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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绮罗 第二章

  从来没有人敢指望妖魔可以一次打死的,桑绮罗自然也不例外。

  距离她和章旭曦头一次会面后第三天,妖魔果然又准时上她家报到。只不过这回她哥哥没能及时跷头,被章旭曦逮个正着。

  “早啊,桑兄。”

  一大清早,天才微亮。桑致中就被他老妹派遣的仆人挖起床,睡眼惺松地出门避难。没想到,他人才走到门口,章旭曦宛如幽灵的身影就跟着飘进来,把他的睡意一古脑儿全吓光。

  “章、章公子!咳咳……”桑致中嘴里正塞着仆人为他打包的馒头,却冷不防地被章旭曦这有礼的问候给吓得哽往,最后还是靠章旭曦的如来神掌才把那馒头拍进肚子里去。

  “小心,别噎着了。”章旭曦神清气爽地拍着桑致中的背。“要不要我派人上街口买些豆浆,好给章公子配馒头吃呀?”活该,这就是躲他的结果。

  “不、不必了……咳咳……”桑致中好不容易才将满嘴的馒头吞下去。“章公子一大清早便登门拜访,有何要事?”

  流了一缸子泪的桑致中,终于从险些被噎死的惊吓中恢复,强装镇定地反问章旭曦。

  只见章旭曦照例露出虚伪的笑容,有礼地拱手道;“在下特来请教桑兄有关于李振的事。”李振就是多年前那个遭方员外儿子打死的倒霉鬼。

  “李……李振?”桑致中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认识这个人吗?呃……我好像不——”

  “李振就是李吉的哥哥啊,大哥怎么给忘了?”

  眼见桑致中就要露出马脚,两人后面突来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就算是忙碌,大哥也不该把委托人的名字一下子忘掉,亏人家还特地登门道谢,感谢你帮他打赢了官司。”

  桑绮罗柔美的身影,伴随着尚未完全散开的晨雾,翩然来到桑家的大门口,技巧十足地提醒她哥哥。

  “李振……对,就是李振!”在他妹妹刻意的提醒下,桑致中总算想起来。

  “他不就是李吉的哥哥嘛,好几年前枉死的那个。”哈哈,幸好他的反应快,要不然铁定被他妹妹的眼神给活宰了。

  “没错,李振确实就是李吉的哥哥。”桑绮罗要笑不笑地瞟她哥哥一眼,无声地警告他小心点儿。

  桑致中苦哈哈地傻笑,前有饿狼,后有猛虎,他是造了什么孽,一大清早就得接受这样的酷刑?

  “绮罗姑娘,大清早就得起床监督令兄的行动,想来也真委屈你了。”讨厌的婆娘,他才刚要套话,便出场搅和,真是可恶至极。

  “一点也不。”桑绮罗笑得甜美。“倒是章公子不辞辛苦,天一亮即驱车赶到寒舍来,死缠烂打的精神,才真的是令人佩服。”

  无视于桑致中痛苦的挣扎,两人便当着他的面交起手来,害他直想夺门而出。

  “你们慢聊,我先离开……”他早听萍儿说过他俩交手的情形,没想到竟是如此壮烈。

  “桑兄请留步。”想溜?没那么容易。

  章旭曦边瞪桑绮罗边留人。

  “在下接连几天登门拜访,今天好不容易才见到桑兄本人,现下没谈两句桑尼就要离开,不免有未尽礼数之疑。”

  “章公子说的是。”想玩?她就陪他玩。

  桑绮罗的眼珠子亦是转向章旭曦。

  “反正遇都遇见了,大哥不妨留下来听听章公子的高论,相信他对此案一定有独到的见解,才会打输了官司。”

  两人的炮火,在桑绮罗有意提起章旭曦的失败下,达到最猛烈的地步。只不过挨打的人都不是他们,而是逃命不成的桑致中。

  “既然你们都坚持,那咱们就进去聊聊吧……”

  桑致中沿着炮火的空隙,好不容易摸进大厅。屁股还没能坐稳,章旭曦又丢来一个问题。

  “墙壁上那幅题字想必是出自于桑兄之手,在下真是万分佩服。”章旭曦接过萍儿递过来的茶,开头便来上这么一句。

  “哪幅题字……”桑致中原本是一头雾水,直到顺着章旭曦的眼光看过去,才恍然大悟。

  “哦!你是说那幅‘未识绮罗香’啊!”他摇摇手。“章公子误会了,那些个字不是我写的,是绮罗。”他生平最讨厌练字,要不是他老妹拿他的生活费威胁他非得提笔誊写状纸不可,他才懒得动笔。

  “原来是出自绮罗姑娘,在下失礼了。”章旭曦十分乐见怒火在桑绮罗的眼底升起,从他开口询问此事,她的脸色就没好过,真个是大快人心。

  章旭曦笑吟吟地打开折扇,得意地扇风,桑致中仍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搞不懂他在笑什么,只有桑绮罗知道他为什么笑得那么愉快。

  打从三天前见章旭曦凝视那幅题字开始,她便一直有个不好的预感,怕他会拿这几个字大做文章。如今果然验证,他不是真心欣赏她费心写出来的笔墨,而是确定是否为她的字迹。

  他一定是想,之前她哥哥写的那几份状纸,必是她代为捉刀提笔。只可惜,他错了。那些状纸的确是她写的没错,但没留下任何一点证据。因为早在接下家业之初,她便已设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每回在确定她哥哥誊写无误之后,便立刻将她所写的原稿烧掉,他想用这点掀她的底,恐怕是要失望了。

  “章公子实在太客气了,区区一幅不起眼的笔墨,不值得您如此美言。”定下心后,桑绮罗照例绽开甜美的微笑。“更何况,我相信您贵为‘金陵第一讼师’,所写出来的墨宝,必定强过小女子的劣作好几倍,又怎敢劳您挂心呢?”

  两人笑呵呵,一个猛摇扇子,一个猛攒罗帕抿嘴,看得一旁的桑致中胆战心惊。

  真可怕,所谓披着人皮的野兽互斗,指的大概就是这种状况。粗俗人有粗俗人的斗法,可念过书的人激战的程度,丝毫不下市场边互扯头发的摊贩,差别只在于包装。

  他暗地里庆幸没他的事,正想放下心,捧起茶就口,没想到章旭曦突然又道——

  “桑兄,在下想听听您对李振一案的看法。”哼哼,好个舌尖口利的婆娘,先不同你在题字上做文章,看我怎么从另一个地方损你。

  “我晓得了。你想知道我对李振一案的看——噗!”桑致中到口的茶硬是因这突然的脑筋急转弯而喷了出来,不但弄湿了衣衫,模样更是狼狈不堪。

  “桑兄小心,别呛着了。”章旭曦好心的拍拍桑致中的背。呵呵,他就知道这招有效。

  “谢、谢谢。”迟早会被他给害死。“你、你刚刚说什么?”这章旭曦怎么老趁着他吃东西的时候出手攻击。

  “我只是问你对李振一案的看法。”章旭曦不怕重复。他就不信一个连委托人名字都记不住的人,还能有什么看法。

  “李振,呢……”桑致中反射性地看向他妹妹。不是他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他只懂得照稿誊写,至于写过的内容早就忘光了,只好靠他妹妹提醒。

  “我说大哥,你不觉得李振死得很冤枉吗?”桑绮罗立刻机警地起个头。“原本他也只是个挑豆腐四处兜卖的小贩,却因方少爷白吃不给钱而遭活活打死,成了多年孤魂野鬼。要不是他弟弟恰巧也让同一个人欺侮,把这桩陈年旧案掀了出来,我看枉死的李振,恐怕永远都无法沉冤得雪。”

  她面露哀伤,演技十足的提醒她哥哥那颗猪脑袋,桑致中果然在她严厉的目光下想起一切。

  “妹妹说的是,妹妹说的是!李振那家伙真是死有余辜——不,是死得冤、死得冤啊!”幸好他的舌头还统得回来,真是万幸。

  “我也认为他死得冤。”章旭曦附和。可恶,根本都是他妹妹在讲嘛。“不过在下有一点不解,还请桑兄赐教。”

  “呃……请讲。”还有啊!桑致中暗暗哀嚎。

  “敢问桑兄如何确认当时的情况?据我所知,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何况李振的尸体也已经火化了,桑兄如何一口咬定李振是被打死的,而不是发生其他意外?”再来呀,他就不信这回他能答出个所以然来。

  “呃……你提的问题很好……”面对如此艰难的状况,桑致中只好又将棘手的问题丢给他妹妹。“那个……”妹妹,救命啊!

  “章公子还没看过状纸吗?”桑绮罗面不改色地接过烫手山芋,要她哥哥给她像样点儿。

  “家兄递上去的状纸上头写得清清楚楚,李振死的时候,街坊邻居有人看见,那也就是说有人证。死的时候,曾有仵作勘验,断定他是被木棍打死,那就是说他是被人打死确认无疑。再加上尸体火化的时候,处理遗体的丧葬社,也站出来承认他们曾接过这么一桩生意,至今还留有收据,听说当时那笔钱还是一位姓方的员外给的。”

  说到这儿,桑绮罗停下来歇一口气,目光转而瞟向章旭曦。

  “我记得这位方员外,恰巧就是章公子的委托人。”接着她漾开一个微笑。“说起来也真巧,怎么好像章公子的客人,都是像方员外这种有钱,但没存什么善心的人,哦?”

  她的语意再明显不过。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像他这种只认得钱的人,当然只配接待一些和他一样乱七八糟的客户。

  最糟糕的侮辱也不过如此。

  章旭曦瞪着一脸笑意的桑绮罗,极想用手中的扇子一把敲昏她,直接拖去虎头铡处斩,可嘴里却不得不说些违心之论。

  “绮罗姑娘真会开玩笑。”他笑得十分难看。“在下发现,怎么好像都是你在回答,令兄反而不发一言?”只会一直呃个不停。

  “请原谅家兄。”厚脸皮的家伙。“他记性不好,通常一过目就忘,可能是罹患了‘少年痴呆症’,我改日有空再带他去给大夫瞧瞧。”

  桑绮罗一点都不怕得罪她哥哥,也不怕章旭曦当面拆她的台,反正他没有证据,顶多只能臆测。

  “这就怪了。”章旭曦果然如她所想的试图提她的把柄。“桑兄的记忆力不好,可绮罗姑娘的记忆力却是好得没话说,连状纸的内容都记得一清二楚,颇有代笔的嫌疑。”他冷笑。

  “章公子过奖了。”她还是维持一贯温和的笑容。“我生来记忆力强,平日偶尔也喜欢看看一些案例,更何况这份判决结果刚刚公布。章公子大概是还没空上衙门观看判决书的内容,就先登门找家兄请益,自然对此案的来龙去脉不熟,想来也是人之常情,您说对不对?”

  桑绮罗这番话,根本就是在暗讽章旭曦自己的功课没做好,只会一个劲儿的怪罪别人。因为朝廷规定,凡遇有所争议的案件,其判决结果,以及双方所呈之状纸,都会公布在衙门口的告示牌上,供人观看。李振这件案子,由于已连续告了六次,每一次都让方老爷用钱摆平,多少有点争议,结果自然引人注目。

  章旭曦这回再也笑不出来,每次交手都败阵,他笑得出来才有鬼。

  “多谢绮罗姑娘教诲。”他咬牙切齿地拱手作揖。“恨只恨我没有一个像你一样头脑清楚、记忆力惊人的妹妹,好帮我‘记住’每一件案子。”

  “这真是可惜。”她亦佯装遗憾地点头。“不过我倒是想劝章公子,多‘用点心’在查明案情上,别老是想着别人如何赢你,情形可能会好一点儿。”’

  两人第二度的交手,即将在一阵唇枪舌剑后划上句点。只见章旭曦敛起神色,凛声道:“在下告辞。我会记住绮罗姑娘的话,同时也会查清楚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搞鬼。一旦被我查出来有人用不正当的方式赢得官司,我绝不饶她!”他发誓绝不轻易放过她。

  “不送。”桑绮罗巴不得他快滚。她相信从这一刻起,她的日子将不得安宁。不过,谁怕谁?她见招拆招便是。

  待章旭曦离去后,桑致中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好似虚脱了一般全身无力。

  “真可怕,我以为死定了呢!”想起刚才差点露出马脚,他就全身发麻。

  “你还敢抱怨?要不是你懒到连状纸都不看,我何必这么辛苦?”桑致中的话拉回了桑绮罗的注意力,并给了他严厉的一瞥。

  “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忘记状纸的内容,是我不对。”他连忙认罪。比起死去的爹,他更怕这个总是面色温煦,说什么话都会笑的妹妹。天晓得她外表看似温和,其实骨子里比女阎罗还要可怕!

  他摇摇头,突然想起某事。

  “对了,老妹。”他心有余悸。“你想,那个姓章的还会不会再来?我可没办法三天两头应付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又不懂那些。”一会儿杀人啦,一会儿谁家遭小偷,烦都烦死了。

  “你除了会吃喝玩乐,还懂什么?”就连姓章的讨厌鬼都比他强。“你就不能长进点,多看一些书,接下爹他老人家留下来的担子吗?”每次都得烦劳她动手代笔。

  “好啦好啦,老妹,你就知道我不是那个料嘛!”每回一念书,他就想睡,他也很无辜啊!“况且,你不是对这行也挺有兴趣的吗?我这是在成全你耶,你还念我。”

  桑致中毫不含糊地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他妹妹身上。桑绮罗倒也不否认,她对讼师这一行的确颇有兴趣,有时甚至到了狂热的地步。

  “你不必担心他会再来找你,我已经设法把章旭曦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这儿来,你尽管过你的日子。”她之所以让他进门,无非就是想做一次了断,免得他一天到晚敲门敲个不停。

  她沉下脸色,正想着章旭曦那个人有多讨厌的同时,她哥哥突然很有兴趣地开口了。

  “你干嘛这么讨厌他?”桑致中问。“我看章旭曦那个人不坏啊!不仅模样儿长得好,而且还查有风度的,你说话带针带刺他都不计较。”老实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妹妹讲话这么扎人,以前她要是遇见说话不合意的,顶多笑一笑,换个话题,从没像今天这么凶猛过,好像一头穿戴了盔甲的斗牛,猛得很。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她懒得解释。“对于只认得钱,罔顾事实真相的人,我一向嗤之以鼻。”

  桑致中很想告诉她,她和她那三个姐妹淘看任何男人都不顺眼,否则她们不会这么合。不过他想归想,还是没胆说出口。天晓得光他妹妹那张嘴就可以把他说死,更何况她还有专押人入狱的结拜姐妹,他不想这么早死,所以还是算了吧!

  忍人所不能忍,正是他的生存哲学,怎好放弃……不过,他还是觉得她之所以会这么讨厌章旭曦,一定还有别的理由,不光是她嘴里说的瞧不起。

  罢了,这又不干他的事。他只要有饭吃,有钱花,其余的最好别管太多。

  他耸肩道:“反正你自己多注意点儿,别给人捉到把柄。”她一曝光,他也会跟着遭殃,不得不提醒她。

  “我会小心。”桑绮罗一方面要她哥哥别想太多,一方面自信满满地等待对方下一次出击。

  隔天,章旭曦就出击了。

  只不过,他出击的方式不太光彩,甚至可以说是小人。

  艳阳高照的晌午,天气格外闷热。但金陵的街道依然人声鼎沸,加上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招幌,更是显得热闹非凡。

  “姑娘,买点水粉吧!”

  “这位爷,要不要歇下脚来吃碗豆腐脑儿?”

  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落,热闹可见一斑。

  越是接近晌午,人潮就越多,小贩们也吆喝得益发起劲,就连面无表情的桑绮罗,也忍不住停下脚,仁足起来。

  “小姐,那个姓章的,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耶。”随桑绮罗出门的萍儿,老早就发现章旭曦的踪迹,他的跟踪技巧实在有待加强。

  “随他。”桑绮罗耸肩,懒得理章旭曦那蹙脚的间谍。“反正他跟累了,自然会离去,咱们逛咱们的街,不必管他。”

  “可是他已经跟了一上午了耶!”从她们踏出门一路跟起。“您不是还要上钟楼那边和人讨论案情,给他这么一跟,您怎么去?”

  这事儿说起来可就教章旭曦丢脸了。因为这钟楼就盖在凤刘公路上,正是章旭曦的地盘。可由于桑绮罗以她哥哥的名义,接连打赢了几场官司,其中两场正好压在章旭曦的头顶上,所以现在住在钟楼附近的人要打官司,反而不找邻居,宁愿找几条街外的桑家。

  “咱们不去了。”桑绮罗从摊子上随手拿起一条绣着牡丹图案的手帕看了看,又把它放下。

  “咦?”萍儿有些惊讶。

  “我早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招,昨儿个就派人跟对方说改天。所以今日一整天全是咱们的,咱们爱逛多久,就逛多久。”

  换句话说,小姐早在昨日得罪章旭曦之初,就已猜到他会采取哪种举动。难怪今天一大早她就兴冲冲地将她拉上街,原来是为了恶整章旭曦。一想到她家小姐居然是这么逗着对方玩,萍儿忍不住就噗哧一声,抿嘴偷笑起来。

  “小姐果然神机妙算,萍儿万分佩服。”她要是有小姐十分之一聪明就好了。“但是,小姐怎么知道,那个姓章的会偷偷地跟在咱们后面?”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变态。

  “因为他没别的办法。”桑绮罗说。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的确变态。因为他输不起,尤其不愿意输给女人,所以只好费尽心思,用跟踪的方式企图捉住她的把柄。因为他知道光套话是套不出结果的,所以只好亦步亦趋,想办法逼她露馅儿。

  “走吧,咱们上茶馆喝茶去,别理他。”淡淡地蹙起秀眉,桑绮罗可一点也不怕章旭曦跟,她多得是整他的方法,先润润嗓子比较重要。

  桑绮罗就这么带着萍儿穿越人群,往一处高挂着“茶坊”招牌的茶馆走去,轻盈的脚步,害躲躲藏藏跟在她们后头的章旭曦,险些没跟上。

  “可恶的臭婆娘,八成是没裹脚,才会走得这么快。”章旭曦跟在后面没风度地开骂。  

  不是他想耍小人,才这么暗地里跟踪一个女人家,实在是因为桑绮罗太狡猾,害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在心中诅咒桑绮罗千万遍,等嘴巴里的口水都骂得差不多干了,才悻悻然地跟进茶馆,挑了个距离她们不远的位置坐下。

  茶馆里四处是人,虽说这地方是专门卖茶的河实际上还兼卖些点心小吃,此外,这店的酸梅汤也很出名。

  章旭曦才坐下,还没召唤店小二,店小二已先主动前来招呼。

  “客倌,这是您的。”

  他桌底下的脚尚未完全伸直,就见小二手里捧着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放在他眼前。

  “我没点酸梅汤啊!”章旭曦莫名其妙地看着小二,他才刚坐下耶。

  “这碗酸梅汤是前两桌的姑娘点给客倌您的。”小二为他指点方向。“那两位姑娘说是天热,怕您一直跟在后面辛苦了,特地要我送来这碗凉汤给您降降火,消消暑气。”

  章旭曦随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瞧他的火气不但没消,反倒高涨得像随时会冲上天似的。

  桑绮罗这狠毒的恶婆娘!原来她早就知道他跟在后头,才故意兜圈子耍着他玩,更过分的是,她还派人送来这碗酸梅汤,当面给他难看!他活了二十五岁还不曾像此刻这么问过。

  “替我谢谢那位姑娘的好意,就说我记下这一份情了。”章旭曦几乎快咬断舌根地请小二帮他转达谢意,到底在外头不好发作,但他发誓将来非找个机会好好“回报”她不可。

  他气呼呼地招来另一个小二点菜,就在接过小二递上来的茶水时,听到隔壁桌传来一阵阵喳呼声,给足他报仇的机会。

  “喂,你们看,隔壁那一桌坐着的人是谁?”

  起先章旭曦以为人们是在说他,连忙把折扇打开轻摇,一副狂样。

  “不就坐着两位姑娘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弄了半天,原来人家讨论的对象不是他,他只好又把折扇收起来,白沾了满头灰。

  “那个丫鬟不稀奇。”说话的人暗指萍儿。“可另一个姑娘可就稀奇了。”

  这句话立刻使得一桌子男人的视线全调往同一个方向,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桑绮罗身上。

  “你是说那位身穿白衣的姑娘?”今儿个桑绮罗穿了一件白色的缇花罩衫,看起来极为高雅。

  “正是那位姑娘。”说话的人一副贼兮兮的模样肥大伙儿的兴致都勾了起来。“你们知道吗?她就是桑绮罗。”

  “她是桑绮罗?!”

  这下子,所有男人都叫起来,瞬间只见每一个男人全拿着一双贼眼盯着她看。

  “你确定吗,丁二?”有人怀疑。“她看起来一脸端庄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么大胆的女孩。”不只端庄,简直长得美呆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时我也不敢相信。”名叫丁二的汉子附和。“可我真的亲眼看见,她和其他三个姑娘有说有笑的在广顺庙里,大摇大摆地持香结拜,行径甚为嚣张。”

  “听说其他三位姑娘也长得很美,是不是真的?”虽然红豆、相思和婵娟她们都是金陵城里有名的人物,可毕竟职业特殊,见过她们庐山真面目的人并不多。

  “是真的。”丁二答,这都是他亲眼所见。“其他三位姑娘长得确实不错,可惜行为怪异。”

  “我听说她们不但大摇大摆地公然结拜,还不避讳的大谈生死,真有这回事儿?”显然她们突破传统的行为,已经触犯了父权社会既定的规矩,自然惹来不少非议。

  “是有这么回事儿。”丁二又答。“那天她们嘴里净说些死不死的话,还荒谬地说要把看她们的人都捉进衙门,另一个甚至说要帮忙找墓地……”

  提起这个话题,所有男人免不了同仇敌忾,连成一气,攻击目标全放在隔壁桌悠然喝茶的桑绮罗身上。

  “真个是…”

  每个男人都想过去好好的教训她一顿,可又找不到正当名目,只能望着她优雅端庄的身影干瞪眼。

  这个时候,只闻隔壁桌传来一道语调悠闲的男声——

  “莫怪乎圣人先贤们要强调三纲五常啊!”说话的人打开扇子轻摇。

  “有道德规范,天底下就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要是先贤们没订下这些规矩,真难想像那些该待在家里清扫房子、勤做女红的妇人,会嚣张成什么德行!”此人大男人十足的论调,立即得到在场男人的一致认同。

  说话的人正是章旭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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