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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慢慢来 第二章

  「老师,我可以画妳吗?」

  幽静的画室中,来学素描的学生只有寥寥几人。此刻正在舒老师的指导下,各自找了一个伙伴,开始练习人物写生。

  因为落单而询问的学生,是个年过三十的男人,有着安静的气质,总是穿着一袭白衬衫,平凡的五官漾着温和的笑,准时地来上课,从来不缺席。

  他看起来不像是要准备考高中、大学术科的年纪跟相貌。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听到别的学生问他,舒渝才知道,这位名叫赵奕泉的男子,是附近一所私立贵族高中的老师,教数学的。

  看到教数学的人跑来学素描,而且还很认真,舒渝其实有点偷偷地感动。

  「没有人能跟你一组吗?」舒渝看看四周,果然如此,她便点点头道:

  「好,不过要麻烦你画快点,因为我等一下要起来帮大家改图。」

  「没问题。」

  赵奕泉答应了,提笔便开始画。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只是扫了舒渝一两眼,然后就低着头猛画。

  「你……要多观察一下喔。」舒渝手闲着也是闲着,她便在自己的画本上也打起草稿,不过是赵奕泉低着头的模样。她忍不住提醒,「就像刚刚上课说过的,不要用自己的分析、不要画心里想的形象,尽量把你看到的画出来。」

  赵奕泉还是没有抬头,他的笔动得更快了。

  然后,舒渝发现,他的耳根子慢慢红了起来。

  舒渝有点困惑,随即,她柔声地安抚学生,「我不是在批评你,只是画素描的时候,观察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喔。」

  「我知道。」赵奕泉闷声回答。

  气氛落入沉默的尴尬,舒渝被他这样反驳,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一点老师架子也没有的她,低头继续简单画了几笔。然后,她看赵奕泉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只好无声叹了口气,起身去看其它同学的进度。

  她班上的学生,大部份都没有任何绘画基础,纯粹是自娱。而要考术科的学生通常会找别的老师,她也乐得不用担负心理压力。

  所以,即使画得不是很好,大家却都满愉快的,舒渝就是喜欢这种气氛。

  「不错喔,黄妈妈,笔触很利落。」

  她带着温和的笑意,在桌子间轻巧地走着,几句赞美,就能让这些高龄学生开心得红了脸。

  「老师,可是耳朵这边好难画喔!」

  「妳可以用阴影带过去,像这样,把轮廓描出来就好。」舒渝弯腰,亲手示范着,在学生作品上面增添简单几笔,便让学生赞叹不已。

  来到赵奕泉这边,舒渝却是一愣。

  虽然他没有照她的教导,好好认真地观察,可是倒是画得还不错。

  笔触虽仍显生疏,但是她柔和细致的五官、小脸上宁静的气质皆显露于纸上。

  「画得很好。」舒渝衷心称赞着。

  她彷佛完全没意识到画中人是自己,只是纯粹用专业的眼光评断。「用笔很有进步,轻重的拿捏愈来愈熟练了。只是要注意光线的变化,像这里的阴影……」

  说着便低下头去改图,舒渝的短发随着低头的姿势,落在她脸畔,遮去她的脸蛋,只看得见她小小的鼻尖和微颤的睫毛。

  简单的素色棉衫、七分裤,干净无粉饰的脸蛋,一点也不抢眼,却很耐看。

  赵奕泉现在不画了,却一直在看她。

  「……所以直接这样画就可以了。有没有问题?」舒渝一面讲解、一面示范,到一个段落后,抬头询问。

  没专心听的赵奕泉吓了一跳,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神采温和的眼瞳,他又红了耳根,慌乱地转开视线。

  「今天就上到这边。赖妈妈、黄妈妈、刘小姐,还有陈先生、赵先生,你们几位的作品可以让老师留下来吗?」舒渝轻快地宣布道:「老师要拍照,下次就会还给你们了。」

  一阵闹烘烘的声音响起,被选到的同学都很开心,因为这表示受到老师的肯定。

  画室通常在征得同意后,会把不错的作品拍照存盘,要办小型展览时,也会从里面选出合适的画作,然后连络原作者来参展。所以,被选到的业余学生都觉得很光荣。

  除了赵奕泉。

  他拒绝了。

  「啊?」舒渝从来没遇过这样的情况,她当场楞在那里。

  「我想……这张……我想自己保存。」赵奕泉有些支吾的说着。有些黝黑的皮肤,泛起可疑的赧色。

  「这样吗?」舒渝只觉得古怪,不过她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那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拍别的作品。」

  学生三三两两散去,赵奕泉也很快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来交作品的黄妈妈把画作拿给舒渝,一脸笑咪咪的用中年欧巴桑特有的语气装熟的说:「老师,那个赵老师好像很喜欢妳溜!」

  舒渝如闻雷声,呆了三秒钟。「啊?什么?」

  黄妈妈怜悯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女儿还小几岁的小女生。

  真单纯!

  「妳不知道喔?他每次上课都一直盯着妳看耶!」黄妈妈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现在却好像小女生在交换八卦一样,忙不迭要报告。

  舒渝有些啼笑皆非。「我在上课,每个人当然都盯着我看呀。」

  「不一样啦,我们是在看妳画:他是在看妳的脸。」黄妈妈嗤之以鼻,「哎唷,老师妳长得这么可爱,他喜欢妳也没什么奇怪啦,只是……」

  「只是什么?」

  「赵老师好像结婚了耶,妳这么嫩,不要被他骗去啦!」黄妈妈现在简直像是舒渝的妈一样,开始耳提面命。「我就说嘛,结了婚的男人还跑来学画,这一定是婚姻有问题嘛。现在的男人喔,不是我在说,实在没一个好东西啦……」

  舒渝忍不住失笑。「黄妈妈,妳先生就很不错啊,每次都接送妳来学画画,他现在应该在外面等了吧?」

  被她这么一说,黄妈妈才停止唠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收拾好东西下楼去。

  锁好门,她踏入热气蒸腾的夏夜中。

  安静的巷道里,前面的路灯下,有个身影略带迟疑地站在那儿。

  「赵先生?有东西忘了拿吗?」舒渝第一个反应便是低头找钥匙,「我帮你开门,你等一下。」

  「不……不是。」赵奕泉尴尬地抓了抓头,三十五岁的大男人,在名校授课多年的教师,此刻却像个小男孩一样,羞涩得结巴了起来。

  「那你怎么还没走?」舒渝困惑。

  「我只是……要跟妳说,妳不要……不要生气。」赵奕泉不安地说:「那张妳的素描,我、我想要……我想好好收藏起来。」

  「没关系,真的。下次有机会再选别张就好了。」

  舒渝开始觉得不自在。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反应、或他烧红的耳根、还是因为黄妈妈刚刚的那些话。

  「那……那我陪妳去牵车。」赵奕泉终于鼓起勇气的说。看那张白净的脸蛋显露出困惑与抗拒,他马上解释道:「我知道妳的车都停在前面转角的停车场,那边晚上满暗的,妳一个女孩子走,不安全。」

  舒渝浅笑婉拒。「没关系,不用麻烦了,我常常走,没问题的。」

  「不行。」赵奕泉很坚持。「我、我陪妳走到停车场,看妳上车就好。反正顺路嘛,我车子也停在那附近。」

  推托无功,她为难地与他并肩而行,一阵阵不舒服慢慢地涌上来。

  她右手紧握着自己的手机,手心微微出汗。

  路灯下,两人的身影被拖长,又缩短。安静地走出了巷道,拐过弯,从便利商店走过,经过几家店面,往停车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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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那个女的很眼熟?

  耿于怀刚从诊所出来,到旁边的便利商店买了瓶矿泉水,在门口灌水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儿走过去。

  他开始搜寻记忆。

  是他的病人吗?

  不可能!他随即摇摇头,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长得那么普通,绝对不会是他耿于怀塑造出来的。

  从他手底下出来的,要不是有双明亮的大眼睛、或菱形饱满的小嘴,就是有傲人的鼻梁、或傲人的……嗯哼。

  这个女的,什么抢眼的特征都没有。

  她身边有个男人陪伴,两人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了过去。

  「你认识的人吗?」一个低沉带笑的嗓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然后一只有力的手拍上他的肩,害耿于怀刚喝的一口水喷了出来。

  「干什么?」耿于怀不太愉快地斜瞪他一眼。「韩医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半小时前就该出现了。你以为全世界都像你一样在放假,时间都无关紧要吗?」

  「塞车嘛!」来人笑说。「走吧,我们去喝一杯。」

  「喝什么!我明天早上还有一台刀要开,免谈。」耿于怀拒绝了。他英俊如雕像的脸上,浮现厌恶的表情。「哪像你,要喝到天亮都无所谓。」

  「这是什么口气?我好心要请你喝酒,你还推三阻四的。」韩医师半真半假地说:「何况,就算你不想多跟大舅子连络感情,我还想听你酒后吐真言呢,看看我这位未来的妹婿对我宝贝妹妹到底有什么不满?」

  「就知道是来套话的。」耿于怀微恼地把水灌完。「我跟立婷的事情,不需要你多嘴。」

  韩医师斯文儒雅的神态控制得很好,没有露出蛛丝马迹,但镜片后的眼眸,却慢慢地开始闪烁怒气。

  「认识十几年了,你这样的态度,未免太令人失望。」

  耿于怀紧闭着嘴,倔强地望着阗静的马路,不发一语。

  他与身旁的韩立言是医学院七年的同学,从大一开始就是死党。因为类似的原因,两人都愤世嫉俗、对现况极为不满,却无法跳脱,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反抗。

  他们因为这样而熟稔,对彼此的处境都很能感同身受,所以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就连韩立言毕业后赴日发展,他们还是一直有连络。

  而耿于怀的未婚妻,正是韩立言的妹妹。

  好朋友变成一家人,本来该是美事一桩,可惜两位男士脸上的表情,都清楚地说明了此事并没有那么美。

  韩立言叹了口气,揉揉眉心。

  「情侣吵架是家常便饭,不过,你们也闹得太厉害了吧?」韩立言有些疲惫地说。「立婷每天打越洋电话向我哭诉,搞得我非得回来看看不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耿于怀还是不说话。

  「你们两个脾气都很冲,这我早就警告过你。」韩立言盯着好友。「我也说过,婚姻不是儿戏,可是你们交往不过才几个月就决定要订婚,别人的意见都听不进去,现在却又闹着要解除婚约……」

  「订婚是没有法律效力的。」耿于怀冷冷地说。

  韩立言眼眸中的怒意更炽了。

  「我当然知道没有法律效力,只是,你家跟我家会同意吗?」韩立言不客气地说:「新房准备好了、饭店和喜帖也开始选了,你现在要打退堂鼓?」

  「是立婷……」耿于怀正要回答,突然间,「新房」两个字让他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新房的设计师!」耿于怀终于想起来刚刚那个女生是谁,他弹了一下手指。

  「新房设计师怎么样?」韩立言按捺着脾气,耐心地问。

  「没事。」耿于怀瞥了他一眼。「不要说这些了,我跟立婷之间的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别把宝贵的休假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去找你的心上人吧,她应该在等你。」

  「别把话题转开!」韩立言扯住正欲离开的耿于怀。「你把话讲清楚再走,这个婚到底结不结?你打算怎么样?」

  耿于怀冷笑。

  「结不结?」他语气中居然有几分悲哀。「你去问你的宝贝妹妹吧。不过,我先警告你,记得多问几次,因为她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

  「她脾气娇,你又不是不知道。」听到好友似乎没有不肯结婚的意思,韩立言松了一口气。「别跟她计较,婚礼照常举行就是了,别再让其它人为你们捏把冷汗了。」

  耿于怀站在那儿,冷冷地看着他。

  「你……变了。」半晌,耿于怀淡淡地开口,「以前,你是带头反抗体制的人,可以为了弹钢琴跟你家里闹翻,在钢琴酒吧打工赚学费,甚至在毕业后放弃台湾的医院工作,一个人跑到日本去……我无法想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耿于怀,你当初追我妹妹,到两人闪电订婚,有人拿着刀子逼你吗?」韩立言已经不想再控制他的愤怒,他几乎想一拳挥过去。「现在才短短不到半年,你却说得好像是谁勉强你娶她似的,你有种回家告诉你爸、告诉所有人说你不娶了,婚礼取消啊!」

  两个大男人像斗牛一样怒视着对方,气氛非常紧绷。

  忽然一辆小小的轿车滑进耿于怀的视线内,停在红灯前。

  一张似曾相识的干净脸庞,在驾驶座上。

  他当下心一横,甩头大步走过去,把一脸怒气的好友丢在身后。然后,以流利的动作,打开车门坐进去。

  「开车。绿灯了。」

  这个土匪般闯进来的男人,不顾驾驶一脸惊恐,蛮横地下令。

  「你……你……」

  「快点开车!」

  眼看原本不可置信地瞪视他这位逃兵的韩立言,已经开始往这边走来时,耿于怀烦到极点,只能怒声低吼。

  舒渝被他这么一吼,吓得无法多想,马上踩下油门,小车顺利滑行出去,把伫立在夜色中的韩立言,远远抛在后面。

  舒渝的心怦怦跳得好急、好用力,连她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吓死人了!竟然有人莫名其妙地冲进来叫她开车,万一是坏人,她现在不知道是被劫财还是劫色了。

  要说钱,她身上也只有一千多块;要说色,她也是……满对不起那个坏人的。

  幸好耿医师应该两者都不要吧?!不论是财、或是色,他都比她多上很多,不希罕来抢她的吧。

  胡思乱想之际,有财又有色的耿医师开口了。

  「妳应该一上车就锁门的。」语气还有几分指责。

  舒渝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竟敢教训她?要是她一上车就锁门,他还进得来吗?

  这是什么跟什么!

  「我要去信义路三段。」他看她没有反应,索性继续下令。「走新生南路,现在不会塞车了。」

  「我……」舒渝困惑到极点。「你为什么……我……」

  「载我回家,等一下我会给妳油钱,别多问了。」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不再多说。

  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疲倦到极点。

  面对陌生人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用解释一切。他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去在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有什么想法了。

  靠着椅背,他只休息了短短的片刻,便发现车子停了下来。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慢慢流逝。

  这不像在等红绿灯。

  他睁开眼,发现车子停靠在路边。

  「为什么停车?」

  闻言,白皙的小脸没有转过来,也没有回应。他只看得见她的侧面,发现她正咬着下唇、低着头,在包包里找东西。

  「这个给你,拿去。」压抑着怒气,柔细的嗓音坚决地说。

  然后,一张钞票落在他膝上。

  「干什么?」

  「你去坐出租车,我不载客。」

  「妳……」耿于怀坐直了身子,简直不敢相信。

  「下车!」

  那个小女生,张牙舞爪起来,居然那么凶!

  丢给他一张五百块的钞票后,她便扬长而去。那双眼眸中闪烁的愤怒,让他在好几天之后,依然记忆犹新。

  最近……他好像老是在惹人发怒。

  气氛幽静的餐厅里,包厢中的耿于怀摇摇头,苦笑。

  「哎呀,你又在皱眉头了。」女人好听的嗓音在他身边响起,略凉的玉手按上他的眉额,淘气地说:「我帮你抹平,别叹气了。」

  「立婷,别闹。」他抓住那只调皮的、在他脸上抚摸的玉手。

  「你长得真是帅!」从哥哥大学时期她就认得他,到半年前两人陷入热恋,一直到现在,韩立婷还是常常惊叹于耿于怀的耀眼外表。她的手指滑过他挺直的鼻梁,一面开玩笑的说:「你该不会是自己帮自己整型吧?边照着镜子边开刀?」

  「很幽默。」虽说如此,耿于怀脸色却是一正,完全没有笑意。「说吧,约我出来干什么?」

  「好冷淡喔,我们都快结婚了耶,这是跟未婚妻吃饭的态度吗?」韩立婷把耀眼的订婚钻戒放在他面前晃了晃,故意说着。

  耿于怀还是看着她,没回答。

  「好吧,不闹就不闹。」韩立婷也干脆,她坐直了身子,不再赖在耿于怀结实坚硬的身上,然后拿起叉子,开始吃起面前的生菜色拉。

  「找我什么事?」耿于怀淡淡地问。「我们不是说好要冷静一段时间吗?」

  「我妈要回来,还要约我舅舅他们跟你一起吃个饭。」韩立婷心虚地塞了满口菜,模糊不清地说,好像这样就能混过去似的。

  可惜,当然没有成功。耿于怀那对好看的眉毛,又重新慢慢皱起。

  「妳又在搞什么鬼?」

  完了,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充满了令人无法忽视的怒意,看样子她是真的惹毛他了。

  「就……订婚了,丑女婿总得见丈母娘嘛,何况你又不丑。」韩立婷努力扯出一个落水小狗般的表情,可怜兮兮的。

  「韩、立、婷!」火山爆发了,拳头落在桌面,砰的一声,连水杯都跳了起来。「妳两个礼拜前第四次说要解除婚约,现在又给我搞出这种事情?!妳妈妈、舅舅跟我吃过饭之后,我们的婚礼还取消得了吗?」

  韩立婷抢救了自己的水杯,赶快喝两口压压惊,美得很有个性的脸蛋漾起了些尴尬的笑意。「之前是我一时生气嘛!我们不是说好,要好好想想的吗?」

  「这就是妳想出来的结果?」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显示出主人的怒气。

  突然间,耿于怀放弃了,他的怒气瞬时转化成悲哀。

  「怎么会弄成这样?」他痛心地、低沉地问。「立婷,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这些日子里,他不停这样问着自己。

  他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没有感受过无法由自己控制的无奈感,只要他耿于怀想做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

  不管是国中跳级、高中跳级、考上第一志愿、在校成绩名列前茅、到医院之后依然优秀、外科专科医师考试是全国榜首……直到现在,他开业三年以来成就非凡,一切都是手到擒来。

  女友不是没交过,仰慕他的人也从来没少过,虽然常因为功课、工作忙碌而疏忽对方,乃至于分手;可是,遇到韩立婷之后,他是真的相信他们俩非常合适。

  还有更好的可能吗?两人不论在外表、家世、品味上都那么投合,她的哥哥还是他多年的好友。

  韩家两兄妹从小就没有住在一起,各自跟着分居多年的父母生活。韩立婷一直在国外受教育,去年才回台湾。

  韩立言年底由日返台度假时,请他吃饭的耿于怀,才第一次见到韩立言口中那个「只漂亮那张脸,个性却像恶魔」的妹妹。

  然后,彷佛天雷勾动地火,两人随即陷入热恋。

  韩立婷根本不像他所交往过的历任女友,乖巧、柔顺那一套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她热情、大方、直接,总是率直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当耿家知道老二在谈恋爱时,便要求他带女朋友回家。

  耿家是地方上有名的医生世家,已经好几代都是医生。他家的综合医院规模不小,生意也一直很好。

  这样的家庭,加上他那一板一眼简直像军人一样的老爸,耿于怀自然知道,立婷太抢眼、美得太不安份,家里不会太乐意接受。

  不过,经过几次饭局、再加上韩家的背景作背书,他老爸终于勉为其难的点头。

  虽是点头同意他们交往,可没想到……

  过了短短几个月,韩立婷在情人节罗曼蒂克的烛光晚餐中,开心地收下了耿于怀送的钻表,还开玩笑地说:「耿,快!你现在向我求婚的话,我一定会答应你,不过明天之后我就不敢保证了。」

  也许是气氛、也许是烛光、也许是轻柔的音乐、也许是立婷带点挑衅的玩笑口吻,耿于怀便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那妳要不要嫁给我?」

  「好啊!」韩立婷皱皱鼻子,「那买钻戒给我吧,要跟这只表配成套喔!」

  隔天,他们真的去了一家珠宝店,买下了昂贵的钻戒。

  韩立婷看着晶光灿烂地钻戒闪亮了没多久,在冲动消退了之后,她后悔了。

  「你不是当真的吧?」她使出自己一惯的伎俩,在事情搞砸前,赶快先撒娇认错,「我那天只是开玩笑,你不可以生气喔,我还不想结婚嘛!」

  「妳……」耿于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事。

  「你没当真对不对?你一定知道,我只是在闹你,想叫你买钻戒给我而已吧。」她扑过来搂住耿于怀瘦削却结实的腰,埋首在他胸膛。「不要生气嘛!我把戒指还给你就是了,喏,我以后不敢了。」

  「我已经跟家里讲了。」而且还引起一阵风暴。耿于怀深呼吸着,努力压抑即将爆发的怒气。「妳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才说服我爸跟我哥?」

  韩立婷感受到惊人的怒火,她不服输的脾气也上来了。「娶我这么困难吗?我哪里配不上你耿医师?你爸他们有什么意见?」

  「他们已经没有意见了。」耿于怀还是在深呼吸。「我爸还交代我去整理、重新装潢新房,要我们尽快定好婚期。」

  「可是……」韩立婷咬着形状优美的唇,为难地说:「可是我……我还不想结婚耶!我们现在这样很好,不是吗?」

  「那妳就不该要我求婚!」耿于怀终于控制不住,大声的说着。

  「求婚还要我指导你?你别把责任推给我!」韩立婷也火了,用力地推开他。要说脾气,她绝对不是小绵羊型。「我说不结就是不结啦!」

  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然后,随着春去夏来,他们一直处在类似的状况中。

  好像溜溜球一样,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一下说不结了、一下又说婚礼照旧;一下气呼呼的把钻戒、手表、乃至所有的礼物都退回来;一下又开开心心地说新房子地点好又大,她好想去住,要怎么规划、怎么装潢;但可能不到两天,她又会尖叫着说,她绝对不能跟他结婚、她无法忍受他睡在身旁,一定要分房之类。

  一切,都端看她大小姐的情绪。

  耿于怀平日工作已经够忙了,他实在没办法在开了一整天的刀之后,还得打起精神应付这样的风风雨雨。

  「立婷,妳告诉我,妳到底要怎么样?」这段日子以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问了多少次同样的问题。偏偏,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会在几天后被推翻。

  问题是,知道他们订婚的人愈来愈多,询问他们婚期的人也愈来愈多,从两方家长,到朋友同事,大家都等着喝他们的喜酒。

  连多年的挚友韩立言都专程从日本飞回来找他,只为了问清楚,他们到底在闹什么、婚期确定了没有。

  他累得只想拿手术刀戳昏自己。

  坐在他身旁的韩立婷,美丽的脸上是满满的懊悔与矛盾。

  她玉手扶着额,头痛着。

  「耿……你听我说……」

  她知道自己很任性,也因为这样坏过很多事,不过都不是大事,或许应该说,都不是她太在乎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她发现楼子似乎捅大了。

  尤其是看到她母亲、舅舅们认真的态度。她知道他们都喜欢耿于怀这个女婿,希望她早日嫁给他,好让他们不再担心。

  不再担心--她会回头与另一个男人继续纠缠。

  她本来也以为自己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个男人,以为要爱上耿于怀、和他结婚,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只要她下定决心,一定做得到。

  可是……

  耿于怀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等着下文。

  「我……其实……有别的男朋友。」

  回异于平常的亮丽跋扈,韩立婷吞吞吐吐的细声告白,彷佛在两人之间,投下了一颗威力惊人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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