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陪我来散心。以前和爹、缎儿他们出门游湖,心情就会好很多,烦闷也会少些。」
「傻丫头,跟我客气什么。」
「无咎,还没有我爹的消息吗?再过十日就是大婚典礼,我希望他老人家能亲眼看到我嫁人,这也是爹一直叨念的事。」楚涵嫣看着翻滚江水,语气有些哽咽。
「娘很早就死了,是他把我拉扯大。爹虽然小气贪财,可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吉人自有天相。妳是个这么善良的女子,妳爹一定不会有事的。」龙无咎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虽然现在还没有消息,但等我登基后,立刻下令倾全国之力去找,不信找不到。妳别整天胡思乱想,好好给我做美丽的新嫁娘才是。」
「真的能找到?」楚涵嫣捂住脸,似乎有液体顺着指缝流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会不会已经……」
「不要总往坏处想,只要一天没找到尸首,就表明妳爹还活着,说不定他还在找妳。」
「真的吗?」楚涵嫣轻笑出声。「世事变幻,谁又能预料谁的将来,而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人心真是很玄妙的东西。」
「涵嫣?」龙无咎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
「为了权力野心,可以将恨说成爱,可以用微笑掩盖血腥。」
「船头风大,我们还是进去吧。」他勉强地笑了笑,白玉的面容上找不到一丝破绽。
她终于绝望了-直到现在,他仍然可以那么肆无忌惮、面不改色的说谎。
到底,自己才是最大的傻瓜。
「这二十天来,我想了很多很多,曾经疑惑的事,也渐渐清晰有了眉目。是我自己太傻,被所谓的爱情蒙蔽双眼,竟然和杀父仇人卿卿我我,像个小丑般给人看戏。」
莫非她知道了引龙无咎强压下震慑的表情。
「闭嘴!不许这样说自己,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害怕失去她的恐惧第一次无法掌控地席卷了龙无咎的心灵。
「龙峥是狠心,可惜缺乏心计,输给你并不奇怪。」她挽起袖子,手臂上淡紫色的线条已经褪色,几乎融入到肌肤里。「当时没注意,直到他说自己中了毒是我害的,我才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一个药引,借着爱的名义去做最恶毒的事。」
「妳不信任我?到底是谁在妳面前瞎说?!」
「说出来再让你杀吗?」她轻笑。「纸包不住火。人在做,天在看,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
「好,就算我以妳作药引,促使龙峥身上的毒发作,但这也是唯一除去他的方法。龙峥为人极其小心,一般的药物根本无法近他身,只有透过无毒的药混合去引发--」
「就像楚家当日的迷香?你们两兄弟真的很像--只是他太过张扬,而你却是不动声色。」她再也不想看他。「用我去当药引是不错,你可知道他差点夺去我的清白?」
「怎么可能?」龙无咎的脸色终于显现苍白,他以为龙峥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忌惮几分。「可是,只要人情绪一激动,那个药散发的香味,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生效!」
按楚涵嫣的冲动性子,必然会和他起冲突,那么很自然就会使两种药物气味混合。
「真以为事情都在你掌握?万一时间有偏差,万一我改变策略和他周旋,万一药会失效……那么多情况,你竟然忍心让我牺牲?」她心碎了。
「涵嫣,是我不好,没有想到那么多。无论怎样请相信我爱妳!为什么就听别人胡言乱语而不相信我?」
「哈哈哈哈……」她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无法停止。「龙无咎,你怎么还好意思说爱我?把心爱的人往火坑里推,就是爱的表现?这种爱谁敢要?!」
「妳不要曲解我的话!」他焦急着上前辩驳。本以为湮灭在时间里的往事重新被揭起,刺得两人鲜血淋漓。
「妳也知道龙峥的厉害,朝野布满他的人脉,如果按照普通方法,根本没有把握扳倒他。不错,我是利用了妳,可这也是为了我们今后的幸福啊,难道妳想永远生活在龙峥的阴影下?」
他只有这么一个让龙峥放松、警惕的机会,他真的没有想到要伤害她。可是他到底负了她。
王位也好,报仇也好,爱与恨也好,他终究是负了她。原以为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赎罪、补偿她-虽然他并不后悔杀了她爹。可是,也许没机会了。
「等你当了皇帝,还是会继续利用人、利用我,因为你谁都不爱,就只爱你自己。」
「到底是谁灌输妳这种想法?听我说,事实不是妳想的那样……」他近乎徒劳挽留。
「不许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就跳下去!」楚涵嫣激动道。
「好好,我不过去,就站在这里,妳别激动,有什么事慢慢说。」
她只是流泪,久久不能言语。眼前曾令她痴迷的脸庞依然俊美如昔,可惜时光流转,谁也无法回到从前。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呵?在杀了她父亲后还能对她含情脉脉?他为何能将那些虚假的誓言说得如此逼真、如此深情款款?
一面说爱,一面继续做恶,如果这就是他所谓的爱情,那她宁愿永远不要去深爱一个人,也不要被他深爱。
「涵嫣,先过来,任何事都可以好好谈。妳需要知道前因后果,不要只听有心人的一面之词。」到底是谁加油添醋、对她泄漏一切?龙无咎简直想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我给你做的腰带还佩戴在身上吗?」
他一愣,登基前夕论功行赏之时,芙蓉什么都不要,就只要他身上的腰带,以及保留她在六王府附近的那处住宅。
他原本不打算给,可是君无戏言,承诺的话既已出口,也不好收回。何况,她并未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心已冰凉……楚涵嫣淡淡笑了,抬眼望着滔滔江水。她曾爱得那么浓烈,此刻也不过是梦一场。
「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龙无咎有片刻不置信,回神后赶紧点头。「绝对可以相信,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以阻隔,我发誓。」
「陪我看看江水吧,希望解释清楚后,误会可以像流水一样消逝。」
他松了口气,有些无奈走到她身边。「傻丫头,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还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
瞳孔猛然放大,他不可置信望着她,感受到刀锋刺人体内的疼痛。他那身月白长衫霎时被涌出的鲜血染红。
几乎在同一时刻,楚涵嫣飞奔离去,身子如断线纸鸢般向江水里跃去,水花四溅后再也不见踪影。
那日荷花池边的欢笑是那么地遥远讽刺,她仿佛看到花办片片散落在水中流逝而去,只留一池狼藉。
「涵嫣--」龙无咎呆呆看看江面,没有注意仍插在身上的刀子,不相信活生生一个人就消失了。
天地忽然变色,狂风大作,江面上波涛汹涌,似乎要将船掀翻一般。他随着她跳入江中发疯般地寻找,却被巨浪打得失去方向。
血染红了周围的江水,仿佛张着血盆大口要把人吞噬。又一个巨浪扑来,将龙无咎卷入漩涡中,又重重甩向浅滩边的石块上。
他后脑遭到激烈撞击,刀仍刺在后背心口位置。意识在逐渐流失,他只看到一个人影不断接近,来不及看清是谁,便失去意识,坠入沉沉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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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被庄影救上岸已过了三年。在这三年里,登基大典延迟了一年,皇后之位至今空悬。
龙无咎依然是翩翩儒雅佳公子模样,谁都无法相信龙翔与凤栖之间激烈的战争竟是由他亲手开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双温柔眼眸中已经没有笑意闪动,有的只是客气敷衍罢了。
曾经艳冠一时的芙蓉同样失踪了,庄影知道,她已永远不能开口。因为她爱了不该爱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更害了不能害的人。
庄影有时也会想,爱情到底是什么呢?楚涵嫣简简单单、全心全意地爱主子,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而主子呢,昔日雄心万丈的他,从没想过会儿女情长牵扯不清,甚至爱上出卖者的女儿。
可是世事就是如此,否则世上痴男怨女也不会这么多。譬如他们、譬如飞蛾扑火般的美丽芙蓉……
哎,这不是他该想的事。看天上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庄影摇摇头准备回宫,看皇帝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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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将至。在这季节交替中已是连日阴雨,凄风阵阵,大雨将宫殿楼阁几乎浸泡到仿佛失去根基。
龙翔与凤栖的边关战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茶。身处高位的决策者们,在看不见的地方角力厮杀。
长安宫的灯火彻夜未熄,将桌案上那人照射出斜长的影子。俊秀的侧脸似乎是因为疲惫,有些许暗淡。睫毛半垂,遮住他曾经动人心魄的眸子。修长的手不时揉着眉心,似乎那些堆积成山的卷宗战报给他带来沉重压力。
紧要关头,手下第一大将远走他乡,真是种讽刺。看不出轩辕还是个情种,竟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誉功勋,仅仅为了一个女人。
龙无咎的嘴角勾勒出接近讽刺的笑容,那张精致到艳丽的面容生出别样风情。接着,唇角缓缓放平,紧紧抿起来。
是啊,竟只为了一个女人……
他看看站在宫门口的宦官宫女们,精神快要被睡意征服。身子站在那里,脑袋却不时一点一点的晃动。看来他最近国事繁忙,倒真疏忽了对奴才的管教,个个都忘记规矩二字怎么写,胆大妄为起来。
他冷哼一声,将笔重重放在砚台上。墨汁淋漓,毁了身上的昂贵衣料,更惊得一旁奴才们颤抖不已。心烦意乱之下,他干脆把那些人全部撵出去-这些人无精打采的看着心情就烦。
长安宫再次恢复寂静。在这一个人的宫殿里,各种情绪暗暗滋长,左右着他的思绪。
有种最为激烈的叫做「寂寞」。纵是傲然俯视大好河山,身边没有分享之人,心就像缺了一角。回首往昔点滴,繁华喧闹也如流云般散去,又岂是奈何二字可以道尽。
空气渐渐波动,隐约有箫声传来。在阴霾雨夜,更增凄凉之感。这箫声如此熟悉,仿佛几个轮回前就曾听过。
「涵嫣,是妳吗?」他痴痴立在窗前,向雨帘中望去。可那儿除了纷纷大雨,别无其他。
箫声越来越近,频频萦绕在耳际。他几乎慌乱的四处寻找,来确定这不是连日疲劳而导致的幻听。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别人不会想到,从来都是淡定从容、谈笑自若的龙无咎,竟会出现像此刻这种无措的表情。他一直都是极有城府心计的,从来就是。
「是在找我吗?」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回荡在空旷寂寥的长安宫殿。
他倏然回头,看见宫门旁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大雨已将她淋得浑身透湿,雨水迤逦在身后,拖出细细长长的水痕。
「涵……嫣?」小心的确认着,似乎怕声音大一点,就会将眼前幻象惊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要一直找我,还有什么意义?」白衣女子一步步向他走来,睑庞毫无血色,像衣服那么苍白。
「妳果真没死。」龙无咎痴痴地看着朝思暮想的容颜,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放手,绝对不会。
「是不是很失望?」她笑了,微微摇首。「我只不过是露个脸,那些守门的卫队全部像见了鬼似的,拦都不拦就让我进来。」
「那是因为我下诏只要见到妳,哪怕和妳相似之人,都要第一时间带来,若是本人亲自前来,当然更好。」
他伸出了手,噙着笑意。「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我们分开了那么久,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楚涵嫣娇俏一笑。「你这么肯定我会重新回到你身边?」说着这些话时,却没有抗拒他拥抱的动作。
「是的,妳仍然爱着我,我肯定。」
娇媚的笑瞬间定格,她的眼眸没有焦距地望着远方。「你一直都那么自信,仿佛世事都尽在你掌握当中。」
「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事情,只要妳回来就好。」他贪婪的嗅着她的发香,弥补分别日子中的焦虑与懊恼。他知道自己为了帝位付出那么多,而现在,他愿倾尽所有去换得她嫣然一笑。
离别的滋味,尝过一递就可以。
慢慢的,幽幽发香中渗透了淡淡血腥。腥味漂浮在空气中,那么遥远,又那 接近。
低下头,他看见自己左胸上插着一把尖刀,刀锋紧紧刺进胸膛里。好熟悉的场面,三年前船头那一幕再次上演。他可以承受身体的疼痛,却无法再次目睹她的离别。
「开心了吗?」他轻声询问。「如果仇恨还是无法消除,那么妳可以这样。」他反手覆盖在她一直握着刀柄的纤手上,带着她使劲,将刀锋深深的推进胸膛。
「只要妳开心,就好了。」他用带血的手抚摸她的秀发,一如多年前互相依偎的亲昵。
「为什么这么做?」她声音微颤。
原本她打算和他同归于尽。既然上天惩罚她无法超脱出爱与恨的轮回,那么即使下地狱,也要这个罪魁祸首一起跟随。
「是不是这一刀可以化解恩怨,将所有往事做个了结?」龙无咎喘息着询问。「如果我死了,妳会不会永远记着我,永远……爱着我?」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算了,我不应该奢望的。」他艰难苦笑。「涵嫣,我还应该谢谢妳亲手结束这些痛苦的日子。既然这一世无法厮守,下一世……我仍要寻到妳。」
这时,庄影带着人冲进长安宫。他违抗了皇帝不许进来的命令,即使被杀头也在所不惜。
「把刺客拿下!」
楚涵嫣就这样呆呆任士兵绑住,脖子上架着明晃晃的佩刀。她成全了他,就让他们来成全她。
「不许……为难楚涵嫣……违者……斩……」视线纠缠着,龙无咎像是要将她的身影永远烙印在心田。
她看着他倒在血泊中,向来漠然的眼光似乎有什么即将爆裂。
这一世已落魄纠缠如此,愿下一世,不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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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最美好的年华与他相遇,付出那么深刻的爱情。期望与他白首到老,期望平静恩爱过一生。
可是,谁辜负了谁,谁又背叛了谁。生死不过一瞬,而在爱情与权力的天秤上她永远是高高翘起的一方。
他曾爱过她吗?为什么舍得用自己去做诱饵,又为什么愿意丢掉生命,是因为愧疚吗?
涵嫣理不清楚头绪,脑子里纷乱不堪,生活于她,倒像是一种负担了。不过总有什么牵引着她,继续生活下去。
日子如流水。
她被困在了长安宫。因为他一句「不许为难」,她便为难了自己,甘愿在这凄冷的宫殿守候。
檀香幽幽氤氲,如天际云雾掩映朦胧烟月。楚涵嫣极爱这靡靡忧郁的檀香,这会勾她忆起诸多往昔。
许是记忆搁置太久,在往事织就的网中翻拣,却不小心牵出许多线。记忆的匣子上布满灰尘,偶一拂过,惹来满身尘埃。
而这一困,便又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