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卫王府上上下下才刚热闹得将久未回家门的卫昊阳迎进府邸,不多时大厅就传来两个不齿的呻骂声。
只见大厅里卫天云跟卫风两人一脸凶恶,还撩起了衣袖,对着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的卫昊阳毫不客气地训着。
“我说老三,你这活该机灵变通的脑子是全塞满了银票,还是给血里的冰块给冻住了?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你就任由她走了?你这辈子是真不打算娶老婆,准备抱着银子打一辈子光棍了是不?”
卫风一想到他暴殆天物的可恶行径,忍不住嗓门拉得越高了。
“是啊!老三,听说最近你的赌场给人赢走了好几家,那些不三不四的生意倒了不打紧,怎么连个姑娘也保不住?”卫天云也忍不住叨念了。
“说够了没?我敬你们是长,但不表示你们能骑在我头上!”卫昊阳沉着脸警告道。
“大哥,你看看,这像话吗?”卫风气不过,鸡猫子喊叫的嚷嚷起来。“咱们俩为兄的替他担心终身大事,他却反倒嫌我们多事?简直是反了、反了!”
“老三,你二哥也是为了你着想,他听说你跟那个叫于棠的姑娘——”
“别再说了!”一声狂烈的喝斥,遽然打断了卫天云的话。“我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他冷声撇清道。
被他这来势汹汹的怒气一吼,登时卫天云跟卫风全都噤了口。
只是眼见他卫昊阳冷着脸,始终无动于衷,卫风一时气不过,索性豁出去了。
“好吧!反正你的事我们也不管了,以后你的孩子流落街头,去喊别人做爹,我们也不会眨一下眼,就当作是——”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卫风的衣襟就蓦然被他一把抓住。
“喂,客气点,我可是你二哥!”卫风得意洋洋的拂开他的手指,傲然的扯回自己的衣衫。
“你刚刚说——”
“好了,得了!瞧你这一副偷吃忘了擦嘴的嘴脸,男人啊!”卫风趁机一展兄长的威风,竟然教训起他来了。
“你说是不说?”卫昊阳一脸杀气的瞪着他。
“你——”真是养弟不慎!瞧他那副横眉竖眼的凶恶样,哪是友爱兄长该有的态度。
“好了!看在兄弟份上,我就偷偷透露给你知道好了!”卫风凑近他耳边,故意压低声音道:“冷焰告诉我,棠姑娘已经怀有身孕啦!”
此言一出,卫昊阳宛若被雷劈中一般,浑身震慑得无法动弹。
卫风一看到卫昊阳丕变的脸色,登时得意得几乎爆笑出声。
这傻子!
平时精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今天随便一句话就把他拐住了。
又是标准一个陷入爱河的傻子啊!
“唉,这棠姑娘也真是可怜啊,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爹,别说是街坊邻居会如何指指点点了,孩子怕是也会给人叫成没爹的野孩子哟!”卫风偷觑着卫昊阳阴晴不定的脸孔,是竭尽所能的加油添醋。
眼见目的达到了一半,他鼓起三寸不烂之舌,继续煽火道:
“不过,这棠姑娘长得是美若天仙,身材又好,若是她肯,怕是争相上门要当现成的爹的,都得排到东门城外——”
卫风的话还没说完,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的卫昊阳,一言不发就往门外冲去。
卫风噙着抹邪佞的笑,看着门外惊慌失措,惟恐晚了一步天就要塌下来的仓皇样,忍不住大笑出声。
“她怀孕了?”
卫风忍住笑一转头,才发现震惊的不只卫昊阳一个人,只见街天云张大嘴,愣愣的盯着他。
“谁?”他狐疑的揪起眉。
“那个棠姑娘。”
“喔,没有!”卫风轻描淡写的摆摆手。
“那刚刚你说——”卫天风看着卫昊阳冲出去的大门,又看看他,一脸错愕。
“那是我读他的,你没见到那嘴硬的小子一听到人家怀了身孕,就跟无头苍蝇一样没头没脑的冲了出去?”卫风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不爱?只有像他那样的傻瓜才骗得了自己。”他不屑的呻骂道。
“万一他发现了你是骗他的,那——”
“哎呀!反正夫妻俩送入洞房后,他们自会去解决,若真没有的话,要生一个不也是现成的功夫吗?!”
卫天云怔怔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打着什么主意。
“看来名闻京城的恶三少就要销声匿迹了!”
卫风闲适的笑着,心中开始盘算着得开始教正学话的女儿叫婶婶了哩。
* * *
骑上了快马,卫昊阳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往于家村,心里所想的净是于棠那张娇甜可人的脸庞。
他的棠儿怀了他的孩子了!一想到这,他就有股难掩的激动。
他今天一定得把棠儿带回他身边,亲眼看着他们的孩子出世,并且一辈子再也不让她离开他身边半步了。
而且,他还要告诉:他爱她!
一路的颠簸与长途跋涉,一点也没有减缓他的速度,他了心焦急着想立刻看到她,他不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他怎能忍受这磨人的相思之苦?
策着快马,不到几个时辰他已经来到了于家村,问了名庄稼老汉,他一路寻到了一片桑田外的小农舍。
而正在农舍外喂鸡的,正是那个他朝思暮想的美丽身影。
“棠儿!”他轻声唤道,深怕惊吓了她。
即使他的声音极其轻缓,却仍吓着了她,她诧异的迅速转身,手里的一大盆谷粒也应声摔落。
“棠儿,我——”他屏着息看着她依旧平坦的肚子,激动的遽然将她揽进怀里。
“你来这做什么?”她又惊又怒的遽然推开他。不愿承认他的举动让她的心跳加速。
“我收了醉花楼,也结束了所有的一切,我要来带你回王府!”他执起她的手,坚定的说道。
她变了!
她瘦了,更憔悴得令人心疼,纤弱的身子宛若风中随时会断折的杨柳。
顿时,卫昊阳胸口竟有种莫名的痛楚。
“带我回王府做什么?”她膛大眸子瞪着他。
“我要你嫁给我,做我卫昊阳的妻子,我孩子的娘!”这是第一次,他开口对女人所说的甜言蜜语,却倍觉顺口。
“你你又在玩什么花样?”她防备的甩开他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他竟然——竟然说要娶她?!
于棠震惊的瞪着他认真的表情,好半天无法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错愕,直到心底一个冷绝的声音悠悠浮起。
我没有心,如何能爱上人——
她乍然惊醒,懊恼自己差点又傻得相信他的谎言。
她不再看他一眼,遽然转身就往屋内奔去。
他不爱她、也不要她,她清楚听他亲口说了!
“棠儿,别走!”紧迫而来的卫昊阳在她即将踏进屋内的当口,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放开我!你休想用这种手段来欺骗我,我知道你只想报复!”她痛心的挣扎着。
自醉花楼回来后,她过着宛若行尸走肉的日子,她绝望、她痛心,几乎以为自己会就此埋葬对他的情爱过一生。
怎料,他竟会突然出现,再度搅乱她几乎快平静的心湖——
不!她骗得了谁?
这辈子,只要她还活着的一天,就会想起他绝情的身影,心底永远不会有平静的一天!
没有情爱,最起码她还能怀着尊严活下去,如今,他连她仅存的尊严也要践踏吗!
“棠儿,一切是我罪有应得,我不想报复,只是想——”
“别再说了!”她倏然转身愤愤的抹去泪,咬牙嚷道:“你的残酷,你的无情呢?表现给我看,那才是你,我所认识、熟悉的你!”
她宁愿他无情,也不愿他以比残酷更甚多倍的虚情假爱来伤害她。
她再也不相信所谓的情爱了!
那只是让自己心碎伤神的东西,只需经历过一回,她就已怕了。
如今的她,无恨——也无爱!
“棠儿——”她眼中的痛让他愕然。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伤她如此之深。
他向来以寡情冷酷自傲,如今却比谁都唾厌起自己的无情,只因那竟让他失去最重要的——她!
他卫昊阳这辈子只在乎自己以及钱,却从没想过竟也会在乎一个女人,更甚于一切!
“我——我想要跟你共度一生啊!难道你连一次机会也不肯给我?”他黯然的凝望着她,一个“爱”字临到关头,却还是吐不出口。
共度一生?他的意思是——
于棠震慑的倏然抬起头,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以及眼神中几乎软化人心的柔情——
不!她忘不了数月前她抛下自尊回到醉花楼,却倍受屈辱的教训,她如何能再相信他?!
她怕是再也禁不起一次伤了!
“求你——放过我吧!”于棠双膝无力的一屈,就这么在他跟前跪了下来。
卫昊阳怔然望着泪眼迷蒙的她,顿时心仿佛被狠狠刨出了个大洞,痛得几乎站不住脚。
如此骄傲倔强的她,竟然跪下来,要他、放了她?!
他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只能愕然看着脚边的她,任由那股啃心噬骨的痛蔓延全身。
“你要我走?”他毫无知觉的吐出一句。
“你走!走得越远越好,这辈子我再也不愿看到你了!”于棠心痛至极的嚷道。
一辈子也不愿意再看到他?卫昊阳震慑的踉跄了下。
得不到她的谅解,他已心痛至此,他无法想像,没有她,他如何过得了一辈子!
但,他别无选择,他伤了她——用他向来自傲的残酷与无情,他惟一能给她的补偿,就是遵守她惟一的要求——离开她。
突然间,他脑海中浮现三年前,刚进醉花楼的她,那倔强而无邪的脸庞,原来,从那一刻起,他就做错了!
如今,这滔天的错该如何能弥补呢?
这三年来她深刻得如同鸿沟一般的嫌隙与心结,他怕是一辈子也弥补不了的!
悠悠的扬起了抹无奈而苦涩的笑,卫昊阳举着颠踬的脚步,转头朝桑田外缓缓而去。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于棠没有回头,然而不听使唤的泪却早已爬满脸庞。
她咬着唇竭力阻止啜泣,直到那一声声宛若敲在心坎上的脚步声,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才捂起脸,任由自己痛哭出声。
他走了!
这次他终于彻底的走出了她的生命,虽然她不解他竟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尤其是离去时眼神中的——
不!不太对劲!
于棠遽然抬起头望向小路的尽头,他离去时的眼神恍惚无神,不若往日的凌厉与神采,宛若已——了无生趣!
于棠倏然惊起,连眼泪也来不及擦,撩起裙摆就往他离去的方向追去。
不!不会的!
他有着不可一世的狂妄与寡情作为防卫,怎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伤了他?
然而心里虽然这么想,她惊慌的脚步却仍一刻不停的往前追赶,无边的恐惧让她慌急得几度跌倒,然而已隐约见血的伤竟让她浑然不觉得疼,一心只想着他离去时那空洞得让人揪心的眼神。
气喘吁吁的好不容易追赶至河岸边,四下张望却不见半个人影。
她明明看到他往这儿来的呀!
她六神无主的望着四周,却也不禁暗骂起自己的多心,他是何等骄傲自负的男人,怎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做出自残的傻事!
她黯然的垮下肩,正欲转身离去,却蓦然在不远处见到一个浮沉的身影——
* * *
“卫昊阳——”她瞠大眼,狠狠倒抽了口冷气。
想也不想的,她脱下鞋子就往河里头冲去,自小就在这条溪里玩大的她,在水中浮游熟练得宛若一条游鱼。
她迅速游向水中浮沉的人影,一把抓住他,就将他拖往岸边。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将他推上岸,于棠来不及喘口气,就急忙检查他是否还有气息。
“卫昊阳!”她惊慌的摇着他。
躺在地上的人紧闭着双眼,浑身湿透的模样再也没有往日英挺狂傲的气势,只觉狼狈得令人鼻酸。
好半晌,就在她几乎以为卫昊阳已经昏迷之际,他却突然悠悠的张开了双眼。
“棠儿?”他恍惚的看着头顶上焦急的脸庞。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焦急却又愤怒的责问道。
“我——”他困惑的眯起眼,努力想弄清楚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简直不像个男人!竟然,竟然学女人家一样想不开跳河——”于棠气得忍不住骂道。
“我跳河?”卫昊阳疑惑的揪起了眉头。
这地方哪来的河?他又是什么时候跳的河?为何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只知道棠儿要他离开,他转了身便一直走、一直走,路远得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看着他狼狈失神的模样,于棠心痛的倏然紧抱住他。
“傻瓜!傻瓜!傻瓜!”一连怒骂三句傻瓜,却让于棠又哭了。
如今他的模样,合该是罪有应得,但她怎会心痛得难以自抑。
“棠儿,别哭!我这就走,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这也是我惟一能给你的弥补了。”卫昊阳慌张的推开她就想起身。
“不!求你别再离开我了,一次再见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就算你不爱我,也的所谓了——”
“我不爱你?”闻言,卫昊阳倏然推开她,错愕的凝望着她。“天!我早已经爱你爱得无可救药,甚至不惜厚着脸皮到这儿来求得你的原谅,怎可能不爱你?”
“你——你爱我?”这会儿,轮到于棠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真是个傻瓜,我不知道自己怎会骄傲至此,明明已经不可自拔的爱上你了,却仍顽固的不肯承认,我以为你该明白的!”卫昊阳耙着头,懊恼得恨不得踹自己几脚。
不!她怎会明白?
她只知道他说过他不要她,也永远不会爱上她的!怎么这会儿却又
天!她已经被他弄糊涂,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你到底是想做什么?一会儿是无情的赶走我,一会儿却又莫名其妙的跑来说爱我,你这是——”于棠又恼又气,仿佛她只是个被他玩弄股掌间的丑角。
“是我错了!我有千个不该、万个不该,我早该表明心意的,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恐怕就已经爱上你,却始终不自知罢了!”这一刻,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我——”于棠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不由得动摇了。
她还能再相信情爱吗?
“你不爱我没关系,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爱上我的。”他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不爱你?”于棠闻言,几乎为之失笑。“三年前我曾告诫过自己,不该爱上一个没有心的男人,但我还是失败了!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他,不只身子,就连心也全给了他。”她抬起眼,瞬也不瞬的直视着他。
“你——”他震慑的抬头看着她。“你爱我?”他任由这个连想也不敢想的字眼滑出口中。
“你这个恶魔,把我拖进地狱也就罢了,竟然还贪心的偷走了我的心。”她笑着怒骂道。
“你不也同样也是个寡情的女人,狠心给了我一刀,竟然就逃得不见人影。”他也不甘示弱的控诉道。
“所以我们注定是天生一对!”她缓缓笑了,眼中有着大雨初晴的清朗。
瞧瞧她的倔强以及他的骄傲把他们折磨得有多惨!
虽然历经了磨难,但眼前的结局却让她有着苦尽甘来的释然。
原来他们的相遇与相爱,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这辈子注定谁也逃不开谁!
“你不是说这辈子不会爱上谁吗?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她故意板起脸逗他道。
“我这辈子的确是不会再爱上人了!”在她愕然大张的眼眸中,卫昊阳深情拥住了她。“因为,早在你要求我让你成为京师第一的花魁那一刻,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从来没有人敢跟他抗衡,除了倔强至极的她!
却也因为如此,她挑动了他从未为女人动过的心,所有的理智与情感彻底因她而沦陷了。
望着他深情的俊美脸孔,于棠也不由自主绽出了满足而幸福的笑。
奇怪,她怎会爱上这么一个极度冷酷,却又极度骄傲的男人!
这个三年来始终让她捉摸不定、也猜不透的男人,突然问,她竟懂得他了!
“贫嘴!以后我要是生了个像你一样油嘴滑舌的宝宝,看你怎么办?”
“以后?”卫昊阳狐疑的盯着她的肚子。“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你没有——”怀孕?他有霎时的错愕。
看着她疑惑的表情,继而回想起卫风当时诡计多端的贼笑,突然间,他懂了!
他被耍了!向来精明、谨慎的他竟然被他满脑子诡计的兄长给设计了!
一想到于棠没有怀孕,登时,卫昊阳有些许的怅然,不过一想到自己因而争取回她,也算是莫大收获。
反正他有得是一辈子的时问,可以生一屋子活蹦乱跳的孩子,一思及此,他终于释然的松开了唇角。
不过家里那个无赖的兄长,竟然胆敢设计他,等他安安稳稳的将棠儿娶回府之后,他非得想办法好好的“答谢”他不可!
或许,来个借刀杀人,让他亲爱的二嫂把那邪佞的家伙送到清安寺出家,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卫昊阳满足的紧拥着心爱的女人,嘴边却不禁浮起一抹邪恶至极的微笑。
—本书完—
编注:
1.欲知卫天云和桑心的爱情故事,请看“情陷薄情爷”。
2.欲知卫风和楚若水的爱情故事,请看“包藏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