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叔叔!」
叔……叔叔公孙柏一向淡然的表情稍微扭曲了下,从来没人叫过他叔叔,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年纪也绝不适宜当眼前这小女孩的「哥哥」,但「叔叔」这两个字似乎……太过老气了些吧?
「叔叔。」容宛儿又唤了一声,走到他面前。「你看见磊哥哥了吗?」
「磊儿?」公孙柏摇摇手中的扇子。「我也正奇怪他跑到哪儿去……」瞟了容宛儿一眼,他问:「你想找磊儿玩吗?」
「才不呢!」容宛儿竟直觉地摇头。「是我哥哥要找他。」
「原来如此。」言情小说吧从他侧面观察,容禺玄那孩子个性十分老成稳重,若他能跟齐磊成为朋友,对爱徒那打娘胎里带来的别扭性子说不定颇能收矫正之效。「那么,你哥哥呢?」
「他在和爹爹说话,我觉得无聊,想先出来玩,哥哥就叫我过来看看磊哥哥在不在。」容宛儿道,十根手指掰啊掰,她真正想找的人其实是元碧纱,只是齐家那么大,她根本不晓得元碧纱人在哪里。「大家都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宛儿好无聊噢!」喃喃念着念着,她的眼神慢慢上移,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眼前这个「叔叔」似乎也产生了兴趣。
那天他抱起哭哭啼啼摔倒在齐磊画室的自己,还笑得那么好看,几乎让她忘了哭泣,从那时起,她就认定这公孙柏是个天大的好人,既然是好人,应该会答应她的要求吧?容宛儿心想……
看她注视着自己的模样,公孙柏突地一悚,果不其然,下一秒容宛儿就发话了。「叔叔,你陪我玩好不好?」
「陪你玩?」这……这算搭讪吗?公孙柏真是作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幸」成为姑娘诱邀的目标,只是这个姑娘的年纪未免也太幼齿了一点。
不管怎样,先找个理由拒绝吧。干咳了两声,他笑笑地说:「我还有点事要忙……」
「骗人!」容宛儿非常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藉口。「爹爹也这么说,你们大人怎么每次都用一样的话骗小孩啊!」
公孙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苦笑。容宛儿看着他苦恼的神情,突然咧嘴一笑。「我知道,你是不是觉得跟我玩很无聊,因为我很小?」
「倒不是这么说……」只是看起来有点蠢罢了。
「那如果我长大了,你就愿意跟我玩了吗?」容宛儿童言童语地问着。
公孙柏愣了一下,正想指点容宛儿女孩子长大之后就更不能太过随便的道理,容宛儿却在他身边绕了一圈。
「还要几年?」
「什么?」公孙柏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还要几年,我才算大人啊?」
「这个……」看她的样子,今年也才十岁左右,而且稚气甚重,恐怕再过五年还是这副模样,于是他道:「我想……起码还要八年吧!」
「八年噢!」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太久,容宛儿点点头。「那好,宛儿跟叔叔约定了,你等我长大噢!」
公孙柏一阵错愕,容宛儿却不待他回答,便在他面前以右足为中心支着地,微微撩起杏桃色的纱裙,一圈、两圈、三圈,旋转的力道让她身上的孩子香气轻轻地随风散逸,乌黑长发柔如柳枝,她银铃般的笑声和着稚嫩的童语,与他秘密约定。
一眨眼,公孙柏恍如在错觉中看见,三生石上一个美丽的相约……
待得回神,容宛儿的身影已消失,他以为自己作了一场梦,却在发现她掉落在地上的一只小荷包时,明白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小丫头……你可知道自己承诺了一件多了不得的事?」公孙柏拾起荷包,却不打算追上去还给她,只是将它拽入自己的怀中,就在这个时候,齐磊来了,公孙柏轻咳了声,表情一正。「你来晚了。」
「……」齐磊默不作声。
公孙柏见他不回答,细看了他一眼。「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
齐磊回过神来,抬起头。「师傅。」
「嗯?」公孙柏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一边走到桌前倒茶水喝。
「什么叫圆房?」
「噗!」公孙柏很没形象地把刚刚才含进嘴巴里的一口茶全数给喷了出来!现在的孩子是怎么搞的,一个比一个还要人小鬼大?「你从哪听来这两个字?」
齐磊不解的看着师傅,不晓得为何他的反应如此夸张。「是娘说的。」
「你娘?」公孙柏是略微知晓齐夫人安排元碧纱在磊儿身边的用意,然而再稍微用大脑思考一下,就可以察觉到不对劲,齐磊还小,齐夫人应该不会主动跟他提这档事。「说清楚一些,是你娘告诉你,还是你去哪偷听来的?」
「我……」情知瞒不住师傅,齐磊只得老实招了。「刚刚娘把我赶到碧纱的房间外头,偷偷跟碧纱说的。」
「偷听别人谈话最要不得。」
「可、可我就讨厌娘每次什么事,都只跟碧纱偷偷摸摸的关起门来讲。」
公孙柏思考了一下,他不确定这件事情能不能说,毕竟这是齐家的家务事,他只是个教读师傅,无论如何不该踰越。「这件事,师傅不好解释。」
「为什么?」
「很简单,你听到不该听的事。」
「可是那跟我有关系啊!」
「既然跟你有关系,那么你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了,不必心急。」公孙柏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言归正传,今天你已经来迟了,咱们得快些开始上正课。」
「师傅……」齐磊还想再问,公孙柏却已然打开书本,作势摇头晃脑起来。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齐磊看着公孙柏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由得咬了咬牙,认命的走到自个儿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元碧纱房中,一阵好长的沉默。
齐夫人看着面前的少女,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耐心地等待她消化自己方才所讲的话,不是建议、不是征求,那确确实实是一道命令。
元碧纱以为自己是听错、或犹在梦中,然而夫人坚定的眼神却告诉她,是真的。
「为……为什么是我?」好半晌,这是她唯一能吐出的一句话。
「你不高兴吗?」齐夫人柔声问道:「还是你讨厌磊儿?」
「不……」从进齐家的第一天起,她就被彻底灌输要忠于齐磊的思想,她怎么会以个人的好恶去评判齐磊呢?更何况她也晓得,追根究柢,齐磊的难搞来自于他无法预测健康状况的身躯。因为她年纪比他大、因为她是他贴身的侍女,所以她都默默的承担了,只是在她习惯了自己的身分之后,齐夫人却突然要改变现况?
「好孩子,我知道你近几年受了不少委屈。」齐夫人伸手抚了抚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磊儿是比其他的孩子骄气,他的身子……你也知道的,时好时坏,实在需要有人时时刻刻地伴在他身边,为他打理大小事……」
「夫人……」元碧纱艰涩地道。「少爷是万金之体,我实在配不上……」
齐夫人也不马上说话,先打量了她一会儿,确定她并不是矫情推托,才又道:「告诉你实话吧,磊儿是我齐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儿,更是宏闻轩将来唯一的继承人,要是光凭家世去央人作媒,还怕找不到名门闺秀么?可我知道,那些姑娘在家里也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之体,哪曾服侍过别人?要是幸运点娶到贤妻,那就罢了。怕的就是娶来那种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只会仗着娘家做靠山的大小姐,磊儿的脾气坏,要是夫妇两人不合,那齐家焉有宁日?磊儿的身体受得了吗?我赌不起,齐家更赌不起!」
齐夫人说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你总该明白,为什么我只能把磊儿交托给你了吧?」
元碧纱怔怔愣愣的。都是为了齐磊、都是为了齐磊……那她呢?
她是下人,不该有自我、不该被徵询意见。她也关心齐磊,然而,她压根儿没想到这个像弟弟的孩子就是她的终身……
「碧纱……」齐夫人殷切地看着她。「夫人就只要求你这么一件事,你肯答应吗?」
「夫人就只要求你这么一件事……」
元碧纱听着她的话,忽尔想起当年在爹爹的坟前,齐夫人也曾对她说过这话……
「碧纱,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我要你做的,就只有这么一件……我要你陪在磊儿身边,一辈子……」
她的要求从来如一,委婉而坚持,她买断了自己的一生,为的只是爱儿子,不愿他受到任何委屈,不愿他过得不快乐……母爱从来伟大,然而元碧纱却在今天才有更深的认知……
「我明白了……」
「碧纱?」齐夫人面露喜色。「这么说,你是接受了?」
她能不接受吗?元碧纱苦笑,要报恩,就要果决一些、干脆一些,她早认定自己要把一辈子奉献给齐家,就算身分转换,她的任务还是不会变的。
「我会永远陪在少爷身边。」她道,以着双方都听得到的音量,像是要安齐夫人的心,或者说……要坚定自己的决心?
「好孩子,我就知道自己当年没有看错人。」齐夫人将元碧纱轻轻地揽进自己的怀中,饶是元碧纱晓得,这个拥抱,其实是因为齐夫人的爱屋及乌……
但她还是忍不住将头偎进了那柔暖的怀中,藉此感觉一点被珍惜的温情……
什么都不打紧,做牛做马也没关系,她对齐磊的感觉可以慢慢修正,只要不让齐夫人失望,这样她也就满足了……
元碧纱因身体不适之故,齐夫人特别让她歇息了两天,并嘱咐齐磊不得随意打搅,元碧纱心里明白,这是齐夫人刻意给她的缓冲时间,毕竟自下一次见面起,齐磊对她的意义,就不再只是主子那样单纯,她必须学习如何与他更和谐的相处……
能吗?或许很困难吧!元碧纱心想。
正当她在房中「闭关」的时候,齐磊的坏脾气却又变本加厉地复发了。
复发的原因很简单,诸事不顺。
在碧纱休息的期间,顾妈负起照料少爷的责任,只是她年纪大了,再加上不清楚齐磊物品的摆放位置,是以拿样东西总得花上一些时间,而光是这样就已经让齐磊够闷的了,向来元碧纱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无声地达到他的要求,有时甚至他只是轻微的咳嗽,元碧纱就已经把茶盅递到他面前,为什么元碧纱能,顾妈不能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自个儿跟自个儿生着闷气,气自己没她不行、气自己干么为她生气……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要喝药!拿开!」
「这……少爷,别闹别扭啊!方大夫开的方子不是挺有效的吗?最近都没听见您咳嗽了,方大夫千交代万交代不能中途停药,否则会咳得更凶……」
「难喝死了!光闻味道就想吐!」
顾妈端着药站在原处,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最初元碧纱端给他喝的时候,也没听他抱怨啊!怎么这会儿倒借题发挥起来?老人家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少爷,您想念碧纱了?」
齐磊面上一热,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