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坐落在楼高六十三层、曼哈顿最繁忙的交通枢纽上,占地百坪,由上往下看,视野极佳,远远甚至看得到南方岛上的自由女神像。
「哦,喝太多了。」深沉冰泠的夜里,他由大床上翻下来,抱着肚子去上厕所,回程却差点被竖立在客厅的旅行箱绊倒。
「哇!这什么东西……儒熹,你站在那里干么?」他疑惑地开灯一看。「天啊!你准备搬来跟我住是下是?拿这么大一个旅行箱,他们怎么没帮你抬进卧室?」
「我让他们别动的,反正我过两天就走,不打算打开。」
「那你做什么拿这么大一个来?」他有点好笑。
「晓浣帮我收的。」
「喔,江晓浣。她又以为你要去北极还南极吗?」
苏儒熹瞪他一眼。「晓浣是关心我,不准你取笑她。」
「知道啦。」阿姆忍住笑,走去倒了两杯酒,拿一杯给他。「喝点酒,暖暖身,看外头又在下雪了,明天肯定是愁云惨雾的一天。」他撇一下嘴。「你怎么不去休息?明天面对董事会,有得你好受的。」
苏儒熹看着灯火辉煌的纽约夜景。纽约是个不夜城,白日与黑夜无异,这或许就是他当初坚持自请调回台湾的原因。
「少来。你会拋下我不管,自请调回台湾,完全是为了江晓浣,她身子骨弱,住惯亚热带国家。」阿姆哼声道:「说啦,这么晚了,你站在这儿干么?」八成又和江晓浣有关。
「再过一小时。我得先打电话向晓浣报平安。」
哼!他打鼻子里出气,「现在打啊。」
「不行,台湾还不到午餐时间。午餐前再给她打电话,督促她一定要把午餐吃完。」
阿姆大翻白眼,随后机灵灵地打一个冷颤。
「你回床上等嘛,盖着温暖的被子舒服些。」
「我不累。」苏儒熹看他一眼。「你快回床上去吧。」
儒熹不睡,他也别想入眠了。阿姆叹一口气,认命地踱到沙发前坐下。
「喂,你这么关心她,怎么不干脆结婚?」这样江晓浣就有理由随他一同来美国,省得牵牵挂挂。
「发生了这种事,现在我哪有心情谈这个。」
「别找借口。」认识太久了,阿姆不吃他这套。「你要有心结婚,还怕找不到机会?从你上次来美国又过了两年,江晓浣还是不答应嫁给你吗?」
「我还没跟她提过这事。」
「为什么?」阿姆兴匆匆倾上前,「怎么不提?难道你不打算娶她,那--」
「停止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我当然会和晓浣结婚!老实说,我在期待看到彼此脸上出现第一条皱纹,那一定是为了对方付出,最美的一条皱纹。」
阿姆嗤地一声,「建议你把这些话当成求婚誓词,肯定成的。」
苏儒熹微微笑了。「如果我结婚了,同性恋的谣言不攻自破,你不怕那些好事的记者又来找你烦感情史?」
「欸,」对喔,阿姆突然想到,不过--「我是替你着想。既然都想得那么远了,应该索性向她求婚。你二十七,江晓浣也三十岁了吧?」
苏儒熹讶异地盯着他,
「怎么?你已经忘记江晓浣比你大的事实了吗?」阿姆哼声,「她足足比你大了三岁零两个月。这就是我一开始反对你们交往的原因。」她根本配不上你。「儒熹,你实在不必要--」
「STOP!」苏儒熹抬手阻止。「我确实是忘了,希望你也跟我一样忘了这件事,尤其不能在晓浣面前提起。」
他的声音清冷,没什么起伏,但阿姆可以感觉得出来,自己最好不要再强调女大男小的议题。他瞪瞪眼,识相地略过这个话题。
「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你们都过了适婚年龄啦。」
「现代人不都流行晚婚吗?再说我看晓浣也还没做好做妈妈的准备,她体内还装着避孕器。」他轻声解释,无意告诉好友,他想娶晓浣,想好久了,只是不愿破坏这一刻相处的甜蜜,所以迟迟不开口。「我也不想勉强她,这么早让她套上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
「不早啦,都三十岁了,再不生就要变成高龄产妇了。」阿姆不知想到什么,突地傻笑起来。「呵!我在期待你的小baby。先说好,我要做他们的教父喔。」
「他们?」
「是啊。」他理所当然地响应。「你最好生一男一女的双胞胎,男的像江晓浣,女孩像你。」说着,自顾自又笑了起来:
「你要作梦!请回床上去,OK?」
「好嘛好嘛,不说笑就是。我是想,明天面对那些老版的董事,肯定一个头两个大,才想说笑话给你调剂调剂。」
「他们是人,不是书,是老古板,不是老版。而且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至少我一个头两个大说对了。」阿姆委屈地撇嘴。「欸,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明天的会议?」
「担心可以让事情好转或消失不见吗?」他反问。
「这样说也对啦。」
「再教你一句成语。船到桥头自然直。」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别扭地念。
「就是说,到时候那些董事要是不肯善罢甘休,大不了我就放弃研发总监这位置。」
苏儒熹说得云淡风轻,阿姆一下弹跳起来吼:「怎么可以这样?!你答应过和我并肩作战的!你丢下我跑到台湾去已经够过分了,现在居然想丢下我不管!食言而肥,你会变成大胖子!」他喊,最后加上:「小心江晓浣就不再爱你了。」
他皱起眉头。「不要说得好象我拋弃你一样。」
「本来就是。」阿姆哀怨地瞟他一眼,对儒熹居然不和他商量就调识回台湾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我是说到时候,如果事情发展到必须要我请辞谢罪的地步,我也不能推诿。」
「没有那个到时候。」阿姆断然道,「我会要他们善罢甘休。」挥一下手。「我命令他们善罢甘休。」
苏儒熹转过头去看沉沉的夜色,对他近乎孩子气的语气没什么表示。
「唉,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要是当初我听你的话,别让除皱抗氧护肤精华在台贩售,许少哲不到台湾去,你就不会惹上这样的麻烦了。」他轻吐气,歉然说:「抱歉,你接台湾分部研发总监才不过半年,我就给你找这种状况。」
「我和你的想法恰恰相反。」他坐下来,声音轻缓持平:「除皱抗氧护肤精华在全球的JNL柜贩售,哪可能独独漏掉台湾。简言之,麻烦不可避免,好玩的是,我在这件麻烦中找到了值得挑战的事做。」
「挑战?」
「你不知道吧,许少哲不是死于意外,他是被人谋杀的。」
「嗄?」
「警方在爆炸案现场找到疑似人为纵火的痕迹,一度还怀疑是我杀了许少哲,把我拘留了四小时呢。」他说着,自己也觉好笑。
「天啊!」阿姆一惊再惊,嚷起来:「你们台湾的警察全是笨蛋吗?你干么去杀他,没有理由或动机啊!」
「他们最后也是因为找不到证据才放了我,要不然我还无法出境,到这里来开会呢。」
阿姆惊愕地盯着他,对他的乐观感到不可思议。
「儒熹,碰上这样糟糕的情况,你居然还可以笑得这样开心?」他半是佩服半是感叹地摇摇头。「你的抗压能力果然非比常人。」
「古有训,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事情的发生、经过到结束就是如此。重点是,我们在过程中怎么想、怎么做。」苏儒熹淡淡地发表已意。「我猜,正向、乐观的想法,会有助于事情推演到较好的状态。」
阿姆呆呆的,表情楞楞。
「喂,哈啰,你还在吗?」
「喔,」他像恍然大悟,猛地弹跳起来,冲向笔记型计算机。「等我一下,我记下来……来如风雨是吗?」
真受不了。苏儒熹微摇头,喝完杯中酒液,然后走到酒柜前挑出一瓶1982年份的红酒。如果说,这个总裁家有什么让他喜欢的,应该就属这柜世间难求的珍酿了,尤其他挑出的这瓶红酒。红酒以年份来定优劣,据说82年的葡萄品质最好,82年的红酒也最有价值。他思考地啜口酒液,陶醉在那香醇的酒香里。可惜晓浣不准他过度纵乐,举凡烟、酒、咖啡等都要求适可而止。所以,此生他大概不可能在自家藏酒了。
「喂,我打算明天开完会以后,先和日本方面的人去日本见他们的执行总裁。」
阿姆从计算机里抬起头,苏儒熹微微一笑。
「许少哲到台湾二十天就被杀,他和台湾接触不深,没什么恩怨纠缠,所以凶手应该是个日本人,由日本跟他到台湾。」
「最后藉实验室之便谋杀他。」阿姆骇然接话。
「对!所以,我想回程到日本了解一下,会是什么人和他有如此深重的仇恨,不惜越洋杀人。」
「对了,你顺便也针对我们之前的怀疑,和他进行确认。」
「你是指,你们怀疑许少哲老早就着手研制除皱抗氧护肤精华二代,却没有向你们报备的事。」阿姆颔首,苏儒熹又说:「老实说,这件事一开始我就觉得可能性不大。许少哲是何许人呀,他哪可能不知道背着公司私研化妆晶,对自身形象伤害多大。」
「可是事实证明啦,许少哲死于实验室爆炸意外。」阿姆强调似地说,「这就说明了他确实背着公司私研除皱抗氧护肤精华二代。」
「鉴识结果还没有出来,不能确知实验室里的化学成分,谁也不能说那就是除皱抗氧护肤精华二代。」
「不是除皱抗氧护肤精华二代,不然是什么?」阿姆反问,看到苏儒熹不说话,忍不住得意洋洋起来。「哼,所以,我之前的怀疑是正确的,他的死,更坐实了他自己的罪。」
「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奇怪。」自己的死坐实了自己的罪,这种巧合天下少见。
「我觉得更奇怪的是你。好端端的,干么为许少哲说话!」他还害你可能要受连坐处分哩。
「我就是认为许少哲不可能是个笨蛋。」不可能粗心大意到不知实验室潜藏的危险。「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要把它查得水落石出。」
阿姆蹙眉,提醒道:「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你最好小心一点。」
「放心吧,我可不是一只猫。」
「知道啦!反正我是阻止不了你,明天董事会我会尽力帮忙的。话说回来,这个日本的总监真是识人不清,居然连这种家世背景不明的人也敢延请入公司,简直笨蛋!」他嫌恶地皱眉。「要说请辞谢罪,我看他才该请辞。」
「这种话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说。」
「咦?」
「他的能力不差,而且正值多事之秋,日本方面少不了他。」
阿姆打鼻子里哼出气。
苏儒熹实在搞不懂,在公司里,阿姆明明是个行事果断、严肃的上司,怎么私下相处,他却像个小孩子?不管他!苏儒熹看看表,然后由口袋拿出行动电话拨号,电话却接不通,他试了几次,眉跟着愈蹙愈紧。
「怎么?讯号不良吗?」
「根本打不通。晓浣怎么会关机?我们说好天天通电话的。」
「会不会手机没电了?这常有的事。」他就常常用到手机没电。
苏儒熹脸色凝重的摇头。「晓浣不是如此粗心的人……奇怪,家里也没人接,她应该是去上班了……旗鉴店?你好,我是苏儒熹,请问江晓浣小姐在位子上吗……她今天没上班……谢谢……」
他切断再拨,始终不放弃的执着模样让阿姆看了摇头。
「好了啦!」他拿过行动电话,爽快地关了机。
「喂!」他喊,立起身来。
「冷静点,台湾和美国之间好歹隔了个太平洋,你就过一个小时再拨,拨到家里去。」
「这种情况从未发生,我很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他锁眉,郁郁说:「就像我说的,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她可能被车撞、被火烧……意外发生总在一瞬间。为什么手机打不通呢?万一晓浣发生什么事,那我……」
「喂,停停停!」阿姆大叫,实在不敢相信向来英明果决的苏儒熹也会有这样慌乱难安的一面。「你正在诅咒她。拜托!镇静一点好不好?」
他抓起一个抱枕,愁苦地把头靠在上面。不是冷,而是没有晓浣的陪伴,他就觉得不习惯,觉得好象失去了什么。晓浣,晓浣到底为什么不开机?
阿姆微摇头,拿起电话筒。「是我……麻烦妳告诉江晓浣小姐我找她,请她休假结束后,回电到我家来……是。」他挂好电话,回头见着儒熹眉头深锁的郁闷表情,不觉一叹。
儒熹曾经说过,谈判时,最好能拿住对方一两个弱点,行事作为都会有利许多。今天看来,江晓浣正是儒熹一辈子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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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车研研家的公寓出来,天已经黑了。
晓浣和潘青微并肩走在路灯下,冷冷的夜风呼呼吹来,她们都不觉拢拢衣襟。
「晓浣!晓浣!」潘青微提高声音喊。「我叫妳好几声了,妳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喔,对不起,我一时没注意听。」
「拜托!不要连妳也一脸傻傻、痴痴呆呆的模样,我快受不了了。」
「说到这个,我才要告诉妳,研研情场失利,打击够大了,妳别没耐心的就只会对她吼叫,知道吗?」晓浣警告地说。
潘青微伤脑筋的皱眉。「老实说,看到研研半死不活的模样,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揍她一顿先。不用瞪我,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妳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安慰她这种事妳去就好,我说不来那些恶心巴拉的话。」
看她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晓浣笑了起来。
「妳喔。」
她们默默地又走了好一段路,潘青微突地站住身子。
「晓浣!」
「干么?」真被她吓了跳。「做什么突然这么大声?」
「今天研研的例子告诉我,如果妳真认定了苏儒熹,就要把握住机会,尽快把自己嫁给他。」
晓浣蹙眉。「怎么突然又提到这个?」
「研研的例子还不够让妳警剔吗?地球每分每秒在转动,天灾人祸谁能预测?像苏儒熹这次到美国去,万一他就不回来了呢?所以我才要妳把自己嫁给他,婚姻就是一道保障,将来他要变心什么的,妳都还有后路。」
「儒熹不会一去不回的。」晓浣闷闷地说。
「我是说比喻!比喻妳懂不懂啊!」她显得气急败坏。「今天如果妳是他的妻子了,就不用太担心他会一去不回,妳甚至可以跟他一起去……所以我希望你们尽快结婚,总好过妳这样不清不楚跟着他,一天到晚提心吊胆。这样的日子妳还要过多久呀?」
她低着头,居然没有反应。
「江晓浣!」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晓浣,妳在哭啊?」潘青微有些讶异,怯怯地问。
「妳说的我都懂。」她突地扬起头,脸上挂着斑斑泪痕。「我都想过。可是妳说我能怎么办?他说要我辞了工作让他养,我说我们非亲非故不行。他就回我,说我太在乎别人的眼光。我说我们相处比夫妻还亲,他就只会对我笑。甚至这回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他连商量也不找我商量,就说要去纽约,让我帮他收行李。」她愈说声音愈低,模模糊糊地扯唇一笑。「当然,我比老妈子好一点,至少他还会搂我抱我,说要天天给我打电话--对了!电话!」
潘青微愕然立定,看着她匆匆抹泪,急急掏出手机来开机。
「糟了!为了研研的事,我一整天都忘了开机,万一儒熹打电话进来……」
恋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反复、喜怒无常?潘青微眼睛愈瞠愈大,像看到怪物一样盯着她。
「我都试探得那样明显了,儒熹却一点感觉、表示都没有。」
什么?潘青微明显楞了下。「喔!」
「儒熹根本没有意思要娶我,他一点结婚的意思都没有。妳说,我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潘青微紧握一下拳。「什么怎么办?妳就算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逼他娶妳!」接着忿忿道:「从大学到现在,妳跟着他十多年了,青春耶!他要不想娶妳,把妳的付出当成狗屎,那他和许少哲又有什么不一样?!」
「不行的。」晓浣落寞地摇晃着头。「儒熹又岂肯接受威胁。如果我真的那样做,那他就真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娶我了。」
「所以我才提议让研研和他谈啊!」她叫着说。「不是大剌剌的,是用婉转、迂回、刺探的方式去问,例如就『儒熹,你和晓浣交往这么久了,有没想过结婚啊。』之类的,这样问也不行吗?」
她还在摇头,一边恍惚地说:
「其实,我能理解儒熹的心情,他的工作能力强,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总监的位置,我却每天在专柜打转,送往迎来。我们在家世背景、年龄上也都不匹配,他还能和我交往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什么?她们不是在谈论结婚的事吗?怎么又扯上工作?潘青微怎么也想不明白,苦恼地抱住头。
「既然妳说专柜的工作送往迎来,那为何不换?甚至就干脆别做了。」反正苏儒熹说要养妳。
「可是专柜的工作至少可以让我掌握市场流行的敏感度,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呀。」晓浣轻轻的说,「儒熹为什么会和我交往,还交往至今,我的美丽一定占了绝大部份的因素。如果我没有工作,把时间浪费在家里,磨成了黄脸婆,连美丽这样的利器都失去,那还能怎么挽留儒熹!」
所以,不提结婚是怕失去苏儒熹:不辞掉工作也是怕自己不漂亮了,苏儒熹会不再爱她。潘青微像是恍然大悟般,惊愕地注视好友,晚风呼呼吹动她柔亮的直发,精心描绘的红唇展露诱人的笑:尽管经过一整天波折、奔走,站在灯光下,晓浣依然展现惊人的美。只是,她发觉自己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在那美艳的皮相下,她好象隐隐约约看见她轻淡的哀愁。
她到今天才知道,为了挽留一段爱,晓浣付出了多少!苏儒熹,你要是辜负了晓浣,你就真的不是人!
她长叹一口气。「可怜的孩子,妳把什么都想过了对吧?看妳为这一场爱恋费了多少心思呀。」用怜悯的口气问:「那妳现在准备怎么办?」
晓浣微抬起头,小脸上坚毅的表情瞬间扫去哀怨,让她整个人亮丽起来。
「不怎么办。既然儒熹爱我的美丽,我就极尽全力让自己美到最高点。」
潘青微又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女人都怕老。而我会比一般的女人更怕老。」好可怜!
「啥?」
晓浣苦笑了下。「没有。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家里冰箱没东西了,儒熹后天就回来,我得去购物。」
潘青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可是,我觉得我们好象还没谈完。」
爱情从来没有标准答案,更不可能因为自己付出多少,就要求对方以同等回馈。谈得再多,也不会有结果的。
「好了。」晓浣推她往前走。「今天谢谢妳,我会听妳的话,好好考虑我和儒熹的未来,妳就放心吧。」
「真的喔!我还是那句话,用什么法儿都行,尽快把自己嫁掉。」
「知道啦。拜拜。」
潘青微走了。晓浣立在广告看板下,凝重地看着电视上的实时新闻--
水源路七巷铁皮屋空JNL研发工程师发生爆炸事件,JNL高层表示,这完全属个人行为,他们将针对许少哲违反公司规章一事做出处置……
然后,她又想起稍早时和研研的谈话。
……JNL的研发工程师,还愁没资金。
他说有授权的……他是除皱抗氧护肤精华的研发者,着手准备下一款也理所当然……
她从刚刚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研研说,许少哲是在水源路的铁皮屋内着手调制下一代除皱抗氧护肤精华,虽然发生了爆炸,但是现场也许还能找到残余的精华液……除皱抗氧护肤精华已经是很棒的抗老产品,如果有下一代,效果肯定更好……晓浣心动地思忖着,然后拿出手机来察看了下,紧握一下拳。
她决定去试试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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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小姐,妳在那一带喔?」
「呃,我老家在那附近。」
司机疑惑地由后视镜扫她一眼。她在百货公司前坐上出租车,车子慢慢往水源路方向开。
「那一带刚刚发生过爆炸案。」
「是啊,我就是知道,所以想回老家看看。」
「喔,挑这么晚啊?」
啰唆的司机。晓浣心下暗咒,脸上维持和气的笑容。
「没办法,我刚刚才下班。」
「喔,也是好辛苦。我看妳这么漂亮,是在百货公司工作的吧?」
「欸,我是做专柜的。」
「喔,是专柜小姐。看我猜得多准,我就说嘛,现在都十一点了,会这时候下班的,应该就是做服务业的。」
「欸。」
「我跟妳说啊,」司机兴匆匆的又起一个话题。「听人家说,水源路那一带呀,早在二十几年前是个眷村喔。」
「是吗?」
「妳不知道?那妳是什么时候在那里买房子?」
晓浣咬一下唇。「十五年前吧,我父母从工作岗位退休,在那里买了房子养老。他们都过世了,老家现在空着。」
「他们一定是被骗了!」司机蓦地出声喊。「水源路那一带曾经发生过大火灾,烧死了好多人,冤魂盘聚,是块凶地。而且还听说,当年引发火灾的是个小男孩,他在玩火,不小心把自己的父母都烧死了。」
「嗄?!」
「真的!」他绘声绘影的说:「后来那一带就不太有人敢进去住了,大家都说那里的冤魂太多。我想,妳父母搞不好也是被那块地的煞气害死……啊!对不起呀。」
「欸。」晓浣牵唇一笑,小脸慢慢凝重。
水源路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姑且不论这故事是真是假,许少哲怎么会挑中这么一块地方来做实验?尤其,他不是日本人吗?
「小姐,走进去就是水源路了,路太窄,车子开不进去。」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下车好了。」晓浣了解地说,付了车钱下车。
她在路边站定,猛地一阵冷风吹来,她蹙着眉拢紧外套。
路灯暗淡,加上这阵刺骨寒风,还真有点阴森森的感觉;又有刚刚出租车司机那段描述,晓浣心下有些发毛,几乎想干脆回家算了。
可是如果她就这么回去了,日后想再到这里来,恐怕难若登天。而且,说不定她真能找到许少哲正在研发中的除皱抗氧护肤精华第二代……
总得试试!晓浣决定地握拳,她已经没办法再这样夜夜重复恶梦了!
「管它,反正都来到这里了,至少也参观一下他的实验室。」她喃喃地替自己打气,开始举步向目标前进。
一只空罐被风吹得咕咚作响,撞上巷道旁两扇残破得东倒西歪的门,晓浣愈走眉头愈皱,心头不禁生起了深深的疑惑。
这个地方根本已经残破到杳无人烟,加上地处偏远,隐在支道小巷里,以许少哲一个旅居的外来人,怎么会找到这种小地方做研究?
他是特意找的,目的就是避人耳目吧?所以青微说得对,他根本不曾得到授权,他说的话全是骗研研的。
晓浣的心思又兜到苏儒熹身上。儒熹说许少哲这个人不简单,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老实说,儒熹看人的眼光极准,处事冷静果断,加上超强的工作能力,又懂得自制自持,物质欲望不高,品德学识双修,而且他身高近一八○,长得又俊俏有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新好男人……她愈想心愈怕,忍不住加快脚步,最后在小巷里奔跑起来。一定得找到除皱抗氧护肤精华第二代!她不能失去儒熹,绝不能!
终于,她气喘吁吁地停在那座漆红色的铁皮屋前。
其实那已经不算铁皮屋了。经过爆炸和火焰的焚烧,这栋屋在风中显得摇摇欲坠,连铁皮屋外表都焦黑了。晓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那扇门,门屝应声而倒,发出砰然大响,把她结实吓了下,忙左右看了看,
「呼!还好没有人,真吓死我了。」她嘀咕道,小心地移动脚步走进屋内,屋内好似被子弹扫过般脏乱,风从那扇爆破的窗户灌进来,室内甚至比室外还冷,瞧看这景象,晓浣的心就先凉了一半。
「天啊!」就算真有什么精华液,也早就尸骨无存了吧!她叹着气,想转身出去,眼角余光突然扫到某个发光的物事。
那是一间美轮美奂的房间,至少曾经是。月光柔和照在室内米黄的地板上,微微发亮,床上那套粉红玫瑰床罩组凌乱得有些引人遐思,好象曾对有情人刚在上头缠绵过一回。虽然有些蒙尘了,但这间新房却完全看不到祝融肆虐的痕迹,还保留着当时那份浪漫和甜蜜。
这应该是许少哲为研研准备的房间。晓浣由地上捡起同款的糖果枕,慢慢拍去灰尘。从这间房间就能看出,许少哲不仅善于研究女人用的化妆品,对捉摸女性微妙的心理也挺有一套。
「难怪研研会为他神魂颠倒。」她轻轻摇头,把枕头放到床中央,想想又拿起来。许少哲不在了,研研应该会想留下一、两件东西作为纪念吧?这只精巧、美丽的糖果枕也许正适合。她忖道。轻轻离开卧室,顺手把门又关上。别人的甜蜜小屋,还是不打扰得好。
「可是我今天就一无所获啦,亏我还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唉!」晓浣唉声叹气地往外走,手里抓着那只糖果枕东甩西甩,直到走离铁皮屋好一段距离她才突然想到,可不能让研研知道她曾经来过这里,那她带出这只糖果枕有什么用?
「又不能拿去给研研。哎呀,我真是自找麻烦!」再拿回去放?晓浣嫌恶地皱眉,说什么也不想再走回那间阴森森的铁皮屋。
「算了,就拿回去,顶多重新换个外皮,做成布偶之类的再送给研研。」她决定地想。做家事、缝补这些手艺她一向拿手。「就这么办。」她对自己说,走到大马路上去招出租车。
风依然呼呼地吹。而在晓浣离开后约半小时,有条一身黑衣的人影鬼鬼祟祟地摸黑进入水源路七巷的铁皮屋。
他熟练地在满地碎玻璃的实验室内穿梭,很快便打开那扇刚被晓浣开过、通往玫瑰房的门。蒙头盖眼的眼睛四下乱扫,却找不到他要的那只枕头。
怎么可能!黑衣人狂乱地扑到床上,粗鲁地拉扯那些精巧暖和的枕头,棉絮在空中随风飞舞,间或夹着他暴怒的嘶吼声。
「没有!没有!没有!谁?是谁拿走了?!」嘶喊声突地停止,他神色木然地翻动身周的枕头残尸。「……没有糖果枕。」喃喃地扯出嗜血残忍的笑,咬牙一字字念道:
「车、研、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