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派出私人飞机接载Amulet,她会在Eros伯爵名下那幢位于布拉格的酒店中度过一夜。
这个晚上,Amulet穿上一条钉满水晶的长纱裙,裙的颜色是一种旧旧的白。而头上戴了顶古董小皇冠,再配一朵山茶花。美丽到不得了。
Eros伯爵从飞机上走下来。二人见面之时,他们都笑得很开怀。由衷的笑容就预告了这会是一个快乐的晚上。
Eros伯爵伸出双手迎接Amulet,她也伸出双手趋向他。四只手一握之后,他便亲她的脸额,而她,已忍不住紧紧拥抱他。
很快乐很快乐,与那些小别之后重逢的情侣无异。
他们是拖着手走上飞机的,坐下来之后也依然拖着手。Eros伯爵指着窗外说话,Amulet就把小脸伏在他的肩膊上,他俩在路程中一直笑着。而当Amulet半故意地把鼻尖摩擦Eros伯爵的颈项时,她期望Eros伯爵会转头送她一个印在嘴唇上的吻。然而她几度尝试,都不成功。
她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在离开布拉格之前,得到一个深吻。姑勿论Eros伯爵的答案是Yes或No.她瞄了瞄看上去与她同样兴奋的他,那答案该不会是No吧?
飞机到达布拉格之后,专车就把他们接载到市中心,望着沿路上的建筑物,Eros伯爵对Amulet说:“尖塔形的歌德式建筑风格,一直都在捷克流行。这国家与我一样,向前走却又走不出中世纪。”
Amulet说:“不是啊,你会唱《Jealous Guy》。”
Eros伯爵笑起来。“想起也真尴尬,我居然会为女孩子唱情歌。”然后又说:“我已经很老很老,太老了。”
Amulet望着他极优美的侧脸,这样说:“赐给我机会,让我与你一起老去。”
Eros伯爵转头望向她,她碧绿色的眼眸是多么的坚定。
再没有别的女孩,能有这样坚定的眼神。
她再说一句:“我也会与你一样的老。”
他微笑,暖暖地在心中感动。
他问:“要多少岁?五百岁?一千岁?”
她回答:“宇宙有多老我就有多老。”然后又说:“但我又永远比你年轻五百岁……啊,你永远都比我老,好满足!”
说罢,她又似个傻孩子。Eros伯爵望着她,笑得很快乐。
Amulet并没有自作多情,Eros伯爵是真心喜欢她。与她一起时的快乐并非虚假。
路过一幢幢古老建筑物,当偶尔遇上合心意的,Amulet就欢呼赞叹,除了哥德式的尖塔形建筑外,布拉格在十六世纪后,也有大量文艺复兴的建筑,而从十七世纪开始,就是巴洛克风格以及新古典主义的风格。当车驶到查理大桥上时,Amulet就指着桥上的雕像说:“这是圣母与圣伯纳,这是圣安,这个是施洗者约翰……”然后她就结论:“这是个非常浪漫的城市!”
Eros伯爵这样说:“所以我把你送到这里。”
每当Eros伯爵说着温柔的话,他的眼睛总像在催眠似的,Amulet发现,每一次她也不能凝视超过十秒,在第十一秒,她就会面红耳热,逼于无奈,只好低下头去。
她知道他仍然望着她,于是只好说其它话题:“有机会我想到卡罗维法利,父亲说那里的温泉很著名。”
他握了握她的小手,然后说:“我在那里有一个温泉山,我可以安排你与Dr. Noir小住一段时候。”
Amulet怯怯地问:“Eros伯爵一直都这样擅长照顾别人?”
Eros伯爵就说:“找到我想照顾的人,我定当全心全意。”
Amulet抬头,看见Eros伯爵用最温柔的目光凝视她。顷刻,她的心狂跳,呼吸急促,浑身肌肉绷紧。真是不得了。
可能还未是时候,但她真的想知道:“Eros伯爵想照顾一个怎样的人?”
Eros伯爵眨了眨眼,腼腆地笑起来,然后又垂下头。他居然面红了。
Amulet像看奇景一样地注视他。当一个美丽的男人害羞起来,是那么的好看。
他一直红着脸,傻傻的笑着。谁会想到他已经五百多岁了。
Amulet也笑,笑得非常开怀。她喜欢这一刻她所占的上风。“告诉我。”她说。
Eros伯爵仰起脸再笑,然后又摇头。“不说不说。”
Amulet扁着嘴,装出愤怒的样子。
Eros伯爵望着她,温柔地,专注地。他这样告诉她:“迟早一天,你会知道。”
Amulet就心甜地微笑。就算万水千山,她也会等至那一天。
他与她,总能这样畅快地交换情话,而那爱情独有的粉红色磁场,又软又缠绵地弥漫在二人之间。这两个人,是那么轻易地擦出爱情的火花。
没有其它情侣能说出更甜蜜的爱情絮语,没有其它情侣拥有更旖旎的爱情张力。
然而,纵然相爱,这二人却没有立刻拥抱,然后认定对方,从此永远走在一起。
爱情,不是应该如此单纯而直接的吗?
为什么,爱意萌生后,下一步便变成顾虑?
Amulet把视线落在窗外极富情调的夜色中,为爱情的吊诡轻轻嗟叹,深深无奈。
专车停在一所古老的教堂前,这是一所建筑在十四世纪的教堂,歌德式的双塔与大门七百多年来从没损毁过,双塔之间的大型玫瑰窗,同样是歌德式的设计,当Amulet抬头一望,看到七彩射灯映在那扇大窗上,令整幢建筑物有着一种华丽的神秘和迷离。
“我把它改建为一所酒店。”Eros伯爵告诉她,然后拖着她的手走进去。教堂内高耸的彩色玻璃花窗上是天使嬉戏的情景,数百个天使在色彩斑灿的天空中起舞玩乐,他们告诉地上的凡人,天堂是如何美好,而天堂,就在仰脸而看的这瞬间。
Amulet说:“你把天堂带到人间了。”
Eros伯爵笑:“付得起三百美元,就可以在天堂睡一晚。”
Amulet摇了摇双臂,她非常喜欢Eros伯爵这个安排。
这一夜,Eros伯爵包下了一个会堂,他在那里为Amulet安排了一场木偶剧以及晚餐。那是传统的捷克拉线木偶,说的是一个有关吸血僵尸的喜剧。吸血僵尸看上了一头肥美的狗,但怎样千方百计也吸不到它的血,而那头狗却反过来咬他,两只木偶就在小台上翻来覆去。
其实算不上很有趣,但Amulet就是笑得非常欢欣,发出一连串的笑声,笑得花枝乱坠。
然后大乐队为他俩奏出乐曲,于是Eros伯爵与Amulet就在舞池中拥抱。先是活泼的乐章,他们跳着轻快的华尔兹,继而是浪漫的小夜曲。
第三部分我怕有天你会后悔
Amulet修长的双臂勾着Eros伯爵的颈项,轻轻以手指揉动他幼细的头发。Eros伯爵微笑,向前亲亲她的额头,然后温柔地抱住她纤巧的腰。他们贴得很紧很紧,Amulet的肌肤清楚感受到Eros伯爵衣衫上的钮扣。隔着衣服,两人的体温往来传送。
他们的眼睛总是望着对方,深深地,探索到对方的眼眸内,那么的深入,就连灵魂也看得见。灵魂内会有什么?可会全是爱情?
他的眼睛大概是全世界最擅长说话的了。Amulet解构他眼内的语言,她看得见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说:“你很美丽,你太美丽。而我十分十分的爱你。”
然后,她就相信了她所看见的。她自顾自笑起来,也用她的眼睛告诉他:“我爱你。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为了爱你,我什么也能做。”
不知道他是否接收得到。他随着她的情深,变得更温柔,快幻化成一个梦了。
“你笑什么?”他问。
“我在说话,那话语用眼睛去看,用心去听。”她说。
“告诉我。”他要求。
“你应该知道的。”她说。
“我很蠢。”他微笑。
“再蠢也不用怕。有我来爱你。”她告诉他。
他停下来,放下抱住她的手,站定在她跟前。他望着她,目光内满是疑惑。
她问:“你不相信我爱你吗?”
他说:“当我说我爱你,你不用怀疑,因为你是那么美丽。但我……你为什么会爱上我?我甚至不是人。”
她说:“如果感觉能被解释,这感觉也未免太肤浅了。”
他说:“跟着我,你的日子就不会有尽头。”
她耸耸肩:“那不是很好吗?”
他说:“你一定会遇到其它有吸引力的男人。”
她告诉他:“但我只想要你。”
他皱眉,依然充满疑惑。“为什么?”
她就这样说:“因为我是一个非常固执的女人。”
他叹了一口气,继而苦笑。
她说下去:“而且我相信我的选择。”
他轻轻摇头。“我怕有天你会后悔。”
她微笑起来。“这就是男人的不安全感吧!”
他笑起来,依然在摇头。
她说:“男人都用他们的不安全感埋葬深爱他们的女人。”
他说:“谁教晓你男人的事?”
她笑了笑。“男人擅长以他们的弱点来辜负女人。”
他说:“那么别爱上男人。”
他这么一说,她就浑身一震。那该怎么办?一早已经爱上了。
那只好豁出去吧。
她牵起他的手,问:“想不想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他点点头。“我知我一定会喜欢。”
她说:“上我的房间。刚才侍从把它捧到楼上去。”
Amulet便领着Eros伯爵走过舞池,长裙摇曳在那一块一块砌成花朵图案的阶砖上,她的步履坚决而敏捷,裙摆的姿态如一条前行的蛇,左右摇摆,深具目的地把猎物朝向巢穴拖行。
Eros伯爵被她的小手捉得紧紧的,她那淡金色的秀发随步伐飞扬,轻轻触碰在他脸旁,有点软,又有点痛,因力度的不同,感受也不一样。真是奇异的一回事,明明是同一把秀发。
露背的晚装显露了她性感的背部,她有幼细而微隆的脊髓,在薄薄的背肌下若隐若现,如一只潜伏泥土中蠕动的蝎子。他从来没看过如此单薄又如此性感的背影,既脆弱又带着危险性。没有任何事,可以更美丽。
他发觉他特别听从她的话。她只有那小小的年纪,却有本事领着他走。
于是他的目光又益发温柔了。他的睫毛轻轻拍动,一颗心很软很软。
酒店没有电梯,他们走上旋转铁枝楼梯,她一直捉着他的手,也一直走在他跟前,她没说话,动作利落得似头擅长爬树的黑豹。
不知怎的,这个夜晚,总把她与歹毒的生物联想一起。凶狠、神秘而又非常性感。
找到了房间,他叫停了她。她在房门前转身,差一点就把唇印到他的唇上。差一点,但没有。他们的鼻子倒是擦在一起。她就立刻笑了,夹杂着喘气的声音。
他嗅到她的气息,明白了什么叫做呵气如兰。他扬了扬眉毛,问她:“这么急?”
她就说:“我的礼物真是很好很好的。”
Eros伯爵开了门,他们拥抱着挤进房间。她继续拉紧他的手,不肯放开,一秒钟也不肯。她把他拉到床边,那里放有一个圆形盒子,像那种专门用来放帽子的盒子。Amulet把盒打开,然后Eros伯爵就看到了,那是一包真空包装的血,约重一公升。
她捧起来递给他。她说:“可以用来烹调任何菜式,净饮味道都不错。”
Eros伯爵把Amulet的血捧在手中,他望着她,完全不可置信,良久,也说不出话来。
这个美丽的少女,三番四次以她自己的鲜血诱惑他。她是那么聪明,明知他抵抗不到。
他知道,他快要屈服了。
Amulet向前踏了一步,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内。“我把自己奉献给你好不好?”
Eros伯爵伸出手来轻轻扫在她的长发上,爱怜地说:“我怕有天你会后悔。”
Amulet看得出他的心痛。她摇了摇头,软绵绵地笑起来:“我要你以后也只能喝我的血。”
他的脸容哀伤了。“不,我不能够。”
蓦地,她忽然不受控制地激动,使劲地推开他。她退后两步,绷紧着一张脸。“为什么你硬是不肯点头?”
强悍的少女,似乎正失去耐性。
Eros伯爵说:“别人的一生一世只有数十年,而我所过的,是一个永恒。”他把她的血放下。
又是为着这些笨拙的理由。真叫人发疯。
男人,再漂亮再出众,都只是个窝囊。
Amulet长长地叹息,这一声叹息,哀怨如同鬼魂的叹息。她把双手按在心房上,垂下头,合上眼,感受心房的跳动。真的难以相信,为爱情承受了那么多,心房仍有能力跳动下去。
她走上前,缓缓地、哀愁地,她把头伏到他的肩上,而身,紧紧的贴着他。她的小脸开始在他的颈旁厮磨,轻轻的,软软的,若即若离的。她发出了低沉的哑音,然后又合上眼。当他的双手伸前来抱住她时,她就把手伸向上,手指在他的发间游动。他也不打算按捺自己的反应,手已触碰在她的肌肤上,那锁骨对下的位置,温热细滑。他的鼻尖摩擦在她仰起来的下巴,然后,移向她的颈项。他的手继续在锁骨下的位置揉动,那动作跟随他的呼吸,益发急速。渐渐,合上眼的他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感到全身的血脉一同扩张。
第三部分我只想证明你对我的渴望
蠕动在她颈旁的已不是鼻尖。他的唇吻下来,由浅入深。唾涎由唇角溢出,滑流在她芳香娇嫩的少女肌肤上,随着自己的唾涎,他的唇有那更滑溜的游走路线,也终于忍不住,舌头也吐出来了。舌尖就在她颈旁上下拨动,配合着他澎湃起来的呼吸声。
他的瞳孔在合上的眼皮下变异,诱惑唤醒了情欲,情欲就把他变成另一个人。
她发出呻吟声,把他的手移到她的乳尖上,带领他的指头旋转。这是一个很新很新的感受,她感到一阵冷,蚀骨的,瞬即而来却又从骨和肉中四散出一股热,以及酥与软。
快支持不了,浑身发烫,骨头逐渐融化,站不稳,软绵绵的,不知如何是好。
迷离间,颈项的肌肤上传来一阵刺痛,她叫起来。“呀——”声音薄薄的、尖尖的。
非常非常性感的。
那是Eros伯爵的牙齿,尖长地刺进她燃烧着的血肉中。
一滴血流下来。Eros伯爵忘我地吸啜。
Amulet仰着头,在极美的痛楚中享受,那种崇高,是那么无边无际。
她又再低叫了一声。“呀——”她诱使他咬得更深。
她感受得到那力度,然后就渐渐清醒起来,她的魂魄也终于归位。
她无声地笑,抖动身体。突然间,她体会了胜利。
然后,她张开迷蒙的眼睛,小声地说:“你怎舍得不把我拥有?”
男人,除了窝囊,也笨。
Eros伯爵被打扰了,于是停止了吸啜,张开双眼。
他听懂了她的说话,是故,也就收敛起来。
他的牙齿离开她的血肉,他喘着气,深呼吸。
她望着从她身上得到享受的男人,笑容就从心中绽放。而本来热烫的脸,闪出母性的光华。此刻的她,比他的本性更温柔,温柔得容得下天和地。
她伸出双手,抱住他。
他调整自己的呼吸,斜斜看了她一眼。天啊,她真是很美很美。
Eros伯爵捧起她的脸庞,对她说:“别引诱得我太深。”
她的笑容如同最美丽的梦。“我只想证明你对我的渴望。”
他抱住她,继而缓缓躺下来,他凝视她的眼睛,又轻抚她的伤口。
每一对恋人,都在这一刻变成最温驯的小动物,互相依偎互相慰藉。
Amulet问:“我何时会变成你?”
Eros伯爵笑了笑,又摇头。“那是个很复杂的过程,我只吸了你少量血液,你仍然是你。”
Amulet说:“快把我变成你。”
Eros伯爵说:“未是时候。”
Amulet问:“怎样才是时候?”
Eros伯爵说:“等一天吧!”
Amulet说:“那你即是要我了。”
Eros伯爵笑起来,手心按着额头。“我怎会如此就让你得逞?”他有假装出来的苦恼。
Amulet把头伏在他的胸膛上,说:“因为你根本就想要我啊。”
然后,他俩就默然不语。而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又把她抱入怀。Amulet感受着他的温暖,从中亦感受到一个男人的承诺。
没错的。她知道,从此他俩会是一对。
Eros伯爵的身体很香很香,那是一种很独特的体味,男性化却又轻淡的,能让女人慵懒地沉醉其中。
Amulet深呼吸,然后又吁一口气。最性感,也许就在这一刻。
那一夜他们双手紧扣,像分不开来那样。到天快亮之际,她走到窗前把所有幔幕拉上,回头就看见虚弱的他向她招手,她再次走回床上,躺在他的身旁,伴着他在白日时分入睡。
从此,她就变成吸血僵尸的女人,晚上缠绵,日间作息。而她知道,她会喜欢到不得了。最虔诚的爱情崇拜将会发生在黑夜中,而白日,将逐渐与她无关。
Amulet在布拉格逗留多一夜才离去。她等候Eros伯爵在黄昏醒来,看着他张开双眼的一刹那,她心里头的花朵也一同盛开。她已隐约知道幸福是怎么一回事。
那夜,Eros伯爵带她漫游市中心,他们在河畔漫步,她惊叹夜间灯影朦胧时的华丽,既璀璨又苍凉。他们一直牵手,就如前一夜,两手扣得很紧,像深怕与对方有半秒的分离。当两手放开时,手上的肌肉都通红了。
无论他说什么,她也一直微笑,也无论看见是什么,她都只想笑。按捺不下的快乐左右上下般侵袭,当偶然静下来时,她就愕然起来,怎么,世界是这样无懈可击,整个世界,都是极乐。
不得了不得了。她望着他,慨叹着从爱情而来的至高无上。
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在她碧绿的眼珠内有一抹迷离的雾。她望进他的眼眸,对他说:“告诉我你会永远令我快乐。”
他没说什么,柔和地微笑,用手扫扫她的长发,然后点下头来。
布拉格的夜色,从未如此迷人过。而她,站在爱人跟前,被此情此景感动得双颊晕红。
也因为太爱一个人,忽然,她就有了哭泣的冲动。
翌日的天亮时分,Amulet被送返巴黎。
她不累,也不想睡,只忙着笑。
——得到自己想要的人,多好。
返到Dr. Noir的大宅后,她便向父亲絮絮叙述布拉格发生的事情。她描述布拉格的风景、Eros伯爵的酒店,以及Eros伯爵对她有多好。
Dr. Noir看着女儿,这样说:“你不再相同了。”
Amulet微笑,垂下眼睛,她也察觉自己有所不同。她的神情有种闲雅,她的语调柔和优美,整个人都成熟起来,舒舒服服的。
因为得到所爱,人就自然富泰淡定。
Amulet很喜欢这样子的自己。
临离开布拉格前,Eros伯爵提议Amulet搬到他的法国城堡附近居住,以便大家相见。Eros伯爵会命人为她寻觅居所,而Amulet可以着手布置自己的新居。
一切都似乎安稳妥当,想开始的终于开始了。
Amulet在家中等候Eros伯爵的音信。然而,自分别后,一天两天三天……一星期两星期三星期,他都音信全无。
她派人把她的信件送到法国城堡与布拉格,又请Dr. Noir为她联络Eros伯爵。如是者,不祥感日深。
这三星期的等待,比起之前等候Eros伯爵的答复,更迷惘,更不安。
难道,在布拉格所享受过的温柔,全都是幻觉?
在第四个星期,Amulet终于收到Eros伯爵的信。而那一页信,读罢,就从她的手中滑跌到地上。
信上说:“请恕我无法实践对你的承诺,我的Helen尚在人间。”
Amulet全身僵硬,瞳孔在惊惶中扩张。
怎可能,发生这种事?
第三部分究竟谁更像吸血僵尸?
Lady
Helen正沉睡在匈牙利东南部一座细小而古老的城堡的塔顶中。那是一座破旧失修落泊的城堡,青灰色的墙身满是裂痕,野草、蔓藤植物覆盖了一半的墙壁。
而自五百年前开始,这城堡的塔顶被称为睡公主塔,而沉睡了的贵族少女就变成睡公主。
长生不死的传奇少女,成为了这小村落的信仰,他们保护她,免她受外间滋扰,亦同时候蒙受她的护荫。五百年来,村落的耕地都能种出可口的耕作物,也从不发生天灾人祸。
村落的居民守着这塔顶的秘密,让睡公主安心沉睡,世间的变迁并没为她带来半分的冲击。圆拱形的石窗外,日出日落交替了五百年,睡公主却沉淀在时间的最低层,存活于一个时间定理解释不了的空间。四季转移,朝代换了又改,尘俗的任何诞生和死亡,一律与她没相干。
石床上有她依旧丰盛的姿容,她的脸额饱满,蜜色肌肤上的雀斑没多也没少;深深的眼窝构成了一个迷人的弧度;眼皮悠然地合上,而睫毛弯弯的,非常俏皮。略厚的唇棱角分明,并没合得太紧。
她那棕红色的长发不断地生长,曾经长得纠缠了半个塔顶。那该是三百年前吧,欧洲童话中出现了金发的睡公主,她等待王子去刺死火龙让她逃生。城堡的女主人很喜爱那故事,特意让这真实的睡公主把头发留长,长得足以从塔顶垂至城堡的空地上。那条厚厚的辫子需要三小时来编织,当睡公主的长发结成辫子后,就由塔顶的圆拱石窗抛下去,村落中的所有村民聚集在城堡前,齐齐欢呼庆贺,又把手中的鲜花抛至半空。
睡公主在城堡的塔顶生活得很宁静,直至一天,来了一名俊美秀雅的吸血僵尸在她的石床前悲哭。
吸血僵尸抱着睡公主嚎哭,那哭泣带着遗憾、苍凉、澎湃、不可置信。他抱着她哭了许久许久,哭得地摇山动,哭得身旁的人都害怕起来,终于,有人上前使劲地把悲怆的吸血僵尸拉走。
他的侍从对他说:“Eros伯爵,我们应该尽快把Lady Helen带走。”
然后他又扑回她的身前,抱着她又再哭泣起来。“我会尽一切能力照顾你!我实在欠你太多!”
侍从与城堡的住户和村民商量带走睡公主的事,Eros伯爵送了村民一笔可观的金钱,而城堡里的人更额外得到丰厚的奖金。村民都认为,睡公主从此会拥有更好的照料,而整条村的生活也会得到改善;纵然,失去一个可供膜拜的对象,是一件失落的事。或许他们会建造一个铜像,来纪念睡公主在这数百年来的护荫,毕竟,她已是他们的一分子。
吸血僵尸哭得累了,就把自己的脸贴着睡公主的脸,相拥发呆。紧贴的两张脸,把他们变成一对连体婴,“如果你再离开我,我就曝晒在太阳之下将灵魂融掉。”他如是说。
自Amulet收到Eros伯爵那封信后,就重重的病起来,她得了不减退的热度,以及说不尽的凄楚和不甘心。
汗是冷的,泪是热的,热泪流过冰寒发抖的肌肤,有多难受要多难受,每一滴泪都是悲凉的呼喊;每一滴泪都是一个地狱。
吃了药可望昏睡一小段时候,但每次一清醒,惟一的意欲就是哭。她想不通这到底算是什么。
为什么那个她会尚在人间?为什么他会立刻忘了她?
才十六岁,就这样想呀想,想得苍老了。
青色的血管一丝一丝地在雪白的脸上暴现,目光无神,眼睛下的皮肤长了一行一行的深纹。嘴唇干裂,无时无刻都弯下,丑陋到不得了。她容颜憔悴、干枯,究竟谁更像吸血僵尸?
她问父亲:“他怎会突然找到她的?”
Dr.
Noir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实情告诉女儿。“自从Eros伯爵的访问经电视、报章发布后,他的故事便被广泛传扬。那条小村落的居民知道了Eros伯爵和Lady
Helen的爱情故事后,便派人找到了Eros伯爵……”
Dr. Noir垂下眼,说不下去了。
Amulet不期然地更激动更愤怒,她抓着父亲的衣衫嘶叫:“父亲……你不该认识他!你不该与他做那些他妈的访问!”
说罢就屈膝跪到地上,仰起脸朝天悲哭。她的心不断诅咒,失去她所渴望的人,令她无法再理智公平。
第三部分最美丽的女人
那是一五三六年。
英国的国君是英王亨利八世,他正忙于处死他曾经深爱的第二任妻子Anne
Boleyn,理由是妻子不能为他诞下一名有承继权的王子,他把通奸罪名加诸妻子身上,名正言顺地赐她死。亨利八世前后共有六名妻子,当中两位妻子遭处死,两位被国王要求离婚,一位因生产而身故,只有最后一位妻子得以善终。
Lady Helen原本不叫Lady Helen,她是Gerti, Lady of Telc. Eros伯爵遇上Lady
Gerti那年,她十七岁,住在波希米亚,即后世人称为捷克的国家。她是掌权贵族的女儿,共有九兄弟姊妹,她排行第七,父亲总把她和排行第六的姊姊弄错,甚至到了她们十五六岁时,还是分不清谁是谁。
但Lady Gerti没介怀,她才不理会呢!只要让她拥抱大地,就心满意足。她是那么天真而原始,她是大地的孩子。
到了十七岁,Lady
Gerti还没涂过口红,那一脸零星的雀斑总暴露在日光下,红棕色的长发随风飘散,没任何考究的发型可言。她的身形丰腴,像个农夫的女儿,而她跑步的姿势是那样奔放,冲劲能与马儿媲美。
根据当时的标准,Lady
Gerti并不合符那年代对女性美的要求,在较西欧保守和落伍的这片土地上,公认的美女总是苍白秀雅,削薄而拘谨;最美丽的女人,都轻盈敏感如同花间的仙子。Lady
Gerti的小动物气质和无拘无束的性格,是异类。
那一年,Eros伯爵二十岁,他需要寻觅一个适合当妻子的人。一年间,他被安排了与波兰的闺秀相亲,也与匈牙利的郡主见过面。然后,父亲提议他考虑本国权贵的女儿,于是,他就来到泰尔克,听说,施洛维公爵的五名女儿,都是国色天香。
他在午间驾临,立刻受到公爵热情的招待。他坐在城堡的礼堂中,接受了四名少女的献花。她们全都是美丽的女性,足够叫男人动心。一时之间,年轻的Eros伯爵苦恼起来,世上美女太多,而真命天子,都不知是哪一位。
公爵夫人抱歉地告诉他,他们尚有一位女儿,只是寻遍城堡也找不到她的踪影。Eros伯爵不介意,跟前美女的花容月貌,已叫他眼花缭乱。
用膳后,四名千金与随从招待Eros伯爵策骑漫步城堡附近的景致,然后,他就在一片野花盛放的草地上,看到他从此毕生钟爱的女人。
Lady
Gerti在金光中坐下来,三只蝴蝶围绕着她飞舞,其中在翼尖处缀上红彩的一只小白蝶停在她缓缓伸出的指尖上,看着这小小的蝴蝶,她便情不自禁地绽放灿烂的笑容,继而,把那笑容投向策骑在马背上的他。
那笑容,美得泛出闪亮的金光。
Eros伯爵的心一怔,他以为看见了原野仙女。
身旁的大小姐说:“Gerti是我们的第四名姊妹,比Rosy年长一岁,但脑筋却笨拙得多。”
二小姐也说:“不用理会她,她是傻子。”
三小姐告诉Eros伯爵:“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头动物。”
五小姐这样说:“你看,她又与蝴蝶说话了。”
果然,Lady Gerti正温柔地与指尖上的端红蝶说话。她说完一句,等待数秒后,又说一句,似是与蝴蝶有问有答。
Eros伯爵像看奇景般看着她,他很想一直地看下去。
当马匹转了另一个方向前行时,他发现,他的内心,正悬垂着一股具重量的异样感觉,灰蓝色的眼睛,也闪亮出奇妙的光芒。
她说不上最漂亮,但是,她令他最有感觉。
他把握机会与她说话:“我看见蝴蝶很喜欢你。”
她立刻笑起来,笑容如蜜糖般甜。“你明天也一起来吧!蝴蝶也会喜欢你的。”
接着舞步一转,Eros伯爵身旁就换上公爵的另一位千金。他记不起这是第几名千金,她眉目如画,鼻子尖而挺,脸形秀丽清纯,身形高挑诱惑。她比Lady
Gerti漂亮得多,但是,他却只对Lady Gerti有那难以言喻的感觉。
坦白说,Lady
Gerti不施脂粉的脸庞有太多雀斑,她的脸形看上去并不秀雅细致,眼盖微肿,嘴唇是不合潮流的厚。然而,他依然忍不住在音乐声中朝她的脸容望去,这张脸,他看了又看,舍不得把视线移开。音韵不绝,她愈离愈远,他们之间已隔着半个礼堂的人,但他还是只想看她。
这吸引力何在?连他也觉得莫名奇妙。
翌日,没等待公爵作出任何安排,他在日光初露之际,就走到草原上等待。
她还未出现,于是,他就脱下鞋子,让双脚感受青草的冰凉。不一会,他决定褪下外套,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怎会是疯子呢?这草地,比睡床舒适一百倍。
然后她来了,日光把她的发肤镀上朦胧的金光,她手执一朵鲜花迎向他,微风吹拂她的衣裙,丰满的身形若隐若现,笑容甜蜜温暖。蝴蝶绕着她的身旁拍翼,她踏着湿润的草地走过来,愈走得近,那笑容就愈甜美,灿烂得能滴出蜜来。
Eros伯爵的目光温柔地闪亮,他极之享受这刻的赏心悦目。
一只橘子色豹斑蝶停在Lady Gerti伸出来的指尖上,然后她对他说:“送给你。”
Eros伯爵伸出他的指头,蝴蝶就转而伏于上。蝴蝶轻柔地在指尖上拍翼,Eros伯爵瞪大眼,禁不住的啧啧称奇。
居然,她送了他一个蝴蝶的吻。
Lady Gerti说:“蝴蝶喜欢你呢。”
Eros伯爵微笑,对她说:“你是蝴蝶仙子吗?它们都围着你来飞。”
Lady Gerti快乐地转了一圈,说:“我是一朵花!”
她一旋转,他就目瞪口呆,但觉目眩神驰,美极了。
Lady
Gerti伸出手让蝴蝶停留。“这只黄色的是纹黄蝶,翅膀是褐色的。蓝色这一只是琉璃灰蝶,这类蝴蝶的翅膀反映出金属光泽,很迷人,是不是?”她侧头,朝半空一只巨大鲜艳的绿黑蓝三色蝴蝶望去,说:“这是亚历山大凤蝶,雄性,非常的华丽。”
Eros伯爵指着一只欢乐地飞舞的小蝴蝶说:“这只白色,翅沿缀有一角红色的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Lady Gerti告诉他:“小端红粉蝶。”
Eros伯爵立刻说:“它最漂亮。”
是的,这小蝴蝶最漂亮,皆因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她的指头就伏着这样一只小蝴蝶。
总有些本该一掠而过的影像,偶然地烙入了心头后,就从此挥之不去。
Eros伯爵对她说:“你是蝴蝶专家。”
Lady Gerti却重复这一句:“我是一朵花!”
顷刻,Eros伯爵全身上下的感官都怔住,灰蓝色眼珠内的瞳孔急速扩张。
继而,甚至脸红了。
他急急地低下头来,心情很激动。他爱煞了她说的这一句话,以及说话时的神态。
Lady Gerti并没理会他,她快乐如同小鸟,摇摆着手中的鲜花向前行。
她的长发轻拂在他的脸上,她那丰腴的身体与他擦身而过,然后,上天下地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极迷人的幽香,夹杂着花蜜、清风、绿草、树木、泥土,以及女性独有的肌肤之香。
Eros伯爵的脑袋晃了晃,万分的不能自持。
晕浪了。
第三部分爱情的默契
一片叶掉下来,覆盖到他的脸上。看吧,连树叶也起了反应。
Lady Gerti笑了一会儿就静下来,默默地凝望高高的天。Eros伯爵躺在她身旁,也没有再说话。他的心在想,多好,她也喜欢他。
就这样,静静地,二人在大自然的幽丽下,交换着爱情的默契。
不久,Eros伯爵和Lady
Gerti就返回城堡,那时候众人才刚刚起床梳洗。公爵安排了狩猎活动,又让女儿们与他乘船游览河上的风光。没有人察觉,他与城堡中最叫人看不起的女儿已建立了一种粉红色的联系,无论他的眼睛正望向谁,心却朝一个神秘的方向窥望去,那里有一个能打动他心坎的女人的灿烂笑容,迷人到不得了。
临别时,也就无限依依。Lady
Gerti站在一众姊妹之后,抬起眼看着正走进马车厢的Eros伯爵,她的心涌出一阵痛。而他,从车厢中向各人挥手,当目光扫向她的脸上时,他的心就在暗暗滴泪。
有了爱意,就无法忍受分离。舍不得,从来都凄楚。
在马车厢内,Eros伯爵的感受既坚强又茫然,他得到了一生人最奇妙的感觉,却又怀疑这感觉并不真实。
她唤醒的美丽,会不会刹那就过去?
那怎么办?
攀过了山峦,回头望向城堡,那里已变成如积木般细小。Eros伯爵决定,如果他在七天之后依然想念她,她就是那个他想要的人。
返回库塔那霍拉后,他告诉父亲所见所闻,然后他发现,他果然一直都在想念她。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的笑声,想念她在草地上的风采,最后,他把她愈想愈美,Lady
Gerti在他的思念中,渐渐变成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红发是草莓的红,她的肌肤就是蜜糖,她的笑容灿烂如漫天星光,她躺在草地上的诱人身躯,更叫他每夜辗转反侧。
因为爱情,她就撩动起最高层次的美感。
他已无法再选择,他已肯定,他要的就是她。
他给她写了一封信,深深地表露他的思念,他也同时候请求她为他作出爱情的承诺,好使他明白,他的选择不会错。他爱她,也需要她来爱他。
也是自此,他称呼她为Lady
Helen,并向她解释这名字的出处:“我深爱的美人,你的美丽是最绝对的,世上也只有一个名字与你相配,那就是千只战舰也要为她扬帆的美女的名字:Helen
of
Troy.你知道这个故事吗?请容我把握这个机会来告诉你——”凡间最貌美的女人就是Helen,她是宇宙天神Zeus和凡间女性Leda所生的女儿。Helen的美貌自小就叫人惊为天人,如同一个最诱惑的谜,叫世上男人皆为她倾倒。
那时候,女神Hera、Athena和Aphrodite都为着成为最美丽的女神而竞争,而决定者是特洛伊Troy这片国土上那俊美的二王子Paris.为了得到最美的女神的荣耀,Hera要送Paris权势,Athena答应让他百战百胜,而Aphrodite则承诺送他世上最美丽的女人。Paris的选择是Aphrodite.当上最美丽女神的Aphrodite得到她的金苹果,但同时要遵守给Paris的诺言。那时候,凡间最美丽的女人是国王Menelaus的王后Helen,于是,Aphrodite就设计让Paris诱使Helen随他离开王宫到达特洛伊。
Menelaus愤怒非常,誓要夺回Helen,于是闻名的特洛伊大战就展开了。战士的血肉,全都为着拥有举世惊叹美貌的Helen而奉献。一张脸,具有万人为她捐躯倾国倾城的魔力。
十年后,特洛伊沦陷,Menelaus终于寻回他的Helen,满心怨恨的他本来打算赐不忠的妻子一死;然而,当他与相分十年的妻子重逢,一刹那,她的魅力就征服了他,令他忘却一切恨意,顷刻又再炽热地恋慕着她。她的美丽,轻易就唤回一个男人的爱情。
我深爱的美人,请容许我把你与Helen of Troy相提并论,你令我感受到的魔力,足够扬起万只船舰,我愿意奋不顾身为你倾倒。“
热恋中,一切绚丽璀璨。无风无浪的恋爱,却因为后来的战争而愁困起来。
Eros伯爵的父亲康斯坦斯伯爵要与裴德列三世对战,为的是要保护库塔那霍拉的银矿,Eros伯爵的家族拥有全欧洲产量最丰富的银矿,在十四至十五世纪的一百年间,这城镇甚至是全欧洲最富裕之地。如此繁华的福地,自然多外来入侵者,以图分一杯羹。这已是Eros伯爵第二次与父亲一同出征,第一次出征是十七岁,他急于向世人表现初生的男子气概;第二次出征的今天,他的任务神圣得多,只有好好保卫家园,他才能让妻儿得到幸福。
那是一个刀光剑影的年代,勇士策马奔驰,挥剑杀敌。Eros伯爵穿着盔甲,战意沸腾,每砍下一个敌人的头颅,就代表他与他所爱的人有多一分幸福的保障。在血流成河的日子中,战场上的人都活得像头猛兽,饥寒交逼茹毛饮血,只有当想念Lady
Helen时,他才会容许自己把心情放软下来,唤回一点人性。
战事历时两个月,期间他收过Lady
Helen的一封来信。读着这封短短的信,他就在夜幕的星光下偷偷饮泣。每一夜他都惊怕,明天会是一次死别。
后来战事完结了,Eros伯爵的家族投降,没有胜出这次战争。父亲要与敌方议和,牵涉赔偿和易权条件。在这些无法乐观的情况下,Eros伯爵与Lady
Helen的婚事被无限期押后。
就在放下盔甲的同一天,Eros伯爵花上一日一夜赶到泰尔克与Lady Helen相见。那一个黄昏,Lady
Helen由城堡奔跑出来迎接Eros伯爵,满心盼望的他却就在这一刻怔住,望着跟前的女人,他就狠狠地心痛。他深爱的女人,眼睛肿如胡桃,脸庞却消瘦得深深陷下来,她姿容残破,苍白而憔悴。在过去的两个月,Lady
Helen每天为他哭泣,连绵不绝的眼泪,就这样腐蚀了青春的容貌。
Eros伯爵把她拥入怀中。就在体温传送的瞬间,Eros伯爵感动得不能自已,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就这样拥抱着深爱的人永不放开?不知不觉的,他的眼眶就湿润了。
Lady
Helen从他的怀中抬起脸来。无论眼睛多么无神,肤色多么黯淡无光,容颜多么落泊,她仍然是最美。Eros伯爵一面看着她一面叹息,他发誓,世上再没一张更绝色的脸。
从这一个黄昏开始,他更肯定,他对她的爱真切无比。别人恋慕着的是一个女人的美貌,而他,恋慕着的是爱人的灵魂。
谁有能力破解恋人的符咒?爱情,就是如此深具重量、不能切割、不可言喻。
第三部分在冲动与理性间犹疑
那夜,Eros伯爵被施洛维公爵招待留宿。晚上用膳,一双恋人虽分席而坐,但视线在任何一秒的许可下,都交缠在一起。Lady
Helen的家人不得不相信,世上最美好的事情,是真真正正降临在他们最不屑的家庭成员之上。有些事情,真是求不得,也无法解释。
Eros伯爵被安排在一个独立的寝室内休息,与Lady
Helen的房间相隔一个楼层。就在半夜,疲累的他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迷一样的的幽香,还以为这是梦中一隅,谁料,这温柔是来自真实。当他微张眼睛,就看到他深爱的女人伏在他的胸膛而睡,形态如一头娇美的猫。
她穿着薄薄的浅色长袍,缓缓地从他的胸膛爬起来,窗外的一轮幽月,映出她一身暗光。她以最迷蒙最幽静的眼神凝视他,就如一尊圣像,迷人的、温柔的、富力量的。
他刚想开口说话,她却以指头制止他,并且送他一个迷离的微笑;然后,她就开始脱掉自己的衣裳。她把胸前的绳子松开,动作缓缓的、轻柔的,把长袍的领子拉下,渐渐显露出她圆浑丰满而坚挺的少女胸脯。当她把手臂由长袍中伸出来之后,她就让她的男人看见她的乳晕,那是世上最迷人的淡红色,娇嫩如荡漾水中的鲜花。长袍卷缠在她的腰间,她坐在他的身上,袒露着她美丽的上半身,她凝望着爱人的眼神,宛如一个梦。
他起身,与她对坐,他凝视她的胸脯,呼吸逐渐的急速。从来无人提示过应怎样做,他在冲动与理性间犹疑,心跳激荡。
她说话:“我来让你好好地看看我。”
他抬眼望进她的眼睛内,那双如梦境一样的眼睛,溢满了温柔与美善,内里的情感,如同一个最美丽的海洋,轻轻地、暖暖地呼唤着,叫人纵身投入其中。オオ康斯坦斯伯爵一直与裴德列三世在议和条件上争持不下,裴德列三世要求库塔那霍拉的三分二财富以及继承权,因无法妥协,后来又陆陆续续掀起了小规模的战事。
婚事一直押后,而他俩相爱如昔。与裴德列三世的对抗扰攘了多年,最后东欧的最大统治者哈布斯堡王朝介入,由他们判定康斯坦斯伯爵的直系子孙独享库塔那霍拉的财产继承权,只要Eros伯爵有下一代,这家族一代接一代存在的话,这城镇就不会落入别的家族手中。
哈布斯堡王朝亦趁机向裴德列三世讨伐,在强弱悬殊的情况下,裴德列三世的命脉正岌岌可危,情势就这样戏剧性地逆转。
Eros伯爵已二十四岁,他无视群雄的争斗,只关心他和恋人的命运。与Lady
Helen相爱了四个年头,他们已随年月变成了成熟的恋人。婚事重新张罗,伯爵的家族为他们的惟一男丁的婚宴大事铺张,城镇上下都弥漫着愉快和喜乐的气氛。
但在大婚前的一星期,就出现了Eros伯爵想象不到的突变。
某个深夜,一队人马偷偷潜进施洛维公爵的城堡,把施洛维公爵一家杀害了。他们挥剑斩杀公爵全家,而Lady
Helen,她得到的却是被毒害的结局。
Eros伯爵日夜兼程赶到泰尔克,他的Lady
Helen被下人放到密室的石床上,四周燃上大大小小的蜡烛。Eros伯爵愤怒又悲恸,他抱住奄奄一息的Lady
Helen嚎哭,不停重复同一句说话:“为什么——”“为什么——”
一个人,究竟可以有多伤心?三日之内,Eros伯爵都倚在石床边说话。他握着她的手,一边流泪一边说话,然后泪干了,伤心又忽然侵袭,于是泪又再流下来。
悲恸来得那么激烈。每望她一眼,他的心都一阵刺痛。躺下来的她木无表情、无知觉、生死未卜,弥留在冥府与人世之间。他不停轻抚她的秀发和脸额,她仍然有体温,她的肌肤甚至依旧散发幽香。他又哭了,哭得口张大,眼泪鼻涕糊在一起。他终于明白,爱一个人,有多少快乐,就会有多少伤痛。
有人传话回来,说行凶者是裴德列三世,目的是要Eros伯爵与Lady
Helen不能成婚,从而令Eros伯爵无法利用直系子孙来巩固家族财富。Eros伯爵听罢这传言,就狂笑了十数分钟,从来没想过,原来世上有更聪明亦同时更愚蠢的行凶动机。聪明的是,他们知道他是非Lady
Helen不娶,也不稀罕其它女人为他诞下任何可以保障财富的后代。愚蠢的是,何不干脆杀掉他?杀他一个,便不用花一队人马干掉施洛维家族全家的性命。
而且,杀掉他,他便不会亲自报仇。就在当日,Eros伯爵带着他的亲信,沿着战争的旧路,赶往裴德列三世的所在地。在那个年代,亲手了结仇恨是公义而必然的事,根本不会有别的结局。
他们杀掉了侍卫,胁持裴德列三世的宠妾,一行人来到裴德列三世的面前,然后他发现,仇人像在欢迎他那样,设下饮宴,气定神闲地坐在长台的尽头,举杯向他祝酒。
裴德列三世对Eros伯爵说:“别以为你知道事实。”
Eros伯爵把剑沿下的女人推开,他不打算伤害她。他说:“你不会得逞,你不会有机会指染我与我父亲的江山。”
裴德列三世笑了笑,这样说:“我一早明白,就算我把你的头颅割下来,换来的只会是另一场无益处的战争。从与你家族的战争中,我学懂了何为不公平,是我战胜了,但得益的却是你们与哈布斯堡王朝。看吧,你们结盟后,他们就借辞要铲除我。横竖我也命不久已,不如就做一次损人不利己的事。我现在就向你预告,将会有一件令你毕生都肝肠寸断的事发生。”
第三部分他与她,永远阴阳相隔
Eros伯爵一怔,从来未听过比这更歹毒的话,但觉身体就在瞬间冰寒起来。他坚定地说:“我的Helen一定会被救活,她不会死!”
忽然,裴德列三世的笑声震天雷动,他笑罢,就这样说:“我已经为你深爱的人安排了最与别不同的一生,她所受的苦,你偿还十世也还不完。我要让你在永恒中内疚不已。”
Eros伯爵冲向前,以利剑指向他的心脏。“你把Helen怎么了?”
裴德列三世傲慢地抬起头,望向Eros伯爵,神情饶富深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哈布斯堡王朝的介入,你与你父亲的所有,早已全属于我?你的Helen又怎会例外!”
裴德列三世的目光充满着嘲弄与鄙夷。
Eros伯爵脸色骤变,他既愤怒又害怕。他猜不透这个人的诡计。
他继续说下去:“我要你的Helen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德列三世直勾勾地望进Eros伯爵的眼睛,那歹毒如针刺进Eros伯爵灵魂中最脆弱之处。
Eros伯爵受不了仇敌这目光,他大喊一句:“我不许你伤害她!”
裴德列三世仰脸狂笑,不把他放在眼内。
Eros伯爵的惶恐已到达顶峰台,他惟一的反应是挥剑伸向他的脖子,然后义无反顾地向横一切。当他看见鲜血从仇敌的皮肉中涌喷出来之后,反而就回神了,心头的惊栗随别人正流逝的生命一并瓦解。
死亡前一刻的神态凝在无生命的脸上,依然是那么骄傲,那双瞪着Eros伯爵的目光诡异又炯炯有神。
他是一个死人,头歪斜在一旁的死人。Eros伯爵这才够胆量吁出一口气。他对准裴德列三世的脖子再挥剑斩下去,头颅掉下来滚动在地上。他不想再看见那令他无法呼吸的目光。
策马穿越山峦,他又回到泰尔克。密室中的石床上已不见Lady Helen的踪影。Eros伯爵发狂一般地抓着人来问,然后有人告诉他,Lady
Helen已在日前断了气,她被埋葬在家族的墓园中,与家人一起安息。
Eros伯爵跪在那簇新的墓碑前,又再开始凄厉而漫长的嚎哭,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死别了,他与他的至爱相隔了一堆泥土,从今之后,每当空虚时,不会再有她的幽香入怀,他与她,永远阴阳相隔。
父亲派人到泰尔克接他回到库塔那霍拉时,Eros伯爵已陷入虚脱中,瑟缩在爱人墓碑前,形神如同活死人。
在库塔那霍拉,他把自己关闭在城堡房间内,吃和喝都独自一人。过了一个月,就由母亲告诉他已安排他另娶他人的消息。
他拒绝了。“如果只是为了家族的财富,我还有别的选择。”
他选择了长生不死。
那是一个夜幕与黎明交界的时分,夜间的游魂正鱼贯地通往死亡的冥地,暂别一夜的漫游。在那破旧的教堂内,巫师正向他施咒语,漫长而阴郁,凡人听不明白。这一切将会发生在十字架之下,违反了造物主对生命定下的规律,偷来一个被禁止的永生。
教堂的大铜钟一声复一声深沉地响,那是凌晨四时三十分,但钟声会敲出十二次,在最后一声将尽之前,他的血就要开始流泻。巫师答应他不会感到痛楚,皆因赐与他永生的大能怜悯他日后千秋万世的苦痛寂寞,在这新生之始,免他一切的痛。于是,当第十二声钟声激荡在夜幕的尽头时,巫师的匕首就插入他心房旁边的肌肉中,锋利而坚决地,划破他的血肉,把作为人类的脆弱随血液流逝。血如泉涌,使他衣衫尽湿,而他就坐在教堂冰凉的地板上,看着自己的血液流尽,渐渐失去凡人的知觉。
果然,根本感受不到痛,反而是一种无力感,血由身体内流泻,生命的力量将尽,不久后,当最后一滴血都流干之时,他就会成为一个异类的生命体。
血染满了他的衣服,血在教堂的地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小河,一直流向矗立的圣像的脚下。圣像都目睹了他的变异,他将抛弃灵魂的安逸,换来一个对爱情的承诺。
巫师怀着悲慈,用魔法令血液以一个不寻常的速度流尽,奇幻又急速,这使他骤然跌进一种虚脱的迷幻中。明明眼前是呢喃念咒的巫师,但他看见的,是那个他最爱最爱的女人。她与他的距离很近,是在面前般的亲近,差不多就能与她鼻尖相碰。就在这亲密的距离中,他从她的眼睛内,看到一个小孩的影像,听见一把声音,说,如果她还在,这就是他们的孩子。
瞬即,哭泣的冲动席卷了他,他的身体一阵抽搐,但觉快要昏去。多么的心酸,然而哭也无力了,他连表达悲伤的力量也快将失去,悲伤犹如一种飘絮,掠过来但抓不住,感受得到,但表达不出。
然后,他心爱的女人把脸紧贴他的脸,他就嗅到她的幽香,她把唇凑到他的唇上,他就品尝到她的滋味。一切,都那么立体,他没可能忘记,也没可能否认,他是真正的深爱过。
血是否即将流尽呢?他的身体已不受控制地抽动,他的神情茫然又身不由己。朦胧的视线中,有巫师的容貌,处于一个极近的距离,做着一些他看不清楚的动作。
继而,他感到嘴唇有一阵温暖与湿润,他还尝到一阵腥香。那是他流出来的血,巫师把他的血送回他的口中。
这用以喂治的血液,最舍不得主人,是身体最后流尽的。他并没有受到时间的折磨,他的血液以一个不寻常的速度脱离了他,而整个过程,流畅利落,显示了一切皆心甘情愿。
当巫师重复以血液喂治他三次之后,他就得到了最怪异的反应。他以一股他不会明白的力量跃升半空;然后,就感到他深爱的人活在他的血脉中。那是一种极妩媚的温柔,以舌尖般的湿润钻进他的每道血脉内,继而丰富了他,令他无法悲恸,不再寂寞,亦无从后悔。
多好。她也在的话,他们就能永恒相伴。
就在这慰藉中,他吐出了如从暴雨洒下的血液,这血液不属于他的身体,但却由他的体内引爆。他的舌头发麻,他品味了一种不属于他但又与他息息相关的味道。
有声音说:“那是你的新血液,由我而来。”
他急速地从半空向下坠落。他看见一个似是而非的影子。是谁在说话?那声音绝对叫人尊崇,从那里而来的说话,都变成命令,甚至真理。
模糊中,有人把棺木搬出来,接着就把他抬进棺木中去。
他终于失去全部的知觉。当棺木被盖好后,天际就出现了第一道光。
为了对深爱的人守着一个忠诚的承诺,他抛弃凡人的生命,变作吸血僵尸。
有些事情的真相,会被容许隐瞒多年。当Eros伯爵抱着Lady Helen的墓碑嚎哭时,他怎可能想到,Lady
Helen根本没躺在墓碑之内,而是被人从密室的石床上带走,辗转来到匈牙利一座城堡的尖塔中。裴德列三世为城堡的拥有者设定一笔庞大的基金,用以养活长眠不醒的睡公主。
Lady Helen被灌下一种名为“永恒”的迷药,裴德列三世实在太清楚什么是世上最深沉的折磨。
不要她死又不要她活,她跌落在永恒不灭的苦难中。
他送了她一个空白一片的活地狱。
第三部分顾你令我多么快乐
Amulet还是搬到Eros伯爵的城堡附近,地方是她自己安排的。那是城堡范围之外的一座三层公寓,她并没有花太多心思装修,就搬进去。基本希她沿用旧业主的家具。这并不像她的作风,但她实在提不起劲做任何额外的事了。?
不过是数十天,她就消瘦得脸颊也低陷下去,现在,当她一开口说话,脸庞就出现一个深深的洼,连她自己也开玩笑地说,那凹洞足以淹死一池塘的天鹅和水鸭。
Eros伯爵把Lady
Helen接回城堡中照料。他把她安置在三楼的客房中,而客房现在的布置,像极了一间医疗室,有看护二十四小时轮班照顾这名睡公主。Amulet告诉Eros伯爵,他照料Lady
Helen,而她则照料他。Eros伯爵心绪紊乱,一切显得不在意,于是,Amulet每夜都在城堡中出现,把握每一个陪伴他的机会。
也是自此,她发现,原来一个女人可以如此无地位,如此被视若无睹。Eros伯爵的心神,再没留给她半分。
即使城堡的长廊再光亮,她也觉得幽暗。
每一夜,当Eros伯爵醒来时,他就躲在Lady Helen的房间中。只要他在,看护与医生就退出来不打扰他和他的女人。他亲自替Lady
Helen抹身,又不停向她说话,说着五百年前的故事,说着五百年来的失落。当中真空的五百年,他实在有太多话要对她说。他用一种折磨自己的方式向她倾吐,只要有力气,他就抱住她来说话,把她的脸枕在他的胸膛上。他要从此与她成为一双不用再分开的恋人。
负责守护Lady Helen的匈牙利家庭受了委托不能向她说话,照医生的推测,那是五百年前施法者的安排,有人恐怕Lady
Helen会因为接收到语言的信息而苏醒。Eros伯爵于是不断对她说话,也期望她有天会懂得响应他。每一天,Lady
Helen会醒来三分钟,那谜一样的三分钟会在一个随意的时间到来,有时是日间,有时是晚上。当Eros伯爵第一次面对Lady
Helen这珍贵的三分钟时,他激动到不得了,以含泪的眼睛凝视她,一边抱住她一边说:“Helen,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Lady
Helen的目光没有焦点,她只是一个会呼吸的洋娃娃,明明是看着Eros伯爵,但她什么也意会不到。匈牙利的塔顶与现代化的医疗室画上个等号;陌生的匈牙利人与曾经深爱的人又有何分别?她的世界被凝结在一个谜样的空间中,那里空白一片,没任何东西存在,是一个真正的虚空。
渐渐,Eros伯爵就不那么期望那三分钟,他依然会当她是正常活人那样牵手说心事,赞她漂亮,嘱咐她安睡做美梦,但他已不再特别冀盼她睁开眼睛这小段时光。有时候他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他就难过起来。她为了他,堕进一个孤独而无尽的空白中。
曾经,他以为他为爱情作出了世上最轰烈的牺牲,但现在相比于她,一切只是微不足道。再没任何事能令他感到自豪,面对着她,他就成为一个自卑又无能为力的男人。
试过在那三分钟里,他抱起她走到窗前,两人朝窗外的星夜望去,他对她说:“你把你背负的十字架放下来吧,都五百年了,别为我再受任何苦。”
她的睫毛眨动了,刹那间,他以为她听懂了。然而,未及半晌,她的眼皮又沉重地垂下来,完美的魔法,又令她变回睡公主。
医生说,世上是有奇迹的,而将来的医学会更进步,说不定有天她的神志会回来。Eros伯爵点头,他有的是时间,不怕等待。
当他替她抹身时,他会亲吻她的身体,轻轻的,带着敬畏、爱惜,好好保护她,无论再过多数百年、数千年,他也要她冰亮娇美如昔。
曾经,这副晶莹的躯体激起过无限情欲,他一触碰它,他就澎湃冲动。今日,它依然温暖柔软,但意义已经不同了,这副躯体成为一切心痛之源。
到了某天,当它愿意活起来,他就会用充满欲望的方式来爱它。他会品尝它、啜吮它、抽取它,然后给它交换肉体的兴奋和灵魂的喜乐。那是一个吸血僵尸的方式,他知道它定会喜欢的。
他为重逢的一天作出细致的准备,他认为,那天必定会来临。
于是他对Amulet说:“你别花时间在我身上,我不希望当上遗弃你的男人。”
Eros伯爵说话的神态和语气犹如一个向下属交代公事的上司。
Amulet心如刀割,但她忍着痛,并且婉约地微笑,温柔地摇头。她说:“如果你明白照顾你令我多么快乐,你就不应拒绝我。”
这样的对白在最初两个月每天都出现,Eros伯爵说服Amulet离开他,Amulet又再说服他让她留下。
而今天,Eros伯爵对Amulet说:“刚才,她睁开眼睛,眼内掠过一抹晶光,我还以为她的魂魄终于回来了。”
Amulet静静地逗弄蝴蝶,没回应他的说话。Eros伯爵又说:“万一她明天就醒来,你会怎么办?我实在不忍伤你的心。”
Amulet从花丛中抬起头来,这样告诉他:“如果她醒来,如果她能说话,能像从前那样爱你,我就会对她像对你一样的好。我会像你那样深爱着她。”
她的样子沉着而认真。
Eros伯爵默然。明天,他又要再编出一段话来说服她离开。
第三部分最怕面对情绪异样的女人
但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有她的理由去反驳,那些理由动人又充满爱意,令他无法再说下去。她的碧绿色眼睛柔情又澎湃,他没法装作看不见。
Amulet从没表现退缩,决定留下来就不会走。但角色有变,不再打情骂俏,也无情话可听,也享受不到恋人炽热的目光。这段日子以来,她当上一个私人助理兼管家的角色,打理Eros伯爵的日常事务,替他阅读要处理的文件、回复往来信件,后来,她甚至管理他的膳食,为他张罗最上等的血液,每天准备五公升的血液让他饮用,确保血库的存量充足而新鲜,而一星期一次的血液食谱,也由她编写及亲自下厨,最后,她就成为Eros伯爵的私人厨子。
她为Eros伯爵烹煮了血煮淡菜和牡蛎、血糕鹅肝、绞肉馅蕃茄配以血汁、血烤饼、血蜜饯、血炖鹿肉……
每一次,Amulet的精心烹调都获得称赞,当Eros伯爵用膳时,她就躲在一旁观看,留意他的神情。看到他很享受的样子,她就安心,明白只要满足到他的食欲,她就多了一个理由留下来。女人总要在某些事情上让男人恋恋不舍。
她日以继夜流连在血库与厨房中,当她在场时,其它下人就不得内进。她就是一个懂魔法的巫师,神秘地把Eros伯爵的食欲满足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持续了一段日子,Eros伯爵后来也不再说服她离开。事实上,她很少在他跟前出现,有时候,甚至一星期也见不到Amulet一次。慢慢的,他也不常常记起她。当享用了美味的食物后,他会想向她道谢;如果看不到她,那便作罢。仿佛,Amulet真的是一个他聘请回来的厨子,巧手款待了主人,但不常露面。
隔着一个睡公主,Eros伯爵与Amulet的关系,就退倒到这个地步。
倘若挂念Eros伯爵,Amulet就会走到Lady Helen的房间外。每一个晚上,Eros伯爵定必坐在Lady
Helen的睡床前。她会停步在房门外,凝望他的背影。到了今日,谁还会有闲情留意她的眼神?那是一种很深很深的忧郁。
没有人听过她的哭声或怨言,她在所有人的跟前,都表现得理智又温婉,尽量不让人替她忧心。只是偶尔地,她的神情会掠过一丝悲恸及哀怨,以及不甘心。
某一夜,Eros伯爵忽然问管家:“这阵子的血来自哪个农场的牲口?味道比从前的更芳香甘饴。”
管家也不清楚原因,他照实回答:“这半年来,都是Mademoiselle Noir管理血库和厨房的事宜。”
Eros伯爵在心想了一想,Lady
Helen搬来这里已九个月了。这九个月以来,他都冷待了Amulet.温柔的男人,总会在某些时候心头涌起歉疚。
就像上司召见下属,又像中国的皇帝下诏要见冷宫中的妃嫔,他把Amulet叫到他面前。
Amulet由地牢的血库走到三楼Eros伯爵的视听室中,他们在这里曾经缠绵过,在迷幻的音乐中,有那张在酒后哀怨求爱的脸。那时候,她有权力要求任何事,要求一个男人的爱,要求一个男人臣服在她的妩媚之下。今夜,她缓缓走到他面前,谦卑而渺小。他与她,已不在平衡的天秤上。她垂下眼向前走,走到他跟前才把眼睛抬起来,那碧绿色平实无华,看不出任何激烈的感情。
Eros伯爵望进那片碧绿色中,心就安定了。男人,最怕面对情绪异样的女人,Amulet的不着痕迹,让他有信心与她沟通。
他与她站着对视,Eros伯爵穿了轻便的毛衣与牛仔裤,而Amulet是一件黑色的直身长裙。他感到刹那的茫然,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成熟,也沉实得让他感觉陌生。
他不知道,这女孩子因为他瞬间就长大了。
他问她:“搬到附近居住是否习惯?”
她微笑,回答他:“还好。住所很舒适。”
他点点头,再说:“这阵子我也少去了蝴蝶温室,你有去过吗?”
她说:“间中。那天我看见一只白背蛇目蝶,还以为它是飞蛾。”
他就说:“我和Helen都很喜欢蝴蝶。”
她勉强地笑了笑。
他又说:“特别喜欢那种端红小蝴蝶。”
Amulet的心难过起来,就是那只在初相见时她绘在手背上的小蝴蝶吧。一切,只因为那个她。
她按捺着,尽量不让伤感流露。她说:“Lady Helen近日好吗?”
他耸耸肩,叹了口气:“老样子。她很健康,但还未把我认出。”
她说安慰的话:“你放心吧,现今的医学一日千里。”
他这样说:“我也是这样想,况且时间容许我等待。”
她微笑,认同他的说话。
然后Eros伯爵转身斟了两杯酒,给Amulet递上一杯。他说:“想不到你那么擅长烹饪。”
Amulet呷了口酒,笑着说:“难得你欣赏。”
Eros伯爵认真地告诉她:“是我近数十年来试过最好的菜色,尤其那些炖肉和炖菜,浓郁丰盛,品尝一次回味三日。”
她笑起来。“那我以后多做。”
Eros伯爵又说:“每个黎明前送上来的那杯鲜血,也额外的芬芳。那是什么牲口?”
Amulet抿了抿唇,神情极不自然,她半晌后才说:“那是北极的驯鹿。”
“驯鹿?”Eros伯爵望着她。
她挤出了奇怪的笑容。“味道颇佳吧?我会多向供货商要求更多的来货。”
忽然,Eros伯爵就有了头绪。那无可能是驯鹿,甚至无可能是牲口,他尝了五百年畜牲血液的味道,根本就是另一回事。
他望着她,目光炯炯。
“说真话。”他命令她。
她脸容变色,但她的心在说,等这一天,等了差不多半年。迟发现总好过没发现。
Amulet吞吞吐吐:“我……”
Eros伯爵绷紧着一张脸。“说!”
Amulet于是说了:“那是我的血。”
Eros伯爵立刻走上前,捉住她的双臂,斥喝她:“你怎可能这样做!我没批准你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