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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纤纤戏浪子 第十章

  所以,现在他的对手只剩下两个!

  最最狡猾,也最最危险的两个。

  这间屋子很大,屋顶很高,但是地上却堆迭了许多杂物,像是间废弃的仓库,空气中隐隐有木屑味弥漫。

  因为身旁肯定堆满了东西,只要稍微不小心撞到发出声响,就足以引来致命的猛烈攻击。

  所以,他只能与剩下的两个人比耐性。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汗水不住从额头挂下,很难受,但他却不能抬袖去擦拭。

  涂欢乐已经开始心焦,但他相信另外两个人也不会比他好多少。再这样下去,崩溃的不光是精神,还有肉体,在绝望无涯、危机四伏的黑暗中站立整整一天,绝不是件轻松的事。

  所以,他相信决战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

  凝起全部精神,涂欢乐的感官彷佛要比清晨刚进来时更加警觉,敏锐的捕捉着空气里的每一丝波动,这样或许会耗费掉更多的精力与体力,但是他必须找出敌人位置予以歼灭,不能再拖了。

  果然,他注意到地面上发出了「沙」的一声,是极轻微、极短促的摩擦声,像是鞋尖触到了木屑,他猛的如箭般一跃而起,双掌凝聚所有的内力向前拍去。

  凭着整整一天对峙下来的「经验」,知晓谁发声,谁就死,所以他能够很肯定的判断,剩下的第三人必定会与他同时出手!

  果然,在他挥掌拍下的同时,对侧亦有一道劲风划过黑暗,凌厉下击。

  涂欢乐的身形已经高高跃起,在掌风将要压下时,忽然撤掌回收,悄声无息、轻巧绝伦的跃离原先方位,远远落地。

  只听闻,前方响起一道刺耳的兵器交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朵因金属交擦而亮起的小小火花。

  极短暂也极徽弱,但是他已经借着这朵火花飞快的看清交手中的两个人。

  刀风狂猛、剑势凌厉。

  他没有等太久,短短一刻,前方便传来一声短而急促的惨呼声。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敌手。

  惨呼之后,屋子里又恢复寂静。那剩下的一人隐去了声息,用最快的速度藏匿起来。

  黑暗中,涂欢乐无声的笑笑,忽然双掌一推,一股狂猛掌风席卷而出,将前方所有堆迭的杂物全都击散开来,屋子里顿时凌乱一片,腾起的细碎木屑充斥整个空间。

  然后,他似乎发觉了什么,身形跃起,毫不迟疑的向前方某一点扑去。

  原来他发觉的,是一声压抑到无法再压抑的喷嚏。

  满屋木屑扬起的时候,他已经屏住了呼吸,可是对方显然措手不及无法瞬间闭气。

  所以在黑暗中,他又顺利的抓住了一次机会。

  分辨着锋利兵器划过空中的锐风,他以这辈子最最轻捷也最最迅速的身法来应对,一伺到空隙便挥掌击去。

  刀掌相对,再也没有任何投机取巧,靠的是真正的内力与招式。

  他必须赢,必须活下来!

  这样,他才能实现对怜黛的承诺……

  紧紧咬牙,他忍受着随时可能中刀毙命的压力,也忍受着内力迅速冲出双掌的气血翻腾。

  终于,在他感觉快要不支的那一刻,他的掌风结结实实扫到对方身躯,手掌因此稍稍一滞,身形也随之缓了缓,于是肩上传来一阵火辣又剧烈的痛楚。

  他忍着那股痛楚,唇角却缓缓勾了起来。

  他知道肩上中刀不一定会死,可对方胸前中了他方才那阴狠又刚烈的一掌,却必死无疑。

  他,赢了。

  涂欢乐长长吁了口气,正要转身走出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屋子,身侧突然再度袭来一道厉风!

  来势又劲又急,容不得他作出任何反应,那厉风已经逼近他腰侧,冰冷又尖利的刺入他腰腹,他只来得及凝聚最后一丝真力挥出掌,便重重的倒下。

  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先前那个使剑人居然没死透。

  黑暗中,涂欢乐伤口血流如注,湿透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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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天错盟十里外的小镇上。

  怜黛正静静坐在一辆华贵的马车上,她的对面,坐着小柔。

  怜黛盯着小柔久久不动,因为她被点了穴道。

  纳兰府那群护院从客栈里抓走她。而内应居然是小柔!

  看了半天,怜黛忽然笑道:「小柔,我从没想到过,原来妳这样厉害。」

  小柔老早就做了要带她回家的打算,才会硬要留在她身边。而她,居然傻傻的一点也没看出来!

  「小姐不要生气,小柔也是为了小姐好。明明是娇贵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可以跟那些江湖中人混在一起?这样不但会让义父、义母担心,就连小柔也看不下去了。」小柔轻声解释,脸上出现尴尬与愧疚的神色。

  怜黛眨眨眼,又道:「小柔,妳更厉害的,便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居然成了我的好姊妹。」

  她只离家三个月,小柔便从一个小小的丫头变成纳兰府的二小姐!真令人意想不到。

  小柔垂下头,低声道:「小姐,妳扔下义父、义母出走那么久,可知两位老人家是如何担心如何焦急?既然小姐不能承欢膝下,那小柔自然要尽一尽心力,在一旁安慰劝解了。」

  「嗯,我不会怪妳。自小妳就比旁人聪明伶俐得多,性子也比我温柔和善,有妳在爹娘身边照顾,我只会放心,不会恼怒。」怜黛点点头,先前的吃惊已经过去,似乎也接受了小柔现在的身分,完全能体谅爹娘思女心切下所做的移情举动。

  「这样,就多谢小姐了。」小柔松了一大口气,感激的看着怜黛笑了笑。她自小只是个丫头,能得到纳兰府老爷夫人的看重并收为义女,在心底自然是十分欣喜。可是对着正牌看着怜黛小姐,却不免有些气虚。

  感受着马车不断前行中的颠簸震荡,怜黛轻轻叹了口气,道:「小柔,并不是每个人都愿做千金小姐的,妳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小柔微微一怔,「小姐,做千金小姐不就是每个女子最大的企盼吗?」

  「不。」怜黛摇摇头,轻声道:「我想要的,是自由自在,游遍山河,当千金小姐固然尊贵无比,可是却失去自由,日日坐在窗前看花落花开,与那笼中鸟儿又有何不同?」

  幽幽道来,她的语调中满是惆怅与感叹。

  与涂欢乐相伴浪迹江湖三个月后,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十七年来的千金生涯不过是虚度而已。

  「小姐……」看着怜黛,小柔皱起眉,满眼都是不解。

  这世上竟有人不想当千金小姐,而选择过奔波疲累的生活?她完全不能理解,也不予苟同。

  怜黛笑了笑,道:「小柔,既然妳现在已经是纳兰家的女儿,那以后爹爹、娘亲就要靠妳多多照顾了。」

  她的这句话说得有些怪,像是嘱托一般。

  小柔一怔,迷惑的看向她。

  怜黛只是笑笑,却不再多言。

  她不认为纳兰家的这辆马车能把她带回去,她相信只要涂欢乐一回到客栈,必定会立刻过来寻她。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

  忽然,快速行驶中的马车猛然震动了一下,紧急停滞了下来。

  小柔脸色一变,马上侧身掀起车帘往外看去。

  端坐在车厢里的怜黛却露出一丝微笑,如果她猜得不错,应是涂欢乐拦住了马车。

  可惜,她猜错了。

  马车外,挡住一众护卫的不是欢乐,而是色魔教少主濯紫!

  他俐落下马,一脸阴沉的打退几名护卫后少主向车厢逼近。

  掀起了车帘,怜黛与他对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底也流露出一丝惊惶。

  为什么来的会是濯紫,而不是涂欢乐?

  「不要为难他们。」盯着他,她竭力抑制着心底的慌张。

  哼了一声,濯紫并不答话,只是上前一把将她从马车里拽出。在小柔的惊呼声中,她被抛上了马,濯紫随后跨坐在她身后。

  「小姐!」小柔忙不迭的从车厢里冲出来,惊声叫嚷。

  「放心吧,我没事的。」勉强对着小柔笑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濯紫已经勒转马头飞快往前奔出。

  小柔与众护卫的叫嚷声一下子就被抛到了马后,远远消失。

  轻咬着唇,怜黛坐在濯紫身前一言不发,竭力思考。

  为什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让这个小色魔捉住?

  涂欢乐呢?

  克制不住,心底最担忧的事浮上脑海……

  「涂欢乐怎样了?」迎着疾风开口,怜黛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在她身后,濯紫阴阴回道:「妳说呢?」

  「他没有死,对不对?」强抑下心底忧惧,她试探的问。

  猛的一勒缰绳,濯紫忽然停止了策马狂奔。

  他停下的地方是一片原野,四周空旷无人,惟有晚风吹拂。

  怜黛心底一惊,不知他为何要停在这种地方。

  慢慢俯下身,濯紫的气息吹拂在她耳边,邪邪道:「为什么断定他没死?如果他没死,妳现在又怎会落在我手里?」

  怜黛只觉鸡皮疙瘩一个个冒起,心下厌恶却偏偏无法躲闪,只得忍耐着道:「如果涂欢乐真的死了,你绝不会容我好端端坐在马背上吧?况且,你现在走的这条路,不是回小镇的路吗?」

  「那又怎样?」濯紫轻哼一声,直了直身离她远了一点。

  怜黛微微吁口气,平静的说:「根据这几点,我便可以断定,涂欢乐一定已经拿到无煞令!而且,你正是因为无煞令而来找我的!」

  这几句话,她说得坚定无比。

  惟有无煞令可以号令黑道各派,她相信自己的推测不会错,更坚信他绝不会丢下她孤单一个人!

  怜黛垂下头看着身侧,发现握住缰绳的手掌越握越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跳了出来。

  「臭丫头!妳就这么相信他?」咬牙切齿的咒骂声在身后响起,濯紫猛的一扯缰绳,重新疾驰而去。

  怜黛缓缓闭上眼,开始衷心祈祷。

  她,是不是快要可以见到涂欢乐了?

  一路疾驰,濯紫果然带着她回到了小镇中他们原本住的那家客栈。

  一把将她拉下马,顺便拍开她的穴道,濯紫一言不发,粗鲁的拖着她走向徐欢乐原本居住的客房,踹开门就把怜黛狠狠推了进去,自顾自冲着屋内冷声道:「人找回来了,从此两不相欠!」说完转身便走。

  站在房门口,一路奔波而有些晕眩的怜黛一时之间回不了神,待稍稍平复心跳,只见那床榻上躺着的,不正是涂欢乐吗?

  而且,是微睁着眼的、活生生的涂欢乐!

  「涂欢乐,你真的没死!」不知道究竟想哭还是想笑,她心底一阵激动,猛然向平躺在床上的涂欢乐扑去。

  「小心啊!」站在床尾的无痕飞快的拦住了她。

  床上,涂欢乐本已苍白的脸被吓得更白。

  天哪!这个笨蛋是不是真的想让他死啊?

  他挨了两刀,又流了那么多血,真给她这么用力一扑,不挂掉才怪!

  「做什么?」怜黛泪眼迷蒙,对着阻拦她的无痕疑问。

  「笨蛋,没看到我受伤了吗?」躺在床上的涂欢乐微弱出声,因牵动伤口痛得整张脸皱了起来。

  「你受伤了?重不重?快让我看看!」总算明白,怜黛努力镇静下来,颤巍巍的走到他床前。

  「看……什么看,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边忍痛,一边喘着气。

  「你……真是吓死我了!」轻轻掀起盖在他身上的薄被,怜黛顿时脸色煞白,忍不住哭出声来。

  涂欢乐上半身几乎都被白色的布条绑住,布条间隙中还隐隐的透出血来。

  无痕皱皱眉,看着房里一片愁云惨雾,忽然感觉非常受不了,忍不住上前拉拉怜黛的衣袖,道:「不用哭了,师兄死不了的,眼泪掉再多也是浪费。」

  涂欢乐听了马上为之气结,却偏偏没力气反驳。

  什么叫浪费啊?师妹真是无情!

  「无痕,他的情况如何?」坐在床边,她边抹眼泪边抬起头问无痕。

  「师兄身上有两道很深的伤口,大夫说能活下来是他命大。」无痕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回答。肩上一刀,腹上一剑,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却也足以令他十天半个月爬不起来。

  「那我被家里的人带走后,怎么会是刚才那个小色魔来找我?」怜黛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原本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濯紫怎会好心的把她送回来?

  「因为师兄抢到了无煞令,也因为师兄在第二轮与他交手的时候饶了他一命。」在涂欢乐昏迷期间,她拿着刚到手的权杖要命人去寻找怜黛,濯紫见状便自告奋勇,或许是想还涂欢乐人情吧。

  「无痕,谢谢妳。」怜黛看着她,衷心一笑。

  受了重伤的涂欢乐是不可能有力气去找她的,还好细心且镇定的无痕代他行使权力。

  把目光转回涂欢乐,怜黛渐渐止住泪也差不多收起,清亮的双眸与他对视,只觉说不出的温暖与安定。

  她对他的信任坚定不移,而他对她的深情则让他撑过了最危险、最黑暗的时期。

  渡过重重困难,这一生一世,还有什么事会令他与她惧怕担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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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临州城福全街

  一脸笑意的怜黛与伤愈后的欢乐携手走在大街上。回瘦竹门将无煞令交予师父,师父大喜之下给他绝对的自由,决定让他下山,随他高兴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也因此他现在得以悠哉过日子。

  「喂,等一下到了纳兰府,你见了我爹爹、娘亲可不要害怕啊!」她语中满是促狭,像是等着看笑话。

  「怕?我要娶的是妳又不是他们,怕什么!」涂欢乐浓眉一挑,语气甚是强硬。

  「真的吗?那为什么前几天无痕告诉我,你拉肚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呢?」怜黛转头,笑嘻嘻的看他。

  「哪有,她胡说!」他立刻否认得彻彻底底,瞪了她一眼,心里却暗自咒骂,吃里扒外的臭师妹,居然把他的老底都翻了出来!

  一紧张就拉肚子,是他小时候刚进瘦竹门时有过的「习惯」,没想到前几天怜黛要他上纳兰府提亲,老毛病居然又犯了!

  正好走过街边,看见一个骯脏又瘦弱的小乞丐,涂欢乐的脚步忽然一停。

  好熟悉的场景呵!一样的福全街,一样的小叫化……

  「喂,小叫化子有什么好看的啊?」怜黛皱皱眉,再皱皱鼻子。

  「怎么,嫌叫化子脏啊?」他马上转头瞪她一眼,有些不大高兴。

  「哪有!」怜黛低头瞧瞧小叫化,再瞧瞧自己的鞋尖,忽然咯咯一笑,对徐欢乐道:「喂,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有一次偷偷溜出府玩,曾经在这里遇到过一个小叫化子。他在路上讨饭,居然一把抓住了我的鞋子呢!」

  他微微一怔,看着她问:「然后呢?」

  「然后?」她灵活的眼珠转了转,她道:「然后我见他很可怜,就拿了包子给他吃啦!」

  「真的吗?」涂欢乐忽然变得有些紧张,目不转睛的凝视她。

  「当然是真的!」怜黛忍住笑,很郑重的确定。

  他盯着她,神情渐渐变得很复杂,似乎混合了感激、震动与狂热。原来,她就是那个给他包子的仙女。

  「怜黛,我一定会爱妳一生一世!」涂欢乐猛的侧身一把抱住怜黛,当着街上无数行人高声大叫。

  路上行人纷纷转过头去,面露笑意的看着他们。

  好一对漂亮的年轻人,好一对相配的有情人呢!

  就好像浮云与幽草,山风与清泉。

  伏在涂欢乐怀里,怜黛偷偷的、轻轻的笑。

  掺了她早就向无痕打听了他从前的事,没想到他竟是当年那个吃过她泻药包子的小叫化呢!

  还好,他一点也没有想到记恨她。

  呵呵,看起来这一辈子他是要被她吃得死死了!

  不管是小时候、现在,还是将来。

  巧手纤纤,十指戏浪子。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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