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双峦大马车停在路口,由于巷道太狭小,因此马车无法进入。
这时,一个年约三十余岁,家丁打扮的汉子跳下马车,恭敬地朝车内禀告:「老爷、夫人!已经到了。」
马车帘子打起,探出一个年约三十四、五岁,蓄着三络美须,一脸敦厚气质的男子。
任汉文朝四周看了一眼,满心疑惑道:「到了?柳夫人住在什么地方?」
阿富伸手指着前方一处低矮简陋房舍。
「就在那里。」
闻言,任汉文十分震惊,再次确认道:「你确定?」
阿富点头。「是的,小人已经确定过了。」
任汉文又看了那简陋屋舍一眼,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昔日富甲一方,为人乐善好施的恩人,今日竟会流落至此。忖度间,他放下帘子,低声招呼夫人:「夫人,我们下车吧!」
余惠君低头偷偷拭去眼角泪水,点点头。
任汉文与余惠君相偕步下马车,在家仆阿富的引领下,循着窄小肮脏的小巷道,往屋舍深处行去;对于擦身而过旁人的注视,根本无心理会。
阿富领着任老爷和夫人走至巷道尽头,那是间小小的房子。三人站在门外尚未敲门,就听见半掩门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咳嗽声。
「就是这里了!老爷。」
任汉文与余惠君相视一眼,任汉文朝阿富一点头。
阿富明了,转身上前朝门内问道:「请问柳夫人在吗?」
不久,一个身着粗布衣棠,年约二十,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前来应门。
「请问找谁?」
池秋月看着门外三人,一人家仆打扮,另有一对形貌雍容华贵,身着锦衣罗衫的夫妇,心念一转,暗忖也许是夫人日夜期盼的人到了。
任汉文见这女子年纪虽轻,但一双美眸却隐现出聪慧练达,不知她是柳家的什么人。
「我姓任,任汉文。」任汉文亦替夫人介绍。「这是拙内余惠君。我们是接到柳夫人的信才到这里的。」
果然如此,池秋月霎时眼眶一红,螓首微垂,语带硬咽地低语:「夫人等您好久了,更怕晚了会见不着您的面。」
任汉文心头一惊,回头亦见夫人眸中的惊惶,两人相偕快步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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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床榻上,正睡卧着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秀发蓬松,满面病容的女子。女子虽然眼眶深陷、双颊削瘦,却无损她秀丽姣美的容颜,可知她原是个美丽非凡的女子。
「柳大嫂。」任汉文与余惠君作梦也没想过,一别数年的恩人,今日再见已不复昔日风华。
床榻上的姚雪英闻声缓缓张开眼帘,转眸注视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两位是……」
余惠君已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趋前执起她的枯瘦双手,硬咽轻语:「英姐,我是惠君呀!妳认不得了吗?」
姚雪英木然片刻才似醒悟般,原是无神的双胖,却在瞬间充满了惊喜,忙撑起病弱的身子坐起,注视两人片刻才吶吶问道:「是汉文和惠君吗?」
任汉文尽量压抑伤感情绪,点头微笑。
「是的!我是汉文。大嫂,柳大哥呢?」
姚雪英原本惊喜的神情立刻一黯,幽幽地说:「你柳大哥他已于半年前病逝了。」
任汉文和余惠君听了心头骤然一惊,转首相视一眼。
任汉文急急追问:「柳大哥是怎么过世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雪英垂晖注视地面,幽幽一叹,慢慢道出一切。
由于小叔觊觎丈夫庞大的家产,以及经营有成的事业,为了谋夺这一切,不惜联合外人设计陷害亲大哥,霸占了所有财产,还将亲哥哥和大嫂逐出家门。丈夫因气愤过度而一病不起,未久竟撤手人寰,只遗下孤儿寡母过着贫困的生活。
任汉文闻言气愤填膺。
想当初自己只是穷苦人家孩子,爹娘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努力挣钱让他上学堂;经过十年寒窗苦读,在准备进京赶考时,不意却在半路上,身上盘缠竟遭小偷全数偷走。
当时,他身在异地举目无亲,不知该如何是好,深觉有愧于父母,竟心生绝念欲寻短自缢。幸赖当时正巧路过的柳氏夫妇救了自己,非但如此,更专程送他上京城应试,还安排一切食宿,让他能专心应考。
会试之后,他高中进士,经天子亲策于殿廷,之后被派任至柳氏夫妇的故里当县官,更与柳大哥结成了莫逆之交。后来,自己为官清廉颇获县民爱戴,却因此得罪了权贵而遭构陷入罪,身系囹圄,也是柳大哥极力奔走才让他无罪开释。
当他决定弃官从商时,也幸赖柳大哥的指导与协助,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自此之后,他迁居苏州经商,因两人各忙于生意,鱼雁往返的次数也渐渐减少,终至断了音讯。
不久前,接获柳夫人辗转托人背来的书信,他和夫人才循信寻来,没料到竟与恩人天人永隔,今生再无缘见面。一思及此,任汉文内心的自责与遗憾非笔墨所能形容。
姚雪英看着余惠君,双唇张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低声幽幽一叹。
余惠君见状似有所悟,忙间:「英姐,有事尽管吩咐,小妹和汉文一定照办!」
姚雪英抬眼看了两人一眼,螓首微垂低语道:「我有一事相求。」
任汉文闻言立刻道:「大嫂,别说『求』字!无论什么事,就算是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小弟也一定会达成大嫂的托付!」
余惠君也热心地说:「是的!英姐,无论什么事,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姚雪英听了不禁眼泛泪光,心里却犹豫不决,但为了孩子,就算被认为是厚颜无耻之辈,她也一定要这么做。
思忖一会,她开口轻间:「君妹有女儿吗?」
余惠君不知她问这个有何用意,只是照实回答。
「有个女儿,年纪还小。」
「那……姚雪英听她说女儿年纪还小,遂鼓足了勇气说:「君妹可愿意把女儿许配给我的儿子,和柳家结为亲家?」
「这……」余惠君不敢自作主张,下意识回头看着丈夫。
任汉文因这意外的要求微微一愣,随即回想当初尚未娶亲时,曾应邀至柳家喝过满月酒。犹记得柳大哥当时喜获麟儿,好像取名为瑞云,算起来应该只比女儿大个两三岁。果真如此,让恩人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成亲,也算是好事一桩。
「好!我答应大嫂!」任汉文豪爽地应允。
姚雪英见他应允,霎时热泪盈眶,更伸出枯瘦的手去抓住他的大手,硬咽地说:「汉文,谢谢你!你和惠君的大恩大德,我来世一定相报!」
任汉文用两只大手,紧紧握着她枯瘦冰冷的手。
「大嫂别这么说,当初若不是柳大哥不吝对我这毫不相干的外人伸出援手,救我出狱,又教导协助我经商,哪有今日的任汉文。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柳大哥赐予的,能和柳大哥结为亲家,小弟正求之不得呢!」
不管他的话是真心亦或客套话,都今姚雪英感动与感激。
这时,余惠君转首四寻,却不见屋内有孩子的踪影,不觉问道:「英姐,孩子呢?」
姚雪英转首对伫立一旁的池秋月微点头。
池秋月会意,转身走进内室。一会,她抱来一个裹着被子的小男娃,送至任汉文夫妇面前。
这让两人看傻了眼,怎么会是这么小一个娃娃!
余惠君愕然地伸手接过孩子。
只见这小娃娃应该还未足岁吧!大概只有八、九个月大,此时小娃儿闭着双眼,正睡得酣甜呢!
任汉文看看小娃儿又看看池秋月,好一会才回神问:「大……大嫂,他……」
姚雪英慈爱地望了儿子一眼。
「他就是我和你柳大哥的孩子,取名慕云。」
「那……」任汉文吶吶地问:「瑞云呢?我记得……」
姚雪英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那早夭的长子,不禁神情一黯,摇头叹息。
「瑞云在三岁时生了场大病死了,此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直到去年才生下次子慕云;只是他也同瑞云般,与我们缘浅,我……」她话末说完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任汉文正想上前扶她,但一直静立在旁的池秋月,比他更快一步地上前扶住她,轻拍她的背。
任汉文见她如此,忙转首朝外头喊。
「阿富,快去请大夫来!」
「是,老爷。」
姚雪英咳了好一会才停歇下来,她虚弱地看着任汉文说:「不用请大夫了,我自知大限已至。」
闻言,任汉文和余惠君同时心头一震。原来故友寻两人前来是为了托孤。
池秋月扶着她轻轻躺下,又替她拉上被子。
任汉文见池秋月相当伶俐细心,不觉问道:「这位是……」
姚雪英看了池秋月一眼,眼中尽是感激之色。
「秋月是慕云的奶娘。」
任汉文只是细细打量她,虽然她将秀发梳成髻挽在脑后,但肌质晶莹,年纪应该不大,看来顶多十七、八岁而已。
池秋月看了任家夫妇一眼,开口说:「老爷和夫人对小婢有救命之恩。」
这样的话只是教任汉文更加感慨。为何柳大哥如此一个乐善好施、慈悲心肠的好人,会遭遇那样悲惨的事?
这时,姚雪英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转首对池秋月吩咐:「秋月,帮我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是。」池秋月转身进入内室,出来时手上捧着一个小木盒。
姚雪英示意她把盒子送给任汉文。
「这是柳家的传家宝。我已身无长物,只能以此物为云儿下聘了,希望你们别嫌弃。」
「大嫂,您别这么说!」
既然已允诺了这门婚事,任汉文只得伸手接过木盒,掀盖一看,里头是对玉蝶,用黄金锁片镶嵌着翠玉雕琢而成的翠蝶。令人惊叹的是,玉石本身浑然天成的纹路,竟与真蝶一般无二、栩栩如生;蝶眼是两颗晶莹小巧的红玉石,这样一对巧夺天工的玉佩十分罕见,更显得其珍贵。
约莫半晌,家仆阿富带回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
「老爷,大夫请来了!」
任汉文忙说:「快让大夫替大嫂诊疗!」
大夫微点头即趋近床边,执起姚雪英枯瘦的手腕静心把脉。一会,他放下病者的手,转身对任汉文摇摇头。
「抱歉,请恕我无能为力!」
任汉文只是看着大夫,转首看了夫人一眼,再看看床榻上的姚雪英。
姚雪英只是淡然微笑,似乎因心中的悬念已定,对死亡亦无所惧了。
任汉文见她如此,只能暗叹一口气,朝阿富挥挥手。阿富会意,对大夫比了个请的手势,送大夫回去。
这时,余惠君怀中的小娃儿突然转醒,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她。余惠君本能地对他绽开一抹温柔慈爱的笑容。
小娃儿看着眼前这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面容,不觉漾开笑容,含糊不清地唤着:「羊。」
余惠君,不禁愣了愣,继而心里惊喜,接着便掀开裹身的小被子,将他拥在胸前轻语着:「小云儿真乖!」
任汉文见小娃儿粉妆玉琢,十分惹人怜爱,亦激起了慈爱之心,不由得上前伸手想逗弄他。
岂料,小娃儿见他蓄着黑胡须,似感到害怕又似害羞,连忙转头埋进余惠君胸前。
见状,余惠君立刻朝他挥挥手,语带责备。「你别把小孩子吓坏了!」
任汉文对此颇为无奈。
自己的长相真有那么凶恶吗?暗忖间,双眉不禁深深皱起。
姚雪英见两人对爱子自然流露出慈爱的神情,不禁深感安慰和欣喜。
静默伫立床边的池秋月,注视着逗弄孩子的两人,眸中有着一股冷然……刚才他们曾出现些许迟疑为难的神情,虽然只有一剎那时间。
她秋波微转,看着床榻上面带欣喜笑容的姚雪英。
唉!心地善良,毫无防人之心的夫人,欣慰故友的及时来访,并愿意接纳、扶养小少爷;但有道是「人在人情在,人死两分开」,谁也无法保证他们是否会言行如一,贯彻承诺。
回忆起当初的自己和双亲,就是因为不懂得怀疑,而且太相信对方,以致受人欺骗利用,沦为富家老爷传宗接代的工具。
当初,对方用纳妾的名义前来家里提亲,并巧言虽是侧室,但生活上的一切皆与正室夫人无异;双亲就在对方的巧言哄骗及大笔聘金的诱惑下,终于同意让她嫁为侧室。
但事实不然。她被送至富家后即形同软禁,既没有拜堂也没有个称呼;更在产下一子之后,差点被那狠心的正室夫人毒死。
幸好,那平日服侍自己的婢女,因为不忍看自己惨遭毒手而暗中协助她逃出。
不料那夫人却不肯就此罢手,不仅把她辛苦怀胎的孩子占为己有,更派人追杀她想灭口。就在她走投无路时,幸赖柳氏夫妇伸出援手搭救;而柳夫人更还将当时甫满月的小少爷交予她照顾。
这使得爱子被夺,被迫骨肉分离的她,心灵上获得莫大的安慰;更将小少爷视如己出般小心翼翼地照料着。
因此,无论如何,她将来一定要让小少爷成为任家女婿,确保小少爷在任家的地位。
当晚,姚雪英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任汉文妥善料理了她的后事,择一佳地安葬之后,即带着柳慕云和池秋月起程返回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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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一个风景绝佳,足可媲美杭州的地方,久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称;但不同于政商发达的杭州,苏州是个人文荟萃、文化发达,且十分适合居住的地方。
在苏州城内大街的尽头,有座占地数顷的庄院,里头屋宇连幢,庭园有山有水,三房九厅,十八回廊,庄院虽大却不刻意显露出气派。此庄院的主人任汉文,年轻时即经历过人生的大风大浪,因此深谙藏锋之道:财不露白是避免招来小人觊觎,无端招徕祸害的不二法门。
庄院周围只用一道朴拙高墙围起,大门上头牌匾写着「任家庄」三个大字。任汉文是苏州城内人人皆知的大善人,不论是造桥铺路还是赈济,总是少不了他的参与:为人谦冲为怀,不居功、不自夸,颇受镇民推崇。
这日,任秀姝在房里哺喂女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姑姑,我是紫晴,现在可以进去吗?」
「可以的。」任秀姝轻答一声,随即朝贴身婢女点头示意。
婢女立刻上前开门。
房门开启,门外是个一身淡紫衣墓,年约十岁的小小姑娘。一张瓜子脸,清丽绝伦、双幢剪水,年纪虽小却隐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小小美人儿。
任紫晴来到姑姑身边,见小表妹正在吸食母乳,不由娇颜微酡,笑问:「屏妹妹还没有吸饱呀!」
任秀姝含笑点头。「再一会就好了。」
任紫晴只是看着小表妹吸食母乳时的幸福表情,静静地等她吸饱喝足了,再将她抱在怀里,感受那期盼已久的手足之乐。
从好久以前,她就一直期盼能有个弟弟或妹妹,可惜双亲似乎无意再生个一子半女的,害她只能暗暗欣羡旁人的手足和乐。
前不久,常总管奉爹爹之命去接回姑姑和两个月大的小表妹。从那天起,她就天天往姑姑房里跑,只为了抱抱小表妹,一圆她多年的想望。
一会,任秀姝见女儿似已喝饱,遂拉整好衣服,帮女儿轻拍背部,待她打了个饱隔后才将她交予小侄女。
「屏妹好乖!姐姐抱抱喔!」任紫晴接过小表妹,在一旁椅子坐下,不一会小表妹竟似有睡意,瞇起双眼打了个小呵欠,轻靠在她胸前便开始打盹。
任紫晴虽然希望小表妹能陪自己玩一下下,但也明白小娃娃大都爱睡觉。
任秀姝看着两人不禁抿嘴微笑。
数月前,丈夫因病去逝,留下当时即将临盆的自己,顿失良人依靠的她在产下一女后,不但受到婆婆轻视,更令她惊恐的是,小叔竟觊觎她的姿色,不顾兄嫂身分,三番两次以言语轻薄她。而公婆对小叔的恶形恶状竟不闻不问,她在求助无门下,只好偷偷修书一封,托人带来兄长要他代为设法。
任汉文得知之后,立即央求他当官时的一个好友,亦正好是当地的父母官,请他出面代为关说,好让他能来接她离开。
深知董家二老贪婪心性的任汉文,更赠予董家黄金及无数珍宝,让她从此与董家断了瓜葛。
这时,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春桃,兴匆匆进房嚷着:「小姐,老爷、夫人他们回来了!」
「真的啊!」
任紫晴听到爹娘回来了,抱着小表妹起身就往外走,早忘了要将屏儿表妹还给姑姑了。她的贴身小丫鬟春桃亦跟在她身后。
任秀姝只是微微一笑,亦起身莲步轻移,跟在两人身后至前院迎接大哥和大嫂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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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前院,任紫晴第一眼便瞧见原蓄着三络美须的爹爹,竟把胡子剃了,怀中还抱着个八、九个月大的小娃娃。
她上前仰望着他。「爹爹,您的胡子怎么不见了?还有这个小娃娃是谁?」
任汉文转首看了夫人一眼,苦笑道:「没办法呀!小云儿似乎不喜欢我的胡子,总爱拉扯它。爹被他扯痛、扯怕了,只好剃掉胡子,免遭他的『小毒手』。」
小云儿?
任紫晴看着爹爹怀中的小娃娃,圆圆的脸儿,粉嫩的双颊,小巧的鼻和口,圆滚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那模样、神情十分可爱,不由得教她十分喜爱。
她转身将抱在胸前的小表妹交予小丫鬟春桃,回身向爹说:「爹爹,让我抱抱他!」
任汉文转眸看了余惠君一眼,将柳慕云交给她。
任紫晴将柳慕云拥在胸前。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是既熟悉又令人怀念的气味。
柳慕云双手攀着她纤细玉颈,一双黑白分明的胖于,凝视着那芙蓉玉面,接着便绽开一抹憨稚十足的笑靥。
这笑容惹得任紫晴心生怜爱,更腾出一只手搔刮他粉嫩的脸颊,这让柳慕云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娘,他好可爱喔!」
比起只管吃睡的小表妹,这个一逗弄就有反应的小娃儿更得她欢心。
一会,任紫晴才想起此次爹娘出远门的目的。
她朝爹娘身后探看一眼,问道:「爹,您和娘不是要去找柳伯父和柳伯母吗?他们呢?」
闻言任汉文神情一黯,轻叹口气说:「妳柳伯父和柳伯母都已不幸病逝了,所以小云儿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孩子了。」
「真的啊!」
任紫晴听了心中欣喜又遗憾。一口同兴的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她拥有一个可爱的弟弟:但遗憾的是,未能见到对任家有恩的柳伯父和柳伯母。
自她懂事以来,父亲就对她讲述自己年轻时的种种遭遇。当父亲遭受困厄时,皆幸赖柳伯父适时伸出援手,才得以化解危机,并且帮助父亲创业,才有今日富甲一方的「任家庄」。而柳伯父施恩不望报的为人,更是父亲崇敬、效法的对象。
任紫晴低头见怀中小娃儿双眸清亮晶莹,静静地仰望着自己,似十分聪慧的模样,遂笑着逗他。
「来,叫声姐姐!」
柳慕云果真依言笑容可掏地唤道:「结……结……」、小娃儿咬音虽不甚清楚,却也唤到她心坎里了。任紫晴更是高兴地低头亲亲他的小脸颊。
「好乖呀!姐姐好喜欢你!」这时,任秀姝从小丫鬟春桃怀中抱过小女儿,微笑向两人问候。「大哥、大嫂,一路辛苦了。」
任汉文点头。
「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任秀姝满心感激地点头微笑。「谢谢大哥和大嫂厚爱。」
余惠君上前伸手抱过她怀中的小女娃,慈爱地看着睡容沉静的小婴孩。
「小屏儿睡得好香呀!」
这时,任紫晴抱着柳慕云过来,高兴地笑说:「太好了!娘。我一下子多了个弟弟和妹妹,睛儿好高兴喔!」
余惠君和任汉文听了相视一眼,他们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女儿开口,说她怀里的小娃娃,不是要给她当弟弟的,而是她的小小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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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任紫晴到爹娘房里,从娘亲手中抱过柳慕云,走到花园赏景游玩。
正在整理花圃的老何,看见小姐抱着小少爷,立刻上前笑呵呵地说:「小姐,抱小少爷出来玩呀!来,小少爷,让何伯抱一抱好不好?」
柳慕云注视他片刻,即伸出小手作势要让他抱。
何伯见他真愿意让自己抱,立刻放下手里的小锄头,将手在短衣下摆抹了抹,
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小姐身上接过小少爷。抱着粉妆玉琢的小少爷,他乐得笑开脸。
过一会,何伯才不舍地将小少爷交还给小姐,临走前还忍不住伸指搔刮他粉嫩嫩的小脸蛋。
任紫晴只是樱唇含笑,垂眸低视怀里这人见人爱的小娃娃。
庄院里的人,不论是谁,见了他总想逗逗他、抱抱他;而云弟弟也不怕生,一律回以娇憨可爱的笑容。
「红红的这个叫石榴,结的果实成熟之后可以吃,味道酸酸甜甜的;这个叫朱蕉,只能观赏,不会长香蕉;那种是武竹,另一种是文竹:还有那是牡丹,不过现在没开花。池子里的是莲花,已有小花苞,再过不久就会开花了……」她边走边说,也不管怀里的小娃娃懂还是不懂。
走了好一会,她觉得云弟弟似乎愈来愈重,抬眼望去,前方正好是座八角小凉亭。于是她朝凉亭走去,在石椅上坐下,让云弟弟在自己膝上坐下,好让感到发酸的双臂休息一会。
一会,膝上的柳慕云竟开始蠢动,似乎有点焦躁不安的样子。
任紫晴柔声问道:「云弟弟,怎么了?」
柳慕云仰首看她,语意不清地:「羊。」
「羊?」任紫晴秀眉微皱,低头柔声说道:「家里没有羊,只有马而已。晴姐姐带你去看马,好不好?」
柳慕云不理,双手更是在她胸前乱抓,口中嘟嚷着:「羊……羊……」
任紫晴秀眉蹙得更紧。
怎么办?难道真要找人去买只羊回来吗?
这时,小丫鬟春桃匆匆寻到凉亭来,神情透着惊骇与焦急,轻喘气道:「小姐!」
「什么事?」任紫晴只是注视着怀里愈显焦躁不安的小娃儿。
春桃转首四顾一眼,趋前小声地说:「刚才我在厨房听见……」
「小姐。」池秋月从另一条小径走来,看了两人一眼,微笑说道:「夫人告诉我,小姐带小少爷来这儿。」语毕,上前从任紫晴怀里抱起小少爷。「小少爷喂奶的时间到了,我待会再抱他回来。」
柳慕云伏在池秋月的胸前,稚嫩的嗓音不停唤着:「羊……羊……」
「好,再等一等喔。」池秋月慈爱地抱着小少爷走回自己房间。
至此,任紫晴才明白,云弟弟想找的「羊」是他的奶娘,可不是会咩咩叫的那种「羊」。
「小姐……」
「什么事?」任紫晴这时才有工夫埋会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丫鬟想说什么。
「那个……」春桃重新看了周遭一眼,趋上前压低声量说:「我听见胡大婶她们说,老爷和夫人已经把妳许配给小少爷了。」
任紫晴不解她话中之意,只是看着她问:「把我许配给云弟弟,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小少爷是小姐您的未婚夫。」
过了好半晌,任紫晴才猛然会意。
「什么?!妳说什么?!云弟弟是我的未婚夫,是爹娘亲口答应的?!」
春桃点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任紫晴简直无法相信。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大家都在说……」
春桃实在也不太相信这件事,因为老爷和夫人所带回来的小少爷,实在是太小了。
年仅十岁的任紫晴,虽说不算大,但也相当懂事了。她只是呆视着前方,愣愣地想着这事绝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定真有这回事呢。
许久,池秋月将小少爷抱来给她。
任紫晴从她手中接过小娃儿,唤住欲转身离去的池秋月。「秋月姨!」
池秋月闻声回头笑问:「小姐,有事吗?」
任紫晴看着她,迟疑片刻才问:「听说………听说我爹娘已把我许配给云弟弟了,这是真的吗?」语毕,小俏脸已嫣红似霞。
池秋月看了伫立一旁的春桃。
因为她是小少爷的奶娘,身分特殊,所以余惠君只派她到厨房帮忙挑菜、洗菜等轻松的工作;而厨房也是女人最多、最容易传话的地方。因此她便假藉闲话家常,把夫人和任老爷之间的约定,以一种不经意的态度,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果真……
池秋月注视任紫晴,微微一笑点头。
「夫人临终前,的确是向老爷提出两方结为亲家的事,而任老爷和夫人也亲口答应了。不过……」她话顿了顿,语气转为无比的体谅。「只是当时双方都没问也没想到,小少爷和小姐的年纪会相差这么多;如果将来老爷因此解除婚约,夫人地下有知,一定也会谅解的。」
语毕,她慈爱地看着小少爷,笑意中有着深深的谅解。
「毕竟小少爷还这么小,对小姐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任紫晴听她的讲述,垂睁注视怀里安静吸吭小拇指的云弟弟,心想着是否该去向爹娘求证这件事。
池秋月瞬了春桃一眼,又见任紫晴神情微有恍憾,她知道初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临走前,她曾在夫人坟前暗暗发誓。
无论用什么方法、费多少心机,她都要让小少爷在任家取得一定的地位,以报答柳家夫妇对她的救命大恩。
她静悄悄离开,留下默然无语的一对主婢。好一会,任紫晴抱着已有睡意的柳慕云站起,神情透着毅然。
「好!我这就去把事情问个清楚。」
小春桃也跟在她身后,往老爷和夫人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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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汉文和夫人余惠君在后院小花厅里,边喝茶边想对策。
他亲口答应柳夫人将女儿许给柳慕云的事,似乎已在家仆间流传开了。他不想也不会去追究这事是谁说的,因为这是他亲口答应的事,大丈夫一言九鼎,但难办的是……他该如何向女儿开口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同声轻叹了口气。
「老爷……」余惠君轻唤丈夫一声。
两人在返家途中,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回家这么些天来,还是想不出个办法。这时,任紫晴抱着小云儿走进来,唤了声:「爹、娘。」正思索出神的任汉文和余惠君,被女儿这一唤不禁心头一惊。
任汉文微笑道:「小云儿怎么了吗?」
自柳慕云来到这个家后,女儿十分喜爱他,无时无刻不将他带在身边;除非是柳慕云尿湿了衣服,女儿才会将他送来给夫人处理、更衣。
余惠君上前从女儿手里接过双眼半合,有了睡意的柳慕云;伸手试试,并没有尿湿衣裤的情形,不禁微笑柔声道:「怎么了,觉得小云儿不好玩了?」
任紫晴摇头。「不是的!云弟弟还是很可爱,只是……」
任紫晴迟疑再三,胀红了小俏脸,垂首问道:「我听说……听说……云弟弟是我的未婚夫,是爹娘亲口许的,真有这回事吗?」
任汉文和余惠君陡地一惊,不由相视一眼。任汉文暗叹一口气,只得将事情始末娓娓道出。
「都怪爹胡涂!当时也没向妳柳伯母间个清楚便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我也没想到妳柳伯母的长子瑞云早夭,而次子慕云竟然还这么小,我……」任汉文只得又叹口气,此事真让他觉得愧对女儿。
余惠君悌了丈夫一眼,又低视怀中已沉入梦乡的柳慕云。
「天下父母心,我们也明白当时妳柳伯母的心境。只是我和妳爹也想过,毕竟妳和小云儿相差了十岁,我们也不能拿妳的终生幸福开玩笑。小云儿我们会把他当亲生子一样看待,等他长大了再帮他娶房贤慧的媳妇,这样也就不负妳柳伯母的期望。」
任汉文微笑向女儿点点头。他决心自已背负起这「背信」的罪名,因为真正的错是在自己。
任紫晴见爹爹虽微笑着,但眼中却有一丝难掩的痛苦。她看看爹又看看娘,最后将视线停驻在已睡着的云弟弟身上,虽然无法完全了解爹娘的话中之意,但她却明白,这门亲事事关爹娘的诚信问题,她亦感受到爹娘为此而心生烦忧痛苦。
她缓步上前,从娘的怀中抱过熟睡的柳慕云,轻语道:「既然爹娘已答应了柳伯母,等云弟弟长大后,女儿就依约嫁给他吧!」
女儿孝顺懂事的话,听得两人愕然看向对方。
今天如果是小云儿年长女儿十岁,让小云儿等女儿长大再成亲,当然是可以的;可是现今是女儿年长他十岁,女子的青春十分有限,待小云儿长大成人时,女儿都已过了花儿盛开时期了。届时小云儿是否愿意依约与女儿拜堂成亲,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思毕,夫妻俩相视一眼,满心的无奈与傍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