉颊一红。
说真的,连她自己也不晓得该如何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是朋友,似乎也不那么纯粹,有点复杂。
可也绝对不是恋人关系,她知道他刚刚才在感情上受过伤,肯定不想再爱,而她自己也是,爱一个人太痛了,尤其是重新爱上那个曾让自己狠狠痛过的男人……不,她并不爱他,就只是……牵挂他而已,毕竟夫妻一场,她关心他也是应该的。
“就是怎样?你怎么‘就是’了半天就没‘就是’一个结果来?”罗爱理语带揶揄。
钟心恬只能苦笑。
罗爱理看着她,半晌,幽幽叹息,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总之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希望你记住一点,最重要的就是珍惜你自己,不要再受伤,好吗?”
钟心恬只觉心窝流过一股暖意。“好。”
姐妹俩相视而笑,钟心恬刚想转开话题,问问罗爱理那个宠妻至上的老公近况如何,手机铃声蓦地清脆作响。
她对罗爱理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接起电话,萤幕显示是陆宗岳的手机号码,可传来的却是陌生的女性嗓音。
“请问是钟小姐吗?”
她心韵一跳,霎时有股不祥预感。“我是。”
“陆先生的手机最近一则简讯是传给你的,请问你是他的家人或朋友吗?他现在人在我们医院……”
“他在医院?!”钟心恬惊骇。“为什么?”
“他在街上晕倒了,是一个路人送他过来的……”
接下来那女人还说了什么,钟心恬已然听不清了,一颗芳心失速地往下沉,直坠冰冷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