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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爱游戏 第二章

  将那些花材一把把的剪开,嘉琪立刻以极为利落的手法,一束束的将几枝玫瑰和一把满天星,加上其他各式各样的花,组成一大篮的花束,准备出门做生意。

  突如其来的电铃声令她自沉思中惊醒,自租屋处的二楼露台往下望,她在见到烦躁不安来回踱步的那个人之际,神情变得冷漠且压抑。

  “嘉琪,你怎么这么慢才下来?”那个男子一见到嘉琪,立刻埋怨连连的挨近她。“快点拿来。”

  “我在整理花,待会儿要出去卖。”嘉琪淡淡地说着,然后自口袋中掏出三千元,在她还没递出去前,那男子已一把抢了过去。

  “才三千?还有没有?”男子贪婪的眼神和他身上那件绣有“港大”字样的运动服形成强烈的对比。

  “没有了。哥,你该回去看看爸妈,他们说你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去过了。”嘉琪看到哥哥跨上电单车要离开,她追过去大声叫着。“哥!”

  “我回去干什么?看爸爸发酒疯、听妈妈唠叨?嘉琪,难道你不觉得我们那个家根本就没有令人留恋之处?好不容易上了港大,我一直以为多读书,上个好学校,就可以改变我出身低微的背景,但你知道我的同学们是什么家庭出来的吗?人人开着豪华的房车,常常出外旅游,开口闭口都是最流行的话题,而我呢?”赵永庆发出一串凄凉的笑声。“我只是个骑电单车、依靠妹妹养活我的穷学生,我拿什么跟人家比?”

  “你不必跟别人比,哥,出身贫穷并不是我们的错。就是因为自小苦到大,所以便要认真,因为爸妈把他们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嘉琪试图平心静气,但每当听到哥哥讲出这种话,她就一肚子气。

  “既然他们从没有给我一个可以富裕而显赫的家,现在又凭什么要求我为他们光宗耀祖?同学们都在讨论要出外深造的事,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自信书念得比他们好,却只因为没有钱,我就得放弃一切,乖乖的留在香港!”

  “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这个家尽点心力了吧?”

  “嘉琪,我欠你的我会记在心里。我走了。”永庆说着一踩油门绝尘而去,剩下嘉琪又气又饿的伫立在那里,街角的喇叭声提醒她时间的流逝。她赶紧冲上楼抱下那篮花束,直到在楼下站定,她才发现眼角早已湿透。

  坐在巴士上以面包果腹,嘉琪心事重重地盯着外头的车水马龙。有什么好感伤的呢?自幼就一起生活长大的亲哥哥,难道她还不清楚他的个性和心态吗?

  就如哥哥所说的,酗酒的爸爸难得有清醒的时候,而向来都在电子厂生产线上虚耗光阴的妈妈,事事不满,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她对生命、生活、婚姻的不满藉由不停的唠叨,尽情发泄在她和哥哥的身上。

  也因此永庆自幼个性就极为阴沉且不满现实,在赋闲了一年后,他要求投考大学,喜出望外的妈妈秀英欣喜若狂,认为儿子终将是她出人头的保证。

  但是昂贵的补习费和将来的学费没有着落,这也是一直困扰赵家的因素,在赵家的男主人武雄养成酗酒习惯前,职业是大货车司机的他,尚可拿些在赌博之后剩余的钱回家补贴家用。但一次被警察验出他曾经“醉酒驾驶”后,跑去法庭和警察局便影响了他的工作。受此打击武雄转而酗酒,家庭的重担也就落到在电子工厂工作的秀英身上。

  正当全家人为永庆所需的学费而笼罩着愁云惨雾之际,住在附近的阿好婶登门提了件亲事。隔壁巷口住了户人家,那个男人娶了弱智女人,生下三个弱智儿女,其中一个弱智的儿子由父亲花了三十万由印尼买了个新娘,但半个月后就跟着妻子跑掉了,女儿被送到收容所,剩下老大那儿子。于是男人想带妈妈回大陆养老,所以愿意出二十万为儿子找个妻子。

  喜出望外的秀英一口就答应了一来,在她的想法里,女儿只是养来讨债的,唯有儿子可以令她扬眉吐气。也因此她愿意经由嫁出女儿嘉琪,换取那二十万元,等待儿子让她扬眉吐气的可能性。

  “妈,我不要嫁过去,我不想为了二十万埋葬了我的一生。”刚自工厂下班,匆匆扒着饭,预备再去上夜班的嘉琪在刚听到这件事时,整个人如被雷亟般震惊。

  “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存心不让你哥哥有上大学的机会是不是?有了那二十万,你哥哥就可以上港大,我才有面子,你懂不懂啊?”秀英气急败坏的用手指戳着女儿的头,怒气冲天的骂着。“你以为你读个专科就了不起了吗?人家的女儿中学毕业就出去赚钱,我让你念到中七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图报,我养你这个不孝女干什么?”

  静静地将碗筷放下,嘉琪迷惑地瞅着歇斯底里的母亲。“哥哥可以像我一样半工半读啊,为什么非要把我卖了不可?哥,难道你非要我把一辈子都用来服侍那家人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永庆避开她的目光,毕业后仍游手好闲过日子的他,面对妹妹的质问,只能转过头去。“我没办法半工半读,那太辛苦了。”

  “废话少说,我已经答应人家了,除非你现在找得到别人拿出二十万,否则找个好日子,人爱就来娶你。”秀英故意将碗筷弄得乒乓作响,粗着嗓门的嚷着。

  看着醉卧在简陋的沙发上的父亲、盛气凌人的母亲及一副事不关己的哥哥,嘉琪咬牙切齿的走向母亲。“你要二十万是吗?好,我给你。”

  “你哪来的钱?”秀英诧异的叫了起来。

  “你不用管,我会给你二十万让你的儿子读书,但只有这二十万!二十万应该已经够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了吧?付完这二十万之后,我再也不要跟这个家有任何瓜葛了。”嘉琪说着拿起书包向外走。

  “等等,你什么时候给钱?”永庆越过呆住了的妈妈,冲出来拦住满脸寒霜的嘉琪。

  “明天我会先给你四万,那是我存了很久,打算买首饰的钱,其他的我会分期给你。”嘉琪有些不舍地回答他。

  “要快,补习班已经开班了。我每天看到别人高高兴兴的去赶车、上补习班,心里就恨家里为什么这么穷!”永庆噘着嘴埋怨着。

  “你不会比我更恨的,起码你还是块宝,我只是个可以换钱的女儿而已。”冷冷的说完,不待永庆有所反应,嘉琪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家门。

  就这样,嘉琪成了不折不扣的赚钱机器,她所赚的钱除了要负责自己的学费、生活费,还给抽出极大一部分供给家里,更得“偿还”那二十万。

  在这种种的压力之下,好不容易毕业之后,嘉琪索性辞掉薪资低的总机接线生工作,打游击似的四处找打工的机会。最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哥哥永庆连续落榜了两次之后,第三年才考上港大,看着自己的血汗钱任他如此任性的只因为不是港大就不念而花掉,她已经逐渐的麻木了。

  算算这些年她已经拿了大约十七万的钱供哥哥念书,离当初所说的二十万越近,她的心就越纠结,因为妈妈最近又常打电话来,哭诉着哥哥到外国念书没有钱不可行,言下之意是要嘉琪再为哥哥付到外国留学的费用。

  不要再想了,嘉琪在远远的看到那个只用简单的灯光照射着的招牌时,赶紧按下铃,抱起那篮花,火速地朝前面挤过去。

  “意外人生”PUB,嘉琪在走近那个古朴可爱的PUB门口时,抬起头看着招牌上那两只大小不同的黑脚印。其实在香港的PUB多如牛毛,但她却喜欢到这里来卖花,大概是因为老板跟老板娘夫妇的和善态度吸引她吧!

  大部分的PUB都不欢迎如她之流的小贩进去,有的则要付些钱,也就是让PUB店方抽佣。但这家“意外人生”PUB的大胡子老板——阿诺——总是笑笑的倒杯果汁请她喝,遇到有些酒后失态或藉酒装疯的酒客骚扰嘉琪,他只消将壮硕的身体往那些人面前一站,麻烦立即自动消失。

  老板娘美绫在生完一个壮小子之后,就比较少出现在PUB中,但嘉琪仍然会向阿诺问候美绫。

  站在楼梯口等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她才小心翼翼的踩着阶梯走进这家位于地下室的PUB。华灯初上的时分,PUB里面的人还不多,她看到柜台里的阿诺正在吃饭,转个身想溜出去,但眼尖的阿诺还是叫住了她。

  “嘉琪,你来得正好,美绫刚做了锅罗宋汤过来,过来一起吃吧!”阿诺的大嗓门一吼,全PUB里零零落落的人目光全盯在嘉琪身上,令她羞得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硬着头皮走过去,嘉琪诚惶诚恐的看着那锅色泽艳丽的罗宋汤。“阿诺,我已经吃饱了,谢谢你。”虽然肚子因为闻到浓浓的番茄和牛肉的味道而咕噜噜的叫,她仍咬着牙根婉拒着。“是吗?”阿诺斜睨了她一眼,掏出一个大的米通瓷碗,三两勺即装得满满的一大碗,递给她。“把这些东西吃完才准开始做生意。”

  “阿诺,我真的吃饱了……”看着红滟滟的番茄块和牛肉汤在载浮载沉,嘉琪只觉得自己的决心越来越虚弱了。

  “嗯……我儿子的胳臂都快比你的粗了。嘉琪,你说的二十万不是已经快到了吗?犯不着再虐待自己,我养的那条斗鱼都吃得比你多!”阿诺根本不理会她,自顾自的捧起自己的大锅碗大快朵颐起来。

  “阿诺,谢谢你跟美绫姊。我现在也很烦恼,二十万虽然快要‘还’完了,可是我妈的意思,似乎还要让我供我哥出外留学。”用筷子搅着肉块,嘉琪淡淡地笑道。

  “他要去就自己想法子,看看他这些年把你拖累成什么样子。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一辈子这么没责任感的混下去吧?”阿诺端起碗,唏哩呼噜地将碗里的汤汁喝尽。

  “我还能怎么办?再怎么他们总是我的亲人。”长长叹了口气,嘉琪望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进PUB,她更加感慨。做工赚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而这些标榜着我行我素的年轻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挥霍青春和金钱,那我呢……

  匆匆吃完那碗足足有她一天食量的罗宋汤,嘉琪在阿诺满意的目光下,开始她一天生活的重头戏。

  一般而言,会到这家“意外人生”PUB的顾客约可分为两类:“一种是冲着现场演场的LIVEBAND而来的,大都是对音乐疯狂热爱的新一代年轻人;另一类则是都市中的白领及专业人士,被称为“优皮一族”,他们大概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生活较西化的族群。

  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诺刻意别树一帜,还是附近环境生态使然,PUB里洋溢着一股带着性感的浪漫情调。不单止是“优皮一族”,连那些好怪喜奇的年轻男女,来到了“意外人生”PUB,都会不由自主的激发出性格中浪漫的一面,这也使得嘉琪的花束和巧克力一直维持很好的销售量,让她有支持下去的希望。

  而阿诺和美绫的宽容雅量,更使嘉琪得以固定的在这PUB里兜售花束及糖果,久而久之,她也成了PUB里的常客,有了熟识的顾客。

  “总共是两百七十元,谢谢你。”将找好的零钱交到那上顾客手中,嘉琪面无表情的看着收到鲜花和巧克力而欣喜若狂的女郎,她立即深深叹口气,转身离去。

  多么美好的画面!嘉琪在心底轻轻地叹息道。在她二十四年的岁月中,别说是一束花一盒糖,印象中她似乎从没有收过什么生活所需之外的礼物。为了节省每一分钱,自小她就是穿表姊妹们一个轮一个穿得已经脱线褪色的旧衣服,书本玩具更是左邻右舍所丢出来的。而相较于她贫乏又黯淡的日子,哥哥永庆却过着应有尽有的、夜夜笙歌的公子生活。

  只因为妈妈相信这个家中的独子,终有一天会如李嘉诚一般的发黄腾达,所以她用尽所有方法对儿子好,哪怕是她使出浑身解数。

  远远的那端有人朝她招手,她甩甩头,意图将那些无端浮现的恼人想法甩开,但看到一对对守着浮在水面中的粉红色蜡烛的情侣们,那种孤寂的感觉又不请自来,令她心情低落。

  有没有可能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也有人在期待着与她相遇?她戴上向来就笑容可掬的面具,快步地朝那桌走过去。

  相貌清秀的男子挑了束娇艳的粉红色玫瑰,带着羞涩的笑容递给身旁早已漾出开怀笑靥的女伴,一阵昏厥立即袭上心头,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嘉琪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悲哀,她怔怔地望着男子给她的钞票,突然拔腿向外跑。

  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她脑中像有个声音在命令着,令她没来由地狂奔。脑海中一直有个模糊的影像越来越清晰,那个人有着斯文中带点杰骜不驯的脸孔,一副黑框复古型眼镜,背着个大背包,骑着闪亮亮的电单车,横过她心头,在她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不该想着他的,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即使现在再度见面,他们大概也擦不出什么火花吧!她抱着花篮,低着头地朝后门的出口冲去。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连她都还来不及眨眨眼睛就赫然发现,自己正与那个再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四目相交,且很不文雅地倒在对方怀里。

  菊生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老天爷,这么凑巧的让他再度和这个令他神魂颠倒的女郎如此戏剧化的见面。

  刚才在梅生和兰生的游说之下,他半推半就的跟两个哥哥和姊夫一起到阿诺的PUB来。心知肚明他们是想趁机将自己灌醉,从他口里套出关于那对鸽子耳环的事。

  也因此他一直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在刚进门就被个花篮撞个满怀,脚跟一个不平衡,摇晃半天后摔跌在门旁的软垫时,他很清楚由于自己的脚奋力一踹,那篮花也跟着散落在四周,然后是那个柔软的躯体。

  错愕地盯着他看,红潮立即飞上嘉琪双颊,她挣扎着自菊生身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捡拾着那些花束和巧克力,对菊生那灼烈得几乎烫伤人的眼神视而不见。

  “对不起,我没看见你进来,对不起!”嘉琪收拾好东西,看也不敢看菊生一眼,低着头立即逃之夭夭。

  “你……啊……”菊生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自眼前远去,等后门停止摆动了,他才死心的放下高兴的手。

  “菊生,你别死赖在阿诺的地板上啦,该不会是受伤了吧?”兰生见菊生仍没有起身的打算,揶揄地伸手去拉他。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在甜品果汁店吗?怎么会在这里?在兰生使劲将他自地上拉起来之际,菊生仍满脸迷惑的自言自语。

  “她?谁啊?”亚力凑近菊生,一脸好奇得要死的表情。“菊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梅生也逮住机会糗他。“她是谁啊?你认识刚才那位卖花的小姐?”

  “唔,我看那位小姐似乎也挺惊讶,不,正确的说法是很受惊吓的样子。菊生,这里面有文章喔!”兰生露出他那著名的冷笑,通常这表示他会不择手段的找出他要的答案。

  “呃,哪有什么问题或文章,你们别瞎猜了,快进去吧!我先声明喔,明天一大早我有个会要开,所以今天我只喝不含酒精的饮料。”菊生领头向热闹的PUB走进去,兀自的说着。

  “是吗?”亚力朝吧台一弹手指,满脸大胡子的阿诺对他们看了一眼,向身旁的侍应生交代几句之后,晃动着他紧着围裙的壮硕身躯,笑呵呵地走过来。

  “哟,你们三兄弟跟亚力今儿个怎么有空一起来?”他的眼光在三兄弟和亚力的脸上梭巡着。“咦,不太对劲噢,似乎有什么好事正要发生,我嗅到了奇怪的感觉。”

  菊生坐立难安的在椅子上扭动着。“哪有啊!阿诺,你是不是太敏感了点?”

  “嗯哼,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是不太清楚啦。可是亚力跟两个哥哥脸上的表情,我可是见多了。当初你们三兄弟找亚力逼供要他娶竹影时,脸上恰巧也是这号表情。”阿诺将手中洁白得几乎可当毛巾用的抹布,以手指顶着在空中转了转,吊儿郎当的说道:“今天该不会为了某人的桃色事件吧?”

  随着阿诺越来越低沉的声音,菊生的脸也越来越红,但他仍佯装镇定,端起桌上的冰开水,大口大口的喝着。

  “阿诺,今天我们到这里只是纯聊天,打发时间而已。”梅生看着菊生已放下戒心,露出个老谋深算的笑。“当然啦,如果有时间有话,我们也想讨论一下‘鸽子’的事。”

  “鸽子?什么鸽子?比赛用的信鸽,还是吃的乳鸽?”阿诺大感兴趣的拉张椅子跨坐下来,将下巴抵在椅背上,睁着大眼盯着菊生猛笑。

  被四个人看得挺不自在的菊生挪挪身子。“阿诺,可不可以先让我们点东西啊?你们店里的侍应生缺人吗?”

  “谁讲的?排队想到我这里找工的年轻人多的是,这里有我就够了,想喝些什么报上名来!”阿诺自桌上拿起短短的铅笔和纸,毫不客气的嚷着。

  “菊生,以前你向来都是我们‘兄弟会议’的主席,但今天为了要全盘弄清楚那对鸽子的故事,所以今天就由当姊夫当主席吧!我看你还是从实招来,省得等我们查出来之后,嘿嘿嘿……”亚力笑开了满嘴的大白牙,言下之意也够让人心惊肉跳的。

  想想从一开始的姊夫亚力,为了追求于家唯一的宝贝女儿,可是吃足了苦头。然后是大哥梅生,为了个古灵精怪的大嫂裕梅,也起早赶晚的操这个心担那个心,脑筋一流的二哥兰生,更是被他和其他人安排在十一月底寒冬的季节参加欧洲旅游,披荆斩棘的娶到二嫂玛莲。

  他们从初恋、热恋到结婚,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菊生的小诡计,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捱到他们已经老到忘记向自己报复的年龄,才找个女人结婚。

  没想到老天爷却狠狠的开了个大玩笑,让他在见到那个有着灵活眼般的女郎之后,马上神魂颠倒得不可自拔,更惨的是,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全落在他兄弟和姊夫眼里,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唉!还能怎么办?见招拆招吧!菊生叹口气自忖着。

  落荒而逃的冲上巴士,嘉琪气喘吁吁的将头埋进那堆早已谢了的花束之中。心仍如鼓阵般的咚咚响,她心虚地抬起头,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异相之后,这才悄悄地呼出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气。

  怎么会这么巧,才刚转念想到他,下一刻他就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她用手指抵住自己的唇,认真地在脑海中描绘出他的容貌,一次又一次回味他那讶异之极的神情——

  憨憨的,偶尔推推滑落鼻尖的眼镜。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强烈的印象?嘉琪将头往椅背上一靠,迷起眼睛往外瞧。自青春期开始,哥哥那些狐群狗党即时时有意无意的找她搭讪,但一来因着母亲的打骂,二来是她畏缩的个性,使她在见到异性时,马上就产生转头走人的强烈意图。

  直到为了筹措大笔资金,她才逐渐扭转了个性中懦弱的一面,将所有的人都当成是她的客户。她过着没有朋友、没有情人的生活。生活之余她只是日复一日的赚钱,天天被经济的压力追着跑,而为着将来到的自由,她甘之如饴的混下去。

  不经意的抬起头,她诧异地瞪大眼睛,怀疑的张望着外头的街景,在看到某些夜校生逐渐上车后,她终于证实了一件事——搭错车了——大概是太疲累吧。为时已晚的懊恼之后,嘉琪捧着那蓝花和巧克力漫步在那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地方。

  天空是灰灰的深蓝,且正随时间的逝去而越来越黑,街头上的霓虹招牌和路灯已此起彼落的亮了起来,走在这条不知名的街道上,嘉琪反而感到心安,她的脚步越轻快,神采也越飞扬。

  远远的有阵咕噜声引起她的注意,走到小公园中的秋千上坐定,她像个孩子般荡着粗大铁链所构成的秋千。发丝如波浪拍打在脸颊上和肩背上,她痴痴迷迷的望着几只在天空中盘旋的鸽子。

  这是哪里呢?有人养了鸽子……望着鸽子,她的视线逐渐迷蒙。印象中那扇窗是她在童年岁月中唯一的慰藉。往那看穿出去,是邻居养的一大笼鸽子。每天的清晨、黄昏她都期望着养鸽少年将笼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成群结队的鸽子倾巢而出,一只接着一只,优雅且迫不及待的展翅高飞。多少次她也如此梦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象那群鸽子般自信地踏出禁锢着它们的木笼,走出那个家。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所以在她看到那对鸽子耳环时,才会有如此震撼的感觉,挥翅欲飞的鸽子隐隐刺痛了她的心。原以为只要快点长大,就可以逃出那个几乎令她窒息的家,但直到最近好可悲的领悟到,她可能永远也挣脱不了亲情的牵绊,永远也逃不开了。

  当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晃着银鸽,说到银鸽似要载他遨游云端时,嘉琪心底窜过一阵苦楚,她索性将鸽子耳环送给他算了。因为他还有梦,还有那个心去盼望。

  嘉琪苦笑地摇摇头,也罢,就让他继续怀有那份心吧!起码不像她,即使离开那个从没有温暖的家又如何?没有心的人到哪里都一样的不快乐,因为她的心早就在父母一次次的言语伤害或责打中破碎了。

  偷偷把脸上的泪痕抹净,感伤的嘉琪又回复到坚强助勇敢的嘉琪,捧起那篮花,她吸吸鼻子缓缓地向站踱去,心中仍是浓浓的哀伤。

  望着眼前那杯颜色淡得几乎令人毫不起疑的饮料,菊生以不信任的眼光盯着讲得口沫横飞的亚力和阿诺,心里踌躇着要不要喝下去。

  依经验,菊生太明白阿诺的诡计了,况且当初这招还是他跟阿诺两个人一起想出来的绝招。“所以说啦,阿诺,那个女孩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呢?”亚力啜了口酒,将手里的扑克牌洗得啪啦响。

  “谁啊!亚力,这酒的味道不错吧!上回我去德国玩时,一喝就上瘾了,所以弄了个代理权,把它引进香港。”阿诺眼看菊生那个耳朵都竖起来的样子,沉吟再三之后,又轻巧地将话题转开。

  正全神贯注的等着答案的菊生失望地低下头,心里则不住地低骂着,这些家伙根本是存心吊人胃口嘛!他立心想离开时,阿诺的话又将他的屁股逼回椅子上。

  “嘉琪啊,嗯,我认识她已经快两年了,啧啧,人家说天妒红颜,我看一点都不假。”阿诺摇头晃脑的评论道。

  菊生的眉毛扬得有点天高,但他还来不及开口,兰生已经先提出疑问了。

  “天妒红颜?干嘛,她是老公死了,还是跑了?”

  “去去去,于兰生,你就只懂得胡乱地猜测。我说她红……”阿诺不以为然地嘘着兰生。

  菊生表面上不动声名,但心里早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太了解兰生跟阿诺再辩下去会成什么场面,因为这两个辩论家就曾经为了一个题目辩论了整整一个多星期,还没完没了。但是……

  “你们别老是在那里斗嘴,说些正经事好吗?”菊生眼见他们仍你一言我一语讲得不亦乐乎,端起杯子喝口闷酒,没好气地嘟哝着。

  “好啊,就说说‘排污费’吧。政府征收‘排污费’以改善本港的水质,却令很多酒楼食肆负担大增,甚至亏损严重而倒闭,造成更多人失业。这是好事抑或坏事?”兰生横了菊生一眼,带着假假的笑容。

  “嗯,这个嘛……”阿诺用手支着下巴,翻着白眼故做沉思状。“我得好好想想才行咧!”菊生几乎欲发作又隐忍下来,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而当他的酒杯一空,兰生总是很体贴的帮他把酒杯斟满,使菊生在不知不觉间,灌进了不少黄汤。

  “我说啊,这真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站在政府的立场来说,本港的海水污染情况严重,已经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要实行各种改善水质和污水处理的措施,自然是需要额外的经费。”阿诺摇头晃脑的说完,又满脸诚恳地靠向菊生。“菊生,你认为如何?”

  菊生只差没有呻吟出声,瞅着兰生那闪烁的目光和阿诺那种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敢发誓——这两个人是故意的!

  “我对这个没有研究。阿诺,你刚才不是提到那个叫嘉琪的女孩子……”菊生决定还是单刀直入的插入话题。

  “嘉琪?她怎么啦?”阿诺还是一脸茫茫然的德行。

  “阿诺,你该不会也像一夜成名的宫雪花一样,得了‘选择性的失忆症’了吧?”掠掠额头上的凌乱发丝,菊生有气无力地说道。

  露出了毛绒绒大胡子下的雪白牙齿,阿诺带着微笑地拈拈布满整个下半个脸部的胡子。“噢,你是说那个四十七岁了还去选美的宫雪花?她……”

  “不,我说的是那个在你店里卖花的赵嘉琪!”菊生咬着牙地灌下一大杯酒,壮着胆子迎向兄长和阿诺。“我就是喜欢她,你们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反正我是认了、割出去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在他慷慨激昂地发表这么一大串的就义宣言后,别说是兰生,连亚力都兴趣不大的用杯沿外的水珠在桌上划着圈,阿诺则是懒懒地打个大呵欠,梅生根本彻头彻尾的双手抱在胸前打着盹儿。

  他们三个人的反应令菊生起了疑心!太可怕了,他们该不会是已经想好什么戏弄我的诡计吧?他狐疑的眼光在他们三个人脸上来回地巡视着。

  “噢喔,我快累垮了,每天回去还得冲奶粉,帮儿子换尿布,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想先回家去补充睡眠。”阿诺伸着懒腰站起来,瞧也不瞧菊生一眼。

  “我也该回去陪竹影了,她最近因为害喜害得严重,心情不太好。”亚力见状也站了起来,拎起公事包就要往外走。

  兰生朝他们摆摆手。“我倒是不急着走,玛姬现在正在往荷兰的途中。大哥,你呢?”

  “我也不急,裕梅到关岛出外景去了。”梅生啜了口酒,缓缓地回答。

  目送姊夫和阿诺各自走远,菊生感到难以置信的转回头来面对两位自幼团结的哥哥。

  “大哥,二哥,你们真的不打算问我关于那个赵嘉琪的事儿?”菊生讶异得几乎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吃错药了。

  “嗯,赵嘉琪又怎么样了?菊生,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找到个情投意合的女孩子,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有什么好干涉的?”梅生说着丢几粒花生进口里,若有所思的盯着天花板。“裕梅大概快降落了吧?”

  “就是说啊,唉,玛姬这样成天飞来飞去的,我要到什么时候才当得成爸爸啊!”兰生除下眼镜,用手指揉着酸涩的眼睛,幽幽地叹着气。

  目瞪口呆的望着两个哥哥,菊生感到有股失落感正慢慢的在心底蔓延。是不是长大以后就会有这些必然的感觉?自从姊姊竹影出嫁之后,再来是大哥梅生和二哥兰生,他们一个个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虽然仍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菊生却可以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已越来越大。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先走了。”菊生突兀的站起来,大声宣布之后,梅生和兰生并没有拦住他,只是各自喝着酒,这令菊生当场傻眼,愣了一会儿后,怏怏而去。

  菊生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口,梅生和兰生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爆出一阵大笑,而亚力和阿诺也自吧台后的员休息室钻了出来。

  “鸣……菊生再不走,我都要忍不住了。”兰生用手指揩揩眼角的泪水,笑得有些得意忘形的说道。

  “嗯,看到菊生那副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样子,憋了一整晚的闷气,板着脸,总算值回票价了。”亚力用力揉揉酸涩的双颊,大刺刺地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酒入喉。“啧啧,大哥,如果我不趁这个时候报报以前的小仇小恨,以后可就没机会啦!”

  “是啊,老大,当初把我丢到千里迢迢的欧洲去那件事,听说菊生是最大的主谋,这笔帐我可是一直记着呢!”兰生指指自己的脑袋瓜子,慢条斯理地附和着亚力。

  梅生若有所思地抿着唇,眼光在兄弟和酒客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他露出微笑的点点头,桌畔立即响起兴奋的欢呼和讨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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