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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去打扰他的心 第三章

  十月二十三日,老公寓里,房间的小床上。

  傍晚时分,阳光毒辣地透过纱窗射入房里、床上。

  岑茵蜷在枕头堆里,懒懒的不想动弹。

  她闭上眼,想象自己站在会场。

  当然他也在,且正被镁光灯、摄影师、记者们团团围绕着,英俊、自信、优雅。

  她站在角落里,试图凑上去挥手,问他还记不记得她。

  终于,他总算发现她了,每个人都讶异地望着极不起眼的她,等着,等着言放宇说些什么。

  最后他开口了,说,他忘了。

  而她得到一堆无情的讪笑。

  隔天,记者报导上的标题是:名人的困扰。

  「自称」是言放宇过去的女友在欢迎酒会上现身,试图唤起「昔日爱人」的记忆。

  不不不不不--

  她埋在枕头堆里,头痛欲裂地想到,辜城日说好来接她--

  不想下床,岑茵痛苦的伸长手臂,半身子悬空着,几乎掉下去。

  终于在遥远的书桌上,找到辜城日的手机号码。

  「喂?辜城日。」她闭上眼,手臂横在额头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岑茵,我不去了。」

  话说完,不小心哽咽一声,她急忙吸气克制自己,压下胸腔那股无边无际的窒闷难受。

  「不去?」电话那头的辜城日,不清不楚地哇哇叫。「喂喂喂,好姑娘,妳不能这样要我呀!」

  岑茵气馁地丢给他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不去?」

  「岑茵?」

  「那……不是我的场合……我也没有正式的衣服穿。」

  「天,只是混进去吃吃喝喝嘛,又不是要妳发表演讲还是即兴来个才艺表演什么的!」

  辜城日在电话里明显地松了一大口气,又急急说道:「妳这个笨蛋,衣服我帮妳搞定啊--妳会不会化妆?要不要找人帮妳画?」

  「快点快点,没时间了。」

  辜城日电话里的声音有一丝急迫,惹得岑茵也慌了起来,胡乱应道:

  「简单的妆……会吧!」

  「那就麻烦妳化好妆、梳理好在家等我,我带衣服去给妳换。掰。」

  结束通话,岑茵这才为时已晚的想到,她对她这位热情又热血的新朋友,好象了解的太少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那么,非去不可了……吧?

  她爬下床,苦着脸洗澡去。

  辜城日半小时后准时到达她家门口,她刚梳洗好,匆匆跑到客厅为他开门。

  看见他,她张口结舌地呆住。

  他,和他身后的纯白跑车。

  嗯……她是不懂车的,但瞧那车的风骚样,想也知道一定贵得吓死人。

  「我的天,瞧你的模样!」她指控似的瞪着他一身不俗的打扮,和他特地为她准备的露肩小礼服。

  「帅吧?」辜城日自鸣得意地耙梳头发。

  岑茵的脸色却难看的发青变绿,鼻翼蓄积的怒火直可媲美喷火龙。

  「你借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

  尤其是那台车!

  哼,男人!

  她冷冷地提醒他:「别想叫我帮你分担租车费。」

  辜城日一翻白眼。「什么借,车子是我的啊!」

  「你的?」岑茵不可置信地环胸撇嘴。「你破破的网咖这么赚钱?」

  辜城日的表情犹如刚吞了三颗蛋,过了三秒钟才意会过来。「拜托,不是我的破网咖赚钱,是我生来就这么有钱。」他捧腹大笑。

  好家伙,多少女人乍见他这身行头、这身风采,不马上被迷的七荤八素,软倒在西装裤底下?

  这女人是眼睛脱窗了不是?竟当他是打肿脸的卒仔?

  他气质有这么差吗?

  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啊?啊?

  「啊?」岑茵怔了一下,还反应不过来。

  「我姓辜耶。」

  「嗯?」

  「就是妳知道的那个辜家。」

  「我知道的辜家?」岑茵深思地瞇起眼。「我在报纸上常看到的那个辜家?」

  「就是那个辜家。」

  「那还开什么破网咖--」她大骂。

  「妳也说我是怪ㄎㄚ了……」辜城日干笑两声。「就是这样,才没人敢当我的女朋友啊--」

  「你--」

  「时间不多,快去换衣服。」辜城日催促着。

  岑茵不敢耽搁,立刻抓起礼服冲回房间里。

  三分钟后,岑茵搞定开门,岑母正好也从房里出来,见到两人宛如八点档连续剧里的男女主角般站在一起,霎时张大了嘴,雕像似的全身冻结。

  岑茵连忙推着辜城日出门。

  「妈,我有约会,不吃饭了。」

  「荷……荷……」岑母已经震惊得口齿不清了,岑茵毫不犹豫,碰地一声,立刻关上大门。

  严重受惊的岑母,好半晌才回过神……

  「温查某囝……茵茵……茵茵要当少奶奶了……」

  辜城日几乎是被岑茵塞进车里的。

  他好笑地看着她气冲冲地绕过车子,粗鲁地开门上车。

  「还不快走。」

  「干嘛那么急?害我来不及跟伯母打招呼--」

  「伯母不喜欢你,你也不用认识伯母。」

  「是喔!」辜城日志得意满地咧开招牌笑容。「本公子向来人见人爱哩!」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岑茵瞪他一眼。

  她指的,自然是他「辜家人」的身分。

  辜城日搔搔头,故意装出一副无辜样。「告诉妳做什么?妳缺钱吗?」

  岑茵冷哼一声。

  「那你还开什么破网咖?」

  「就说我是怪ㄎㄚ了啊!」

  「哼,」岑茵气呼呼地环手抱胸。「不说算了。」

  反正也不干她的事。

  辜城日悠然笑笑,真的闭上嘴,什么也不说。

  岑茵也没有气很久,眼前,两排昏黄的路灯倒映着树影泄地,正随着车子平缓行径,不住倒退。

  她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发起呆来,思绪很快又飘远了。

  昏乱中,车窗玻璃映出来的依稀是张男性的脸,在一张分租宿舍的床上。

  那晚的气息已经淡了,男人的拥抱是那么模糊,床单的颜色,疼痛和快乐,好象一场模糊的黑白纪录片。

  究竟她怀念的是那个男人?还是那一晚?那场恋曲?

  见到他,可会勾想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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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茵满怀心事地勾着辜城日的臂膀走进会场,他鼓励地对她微笑。

  「放心,我会照顾妳的。」

  金璧辉煌的酒会里,琴师演奏,侍者殷慰,上好的香槟美酒,佳肴百馐,举目处处衣香鬓影,雅仕名流。

  价值百万的钻石项链冰凉地贴在颈项上,一路从领口凉到心坎底去。

  她哆嗦起来。

  这一切,对她而言实在太遥远了。

  「嗯?说话。」

  「我知道。」

  岑茵悍然挥开他的手,辜城日瞅着她笑,转身为她端了一杯香槟。

  「恭喜回魂。」

  「谢谢。」岑茵讪讪地接过他递来的饮料,并游目四顾。

  未料,却对上一双熟悉的脸孔。

  丽儿的嘴唇几乎圆成一个O型,然后立即蹬着脚下三寸半的高跟鞋达达达地走来。

  「妳怎么来的?」

  完全不理会岑茵身旁的男人,也没有要求岑茵做介绍。

  岑茵瞄了身边的辜城日一眼,辜城日摸摸鼻子,很识趣地咧开嘴笑。

  「我去找几个熟人,妳们慢聊。」

  「呃……他是我的新朋友,他叫……」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丽儿拋给她一记「妳有没有大脑」的白眼。「妳怎么认识他?」

  「他在我家附近开网咖。」

  「喔……」丽儿先是一楞,但立刻就接受了。

  反倒是岑茵,她突然想起丽儿的记者身分,于是忍不住低头问道:「他是不是有问题?」

  「例如?」

  「例如嗑药摇头啦,开露天性爱派对啦,还是迷奸女学生性侵害啦……」

  「喔……」丽儿咯咯笑了起来。「一般只认为他是家族浪子,不务正业。就是说,一样是名门之后,跟着他就没前途,他不可能接管到家里的事业……」

  「我觉得他有他的世界啊。」

  「是没错啦。」

  反正他的世界引不起媒体的兴趣就是了。

  「那……妳想通啦?」丽儿突然瞅着她,她们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岑茵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别说别说……」丽儿阻止她开张嘴,一脸暧昧。「反正妳来就好了。」

  才不是丽儿想的那一回事呢!岑茵很想解释,但直觉知道只会愈描愈黑,最后还是干脆闭上嘴。

  丽儿愉悦地微笑。「我还有工作呢,妳的护花使者回来了。」

  岑茵转头看见辜城日,也看见他身后远方的言放宇。

  他也看到她了,两人的目光交缠在一块。

  他比照片还英俊,气质更慑人。

  完美修长的体格,包裹在剪裁合身的西装里,举动之际,充满成熟魅力。

  岑茵胸口一紧,忍不住退了一步。

  天!她的心跳跳得那样张狂猛烈,她怀疑在场每个人都听见了。

  他深邃的眼眸在接触到她时,情不自禁迷离起来。

  岑茵极力维系平静无波的表情,镇定地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不确定。

  他果然忘记她了。

  血色一点一滴从岑茵脸上褪去。

  言放宇没有走过来,迷惑地看了岑茵一眼,便转头离去。

  「岑茵?岑茵?」

  辜城日的脸突然变得好大,岑茵被他接近的鼻子吓得倒退一步。

  他研究似的望着她。

  「你好了吗?我想走了。」

  岑茵困窘地别开脸。

  「什么?」辜城日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我们才刚到耶--」

  岑茵不反驳。

  「妳这个懦夫,连跟他讲两句话的勇气也没有吗?」

  岑茵疲倦地揉揉太阳穴,那死灰般的神色真的不是装装样子而已,连辜城日也不禁暗自替她担心。

  她看起来很累。

  「我们可以走了吗?」

  辜城日瞪着她好一会儿。

  「OK!妳想怎样就怎样。」

  他不再说什么,两人走出会场,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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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道车子驶出停车场,岑茵突然毫无预警地双眉一皱,掩着脸,弯腰啜泣起来。

  辜城日吓了一跳。

  「妳干嘛?」

  岑茵没理他,径自哀哀哭着,哭了很久很久,细细的,绵绵长长的,压抑的。

  那样的哭声,非常低柔,甚至有点变态的好听动人。

  所以,辜城日只好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的绕行台北的街道,也没有再试着劝阻她。

  倒是岑茵,也许是哭累了,总算吸着鼻子抬头。

  辜城日看她一眼,她眼睛哭的又红又肿,那张失去表情的脸,好象藏着全世界的心事。

  他心底微微发酸,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妳真傻。」

  岑茵长长地、幽幽地,吁了口气。

  「我也知道。」

  「好吧,就算忘不了,至少试着不去想。」

  「不去想?」

  「是啊,找别的事,把日子填的满满的,就不会去想了。」

  岑茵别开脸,没把握的低语:「我不晓得,有用吗?」

  「跟我去走走,可好?」

  岑茵本想说「不好」。

  但转念一想,现在时间还早,回去要是遇上妈妈,少不了一番口舌解释。现在她已经没有精力应付任何人了,不如等她老人家睡熟再回去。

  「去哪?」她疲累地闭上眼。

  辜城日灿然笑说:「看我的吧!」

  车子突然像只离弦的箭矢般疾驰,岑茵尖叫一声,接着又被辜城日的笑声盖过。

  如果说,辜城日如此飞车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岑茵拋开愁绪的话,那他的确是大大的成功,太成功了!

  两人到达阳明山时,岑茵暮气沉沉的脸上,已经完完全全被劫后余生的熊熊怒火及惊惧所取代。

  她气红了眼,插着双手怒道:「我绝不再上你的车。」

  「啧啧!」辜城日笑嘻嘻地拉过她的手,她愈生气,他反而愈乐。「妳不想上车啊?那好啊,我不勉强……啊啊啊,我有没有告诉过妳,我十八岁和朋友来这里遇到灵异事件?」

  「你太过份了!」她尖叫,甩开他的手,掩住耳朵。「我不要听……」

  「好好好……不说不说不说……妳放开放开……」他笑着拉开她耳朵旁的手。

  「你带我来干嘛?」

  「洗温泉啊,温泉可以帮妳放松一下,妳太紧张了。」

  是的,经过刚才一路飞车的惊吓,她也觉得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当温热的泉水漫过紧绷的肌肤,也漫上她的心房,她平静下来,突然感到一阵感动。

  这个辜城日,她其实不太认识他,也不认为两人算得上好朋友,但他实在好得有些过份。

  「妳还会来光顾我的店吧?」

  夜深时,辜城日送岑茵到家门口时,脸色有一点点凝重地看着她。

  岑茵犹豫了一下。

  她对言放宇的迷恋,到底有没有尽头?

  无解。

  但,至少该克制。

  要克制自己无效的迷恋,就该停止在网络上追寻他的踪影。

  那么,她这个计算机白痴还去网咖做什么呢?

  「我倒希望别去。」

  她苦笑地自嘲,辜城日了解地点点头。

  「我可以给妳一个特别的包厢,里面不提供计算机。」他笑。

  岑茵想象没有计算机的网咖,也笑了。

  「也许会去看你吧!」

  她拉拉脖子上的首饰和身上的衣服。「这些东西还要还你呢!」

  「对喔,记得来找我喔--」

  没有人注意到,巷子的另一边,停着另一辆车。

  车里的人正注视这一切。

  他看着辜城日站在岑茵家门口,亲吻她的额头道别。

  直到岑茵的身影消失,辜城日还留恋地停在门口伫立半晌,直到岑茵房间的灯光亮起,才爬上车子,绝尘而去。

  夏末晚风,凉凉地吹掠。

  言放宇把收音机的音量收小,点起一支烟,对着岑茵房间的窗口,徐徐地抽了起来。

  收音机里的晚安DJ:

  「晚安,各位听众,现在是凌晨一点又过了十三分,还睡不着吗?让流行天后莫雅的歌声陪你一起失眠吧!」

  「……有时候,我以为我不是一个人,纵然只买一杯咖啡,只有一张电影票。

  有时候,暗自感动落泪,纵然只是一张照片,街上唱传的歌。

  空气中,为何还有那样的气息?

  闭上眼,为何还有那样的身影?

  那样平静平静的爱和分离,怎能牵动沉寂无浪的心?

  以为,只以为,我能说服自己。

  让过去,只是过去,别去打扰他的心。」

  言放宇按掉收音机,又燃起第二支烟。

  烟雾弥漫中,迷惘的愈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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