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失去她了吧?
他待在车上,心里煎熬着,巨大的不快乐罩住他,闭上眼,想像着在兽医院里头的白湘芸会是怎样的痛哭失声,会是怎样地唾弃他。
等待了一小时过后,卢有睿看见阿辉和白湘芸走了出来,阿辉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纸箱。
卢有睿看到白湘芸一脸哀戚,脸上泪痕已干,她没有再落泪了,但是苍白狼狈的脸孔衬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得卢有睿感觉到一股扯心撕肺的痛。
他转而看向阿辉,阿辉边走边对他摇摇头,用无声的嘴形告诉他:死了。
他们走到车子旁,阿辉先将纸箱放在一旁的地上,纸箱里头装的是仔仔的尸体。
白湘芸蹲在纸箱旁,手摸着纸箱,表情呆滞绝望。
阿辉趁她把注意力放在纸箱上时,悄声问卢有睿。“刚刚兽医院的人有联络了火化场,等一下刚好有空档可以火化,本来兽医院的人说只要付钱就可以帮忙处理,但她坚持要把狗亲自带去火化,怎么办?”
他压低声量回答:“载她去,今天不要去医院了。”
“知道了!”
阿辉于是开了车门,将纸箱放进去,白湘芸也跟着上了车。
开往宠物火化场的路上,车厢内安静得可怕。
白湘芸不哭也不说话,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白瓷娃娃,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纸箱。
卢有睿本想安慰她,但又想着此时不论说什么她应该都听不进去,于是只有静静地陪着。
负责开车的阿辉更是被这种冰冷的气氛给冻到,也不敢吭声说任何话。
车子到达宠物火化场后,卢有睿还是只能留在车上等,他指示阿辉陪白湘芸下车处理仔仔火化与安置灵骨塔的事,等全部都办妥之后,白湘芸带着悲恸憔悴的脸色,默默地走到车子旁。
卢有睿在这时温声开口。“你还好吧?如果想哭的话就尽量哭,别憋着。”她这模样,像行尸走肉似的,让他很操心,他宁愿她疯狂地痛哭出声,也好过这样冰冰冷冷。
想不到白湘芸蓦地抬眸,定定地看着他,表情冷然,不说话。
忽然,她冷笑出声。
“湘芸?”她的反应不对劲,教他心惊。
“我真为仔仔感到不值,它还以为你在跟它玩,那么奋力奔跑,想要迎向你,结果却这么死了,而你连下车看它最后一眼都不肯,连送它最后一程都不愿意!”
“湘芸,我……”他语塞,该怎么说呢?该怎么告诉她,一年前他腰椎手术后便站不起身,只能靠轮椅行动,他不是不愿意啊!
阿辉听见白湘芸的控诉,忍不住抢话。“不是这样的!卢大哥他不方——”
“阿辉!”卢有睿喝止他继续说下去。
白湘芸姿态冰冷,看着卢有睿的眼神带着些许睥睨与挥之不去的失望,她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恨恨地踩着绝望的步伐,走了。
她就这么转头,卢有睿好心疼,叫住她。“湘芸……”
白湘芸不理他,继续走,连再见都不想说。
她原本是那么期待再次碰面的说,结果呢?碰了面却换来这样的结局,那么,还不如不要碰面的好,甚至,连一开始他们就不该相识的。
她的背影好孤绝,看得卢有睿心如刀割。
“湘芸,让我送你回家。”他又喊她,其实更想做的是冲下车去狠狠地抱住她、安慰她。
白湘芸不理他,现在她只想走出他的视线之外,她恨他!她原本是爱他的,在今天之前她都还是爱着他的,即便他不说一句就分手,她还是抱着一丝期望,期望两人重逢时能再次相爱,可是……好个卢有睿,把她最后的一丝期望都给破坏了,那是她这一年来赖以支持的力量啊!
白湘芸原本是缓缓走着,但巨大的愤怒与怨怼让她开始拉开步伐奔跑了起来,她狂奔着,跑得又喘又急,眼泪边跑边落下,冷风迎面扑来,冻得她脸颊发痛,她不管,只顾着跑,发泄似的跑,像是想逃离所有让她不快乐的一切似的。
卢有睿眼瞳痛缩地看着她的身影愈来愈远、愈来愈小,突然觉得好恨好恨。他的手握成拳,忿忿地捶打在自己已经毫无知觉的大腿上。
这一刻,他恨起自己的无能,也恨起命运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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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湘芸回到家,一身狼狈。
头发散乱,脸上有泪痕,双脚发软,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得像鬼。
她把小折随意丢在院子里,脚步发抖地走回屋内。
屋里,白震、陈玉霞刚好都在家。
一见她回来,两人同时转头,也同时被她黯然憔悴的模样吓着。
陈玉霞喳呼着。“你这是在干什么?搞成这副鬼模样,能看吗?”
白湘芸疲累到了极点,懒得理会大妈的管教,她没应声,低着头往楼梯口走去。
“湘芸!”白震霍地站起身来,生气地喊她的名字。“你这是什么态度?”
“对啊,真是没教养!”陈玉霞连忙搭腔。“你倒是会摆脸色给我看了,像话吗?”
白湘芸的目光扫视过父亲和大妈,她觉得好累、好沮丧,为什么她刚刚才经历了仔仔死亡的痛苦,现在又得面对他们的调教呢?
“我很累。”她不想解释、不想听教、不想再当乖乖女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我要回房了。”
“站住!不许走!”白震怒火中烧,走上前去。这一年来,他看着女儿每天活得像行尸走肉似的,他疼在心里、气在胸口。
他知道她是因为与卢有睿分手,还有母亲过世所以才变成这样,他不点破,想等她自己走出伤痛,可是女儿总是看着院子里那棵樱花树发呆,这让他愈想愈气,气她怎么会如此感情用事?怎会如此不懂得往前看?
白湘芸停下脚步,回视着父亲,悲哀地想着:野兽受伤了都能躲回自己的巢穴里舔伤口了,为什么她不行?
“又怎么了?难道又要我卑躬屈膝地说‘是的’?”白湘芸仰高下巴,过大的悲伤让她萌生出反抗的勇气,她一反常态,一脸倨傲反骨地看着父亲,什么家教、什么礼貌全不在乎了。
啪!好大一声巴掌声响起。
白震挥手打了白湘芸一耳光,他因为气极,力道没控制好,白湘芸被打得跌倒在地,白皙的脸颊马上浮起红红的五爪印。
打完之后,白震自己也骇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真的出手打女儿。
这个女儿他明明很疼的啊!或许他教育她的方式严厉了点,但他从没少爱她一分,他还记得在白湘芸还没上幼稚园前,总是不坐椅子,只爱坐在他的大腿上。
白湘芸抚着辣痛的脸颊,她没有哭,但是眼神很冷漠。
她摇晃着身子站起身来,头好晕,地板像是在转圈。
但她仍挺直背杆,缓缓往楼梯口走去。
“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那棵樱花树砍了!”白震威胁她、激她,不想她再这么消沉下去。
白湘芸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不带感情地说:“随便你。”
说完,继续走回她房里。
关上门,她跌躺在床上,眩晕不已,但是很可惜,还不够晕,否则她就能闭上眼沉沉睡去,什么都不用去想。
半晌后,院子里传来嘈杂声,白湘芸从床上爬起身,来到窗户旁探看。
她看见负责帮父亲驾车的司机正拿着一把电锯,一把梯子架在樱花树旁,司机爬上梯子开始锯断樱花树的树干。
很快地,原本就已枯黄的樱花树被锯成一堆木头堆在院子里,接着一辆小货车开进来,载走了那堆曾经让她感到欢笑幸福的樱花树。
她冷眼看着,觉得受够了,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人生啊?
老天爷这样整她?非得搞得她万念俱灰不可吗?
白湘芸木然地看着,没有冲下楼去阻止,反正她的心已死,怎样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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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吗?
清晨四点钟,白湘芸无论如何都无法合眼入睡。
她盯着天花板,自问:如果真的都无所谓了,为什么胸口会那么痛呢?痛得比脸颊被甩巴掌的痛还来得剧烈。
她躺在床上,双臂交叉抱住自己,却抱不住一丝温暖。
她还以为自己心已死了呢,怎么还会如此有感觉呢?感觉到心酸与怨恨、愤怒与仇恨。
一个疑问蓦地跃上脑海——这一切是谁害的呢?
她自问又自答,答案是——卢有睿。
没错,是他给了她满满的希望,让她以为找到了豁达的天堂,以为可以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温柔里时,他却狠心抽身离开。
她哀怨地想着:她已经失去了卢有睿、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仔仔、现在又失去了樱花树,到底,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既然没有,那么……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呢?
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冲动与叛逆的情绪蜂拥而上。
白湘芸霍地从床上起身,她跳下床,目光忽然变得坚定狂傲,她先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写完信后再随意套上牛仔裤、毛衣、穿上布鞋,又拿出行李袋,塞进一些轻便的衣服,抓起车钥匙,冲下楼去。经过父亲书房时,她将刚刚写的信黏贴在书房门上,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爸,对不起,你或许觉得我很不孝,叛逆、不受教,不懂得把握人生往前看,我很抱歉让你这么失望,我知道你一定气极了,但是我没办法,原谅我不够坚强勇敢。
今天仔仔车祸死了,我没讲,因为心太痛了,讲不出来。你砍了樱花树,无疑是把我推向更深的痛苦当中,我并不埋怨怪你,我明白你是想打醒我,想刺激我过回正常的日子,我何尝不想无忧无虑地活着?但是,先决条件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个了断,我要去阿里山找卢有睿,我要他给个交代。虽然我不敢保证这样做能改变些什么,但是要我什么都不做地停留在这里,陷入悲苦的情绪中茫然地自转,我觉得很苦、很难捱。
爸,请别找我,拜托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我保证!
确定信贴好后,白湘芸头也不回地往车库走去,一会儿后,她开着轿车,在清晨森冷的微光中行驶着,目的地是阿里山的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