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夫妇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容满生,特地摆了一桌酒席宴客,公孙柏自然也是座上佳宾,原本理论上孩子们也该一同吃饭,但一来怕孩子们拘谨,二来大人们在席上喝酒闲聊的话题也引不起孩子们的兴趣,于是齐夫人便令厨房另外在花园里摆了一桌,并派了顾妈在旁照看,好让他们玩得尽兴。
月儿上柳梢,清风徐徐,夏日的暑气似乎也被夜里的微风吹散了,池子里的莲花也合着瓣儿酣睡,齐磊和容家兄妹同坐在一张方桌边,上头摆着形形色色的小点心,全都做成一口大小,方便孩子们拿取食用,齐磊一向吃得不多,山珍海味也引不起他的兴趣,倒是这样与同辈孩子同桌吃饭的经验几乎是零,瘦削脸上也泛着平日难得一见的兴奋之情。
「容公子,还有小姐,用点冰镇酸梅汤吧!」元碧纱微笑地招呼着。
容禺玄看了她一眼,问道:「碧纱姑娘很忙啊?」
元碧纱答道:「这是我的分内事。」言情小说吧
「这儿只有咱们几个小辈,不用太拘礼,你也坐着休息一会儿如何?」容禺玄一边说,一边示意妹妹。
容宛儿立刻心领神会,眨巴着大眼睛,充满探询地看着元碧纱。「碧纱姊姊跟我们一起坐嘛!」
元碧纱何尝不想?只是想到井边的那盆衣服还没洗……
将酸梅汤的茶碗一盅盅的放到容禺玄和容宛儿面前,她笑着推搪。「待会儿就来、待会儿就来……」
容宛儿嘟着嘴显得有些失望,容禺玄年纪大些,察觉到元碧纱的身分敏感,比不得主子,于是笑着圆场。「别为难你碧纱姊姊了,咱们还是来喝酸梅汤吧!」
容宛儿闻言,不甘不愿的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好冰噢!」果然是小孩子心性,随即绽开了笑颜。
元碧纱觉得容宛儿率真可爱,于是笑看着她,一边将托盘上最后一盅酸梅汤放到齐磊的面前。「少爷请用。」
齐磊默不作声的端起茶盅,掀开碗盖抿了一口,脸色微微一变,却不说话,只是迳自将盖子重新盖上,放到桌子上。「撤下去。」
「少爷?」
「我的酸梅汤一点也不冰。」齐磊看也不看元碧纱一眼。
「怎么会?」容宛儿年纪尚小,记吃不记疼,早把下午的事抛到脑后去,也不怕齐磊凶她,伸手摸了摸齐磊面前的茶盅。「咦?真的不冰欸!」
碧纱苦笑了笑,齐磊身子弱,吃了太冰凉的食物,贪得一时痛快,也只会让他之后更容易生病。但多说这些其实无益,只会换来齐磊的白眼而已,所以她也不作解释,伸手将茶碗放回托盘内。「那碧纱先下去了,有什么事情再叫我。」
齐磊闷哼一声算作答覆,见她的身影远去,容禺玄这才开口。「齐磊,你对碧纱姑娘,向来都是这样吗?」
齐磊瞪他一眼。「要你管。」
容禺玄碰了钉子倒也不恼。「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想谈就不要谈了,对了,我看你似乎很喜欢画画?」
话说到齐磊感兴趣的点上,不过一向别扭惯了的他,回答的方式还是活像只刺猬。「喜欢啊,干你什么事?」
容禺玄微笑了笑。「那你一定知道柳笑然吧?」
「柳笑然废话!」齐磊当然知道,前朝的画坛巨擘、以工笔仕女闻名于史的大画家,凡是对绘画有点认识的人无不想临摹仿效的大师级对象……
「原来你晓得。」容禺玄道:「见你对绘画颇有心得,突然让我想起,我爹上京述职的时候,途中从别人那里得了一幅『山水清河图』,是柳笑然晚期少有的山水之作,不晓得你有兴趣没有……」
齐磊听得眼都直了。他听错没有?柳笑然欸!还是他难得一见的山水图欸!
看齐磊拚命装作无所谓、不在乎,可偏偏眼神又流露出渴望,容禺玄不禁觉得好笑,不过还是正经八百的说道:「你想看看吗?」
齐磊咬着下唇顿了一会儿,他从不轻易向别人请求或者表示友好,但是眼下情况不同……于是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如何?」容禺玄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要是肯,我回头就去取来,咱们一块看?」
这家伙……居然跟他讲条件齐磊满心不悦地想着,从小他就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所有的人都挖心剖肺的侍候他,他想什么有什么,从没人敢吊他胃口,而容禺玄却完全无视于他的恶言相向,这人大概是继元碧纱之后出现的第二号奇葩了吧?
「怎不说话啊?你光是直直的瞪着我看,我也不知道你是肯还是不肯哪!」
「想怎样就说啊。」齐磊冷冷地回答了一句,这家伙真烦人,画到底给不给看啊?
「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希望你以后说话别那么冲。」
「呃?」
「就好比刚才吧!我问你是不是喜欢画画,喜欢就喜欢呗,何必非得在后头加句『干你什么事?』。」
「我高兴……」
「你真的高兴吗?」齐磊刚吐出三个字,容禺玄马上截去他的话。
齐磊看着容禺玄,不知该如何回答,照道理说,他是最讨厌被别人教训的,不过不晓得为什么,容禺玄那副诚恳正派的脸,真是教人无从发起脾气……
认真说来,他一点都不讨厌容家兄妹,只是……只是要他承认喜欢对方的陪伴,未免也太矫情了一点吧?他不是坦率的孩子,齐磊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齐磊?」容禺玄见他不说话,于是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齐磊回过神来,面色讪讪地,语气生硬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现在你总该给我看画了吧!」
听他那赌气的回答,命令的意味还是很浓厚,不过至少已经没了方才那种攻击性的字眼,容禺玄于是呵呵一笑,起身离座。「那好,你且稍等,我这就去拿画。」
齐磊的视线一直尾随着他,直看到容禺玄的身影隐在夜色之中后,才转过头来,不意视线正巧和容宛儿对上。
「磊哥哥,你笑什么?」容宛儿天真地眨着大眼,很无邪地问着。
齐磊一僵。「笑?我哪有笑。」
容宛儿嘟着嘴,不再继续话题,倒是很无聊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人都跑光了?碧纱姊姊在哪里?磊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
面对容宛儿一连串的问题,齐磊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有在听,他心底只充塞着关于「新朋友」的一个感想。
容禺玄这个人,还真是奇妙啊!
夜深了。
齐磊抱着一卷画轴走回寝室,脸上尽是如获至宝的欣喜,原来那正是柳笑然的「山水清河图」,容禺玄见他相当喜欢,于是答应在容家人暂住的期间将画借给他临摹玩赏,齐磊高高兴兴地回到房里,不过一推开房门,脸上的笑意就在看到室内的空荡后消失了。
元碧纱居然不在
一股不悦非常快速的在心中生起,他放下画,言情小说吧走出房间,左右探看了看。
不见人影。
「不会已经去睡觉了吧?」不知不觉自言自语了一句……
平常这个时候,他多半已经进入了梦乡,但今天情况不同,有容家兄妹为伴,说说谈谈地也消磨到了亥时,最后还是顾妈来赶,三个孩子才散了,这期间元碧纱一次也没出现过,齐磊有新朋友,一时间倒也没想起她来,反是一回到房里,马上就察觉到不对劲,他想唤人过来,却又想到自己这个地方向来也没什么下人会靠近,扯开嗓子也是白搭,于是他索性自个儿去找。
一直到刚刚为止,元碧纱究竟身在何处呢?
原来她仍蹲在井边,洗着那盆小山也似的衣物,好不容易搓洗得差不多了,她才吁了口气,双手泡在盆子里,抬起头来仰望着夜空发愣。不知怎么搞的,今天总觉得身体有些疲乏,虽没到做不了事的程度,但就是没啥元气,要是得一直待在齐磊身边侍候,只会精神紧张……
她很明白自己的身分,不过区区一个下人,别以为人家善待自己就摆起架子来了。进齐家三年来她一直这样告诫自己,只因为有时齐夫人对她的好会让她不知所措。照道理说,齐夫人替她父亲办理丧葬的费用,就是买断她的价钱了,可齐夫人不仅每个月按时给她月例银,逢年过节还给她裁新衣裳,人家看了眼红不说,她也曾为此私底下被教训了几次,那些「前辈」也够狠,绝不会在别人看得见的身体部位留下伤痕,所以她被欺负的事也从来没有别人知道,在她看来,那些「教训」或许就是在提醒自己,时时刻刻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也因此,就算她把容宛儿当成可爱的小妹妹,但还是不敢随随便便就应了她的请求,真留下来陪她,更何况齐磊总是嫌她烦、嫌她碍眼,自个儿要是真留了下来,只怕也会扫他的兴。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是认分点,回来与等着她的脏衣服作伴还好些,况且齐磊有客人陪着,今晚应该会很开心吧?
元碧纱一边如是想,一边将洗好的衣服拧乾……都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待会儿就准备去侍候少爷就寝吧!
「碧纱。」一个女声从她身后传出,元碧纱回头,只见一个脸蛋布着雀斑的少女走过来,原来这少女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素子,也是最常欺负她的人之一。
「怎么,洗衣服哪?」素子瞟着眼看她。
「是。」元碧纱连忙想站起来让出位置,却被素子伸出手按住了肩膀。
「别、别……别急着起身。」
「可您不也要洗……」
「话是这么说,不过看到你也在这,我可松了一口气!」素子笑得不怀好意。「你瞧我,今儿个穿的可是新衣裳呢!要碰着了脏水那不就糟蹋了?反正少爷还在前头陪客人,你就干脆帮姊姊我一个忙,把这堆衣服也给顺便洗了,嗯?」
「这……」
元碧纱正想说话,素子却不由分说地把盆子推到她手里。「哪!这些待会儿就得洗好,上头赶着要,你可当心点,这可都是主子的衣服啊!洗坏了可有你瞧的。」
元碧纱心底明白,素子只是想找自己麻烦而已,在齐家除了齐磊以外,主子的衣物向来有专门的人负责,根本轮不到素子来洗,但是她却无法戳破,以免遭来更严厉的报复。「素子姊姊,我得先去看看少爷有没有什么吩咐,如果没什么事,我再回来帮忙您……」
素子的脸色一变。「几时你也学会跟我打马虎眼儿了?」说着便伸手狠狠的往她肩膊一推!元碧纱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整个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立时重心一歪,摔倒在地。
「警告你,我只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我回来,要是没看到你洗好,就仔细你的皮!」素子丢下一句威胁后便迳自拂袖而去。
元碧纱呆呆的坐在地上,完全无语。是摔倒的关系吗?一阵剧痛从臀部剧烈的蔓延开来,然后,肚子也开始痛了起来……
她瞟了一眼被素子丢在井边的盆子,叹了口气,扶着地面想爬起来,却发觉腹部的绞痛越来越剧烈。
一道黑影突然遮在她眼前,她以为是自个儿眼花,惶惶抬起头想要寻找光亮,却发现那黑影竟源自于齐磊,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眼神中带着些许责难之意。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我要睡觉了!」
「是……」元碧纱心底暗暗叫糟,勉力扶着水井边迅速地站起身子,一时间只觉眼冒金星。
「喂!」齐磊已经迳自回房。「快一点!我困死了!」
元碧纱按着肚子,这时也管不得素子留下的衣服,只得迈开脚步往前走去,但……好奇怪啊!为何她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快?
好不容易撑到了齐磊的房里,只见他已经坐在床上,等着她帮忙就寝,元碧纱来到他面前,伸手欲帮他解钮扣准备更衣。
齐磊原是心不在焉的想着自个儿的事,也没注意到元碧纱的异状,然而当他低头,看到元碧纱伸过来的手竟不停地在发抖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更被她的样子给吓了一跳,只见元碧纱额上沁满了冷汗,双唇死白死白的!
「喂!你怎么了!」齐磊低叫,忙从床上跳下来,想都没想就拉住她的手,却被她冷得像冰的手温给吓到,更别说她看起来一副快死掉的模样!
「没……没事。」元碧纱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的状况有多严重,然而齐磊站在她面前,却把她的异状从头到脚打量清楚了。
齐磊像要看清她有什么毛病似的睁大着眼睛瞪着她瞧,而后,他的视线猛地锁定在元碧纱的脚踝处。
那是一道细细的红丝,从她被衣摆遮盖的大腿处蔓延出来,顺着她雪白光滑的小腿肚流出一道醒目绢红……
「我没事……」元碧纱的声音轻轻地,仍在喃喃自语,却已气若游丝。「没事……」
齐磊错愕的看着那景象,元碧纱却完全无感,腹部的强烈绞痛已完全夺去了她的意识,她身子一软,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