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堂堂胤城王府的吟蝶郡主这回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笨到让卑鄙之徒有机可乘,将她幽禁在这里。真是失策!
挣不开缚着双手的绳索,她索性停止挣扎,休息一下顺便想想是否有其他法子,想着想着竟想起了心上人——
御风发现她被抓走了吗?她暗骂自己的糊涂,她被掳来都已数个时辰了,再迟顿的人也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何况是云御风?!
在她眼中,他一向是精明过人、沉稳冷静的,每次她一出事,总是他为自己解了危。
她和他是注定要在一起的!说什么她再也不要和他分开,所以她必须设法逃走,不能让御风因她而身陷困境。
但这第一步就得先解开身上的绳索。而经过之前的努力无效后,她放弃使用蛮力这招方法。她灵活的眼珠子转了转,将屋子探视了一遍——
这儿是间柴房吧!但里头空无一物,除了几片碎瓦外,什么都没有,看来云啸翌早有准备……唉,碎瓦?!
对!用瓦片。她的眸子顿时晶亮了起来。
她吃力迟缓地慢慢爬向角落,娇嫩细致的肌肤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早已擦伤多处,尤其被缚着的手腕甚至渗出了点点血珠,虽然很痛,但吟蝶仍咬紧下唇隐忍着,深怕自己忍不住而哭了出来,惊动外面的人。
经过约莫一炷香时间,手腕的绳索终于磨断了,重获自由的手仍不住地微微颤抖。
成功了……龙吟蝶欣喜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双手,高兴得差点儿落下泪来。
顾不得手上的痛,她拭去在眼眶中荡漾的蒙蒙水意。
接下来第二步便是要避过外头的守卫,逃出这间柴房——
可是该怎么做呢?
就在吟蝶想破头,仍苦无法子时,外头突然有了动静,她迅速坐至墙角贴耳细听外头的动静。
“里头是谁?”
“启禀庄主,里头是少庄主抓回来的俘虏。”
俘虏?!原来真有此事。云啸天皱眉。
翌儿也太鲁莽了。居然将人强掳来,而且还是个姑娘家,欺负弱质女子之事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打开!”他命令。
守卫面有难色地对看一眼。“少庄主说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去。”
云啸天怒道:“混帐!少庄主命令你们听从,那我的命令呢?开门!”
“是……”守卫再大胆也不敢得罪云飞山庄当家老爷,当下便乖乖把门打开。
吟蝶从来人的口气和守卫恭敬应对的态度,得知那人身份不容小觑。
也许,她可以先与他虚与委蛇一番,再藉机晓以大义,看看能否“感化”这些恶人,自动放了她,若不成,届时她再想其他逃走的法子好了。
来了来了!她赶紧端正坐姿,要与人谈判总要先给对方一些好印象,不能丢胤城王府的脸。
门打开,一位年过半白的男子立于门边。
咦!怎是个老人啊!龙吟蝶正觉得奇怪想问他是谁时,抬眼便看到对方打量的眼神,顿时她明白了。
在云飞山庄地位可与少庄主云啸翌相比的人只有一个——云飞山庄的庄主云啸天,也就是御风的糊涂爹爹。
她也明白背后批评别人是有点缺德啦!可是只要想到他曾经如何地对待御风,她就忍不住要再骂上千百回。
糊涂,糊涂,糊涂!
“你是谁?”
“被人无礼抓来的弱女子。”又不是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啊!糊涂!
“这位姑娘,我想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云啸天感受到小姑娘明显的敌意,他得弄清楚翌儿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把人家姑娘抓了来。
嘿嘿!“是啊!我也颇有同感,有什么误会可以让以侠义闻名的云飞山庄竟会莫名其妙地将人幽禁?”
小姑娘犀利的话让云啸天一时间哑口无言。
“所谓‘养子不教父之过’,你们少庄主不分青红皂白地随便抓人,这罪不知该算在谁头上才是?”龙吟蝶鼻尖皱了皱。“您说呢?”
云啸天心下诧异,这小姑娘年纪虽轻,口齿倒挺伶俐,听她毫不客气地批评,大概早已猜到他的身份。但她居然还敢肆无忌惮地批评,难道她不怕他一气之下做出不利她的事吗?
“老伯,老伯……”甜美的声音唤回沉思中的云啸天。“其实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我知道你身为云飞山庄一份子,再怎么大胆放肆也不敢批评主子,即使主子糊涂做错了,你也必须说是对的。”吟蝶边说边细察云啸天脸上的神情变化,果真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不过,那个云……啥来着的庄主也真是糊涂得过了分,想必你不知道吧?”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他凶残成性,连自己亲身儿子都虐待啊!”
“胡说!”云啸天怒道,像是痛脚被人给踩着了。
“哎呀!老伯你干什么这么大声?我又不是说你,算了算了,你既然不爱听,我闭嘴不说就是了……”她吊人胃口。
“不——咳,刚刚我是太激动了,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法接受。”
吟蝶巧笑嫣然道:“不要紧,别说是你,连我刚耳闻时也觉得不可思议,明知道什么叫‘恶意中伤’,他老人家还傻傻地相信,怀疑自己的妻子与人有染,连带怀疑妻子肚子里的不是他的骨肉,你说好不好笑?”
“这……也许我……庄主很想相信自己的妻子,可是当他看见妻子怀胎十月产下的竟是红发男婴时,事实已胜于雄辩,庄主是汉人,怎可能……”他已激愤得说不出口,尘封多年的往事骤然袭上脑海——他的妻亲手将红发男婴交至他手中,一句话也没说便与世长辞,留下他来承受世人的嘲笑,教他怎么不怨,如何不恨?!
“有没想过你们庄主夫人也许并非汉人呢?我想,并不能因为她的外表与汉人无异,便认为她必定是汉人吧!总是会有例外的是不?”
云啸天倏地刷白了脸,无法置喙。
这么多年来,他的确从未想过有此可能,当初从关外带回她时,是如此的欣悦,他对她是一见就钟情的,那时的他一心只想拥有她,带她回中原,对于她的身家背景,是查也没查,他根本不介意。
事实真是这样吗?自己竟误解了她二十多个年头?老天,他犯了多大的错误,让最爱的人抱憾而终,连她留给他的儿子也没能好好照顾。
御风根本是他亲手推出云家门的,除了给他姓氏之外,他什么都没付出!
“风儿好吗?我就是风儿那个糊涂的爹……”再也顾不得伪装,他冲到吟蝶面前,心急地想知道孩子的情况。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已非造成御风悲惨境遇的罪魁祸首,而是一个深怀愧疚的父亲。
龙吟蝶叹了一口气。“他很好,如果云啸翌不找他麻烦的话,他会活得更好的。”
“翌儿……为什么找他麻烦?”难道是为了骠影堡与云飞山庄的恩怨?
龙吟蝶耸耸肩。“恕我直言,这也得请你自个儿去问问那家伙了。”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云啸翌肚子里的蛔虫!
他点点头。“一切都是我一时糊涂所造成的,教子不严使得姑娘遭受委屈,请容我先将姑娘松绑,先到客房歇着,再遣小儿向姑娘赔罪。”说着,便伸出手欲解她身后的绳子。
“嘿嘿,不偏劳庄主您了,这绳子早被我解决了。”龙吟蝶亮出早已松绑的双手,一脸的慧黠笑容。
“呃——这……”她何时挣开的?为何他一点都没察觉。看到她走到角落,捡起一块瓦片扬了扬,他顿时明白了。
云啸天仔细端详吟蝶,衣着谈吐不凡,身处险境亦能临危不乱,这姑娘肯定颇有出身,绝非寻常人家。
尤其她谈到御风时,眼中所流露出的情感,一如当年御风的娘……他打心眼底喜欢这个小姑娘。
云飞山庄
大厅里弥漫着极其诡谲的气氛,当家庄主坐于厅上大位,当家主母与儿子分坐于两旁,至于另一个不速之客——龙吟蝶则乖乖端坐在厅堂偏侧的位置上。
云飞山庄庄主要处理家务事,吟蝶这外人,其实没必要淌这浑水,但由于庄主他老人家认为该还给姑娘一个公道而坚持她必须在场。
啧!此时的气氛真是沉重得压死人了!
“咳!”岑寂了许久,终于有人率先打破僵局。
谢天谢地,龙吟蝶决定不管是谁出声,她都要诚心地感谢那人打破这股恼人窒息的沉闷。
“翌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将龙姑娘幽禁于山庄内?”
云啸天想不透为何在自己眼中向来孝顺仁厚的儿子会做出此般无礼之事?
云啸翌闷声不吭。
“为什么不说?”翌儿的沉默使他气极。他怒斥——“说!”
“老爷……”夫人见丈夫已动气,连忙出声打圆场。“翌儿,你就照实说吧!别惹你爹生气了。”
云啸翌望着娘亲乞求的双眼,突然觉得十分可悲可怜。
纵然心知肚明丈夫并不爱她,娘仍一心一意地爱着爹,甚至做出……就为了爱,真是痴傻得可以!娘究竟明不明白,这一说多年的努力全白费了,她就要输得彻底,可他不愿娘输,而他更不想输给云御风。
“还不说?!”云老庄主又是一斥。
敏感的龙吟蝶已闻得弥漫的烟硝味,她瞧着云啸翌,他脸上有着不甘、愤恨、痛苦混合的复杂神情,当下她便了解这些年来云啸翌也从未有过一天好日子。
正当场面有些僵持不下,双方各不让步之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笑声。
“这么热闹,我不插一脚岂不是太可惜了?!”
云啸天一惊,这笑声不是——
“不老?!”
“哈哈!没错,你这个不明事理的蠢蛋还记得哥哥我!幸哉幸哉!”
狂妄笑声一现,两道人影踏光而来。一老一少。
“御风!”龙吟蝶看清来人,兴奋地奔入他的怀中。多日不见思念全化作朵朵娇媚动人的笑庞。“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
云御风温柔地拥着人儿,轻声道:“对不起,来得太晚,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龙吟蝶摇头。“云庄主待我如上宾,没有为难我。”刻意略过被幽禁的事,她想解开这对父子的心结。
“咳!”不老不甘被冷落,赶忙出声提醒两人他的存在。“我说徒儿啊,就算你们是小别胜新婚也不必急在此时吧!”
她红了红脸,不依地埋入云御风怀中。
云御风微笑。“难得你也会害羞。”
“云御风!”
瞧她小脸鼓得红咚咚的,真可爱。
“好了,我不逗你。来,这是我师父,相信你不陌生才是。”
“师父?”经御风一介绍,吟蝶注意到身旁这位老翁。
“小姑娘,还记得我是谁吧!就算忘记也别表现出来,这样我可是会非常伤心的唷!”
慈祥友善的一张笑脸好生熟悉……
久藏的记忆之门开启——“是您?!”龙吟蝶兴奋大叫,上回因为这位老翁她才能寻回传家宝玉呢!“您不是——”驾鹤西归了?数月前那位小哥无心之言着实吓了她好大一跳,如今本该入土为安的人竟活生生地出现眼前,即使再愚笨的人也约略了解必定是哪儿出了差错,否则大白天,啧!挺吓人的!
“我什么?”
“没有没有。”吟蝶连忙摇头。好在没嚷嚷出来。
云御风和不老皆怪异地看着她。
龙吟蝶略过不见两人的表情,清清喉咙道:“老爷爷,谢谢您赠与我的寒玉,若非您肯割爱,龙吟蝶也不会恰巧寻回传家宝玉,谢谢。”
不老爽朗地挥了挥手。“哈哈,别谢我啦!我只是藉花献佛,那块翠龙寒玉是我从御风这小子身上偷来准备给他找媳妇用的,你该谢他,没有了这块玉,这小子得多受些痛苦。”
“真的?”原来翠龙寒玉是镇压他体内症焰的护身符,给了她御风才会抑制不了体内的毒而愈发严重,甚至还差点丧命。
思及此,吟蝶心中就涌起万分歉意。“我……”
“没的事,别听师父胡说。何况翠龙寒玉原本就是龙家传家宝玉,物归原主天经地义。”他低声安抚吟蝶,同时斜睨了不老一眼以示警告。
“好好好,不说不说。真是,若非要来替你这小子讨回公道,我怎么会自讨没趣地在这儿惹人嫌?”
不老转过身面对着自刚刚起一脸震惊的云啸天,嘲讽地笑道:“怎么?不高兴见你的‘亲身’儿子?”
龙啸天倒退一步,跌坐椅上。此刻,他历经岁月摧蚀的脸上有着惊讶、困惑、难堪和懊悔。
是的!他是御风,是他最爱的女人留给他的唯一纪念,而他却一手将他最珍贵的一切给摧毁,狠心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面对着他肖似已逝心爱女子的容颜,他居然提不起勇气说任何话……
“别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抹杀掉你对小师妹和御风所做的一切。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带走小师妹,我应该不顾一切强迫她留在关外,而不是任你冤枉、糟蹋他们母子俩。”
“我不是……”
“别极力否认。”不老冰冷锐利的眼神射向他。“师妹穷尽她的所有去爱你,为了你,她不惜隐瞒非汉人的血统,就怕她的身份会配不上你;放弃自小熟悉的生活去适应一个全然迥异的地方,她坚贞不贰地爱你,而你却因为空穴来风的谣言给击得不留余地。”
“我——”
“你?我想你无法了解小师妹如何独自承受你加诸于她身上的疼痛吧!你甚至没发现她为何辞世!”
他的指责毫不留情地划过云啸天的心。“你的意思是……她不是难产而去世的?”
“师妹的确在生下御风后辞世的,但真正原因却是被人暗中下了毒,为了保住你的骨肉,她选择牺牲自己。”
二十多年前的真相重击着云啸天已满是悔恨的心。“是谁……”
“云庄主……”龙吟蝶心有不忍,却不知如何安慰。她抬头迎上云御风清澄坚定的眼神,掌心传来他的阵阵温暖,她明白他是要自己别担心!
吟蝶点头,有了御风的保证;她相信一切会有个圆满的结果。
“哈哈哈……”
云啸翌自始至终保持低垂的头蓦然仰抬,阴鸷得令人心惊。
“我努力了十多年,还是白费了……哈哈哈……”
“翌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身为云氏子孙,你应该坦荡磊落,说,你究竟做了什么事?”
云啸天一番劝言却换来他更加讽刺的狂笑。
“云氏子孙……”带笑的眸光中满是激狂。“我在您心中只代表云氏子孙这四个字!这么多年来,您爱的不是陪伴您度过十余年的妻儿,而是一个香消玉殒的女人。”
云啸翌缓缓起身。“娘为了您豁出一切,但您从未用心感受,当你每隔一月放下所有事物去凭悼已逝的爱妻时,您是否曾回头看看终日以泪洗面的娘。我们在您的眼中是如此不值。为了得到您的注意,我要求自己去完成所有您交代的事物,要自己更加优秀,可是您并没有看到我付出的努力,我并不输云御风,为什么您的眼中只有他?不管您相不相信他是不是您的骨肉,您的眼中都只有他!”他顿了顿才接续道:“所以,我要毁了他,只要云御风消失,所有阻碍便会一同消失。”
竟是这样……龙吟蝶惊愕。
原来这就是云啸翌想置御风于死地的真正原因,如此简单,又如此令人心痛。
“真是讽刺!悲剧居然皆由我而起……”云啸天悲怆低喃。
他的不信任扼杀了心爱的女子。
他的寡情害了另一个深爱他的女子。
还有兄弟间的仇视……一切皆是他造成……
一段谣言牵引出三人痛苦不堪的过程,到底谁对谁错已无法清楚分野,在误会冰释的此刻,所有悲痛都应该有个交代,尔后三人才能有另一个新开始。
“让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吧!”云御风淡漠依旧的脸上有丝释然的笑意。他走向云啸天。“血缘关系是斩也斩不断的,您仍是我爹,孩儿奉劝您一句‘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您深爱娘亲的这份心,我想娘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的,别再沉溺前尘过往而辜负有情人。”
“御风……”庄主夫人欲言又止,眼中有着愧疚。“你知道——”
“二娘,过去的就别再提了。”云御风阻止道。
最后,他走到同父异母的兄弟面前。
“不管你当不当我是兄长,我都要告诉你,我从未想过与你争。”话一说完,他觉得压在心上的石块全卸了下来。
云御风拍拍吟蝶的手,她则对他诚挚信心地微笑。
此时心境已和数月前截然不同,和吟蝶走过生死离别的关头,教他看清了许多事,人生苦短,谁都应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味沉浸过去反而使人无视眼前的幸福任其翩然飘逝,届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御风,你真好。”吟蝶情深无限。
他微微一笑,“你教导有方。”
笼罩云飞山庄多年的乌云渐渐消散,阴霾远去,破茧的心将各自迎向另一番新生活,冲云而出的喜乐也更加珍贵。
所有人皆尚沉醉于此时风雨过后的宁静安祥,外头突生喧嚣鼓噪,众人不明所以。只见一个守卫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启禀庄主,胤城王爷率领大军要带回吟蝶郡主。”
完了!吟蝶惨叫。
真是福祸相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