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屏东垦丁,九月份的太阳像凶猛的老虎,晒得人们汗水淋漓。
对瘦小的幼幼来讲,背上的书包实在太大,她的纤细肩膀几乎承受不来那沉甸甸的重量,被汗水濡湿的及肩头发贴盖住她的右半脸,青春气息没在她身上显露痕迹。
远远的,她停下步履,左眼视线停留在街头女人身上。
那是她的母亲。
她穿著清凉小衣,短裙被风一吹,露出性感内裤,五吋高跟鞋、鲜红耳环,三十几岁的成熟女人对路过男人频频挥手招呼。
不久,一个肥壮男子搭上她肩膀,淫魅笑容扬起,一对陌生男女彼此相依走入巷内。
比起父亲,其实她更痛恨母亲!
幼幼只露出半边脸庞对人,淡淡的嘲讽浮上她左脸。严格来说,她并不美艳动人,充其量不过算是清丽而已,但她有一双大眼睛,闪动着智能灵气,总是这双大眼睛吸引人们注意,也总是这双大眼睛流露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重神情。
「我恨妳!」轻轻地,她对女人背影说。
转身,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二十分钟后,她将回到家里,至于那个家……哼!
走进小巷,饭香、菜香阵阵传来,晚餐时间将近,家家户户开始做饭,那才是家的温馨,不像她的家,只有处处可见的空酒瓶。
「幼幼,下课了?」
「嗯。」
透过小小纱窗,她看见苏妈妈正在炒菜。
苏妈妈一家在五年前搬进村里,听说苏爸爸原本是大老板,后来为朋友作保受到拖累,朋友跑了,苏家工厂、家产因此全被银行拍卖。
破产后,苏爸爸精神状态不稳定,时好时坏,情况好的时候常坐在门口晒太阳,拉着过路人猛说话;情况不好的时后,骂人、打人,动不动就对苏妈妈拳脚相向。幼幼常见村里大人出手帮忙,合力用绳子将苏爸爸捆绑。
前年农历春节,家家户户在围炉,苏妈妈和女儿却拿着手电筒挨家挨户寻人。苏爸爸失踪了!全村总动员,遍寻各个角落,还是找不到他!
大年初二,警察上苏家敲门,告诉她们苏爸爸找到了,他的尸体被海水冲回岸边,死亡日期大约两天。
丧事办妥后,苏妈妈便和女儿相依为命。苏妈妈在饭店里找到厨房的工作;女儿也在高职毕业后,顺利进入飞云牧场。
两份薪水支撑,家庭不再艰辛,她们多了余力帮助别人,幼幼就是她们经常相助的对象。每每幼幼父亲把薪水赌光,下一餐没着落时,苏妈妈的女儿琇玟就会邀幼幼回家吃饭。
「幼幼,可不可以帮我跑一趟杂货店,酱油用完了。」
「好,我放下书包就去。」
「来,苏妈妈拿钱给妳。」
「不用,昨天爸爸有给我生活费。」
虽只是少少的五百块钱,但她是个懂得回馈的女孩子,了解食人三分要还人五分的道理。
「那点小钱妳留着吧!肚子饿了就买点东西吃,瞧妳瘦伶伶的,哪像个十七岁少女?」
「没关系,苏妈妈,妳等等,我马上回来。」语毕,她先回家放下书包,小跑步跑进杂货店。
「阿枝婶,我要一瓶酱油。」甫进杂货店,幼幼向人打招呼。
「替阿倌来买酱油是不是?」阿倌是苏妈妈的名字,村里的人都这样唤她。
「是啦!阿枝婶快一点,菜在鼎底了。」幼幼笑着催促。
「好啦!」
放下酱油,阿枝低头找钱,把钱交给幼幼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到门口,拉住幼幼,在她耳边小声说:「幼幼,晚上小心一点,听说妳阿爸今天输了不少钱,心情不好。」
「嗯,多谢,妳知道他在哪里吗?」幼幼问。
「听讲伊在阿昆仔的厝,喝酒喝整下午。」
那么,要更小心了。她阿爸不是坏人,然酒和赌彻底改变了他,他变得贪婪猥琐,喝醉酒时,甚至会对人暴力相向,母亲就是这样,被他打出家门的。
十年来,她晓得母亲在哪里,却从不出面相认,对她,幼幼有恨,恨她缺乏母爱、恨她留自己下来。
「我知,多谢阿枝婶。」
从杂货店出来,幼幼快步往家的方向跑去,心中暗自盘算,也许该向苏妈妈拜托,求她收留自己一晚。
揉揉手肘上的瘀青,阿爸上星期打的痕迹仍未褪去,同学的指指点点不断,她不希望旧事一再重演。
转进巷口,一个不注意,幼幼的头发被人用力揪住,她半边头皮发麻,反射性地,她握住抓她的手,一接触到那只手,她立刻明白抓住自己的人是谁。
声音微微颤抖,幼幼哀声说:「阿爸,你不要生气,要打我回家再打,让我先把酱油带去给苏妈妈。」
「哼!真厉害,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竟去帮人家跑腿,妳跟妳阿母一个样子,甘愿便宜外人,也不让妳老子好过。」
「阿爸……」
「不要叫!」文泉扯住幼幼,用力将她往家中拖去,一整天的鸟气,他急需找人发泄。
锵!酱油掉在柏油路上,咖啡色酱汁洒开。
踢开家门,文泉抓起幼幼往地上掼。
她被摔得七荤八素,来不及蜷身保护自己,皮带便抽了上来,每个刷落都是彻心疼痛。含住呻吟,她的经验告诉自己,发出声音会刺激阿爸,教他打得更起劲。
就这样,小小的屋内,气氛诡异。
打红眼的父亲、受虐的女儿,两人均安静无语,只有皮带抽在肉上的声音,刷刷刷,一声比一声刺耳。
护住头脸,幼幼缩趴在水泥地面,像碰到敌害的穿山甲。她的学生裙襬被抽掀开,露出皙白大腿,粉嫩的肌肤刺激了文泉。
他停下皮带,怔怔蹲在地上,大手在幼幼腿上轻轻抚摸。
真美……心痒难耐,他用力抓起幼幼的头发,迫她往后仰,一个用力,他扯掉她胸前扣子。
他要做什么?幼幼让父亲的眼光吓着了。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是野兽!不是阿爸!
推开父亲,她一退再退,退到墙边,背紧抵着泥墙,双手紧抓住前襟。
「真水……」他舔舔下唇,直盯着她的大腿。
幼幼慌地扯下裙襬盖住自己。
「不要动,让阿爸好好看妳。」
挤到幼幼身前,猝不及防,他用力拉开她的手,将它们架在幼幼头顶上,充满欲望的眼光在她胸前梭巡,邪淫笑容在幼幼面前扩大。
「不要!阿爸,我是幼幼,你的亲生女儿,你看清楚!」幼幼急喊。她太瘦小,受控的双手挣不出他的箝制。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妳阿母,是伊甘愿去给别的男人玩,不给我机会!乖,听话,给阿爸亲一下,查某囝仔本来就该替妈妈还债,啧啧……阿爸好久没碰女人了……」
他根本知道她是幼幼,不是藉酒装疯!
幼幼失去最后一丝希望。人伦不在、天道不循,所有卑劣的、骯脏的事情,全发生在他们家中。
文泉的手袭上幼幼的胸,欲念促使他龌龊行动。
「不要!」
幼幼开始反抗。不!她上进、努力,她拚了命想脱离这个家,怎能放任自己被欺凌?
不!她不要身体烙上骯脏印记,不要让他的兽欲变成她一辈子抹煞不去的可怕回忆。
幼幼用尽全力踢开父亲,才爬两步,就让父亲给逮回来。
啪啪啪几声巴掌,打得她头昏脑胀,充满酒气的嘴巴贴上她的脸,忍着头昏,意志力不准她妥协。
她反抗、她尖叫,她不介意逆伦、不介意伤害眼前男人。
她向父亲拳打脚踢的后果,是换来更多疼痛,但她不怕,她要保护清清白白的自己。
嘶——衣服被撕开,幼幼裸露的身体让文泉欲火更燃。将女儿压在地板上,他试图拉扯她的底裤。
幼幼拉扯父亲的头发,企图将他扯离自己,但没成功,只换得更多痛击。
啪的一声,木门被打开,苏妈妈睁着眼睛,不敢相信。
「死文泉!你竟然敢做这种代志!」
她抓起满地空酒瓶,和着尖叫声,一个个砸向他身体。
不久,幼幼身上的箝制消失,她扶地坐起,眼睁睁看着父亲落荒而逃。
文泉逃出家门,苏妈妈低身替她整理衣服,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事了,苏妈妈在这里。」
「我没事……没事……」她喃喃自语,一再说服自己,她没事。
「对,妳没事,这个家不能再住了,那个阿爸……别认了吧!」苏太太心寒,多年邻居,竟是个畜牲不如的烂东西!
「我不认,我没有阿爸,没有阿爸会对女儿做这种事情,他不是。」摇头,寒心,这个家她不要了。
「对,他是禽兽,没有资格当妳阿爸。」
「他是禽兽……没有资格当爸爸……」幼幼重复她的话。
「乖,东西收收,跟苏妈妈回家,从此妳当我的女儿,我照顾妳。」
苏妈妈将幼幼抱进怀里。这女孩乖巧、懂事,那个男人没资格拥有她。
「苏妈妈,告诉我,为什么我有这种爸妈?」她不解。难道真是她前辈子恶事做尽,此生该来还清?
「是老天爷弄错!像幼幼这种好女孩应该有好爸妈。」
「不是我错?是老天爷弄错?」
「嗯。」苏妈妈点头。
抱住苏妈妈,连哭泣她都不敢放任自己。
「是老天爷弄错,是祂的错,我没有做坏事。」幼幼一再地重复。
从这天起,幼幼正式住进苏家。
夜里,她和琇玟共挤一床;日里,除了上学,她打工赚钱,试着还苏家恩情。至于在村里不小心碰上父亲时,她将他当成坏人,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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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阳大学刚毕业,他放弃继续深造,回家接手世新企业。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套句他常说的话——他的基因中有着乖巧与稳定,所以大哥、二哥不爱的企业,只好由他乖乖接手经营。
姜家老大姜冠耘一独立,立即脱离家庭,出发到南部垦丁,实现他开设牧场的梦想;老二姜亚丰是股市之神,他对钱就像狗对毒品一样敏锐,他们两人要的是江山自己打,不想承袭,于是年龄比人家小、投胎比人家晚的季阳,连选择说NO的机会都没。
然事实上,他工作能力超强,领导的开发部门短短几个月便交出亮眼成绩,父母亲看好他,估计他绝对有本事让公司在几年内扩大数十倍,成为国际知名企业之一。
暑假过后,他奉父母命令南下垦丁,准备说服大哥、二哥放弃牧场经营,回台北公司工作。
他认为说服二哥比较容易,他是股市之神,只要有几台计算机,到处能工作,不管是在垦丁或在台北都一样。
想说动大哥可就麻烦了,牧场是他的命,四年的努力工作,让他的牧场成为全台第一,加上最近刚涉足的观光行业,他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带回大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本想说服哥哥的季阳,一下车就让垦丁的太阳说服。
在垦丁,晴朗的天空里没有一丝白云。纯朴的风土民情、缓慢的生活步调,才十天,他开始评估装设视讯设备、遥控公司部门的可能性。
拿起照相机,他拍下垦丁居民。榕树下,三三两两悠闲的下棋老人,庙庭前,打瞌睡的香肠摊老板,还有抱着小孩聚在市场前聊天的太太们。
这是一种他未曾接触过的生活,在那个人人汲汲营营于名利的都市里,已消踪匿迹的曾经。
这十天,季阳过得很丰富,他认识牧场里的多数员工,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小书,她的自然漂亮,是都会女子买再多化妆品,都妆点不出的美丽。
还有一个,是他打算列入女朋友名单的女子。
她叫作苏琇玟,长得英气而端丽,大方、不矫揉造作、开朗的性情让身边所有人感到舒服。
若拿她和小书相较,小书是第一个引起他注意力的女孩,但他会选择和平易亲切的琇玟深交。
上个星期,他约琇玟到大鹏湾玩水上摩托车,她大叫大笑,疯得可以,战果是——晒脱一层皮。
今天,他们约好到琇玟家里晚餐,她想看看这些天里他摄取的镜头,他则想了解什么样的家庭会养出她这种开朗的女性。
微微一笑,他转进小巷弄。
一座倾圮的四合院矗立在眼前,琉璃窗缺角,屋顶上的燕尾却仍然昂立,尽管木门上油漆斑驳,曾经鲜丽的门神仍尽忠职守。这曾是有钱人家的庄厝吧!
进门,几个盖着木盖的陶缸横放墙边,经年累月对抗风雨的木匾悬挂于厅门,岁月模糊了字迹。
季阳进入厅堂,风尾随,带起一阵清凉。这是古老建筑的好处,不用冷气机、不需要电风扇,只要一把扇子,慢慢摇,就能摇出一季凉爽。
厅前木桌染满灰尘,几盏残烛倒在桌面,缺脚的雕花木椅靠在墙边。旧时王谢堂前燕,凄凉尽现。
走出厅门,他发现墙边几株瘦伶伶的藤蔓植物,虽乏人照料,却也开出几朵金黄花朵。
季阳趋近看,拨开绿叶,意外地,在里面找到一颗葫芦瓜,很小,小得很可爱,它的身量不到他平日所见的五分之一,轻轻碰,不大的葫芦瓜竟已熟透,摇一摇,里面的种籽带出韵律。
当他考虑要不要拔下来时,一个女孩匆匆闯进来。
乍见季阳,她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地反应过来,双手合掌,她拜托着。
季阳没弄懂她要请托些什么,见她眼光朝四周飞快搜寻一圈,选中墙边的陶缸,身形俐落,她翻进水缸中,抬起木盖往自己头上盖挡。
看不出她两条手臂瘦巴巴,竟抬得动厚重木板!更有趣的是,这个发育不良的小女生让他联想到绿叶下的小小葫芦瓜。
不迟疑了,他低身弯腰,拔下叶间的葫芦。
啪跶啪跶,拖鞋打着后脚跟的声音随着男人的脚步逼近,传进他耳里。
季阳转身,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脏兮兮的白色短衣一半塞在裤内,一半拉出来,撩到膝盖的裤管一高一低,下巴上面满满的胡渣,在在显示他的狼狈邋遢。
他靠近季阳,浓浓酒味从他身上飘散出。
皱眉,季阳敛住笑脸。
「喂,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查某囝仔?」他口气凶恶。
季阳摇头,不愿和他多说话。
文泉以为季阳听不懂台语,改用国语对他说话:「你要素看见她,最好告诉哦,吼则哦会告你诱拐业成年护女。」
浓浓的闽南腔让季阳忍不住发笑。摇摇头,他坚持自己的谎言。反正没被告过,偶尔上上法庭,也是一项特别的经验。
「死查某囝仔,给哦出来,要素让我找到妳,哦一定给妳扒皮。」
文泉朝房里吼两吼,没见动静,他进屋,来来往往前厅、屋居,绕过几圈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幼幼躲在水缸里,多躲十来分钟,才推开头上盖子,爬出水缸。一出水缸,她接触到他带笑的眼睛,心猛呛几下。他的眼睛太有魅力!
季阳借机观察她。原则上,她不算美女,过瘦的身体四肢彰明她没受到良好照顾,不过,她的眼睛很美丽,每个流转都耀动人心!
「谢谢。」她低头,拨拨头发,让它们平均遮住半张脸。
「不客气。」他有股冲动,想掀开她的发,看看全部的她。
幼幼转身想走,季阳却唤住她:「等等。」
「有事?」
「刚刚算不算是我帮了妳?」
偏头,幼幼想想,回答:「算!」
「身为恩人,我有没有权利向妳索取回报?」
「你……你要做什么?」她戒慎地问。
「让我拍张照片。」他摇摇手上的照相机。
「照片?」不会是裸照吧?幼幼满脸犹豫。
「只是一张照片,妳不会那么小气吧?」
「在哪里拍?」如果他说到他家里,她绝不会答应。
「就在这片围墙边,妳靠着水缸,好不好?」说着,他拿起镜头对焦。
「就这样?」
「对。」
「好吧。」幼幼走到墙边,拍拍学生裙、拉拉制服领子,稍作整理。
「可不可以麻烦把头发拨到后面去?」
幼幼盯着他,认真摇头。这是她的坚持!
「好吧!对镜头笑一个。」季阳妥协她的坚持。
幼幼没笑,怯生生地望向季阳。他在镜头里看她,她在镜头外观察他,彼此互望,望出两人不解的好感。
「拍好了,谢谢妳。」手指比出OK,季阳冲着她笑。
「不客气,我要走了,再见。」
挥挥手,幼幼离开,跑几步,又折回来,沉吟须臾,她指指季阳手中的葫芦。「那个……不能吃了。」
「我知道,我没打算煮它。」
「不煮,你拔它来做什么?」
「晒干,在上面刻字,放在桌面当摆饰。」季阳回答。
「刻什么字?」
「还没想到。」他实说。
「哦……那没事了,再见。」
不过,这回她还是没走成,因为季阳二度喊住她:「等等。」
迅速转头,幼幼望向他。
「我想到要刻什么字了。妳叫什么名字?」
「幼幼。」
「又?哪个字?」
「幼儿园的幼。」
「幼幼。」一个很符合她和葫芦的名字,小小的、发育不良的代称。
「你要刻我的名字?」
「对!纪念助人为快乐之本的一天。」
「嗯。」
点点头,幼幼没反对,微笑,她向他挥手。这次她走成了,一向沉重的脚步带上轻快,她心中飘起一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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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妳,季阳真的很好!他既风趣又亲切,一点都没有老板的架子。」
提起季阳,琇玟嘴巴停不了。季阳好、季阳妙、季阳季阳季阳呱呀呱呱叫。
「嗯。」幼幼捧场,听得专注。
「他说找一天带我去骑马,他很厉害,才来牧场没多久,就能骑在马背上奔驰。」
骑马……哦!浪漫浪漫……
「嗯,他很厉害!」
幼幼不晓得季阳是何方人物,但几天下来,从琇玟姊的口中,她听说了会玩的季阳、待人体贴温柔的季阳、处处替人着想的季阳……幼幼彷佛认识了他一辈子!
「我们大老板人冷淡、二老板脾气坏,所以季阳一到牧场啊,马上得到所有员工的爱戴。猜猜看,我们里面有多少女生暗恋他?」
扠起腰,不介意情敌有多少,对于男朋友有人欣赏,琇玟的骄傲比妒嫉多。
「不知道。」
「告诉妳,除了小书之外,我看呀,所有女生眼光全集中在他身上啰!」
「不管多少人眼光在他身上,重要的是,他的眼光只在妳身上。」幼幼的说法满足了琇玟。
「不和妳聊了,我要去洗澡换衣服,他快到我们家了。」
「好,我去帮苏妈妈的忙。」
说着,幼幼走进厨房。今天的晚餐很丰盛,新鲜渔产、蔬菜、鸡鸭,苏妈妈用最大的心力招待客人。
「幼幼啊,妳觉得小老板会不会看不起我们家?」
苏妈妈熄火,转身问幼幼,眼底写着担心。
「如果他是这种男人,那么他配不上琇玟姊。」幼幼说。
「妳是知道的,自从苏爸爸过世后,村里常有人闲言闲语,说琇玟身上也许带了精神病,那种病……会遗传!」
「妳别理会旁人说词,人都是这样的,看不到自己的问题,却习惯把事情加在别人身上。」
「好长一阵子,我很担心,遗传这种机率,谁都说不得准。」
「苏妈妈,妳是好人,好人会得天佑的。」没有不耐烦,幼幼声声劝慰。
「可是……」
「妳是杞人忧天,琇玟姊那么开朗,她像妳,不会有问题的啦!」
「希望如此。妳把菜端到前面,我再炒个笋子,妳摆好菜后,顺便帮我去阿枝婶家里拿两瓶汽水。」
「知道了。」
幼幼乖乖把菜端上桌,碗盘一个个排好。也许它们比不上大餐厅的佳肴,但明摆着用心。
布好菜,门铃声响起,幼幼上前开门,门外是——
他怎么寻到这里的?一时间,幼幼无法反应。
「幼幼妳住在这里?琇玟是妳的家人?真是巧合!」
季阳几个句子,让幼幼将事情串连起来。
「你是季阳?」
「我是姜季阳,不过妳应该叫我季阳哥。」
耸肩,她不习惯喊他哥哥。「你早到了。」
「我了解,但第一次拜访,基于礼貌,早到总比迟到好。」
「琇玟姊在洗澡,你要不要等她一下?我出去买点东西。」
「妳要买什么?」
「到杂货店买汽水。」
「我陪妳去。」他提议。
「嗯……好。」
幼幼考虑一下下,回厨房向苏妈妈说一声,然后和季阳走出家门。
走在路上,街灯拉长两人身影,电视机声从几户人家里传出,在这晚餐时间,平日的小孩哭闹声,全数消失。
「下午追妳的男人是谁?」季阳问。
「我可以不回答吗?」
「可以,如果妳想这样对待恩人的话。」
「你在胁迫我?」
偏头,幼幼朝他一笑,浅浅的笑容竟带出他的快乐。
「随便妳怎么说。」
「他是我爸爸。」
幼幼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认父亲,在他对自己做过那么恶劣的事情之后。
「你们长得不像。」季阳说。
「我应该觉得幸运吗?」
「我要是妳的话,会跪下来感谢神明。」
幼幼又让他逗笑了,就像琇玟姊说的,他既温柔又体贴。
「糟糕!」季阳突发一语。
「怎么?」
「如果我和琇玟交往成功,他有可能是我的岳父,岳父控告女婿诱拐未成年少女……哇!肯定会上社会版头条。」
这句话,他尝试为幼幼制造出另一个笑容。可惜,努力失败。
低眉,幼幼酸酸的笑挂在嘴角,「你放心,他不会成为你的岳父。」
「为什么?」
「我不是琇玟姊的亲妹妹,只是她们母女好心收养的女孩。」
「好心收养?」
「我原本住在她们家对面,我爸爸是酒鬼也是赌鬼,我的母亲被他打出门,我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办离婚,总之,她再没回来过。」
幼幼没想过在他面前自卑,彷佛他这个人习惯接收别人的伤悲,也或许琇玟姊说得对,他的亲切容易得到真心爱戴,于是她交给他最真实的自己。
「了不起。」
他居然对她说「了不起」?拥有酒鬼父亲是件了不起的事情?这是哪国的思考模式?
「告诉我,我又哪里值得跪下来感谢神明?」幼幼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这样的家庭,妳可以活得正常健康,那不叫作了不起,叫什么?」
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他的诚恳,件件都让幼幼觉得自己果真了不起!
我们周遭常有一种人,他的同理心特质让你容易对他吐露心事,彷若他能包容你所有心事。对幼幼来说,季阳就是这种人。
「你怎么知道我正常健康?」幼幼反问。
「等妳不正常的时候叫我来参观,我就承认妳不正常。」
这个话题至此结束,他们走进杂货店,买汽水,返回。
「说话吧!我喜欢听妳讲话,不习惯沉默。」才三十秒,没有她的声音相陪,季阳开始觉得无聊。
「我不晓得如何跟陌生人说话。」幼幼软软顶他。
「我是陌生人?好!我承认妳不健康又不正常。」
从她手里拿走汽水,这是绅士作为——不让小姐劳累。尽管她只是小女生,不在他的追求行列。
「你用什么标准判断我的正常度?」幼幼笑问他。
她很少对男人微笑,但这个男人总叫她一次一次破例。
「正常人不会将对自己处处有利的男人,归类为陌生人。」
「你对我有利?不会吧!你要把下午那件恩情重提几次,才觉得满意?」爱讨人情的人常教人不耐烦,可幼幼没将这种情绪反应在季阳身上。
「我说的『有利』不是指下午那件事。」
「请教你,你『又』做了哪些对我有利的大事情?」
他扬扬手中的汽水,笑说:「我为妳做劳动服务。」
话一出,两人同时笑开,清脆的银铃笑声荡在夜空中,幼幼的快乐因这个男人产生,而季阳的喜悦来自幼幼的快乐。这个晚上、这个时空,他决定为这颗瘦伶伶的葫芦瓜,制造无数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