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他当真说戒就戒,立刻翻出所有的菸,当着她的面,全数扔进垃圾桶里。
那些严苛过头的条件,被当成蓄意挑衅,成大业领下挑战书,她则是冷眼旁观,怀疑他究竟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哼,了不起,顶多三天、顶多一星期、顶多一个月!
谁知道他竟真撑过了一整个暑假。
暑假过后,校园的角落,偶尔会看见那高大的身影。
他待在树荫下,长腿跨蹲着,双掌撑在膝盖上,薄唇紧抿,双眼直直的盯着,前方十五公分处的一根菸,那饥渴的眼神,简直像能把菸就地点燃。
游泳队做完柔软操,鱼贯的走向游泳池。
篮球队员开始集合,为校际比赛展开魔鬼训练。
田径队在操场上练跑,一圈又一圈的绕圈子,每次经过他面前,都只敢好奇的看一眼。
树梢的夏蝉,唧唧的叫了半天,终于叫得累了,决定中场休息,他却还是蹲在那里,瞪着那根菸,一动也不动。
向柔去教务处前,就看见他杵在那里,等到她处理完诸多杂事,走出教务处,那高壮的背影仍旧维持原状,肩头甚至还有几片落叶。
她抱着一叠考卷,假装不经意的走过去,绕到他身旁,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忠生口。
「办不到的话,就不要勉强了。」
她无限轻柔的说道,看见那宽阔的肩膀瞬间紧绷,活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不着痕迹的挖苦完毕后,她踩着干净的黑皮鞋,头也不回的离开,只听见他蹲在后头,又气又恼的把牙齿咬得喀喀作响。没有人瞧见,那软嫩的红唇,难得的浅浅上扬,弯成一朵调皮的微笑。
日历撕了一张又一张,秋天的时候,田径队参加接力赛,最后一棒在紧要关头跌倒,金牌当场拱手让人,队员们红着眼眶,彼此抱头痛哭。
换上冬季制服后不久,篮球队打遍中部无敌手,北上参赛,痛宰其他地区代表队,回到镇上后,受到英雄式的热烈欢迎。
春假之后,学生会干部全面改选,向柔高票当选学生会长,还参加全国演讲比赛,顺利抱回冠军奖座。
暑假时学校公布成绩,留级的名单上,没有出现成大业的名字。
联考的梦魇逼近,课堂上总有写不完的考卷、考不完的模拟考,高三的日子过得飞快,季节更迭,夏季、秋季、冬季、春季。
然后,凤凰树的顶端绽放第一朵花,翠绿的树楷,逐渐被怒放的花染得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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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晴空万里无云。
在联考压力下煎熬的高三生,正大光明的抛下书本,听完师长最后一次训示,闹哄哄的领完毕业证书,就成群结队的涌进活动中心,享受学弟妹们精心策划的餐会。
热闹的气氛持续发酵,餐会进行到半途,逐渐变了样,骊歌换成摇滚乐,学生们嘻笑庆祝,花招百出,教官跟老师们也睁只眼闭只眼,最后竟连鸡尾酒都搬出来了。
笑声乱飘,纤细的身影始终站在角落,齐肩的发丝仍一丝不苟,那身白衣黑裙的制服,也熨烫得平平整整,只是多了一朵毕业生代表的胸花。
向柔在紧张。
从几周前开始,紧张就像是小蚂蚁,在她心头啃啊啃,让她根本无心准备联考,就算打开书本,也是视而不见。
直到今天,毕业典礼结束后,紧张已累积到极点,没有人知道,她紧握的双手,正在轻轻颤抖。
「柔,你要喝饮料吗?」欧阳欣欣凑过来,手中端着两个塑胶杯,水灵的大眼眨着暖笑。
发凉的小手接过塑胶杯,凑到嘴边,两、三口就喝得见底。
「啊、啊,那是鸡尾酒耶!」欧阳欣欣连忙低喊。
「我知道。」向柔接过另一杯,像渴极了似的,又凑到唇边,转眼间连干两杯。「还有没有?」她问道。
「有。」欣欣眨着大眼,愣愣的回答。「我再去拿几杯过来。」
「我要一壶。」
「一壶?」
「对,一壶。」她坚定的点头。
「噢,好。」虽然满头雾水,欣欣还是遵照好友交代,去捧了整壶的鸡尾酒回来,然后像个服务生似的,站在旁边,一次次把空杯斟满。
冰凉的鸡尾酒下肚,酸酸甜甜的液体,化作热烫的酒气。因为酒精的作用,向柔粉嫩的双颊,逐渐透出浅浅的红晕,紧绷的四肢逐渐酥软,神智也有些醺然。
「呃,柔,你喝得太多了,这样不太好吧?」欣欣小声的提醒,壶里已经空了一半。
向柔又喝尽一杯,开口正想说话,某种莫名的战慄,却让她陡然住口,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她敏锐的察觉到,他来了。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健硕的身影,缓步朝她走过来,那与生俱来的强烈压迫感,舞池里拥挤的学生,就像是摩西过红海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让他笔直的走向她。
震耳欲聋的音乐,像是瞬间静下来,成大业穿越过人群的姿态,从容而充满危险,让她想起穿越过草食动物的猛兽。
虽然过程坎坷艰辛,但是他还真的戒菸成功,粗糙的指掌间,再也嗅不见浓烈的菸味。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照样逞凶斗狠,领着狐群狗党,历经一次次恶战,身旁却不再有热情少女围绕。
如今,他终于顺利毕业,期限已到,她该要偿债了!
早该知道,成大业是有债必收的人,既然胜了这一场,哪有可能不跟她需索代价?
高大的身躯来到她面前,喧闹都被隔绝在他的双肩后方,那双深幽的黑眸锁住她,其中跳燃的火焰,比他戒菸初期,盯着香菸时更热烫灼人。
「跟我来。」成大业开门见山的说道,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捏紧塑胶杯,下颚微扬,神色如常,心跳却老早乱了谱,必须暗暗深吸几口气,才能开口。
「去哪里?」
「找个安静的地方。」他把头一偏,环视活动中心内的人山人海。「我没有当众表演的嗜好。」视线掠过一旁的欧阳欣欣,虽然没有多停留半秒,却已经让她不安的连退好几步。
「呃,柔,发生什么事了?」她小声的问,拉拉好友的衣袖。
「没事。」向柔轻描淡写的回答。
「没事吗?」他危险的重复,剔锐的浓眉拧皱,对她的答案极为不满。「你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一个『毕业礼物』?」
纤细的双手把塑胶杯握得更紧。
「我没忘记。」她所设下的重重限制,全数被成大业「挑战成功」。她再也没有藉口拒绝他。
黑眉一展,大掌直接握住她的手肘,拉着她就往门口走去,执意要领取这梦寐以求的「奖赏」。
「我的机车就停在外头。」他简单的说道。渴望已经煎熬他太久,再多逗留一秒,他可能就会失去自制,在全体毕业生面前吻她。
向柔因为酒精而醺软,而他强大的男性力量,以及灼热的眼神,让她无法拒绝——再说,他也不可能接受拒绝——她被拉着走出活动中心,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柔软的云端。
她是说到做到的人,良好的教养,让她不曾食言。既然成大业已经办到她开出的所有条件,那么,她就得信守承诺,乖乖的「付帐」。
被箝握的小手,悄悄捏紧,向柔克制着不要惊慌,坐上那辆重型机车,任由他载着她远离校园。
反正,只是一个吻,她还「付」得起的。
不过就是一个吻罢了——
不过就是一个吻——
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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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成大业不只是吻了她。
当向荣发现他们时,所有该做与不该做的事,老早被成大业全部做尽了。
她的白衣黑裙,虽然都还穿在身上,但是上半身的钮扣全被解开,雪嫩的肌肤若隐若现,还有着淡淡的吻痕,散落在床边的内衣、内裤,无言的宣告,她的「中空」状态。
至于成大业的长裤跟内裤,老早在「提枪上阵」时,全被推到臀下。任何人瞧见他们的模样,立刻就能猜出,他们……他跟她……
室外虫声唧唧,精致的和式小屋内,却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纠缠在床上的两个人,仍旧沉默不语,向荣的脸色愈来愈难看,铁青得吓人,紧绷的身躯,每一时都迸发着极力压抑的力量。
「把衣服穿好。」他的声音打破沉寂,视线紧盯着成大业,黑眸深得看不见底。「你出来,我们到外面谈。」说完,他脚跟一旋,走到小屋外头,步伐重得像是每走一步,就在地上敲进一根钉子。
成大业下了床,有些困难的拉上裤子。走到门前时,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着复杂的深意,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掉头开门,就走了出去。
直到室内清场完毕,向柔发颤的小手,才敢离开飘垂的衣襟。
她的双颊火烫,聪明的脑袋彻底罢工,只剩下一片空白,因为双手抖得太厉害,所以耗费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才穿妥内衣。
大哥刚毅木讷,脾气温厚,但是一旦生气起来,就可怕得让人胆寒。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哥这么生气。
向柔低着头,想把扣子逐一扣回原位,但是双手偏偏不听话,抖颤个不停,怎么扣都扣不好。
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转啊转,让她心神不宁。她不断猜想,大哥会跟成大业说什么?成大业又会跟大哥说什么?
砰!
一声重重的闷响,吓得她错愕的抬起头来。
因为夜深人静,那声音格外的清晰,然后一声又一声,更响更重的声音接连传来。
那声音好耳熟,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她在杨家道场里,痛揍沙包的声音!
向柔心跳陡然一停,这么一急,双手居然不抖了,三两下就扣妥钮扣,急忙的冲出去。
天际月儿露脸,银白色的月光洒落,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
红黑相间的重型机车停在外头,旁边多了辆休旅车。向荣就站在车旁,背对着她,紧握的双拳受了伤,鲜血在月光下红得刺眼。成大业则是倒在地上,老早被揍得昏迷不醒。
看来,刚刚挨揍的可不是沙包!
大哥是不动手则矣,一旦开打,就没人打得过他,即使是身手矫健、实战经验无数的成大业,也成了大哥的手下败将。
虽然刚刚在那张床上,她还对成大业又踢又骂,一副准备除之而后快的痛恨模样。但是,如今瞧见他昏迷不醒,她心头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渗出浓浓的担忧,双脚像是有自我意识般,不由自主的走过去。
他被揍得很惨很惨,鼻梁被打断,流出大量鲜血,混着嘴角的血河,染得制服一片殷红,在月色下显得沭目惊心。
他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像纸,衣服下看不见的地方,可能伤得更重。
大哥出手这么重,吓得她根本不敢说话。她的手探进口袋,却摸不着手帕,只能拉出制服的下摆,压住成大业汩汩流血的嘴角。鲜血止都止不住,她的制服也被染红了。
向荣抽出腰后的手帕,扎住右手指节的伤,宛如刀凿的脸庞,仍旧冷硬铁青。
「上车。」他沉声下令,大手拎起昏迷的成大业,像是扔垃圾似的,直接丢到休旅车的后头。
砰!
那一摔,肯定把他的伤摔得更重了。
向柔紧咬着唇,乖乖的上车,沉默的坐在大哥身旁,偶尔还偷偷侧头,察看成大业的伤势。
「你想让爸妈知道这件事吗?」向荣熟练的发动车子,黑眸看着前方路面。
她用力摇头。
「好。」他点点头,也往后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踩下油门,开车往山下驶去。
夜色愈来愈深,月光照亮下山的路。车子从产业道路,驶上了省道,直到进入镇内,车内都是静悄悄的,始终没有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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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荣先载着她回家,然后才送成大业去医院。
一整个晚上,向柔都是心神不宁,僵坐在床边。别说是睡觉了,她甚至没有办法躺下来休息。
她的身上还留着吻痕,她的腿间还有着最难以启齿的疼,而那个引诱了她,跟她嘿咻过——好吧,虽然没有「做完」——的家伙,被她大哥揍得惨兮兮,现在躺在医院里,也不知道断气了没有。
苦等了几个小时后,她悄悄拨了电话到医院,自称是成家的亲友,向护士询问成大业的伤况。
热心的小护士,很详细的告诉她,昨晚被送进急诊室的成大业,除了鼻梁被打断外,还被揍断三根肋骨、下巴脱臼、右手骨折,身上还有无数瘀青。
虽然病人清醒后,坚持不肯透露,到底是被哪些人扁到重伤。但是医院里的人都猜测,是他平时得罪太多人,仇家们选在毕业典礼当天来寻仇,瞧那受伤的程度,大概是被十来个人围殴,才会有的辉煌「成果」。
向柔挂断电话,又考虑了几个小时,终于决定溜出家门,去医院一趟。
她没办法不在乎他的伤势,要是不去亲眼看看,罪恶感就会持续啃噬她。
昨晚那件「坏事」,她全程都有参与,绝对不只是成大业一个人的责任。虽然说,「结果」不太美好,但是她必须承认,一切都是你情我愿,成大业并没有强迫她。
他被大哥揍得那么惨,甚至重伤昏迷,于情于理,她都得去看看才行。
对,于情于理——于情于理——
是什么情呢?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深处悄悄的问。
聪明如她,可以解开最困难的习题,却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想着想着,粉嫩的双颊竟有些烫,因为她不明白——或是她不愿意承认的原因,而浮现动人的嫣红。
夏季的晨风,拂过发丝,她的脚步愈来愈快。
晨间的医院极为安静,向柔靠着刚刚在电话里,热心小护士透露的房号,直接走向成大业的病房。
成家财大势大,宝贝长孙重伤进了医院,住的当然是特等病房,医生与护士们如临大敌,看顾得格外仔细,还跟心急如焚的成奶奶保证,绝对能让他完好无缺的出院,才让老人家搁下心头重担,放心的回家休息。
成家人前脚刚走,向柔恰巧就到了。她清澈的眼儿,留意着房号,一路走到走廊尽头,那间设备最优良的病房。
病房的门没有关,嘻嘻哈哈的喧闹,从门内飘了出来。还好邻近几间特等病房的房门都紧闭着,不然肯定要吵到别的病人。
她的脚步,迟疑的停了下来。
看来,她挑的时间不够好,已经有其他人来探病了。
经过昨夜的一切,仅仅是面对成大业,已经需要她鼓起全部的勇气。听见病房里有别的访客,她一时之间也愣住了,只能在门外傻傻的站着,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背影,以及一部分的病床。
病房里吵吵闹闹,没有人发现向柔就在门外,她迟疑着,无法决定是该离开,还是留下。
突然之间,一句话飘进她耳里。
「老大,你真是了不起,向柔那种冰山美人都能让你把上手。」一个青年笑嘻嘻的说。
「笨蛋,你第一天认识老大啊?老大把马子的功力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另一个人笑得更大声,乐得直抖脚,一副与有荣焉的爽样子。
有人哼了几声,却没有说话,靠窗的地方,倒是有人信心满满的接口。「冰山有什么了不起?哈!遇上老大,还不是要融化!幸好我对老大有信心,不然铁定赔惨!」
门外的向柔已经完全僵住了。
她不能确定,那些人在说些什么,更不能确定,自己是听见了什么。
一阵娇滴滴的笑声响起,甜得让人骨头都酥了。
「呵呵,成哥,你真是猛啊!」一个满头红发的少女,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削苹果,体贴的把苹果削成适口大小。「来,吃块苹果。多亏你,才让我赢了钱呢!」她嗲声嗲气的说着,用牙签叉着苹果往前送,伺候得格外殷勤。
「嘿嘿,这下子,全镇的人都知道老大的厉害了。」一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双手撑着病床,兴高采烈的说着,一副急着要出去大声广播的模样。
「是啊,平常看那个模范生多骄傲,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结果呢,还不是让成哥手到擒来。」
明明是燠热的夏季,向柔却突然觉得好冷好冷,整个人像是被浸在冰水中,连血液也快结冻了。
那红发少女的笑声、那些青年们的笑声,就像是涨潮的海浪,一阵阵汹涌而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病房里还是嬉闹不休。
「对了,老大,你这一得手啊,可让兄弟们赚了不少呢!」
「是啊是啊,前天封盘之前,赔率居高不下,一票不识相的家伙,居然笨到赌老大会输。」
「唉啊,别废话啦,快把钱拿出来上供啊!」
几个青年们忙着掏钱,从口袋里翻出绉巴巴的钞票,一张一张又一张的叠好,再恭敬的往床头递去。
「哇,老大,你这是大获全胜,面子跟里子都赢了。」
「昨天晚上成哥赢的,可不只是这些呢!」女子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放声大笑,笑声猥亵得不堪入耳。
向柔没有哭泣、没有愤怒,只是静静的转身,然后静静的走了出去,保留她仅剩的尊严,远离那些正在嘲弄她的人们。
夏季的烈日灼人,她像个幽灵般走出医院,脸色苍白如纸,来时的红润已经消失得半点不剩。
原来,他是在玩弄她。
原来,他是在欺骗她。
原来,他处心积虑的完成挑战,只是为了证明,他泡妞手段高超,能够征服她这个高高在上的模范生,或许还藉此报复,她曾对他的一切。而她竟然真的上当,跌进他的陷阱里头,傻傻的跟他……
她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有多么愚笨。
回到家里后,洗衣篮里还放着那套染了两人血迹的白衣黑裙,她盯着那套衣裳几秒,然后才面无表情的抓起那些「证据」,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她的青春,就在那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