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逴在晚上七点回到家,照例先去看看裴敬书,刚走出裴敬书的卧房,裴敬书的看护就悄悄追出来,小声地喊住他。
身材微胖的中年女看护,是他在裴敬书身边布置的眼线。
“关先生,这里有一卷录音带,最前几天老爷和裴小姐的谈话内容,我全部录下来了,您回去听听看就知道了。”
看护将录音带交到关逴手上,并不时左右张望,惟恐被人瞧见。
关逴警戒地眯起眼,知道看护这么说,必然是有事发生了。
他冷硬地微一颔首,将录音带收进西装外套的口袋,并说:“明天我会给你一张支票,算是额外的奖励,以后老头子身边的动态,你继续帮我密切注意,随时回报给我。”
“我知道。”
看护点点头,假装若无其事的回到裴敬书的卧房去。
关逴走回自己的房间,将口袋里的录音带放进录音机的播放槽里,按下启动按键,清脆悦耳的熟悉嗓音便随着录音机的转动传了出来。
他坐在床边,凝着脸,将裴敬书与裴念慈祖孙俩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这是件小事,爷爷相信你办得到。”
“我……嗯。”
“……不!”他听见最后那声应允,立即闭上眼,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
他宛如自虐般,不断回想起那句轻柔的回应。
她答应了!
她居然答应帮裴敬书那只老狐狸监视他!
她可知道,他已经对她付出真心了?
为了她,早已水到渠成的计划,他迟迟拖延着未进行,为了她,他甚至愿意放弃掠夺裴氏的计划,将裴氏企业让给她。
他如此待她,而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和她的亲爷爷同仇敌忾,将他逼入死无葬身之地的绝境?
裴敬书不了解他也就算了,连她也认为他贪图的是裴氏偌大的财富权势吗?若不是为了获得裴敬书的肯定,他何苦挑起这么重的担子,拼命往自己身上压?
他的眼角渗出悲凄的泪水,再也没有比此时更令他觉得孤独、悲痛的了!他最在乎的长辈、他最爱的女人,却联合起来背叛了他正如弃他而去的母亲!
即使是那个没有尽过母亲职责的女子,他都未曾如此怨恨过,但对他们他真的好恨!
他抬起头,眼中不再有任何泪滴,他已经用冰将自己的心层层封起,这样他再也不会觉得痛。
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要他们后悔如此对待他。他不再仁慈,决定按照最初的计划,确实的去执行!
他立即抓起自己的行动电话,拨给秘书葛安泰。
电话一接通,他立即说:
“安泰!听清楚,我要你……”
那头的葛安泰正在吃晚餐,听到他的执行命令,嘴里美味的饭菜,再也咽不下去。
“关特助,您……确定吗?”
“我非常肯定!下个礼拜的股东大会,我要宣布这个消息,你要有心理准备,到时候——我会升你为裴氏的新任总经理。”
“谢……谢谢关特助——不!谢谢关总裁。”
听到职务连升数等,葛安泰却无法露出真正的笑容。
下个礼拜一是裴氏的股东大会召开日,到时只怕裴氏要……
风云变色了!
唉!
中午的休息时间刚开始,裴念慈立刻离开设计部门,前往关逴的办公室找他。
她搭电梯到关 所在的楼层,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正好看到关逴走进电梯。
“关逴,真巧!你要去哪哩?我正想找你一块儿吃午饭呢!”她惊喜地说道。
“我和客户有约!”关逴态度冷淡地回答。
“咦,你和人有约?”裴念慈眨眨眼,有些诧异。
以往他的行程,她和他的秘书一样清楚,但这几天他突然变得好奇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相当低调神秘,有时问遍整间公司,都间不出他究竟去了哪里。
“怎么,不行吗?请问是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需要都向你报备呢?裴大小姐!”
这句话讽刺的意味太过明显,裴念慈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听不出来,她再也无法忽视他近来异常的表现了。
“关逴,你究竟怎么了?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老实告诉我呀,你这样冷嘲热讽,让我很难受你知道吗?”
她试着与他沟通,想找出问题在哪里,但他根本不想好好的谈。
“我对你没有不满,相反的,我对你满意极了!你的‘通天本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话依然夹枪带根,挖苦意味浓厚。
“你能不能不要一开口就讽刺我,平心静气的跟我说话呢?”他的态度,令她也不禁冒火了。
关逴想大吼:
因为我看穿了你的假面具!
但他竭力忍住了,时机还未到!
“抱歉!我心情不好。”
关逴迅速恢复平静的面容,淡淡地开口致歉。
裴念慈狐疑地打量明显暴躁不安的他,他的面孔熟悉依旧,但她却觉得他好陌生,好像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
他……究竟怎么了?
她几乎想破头,却怎么也想不出他骤然转变的原因。
“你中午和谁有约?不如由我陪你一起去吧!”
她心想:如果他没心思应付客户的话,她还可以帮他应付客户。
然而她的体贴,却让关逴误会了。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她跟着去的目的是要监视他。
无妨!既然她想看,那他就让她看个够。
“是正凯实业的周小姐。”
“周凯苓?”裴念慈立即皱起眉头。
他和谁碰面,她都不介意,但和周凯苓那只母章鱼一起吃饭,她就是心里不舒坦。
谁叫那只母章鱼老打他的主意,而且企图太过明显,连遮掩的心思都懒得花。
她想把他藏起来,不准他和周凯苓碰面!
但她并不是这种小心眼的女人,而且她也没有临阵脱逃的前科,如果周凯苓坚持介入她和关逴的感情,那么她会让周凯苓知道,谁才最关逴真正的女人。
到了公司附近的欧式餐厅,周凯苓那花痴老早就来等候,她一见到关逴,立即不顾矜持地贴了上来,完全无视于裴念慈的存在。
“关总裁,人家等了你好久,你怎么不早点来呢?”
周凯苓矫柔造作的嗓音,害裴念慈抖落一地鸡皮疙瘩,但以往对女人最没耐性的关逴,这次反常的没有不悦之情,反而还神情愉悦的与周凯苓有说有笑。
上了餐桌之后,周凯苓更是肆无己心悯的霸占了关 对面的位置,将裴念慈挤到斜对角。
用餐期间,裴念慈没有说一句话,只机械化的往口里送进食物,一面冷眼旁观他们状似热络的谈笑,等不到最后的甜点和咖啡上桌,她已经被一肚子气胀饱了。
“你们慢用!”
她扔下餐巾,取出一千元大钞放在桌上,决定先回办公室。
“哎呀!裴小姐,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可以请客的。”周凯苓虚假地叫嚷。
“不必了!”她冷冷地回绝,刻意扫了关逴一眼。
他正低头专注地切开盘子里的牛小排,对于她的反应,根本毫不在意。
他简直欺负人!她真的生气了。
她扭头走出餐厅,没再回头看一眼,所以不知道在她走后,关逴立即拍起头,用一双复杂迷惑的湛蓝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周凯苓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扮演的只是个被利用的小配角,还使出浑身解数,极力诱惑耐心濒临爆发边缘的关逴。
“关总裁——”
“抱歉!我也有事先走一步,改天再登门拜访令尊和令兄。”关逴拿起桌上的账单倏然起身。
“可是甜点还没送上来呀!”周凯苓呆愕地说。
“如果你喜欢的话,三份通通给你吃吧!”他不再看她一眼,径自走向结账柜台。
周凯苓张大嘴,傻愣愣地目送他的身影去结帐,然后步出餐厅大门。
“关逴!啊——”
她扯着头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放鸽子了!
中午那段小插曲,让裴念慈真的动了气,以往下午时间,她大都会抽空出去走走,找些设计的灵感,但今天她那儿也不想去,整个下午都把自己关在设计室里,把满腹的怒气全宣泄在可怜无辜的设计稿上。
“夏绿蒂,我们要下班了,你要不要一起走?”
几位同事下班前,特地过来和她打声招呼。
“你们先走吧!我想把这几张设计稿完成。”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答道。
她不想回家!回家就表示极有可能遇到关逴,而目前的她,还不想跟他说话。
“噢……”
大伙儿偷瞄她的稿子一眼,纷纷暗自咋舌。
那被涂得惨不忍睹的图,根本不能算是衣服除非货主是地府的阎王老爷和黑白无常老兄!
“那……再见?!”大伙儿干笑两声,赶紧挥手道别。
她朝他们微笑,待他们一走,她的笑容立即垮下,继续在已经不成人形的纸上模特儿身上加重线条,又涂又抹。
不知画了多久,她的眼睛酸涩得难受,正想离开座位到厕所洗把脸,忽然有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为什么还不下班?”
她飞快跳起来,转身一看——果然是关逴那讨厌的家伙!
“你来干什么?”
她嘟着嘴,生气地别开头,不想看他英挺的俊颜。
“你这么晚还不回家,义父关心你,当然会打电话来关切。”
裴念慈一听,火气更大了。他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她爷爷打电话来关切的话,他根本不会来找她了?
“你可以告诉爷爷我在加班,不劳你亲自费心来找我!”
“你还在为午餐时的事生气吗?”他的话中隐含着戏谑的笑意,显然相当欣赏她的怒气。
“我没有!”
你有!你不但变成小气善妒的女人,还成了一个说谎的骗子!
另一个声音斥责她。
“小骗子!”
她闹脾气的可爱模样逗笑了他,他情不自禁捧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她噘起的唇。
“唔——”她一时愣住,他已大咧咧地占据她的唇。
他在她的唇上流连许久,吮尽她唇中的甘美,然后又缓缓地退开。
她望着他脸上久违的笑容,不由得被他忽喜忽怒的复杂情绪给搞糊涂了。
“关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么暴躁易怒?是不是公司发生了什么事?”她柔声追问。
“回去吧!义父年纪大了,别让他为你担心。”关逴收越淡淡的笑容,转身走向门口。
“关逴——”
“你很快就会知道!”
关逴走出房间,顺手关上办公室的门。
那一瞬间,裴念慈似乎在关遑身上看见一抹难言的哀伤,她想喊住他,但他已走出设计室。
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很快就会知道?
但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呀!
她望着办公室的门,觉得关逴最近的行为,真是愈来愈令人费解了。
裴念慈得知关逴取代她的爷爷裴敬书,成为裴氏企业的新任总裁,是股东大会当天下午的事。那天的股东大会,关逴宣布他手中拥有高达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顺理成章踢掉老迈的裴敬书,成为裴氏企业的新任总裁。
这个消息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不但公司内部震惊不已,就连商场上也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赞成关逴正式接任裴氏企业,但也有人对他抱持怀疑的态度,怕他整垮裴氏企业。
裴念慈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足足有好几分钟的惊愕,完全无法思考。
关逴手中拥有裴氏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她完全不知道,而他也从来没告诉过她。
为什么?!
难道他不知道爷爷一生最重视的,就是他的事业吗?他为什么要自她爷爷手中抢走裴氏的经营权,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许多人说他忘恩员义,利字当头便不顾裴敬书对他的养育之恩,野心勃勃地谋夺属于裴家的财产。
但她不相信他是这种忘恩夺权的人,她要去找他问问!
她在众人的错愕中冲出门,直奔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裴小姐?”
葛安泰正在收拾物品,准备迁移到总经理办公室去。
“葛秘书你在这里?太好了!”她顾不得礼貌,抓住葛安泰的手臂激动地问。“关逴在哪里?”
“总裁?我不知道!”葛安泰抓抓头,显然也很困扰。“自从中午股东大会结束后,总裁就说要出去走走,但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回来,我也正担心他。”
“他应该有带手机出去?你打过了没有?”
“我打过了,可是手机没人接。”
“他到底去哪里了?”
裴念慈又急又担心,他不说一声就擅自离开公司,没想过他们会有多着急吗?
而在他们急着找人的同时,关逴早已离开台北,驱车南下。
他来到高雄,凭着小时候模糊的记忆,再加上向附近居民打听的结果,终于找到他小时候曾经居住过的育幼院。
这附近的人告诉他,这间育幼院已在多年前迁往地处,目前没有人居住,因此庭院里荒烟边草、杳无人迹。
他推开绣坏的铁门,走进杂草及膝的庭院,沿着同样长满草的小径,走进当年他所居住过的狭小空间。
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裴敬书,当时他还伸出宽厚的大掌,抚摸他小小的脑袋。裴敬书永远不会知道,那时他有多感动!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他的亲生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就抛弃了他,他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对他来说,裴敬书是世上第一个疼爱、关怀他的人。
就是这分感动,让他掏心挖肺,即使为他做牛做马,也毫无怨尤。
但——他万万没想到,裴敬书对他的关心全是一种假象,他真正在乎的是裴氏企业、是流有裴氏血脉的正统继承人,收养他这个养子就像养一条狗,除了看家守门之外,没有其他的用处。
他好恨!他恨自己的一番感恩之心,被裴敬书如此糟蹋轻忽,所以他不再对他展现自己真正的情绪。
在裴敬书面前,他永远摆出最谦恭卑下的姿态,让裴敬书以为,他只是他眼前一条听话的忠狗。但在心里,他却暗自计划着如何自裴敬书手中夺走他的最爱裴氏企业。
既然裴敬书只当他是“财产代理人”,那他就让裴敬书失去至高无上的权势,让裴敬书变得和他一样——
一无所有!
他面无表情地再次打量早已满灰尘的室内,然后转头走出屋外,步下台阶,沿着小径,踏着与当年裴敬书带他离开育幼院时截然不同明肌重脚步,离开这个他早该遗忘的地方。
他走出大门,百感交集地凝瞟早已锈坏的铁门片刻,然后带着沉重的心情,缓缓拉上那扇门。
一如他毅然斩断他与裴敬书之间的恩情,随风飘向天际。
从今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裴敬书再也不能伤害他的心,而他也不会再急切地想讨他欢心。
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