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必出外抛头露脸,就能衣食无缺的把他养大,他知道母亲背后有一双手,一双男人的手。
那是他的父亲,御河集团的总裁——天川育广。
那个男人从未参与过他的人生,却一直支配着他的命运。
从幼稚园到高中,天川育广完全掌控着主导权,并对他实施他自以为了不起的菁英教育。
他想反抗,但他柔顺的母亲从来不准。
他怜悯他的母亲,因为她是个永远没有名分,也不能争取的情妇。
十六岁那年,他的母亲因病去世,临终前,她将他叫到床边。
“真矢,你爸爸已经取得你奶奶的同意,要将你接回去住……”进出医院几年,多次被医院宣布病危的富美气若游丝。
“我不要。”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真矢,妈妈不行了……”她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我求你……”
“妈……”虽然极力表现出坚强,但他知道母亲就要离他而去,忍不住还是红了眼眶。
富美握着他的手,无力地道:“答应我,好吗?”
他拧着眉心,咬着唇,倔强地不肯点头。
他不要跟那个人生活,他要甩开他!
“真……矢……”她泪眼凝视着他,“别恨你爸爸,他爱你……”
“他爱我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生活?”
“他有苦衷……”
“他没有爱我或爱你的权利,他没资格。”他恨根地说。
“真矢,别……别那么说……”她哽咽地说,“你这样会让妈妈难……难过的……”
真矢不甘心地看着她,“妈,我……”
“他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你一定要回去……”
“我不!”他发出悲愤的怒吼。
他不回去,他为什么要去跟那个人生活,他母亲都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那个人还是没来。
“真矢……”她泪流满面地说,“你要妈妈死得不安心吗?”
“妈,您为什么要逼我?”他无奈又懊恼。
“妈希望你……成为一个有……有用的人,你爸爸他……他能帮我完成这……这个心……心愿……”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真矢胸口一阵抽痛,“妈,别说了……”
“真矢,求……求你答应妈妈……”富美近乎哀求地说,“回你爸爸身边,听……听他的话……”
“不!”他像困兽般发出悲鸣。
“真矢……”她拖着如风中残烛般的孱弱身躯,欲从病床上爬起,“妈妈求你……”
“妈!”见她要起来,真矢又气又忧心地阻止她,“不要这样。”
“你……”她紧抓着他的手臂,直视着他,“你答应我。”
看着母亲坚定却苍白的脸,他的胸口痛了起来。
“真矢……”
“好,”他把心一横,“好,我答应,我答应!”
终于,她脸上有了笑意,安心的笑意。
“真矢,”她抓着他的手,以仅剩的力气,“你爸爸是个严……严格的人,但是你……你一定要……要听从他的安排,他会……会把你磨练成一个真……真正的男人……”
她慢慢地合上眼皮,唇边挂着一抹放心的微笑。
“妈?”真矢不确定地叫唤着她。
她没有回应,毫无回应。
“妈……”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瘦削的手提到自己脸颊旁。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明明心碎了,但……他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窗外飘起了雪花,更使得气氛悲伤凄凉。
“妈,您放心……”他看着母亲犹如熟睡般的容颜,“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不会……”
起身,他走向了窗口,打开了窗户。
雪花飘了进来,吹在他的脸上。
低下头,他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大衣的男人就站在楼下,那是他的……父亲。
雪花一片片地落在天川育广的黑色大衣上,而他仰着头,眼睛注视着病房的窗口。他的脸上没有眼泪,却有着沉默而教人鼻酸的悲伤。
真矢浓眉一叫,恨恨地关上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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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后,东京,目黑。
这是一栋高级住宅大楼,每一层楼的总面积都在百坪以上,出入隐密,守卫森严,每户都有专属的停车库。
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就连演艺圈的天王巨星也来凑一脚。
真矢是第一个人住的住户,而这也是他回国后初试啼声之作。从购地、企划、设计到监工、验收,他都亲力亲为,且在业界得到很高的评价。
在父亲的全力栽培及他的努力下,现在的他已经是建筑业界一颗闪亮的星星。
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东大,却要求出国深造,说是为了增广见闻,实则是想要逃开父亲及父亲的元配。
在国外拿到几个学位,并得到几个建筑设计大赏后,他回到了日本,进到御河集团,准备“接班’的工作。
他的优秀表现没让死去的母亲失望,更让期待他接掌事业的父亲满意极了。
但是他的所有努力不是为了别人,更不是为了他的父亲,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会爬到最高,他会自立门户,他会让期待他接掌御河集团的父亲跌破眼镜。
洗完澡,他倒了一杯威土忌,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欣赏夜景。
每当站在这里,他总有一种寂寞到想跳下去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跳下去,但他喜欢这种危险又孤独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支撑着他度过这十几年。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他转过身子,拿起电话,另一端传来父亲元配的声音——
“真矢,是我。”天川百惠亲切又和蔼的声音自电话中传来。
“大妈。”他淡淡地唤道,“有什么事吗?”
“明天回来吃个饭吧?”天川百惠以商量的口气说,“你好久没回来吃饭了……”
他犹豫了一下。即使他怨着他的父亲,却很难拒绝天川百惠。原因无它,只因她是个好人。
她没有为天川家生下一儿半女,而他猜想,那应该也是父亲无论如何都要接他回来的主因。
在未跟父亲同住之前,他脑海中对天川百惠有无数的想像及预设。
他认为她是个厉害的、尖酸的、自私的、卑劣的、可怕又可恶的女人,所以他母亲才只能没名没分的躲着。
但一搬进他们位于世田谷的豪宅后,他惊讶的发现……她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女人。
她对他很好,每天嘘寒问暖,迎进送出,不只关心他的食衣住行,还亲自盯着他的功课,人前人后,她总是以一种骄傲的眼神及口气看着他、提起他。
他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不用三五个月就会露出刻薄的嘴脸。
但一晃十几年,她的态度从没改变。
以他叛逆的个性,在父亲严厉又威权的教育下,早该跷家跑掉。但他没跑,除了母亲生前的叮嘱,再来就是……卖面子给大妈了。
“真矢?”天川百惠讷讷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回过神,“我明天晚上应该有空。”
他实在不想跟父亲碰面,但拒绝天川百惠会让他有罪恶感。
“真的?”天川百惠兴奋地说,“那我明天准备你最爱吃的东西,你一定要回来啊。”
“知道了。”他说。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放下电话,他无意识地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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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田谷,天川宅邸。
坐在餐桌前,虽有满桌子丰盛的菜肴,但对着神情严肃的父亲,真矢只觉胃口全无。要不是天川百惠居中打圆场,他可能连餐厅的门都不肯踏进一步。
“真矢,”天川百惠夹了块咕老肉放进他碗里,“这是大妈刚学的一道菜,你尝尝,是中国菜呢。”
真矢看着她,“谢谢大妈。”
叫她大妈其实也是学成归国以后的事,在之前,他只愿意叫她一声阿姨,更早前甚至连叫都不愿叫。
他不是讨厌她,而是觉得不管怎么称呼她都很别扭。
虽然她视他如己出,但她毕竟不是他的亲妈,叫她妈,他就觉得对不起他死去的母亲。
直到回国后去祭拜母亲时,碰上了正要离开的她,他才知道每年忌日在母亲坟前放花的人是她。
从那天开始,他便改口叫她一声大妈。而这个改变让她高兴了很久,很久。
事实上,他能搬出去住,也是她帮忙在父亲面前游说许久,才得以成功。
饭吃了一半,始终沉默着的天川育广唤来了仆人。
“把我搁在桌上的文件夹拿来。”他说。
“是。”仆人应声,立刻前去。
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份文件夹。
“老爷。”仆人将文件夹恭敬的递给了他。
天川育广接过后,并没有翻开,而是直接地放在真矢面前。
不用说,又是相亲的资料。
从他回国后,他不知道已经在父亲的安排下相过几次亲了。
他没有拒绝,没有逃避,因为他母亲要他接受父亲的安排。但他接受,可不代表一切就能圆满成功。
他道从父亲的安排,却刻意的破坏每一次相亲,并使那些跟他相亲过的女子从此对他避而远之。 ‘
他没翻开,语气制式且冷淡地问:“什么时间?”
“星期二晚上七点,王子大饭店的海洋厅。”天川育广说。
“知道了。”他淡漠地说。
眼见气氛有点凝重,天川百惠忙打圆场。“育广,这次是哪家的小姐?”
“立原家的小姐。”他说。
天川百惠忖了一下,“立原大助的独生女?”
“没错,我知道她今年刚大学毕业,所以跟她哥哥提了一下,他立刻表示非常愿意安排他的妹妹跟真矢相亲。”
听见他用“非常愿意”来形容立原家的态度,真矢冷哼一笑。
立原商事自从前社长立原大助脑溢血去世后,就由其子立原邦彦接任。
立原邦彦能力不足却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以至于立原商事的营运已无法跟过往相比,对他来说,要是妹妹能攀上这门亲事,对摇摇欲坠的立原商事来说,无疑是一条生路。
“真矢,”天川百惠转头笑着他,“我见过立原家的女儿,她长得非常漂亮呢。”
真矢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漂亮女人他见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但凡是他父亲中意的人选,他是绝对不会有感觉的。
吃过饭,他没有多作停留便告辞离去。
天川百惠追了出来,将文件夹交给了刚从车库开车出来的他。“拿去吧,你爸爸要你带回去看。”
看在她的面子上,他接下了文件夹,往旁边的副驾驶座一丢。
“真矢,”天川百惠看着他,好言相劝着:“你三十岁,是该成家了。”
他睇着她,心里想着,如果他母亲还在,应该也会跟他说同样的话。
“我会去的,放心吧。”他说。
她露出安心的微笑,“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走了,大妈。”说着,他发动引擎。
“开慢点。”天川百惠像个慈母般叮咛着,“有空常回来啊。”
他没给她任何的承诺,因为总会履行承诺的他,不愿违背自己的原则,也不愿欺骗她。
“再见。”踩了油门,他朝着大门口驶去。
从后视镜中,他看见天川百惠的身影。
她一直目送着他,直到他在后视镜中看不见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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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得知哥哥要自己去相亲,立原亚弓气呼呼地吼道,“你干嘛替我安排什么鬼相亲啁?”
”你笨什么?对方可是御河集团的少东耶。”立原邦彦懊恼妹妹的不识相,要不是我趁机提醒他,我有个刚大学毕业的妹妹,这种好康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
“去你的!”娇生惯养的立原亚弓恨恨地瞪着他,“要去你自己去。”
眼见劝不动刁钻的妹妹,立原邦彦转头看着母亲立原伊势子。“妈,您说说她嘛。”
立原伊势子皱皱眉头,“你也真是的,事先都不商量一下,现在临时要你妹妹去相亲?”
“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耶。”立原邦彦说,“再说,已经跟天川总裁说定了,要是反悔,后果不堪设想。”
立原伊势子沉吟了一下,“那倒是,听说天川育广那个人一板一眼,非常严厉……”
忖着,她转而望着抵死不从的立原亚弓,“亚弓,我看你去一下好了。”
“不要!”立原亚弓想都不想地就拒绝道,“我不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而且我明天跟他有约。”
“你那是哪门子的男朋友?三流地下乐团的主唱,吃软饭的家伙。”立原邦彦趁机损了她一钡。
听他批评自己热恋中的男友,她不满地回道:“关你什么事?我高兴就好。”
“别忘了,你拿去资助他的钱,都是我给的。”他恨恨地说。
“你给的?”她冷哼一记,语气嘲讽地说,“是谁把老爸的公司搞到年营收只剩从前的一半,还敢说这种话!”
“你!”被妹妹讥讽,立原邦彦气绿了脸。
眼见他们兄妹几乎要翻脸了,立原伊势子连忙居中协调。“唉呀,你们是干嘛?”
“是他先惹我的。”立原亚弓将下巴一扬。
“你还恶人先告状?”立原邦彦不甘示弱地哼道。
“够了,你们。”立原伊势子打断了他们毫无营养的争吵,“亚弓,你就去吧,别让你哥哥失信。”
“谁理他?”她一哼,“明天晚上阿薰要练唱,我要去陪他。”
“陪他?你是去当供人使唤的女佣吧?”立原邦彦尖酸的讥笑她。
“你!”她瞪着他,气得想狠狠踩他一脚。
就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佣人进来了。
“夫人,”佣人恭敬地一欠,“里绿小姐来了。”
“她来做什么?”立原伊势子脸孔一板,十分难看。
“还能做什么?”立原亚弓冷哼一声,“一定是来借钱的。”
立原伊势子皱皱眉心,“叫她进来吧。”
“是。”佣人应声,转身而去。
不一会儿,一名衣着朴素、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她的年纪跟立原亚弓相当,模样还有几分的相像。不过她不似立原亚弓美艳,眉宇之间还带了点轻愁。
她是千叶里绿,也是立原大助情妇所生的女儿,说白点,就是立原大助的私生女。
立原的情妇千叶恭子替他生了一男一女,立原生前还能照顾他们母子三人,但在千叶恭子及立原大助相继过世后,里绿及弟弟正秀就被立原家一脚踢开。
也因此,里绿大学才念了一年就被迫休学,并开始赚钱养家。
虽然跟立原亚弓一样是二十三岁,她却有着成熟又内敛的灵魂。
“夫人,邦彦哥,亚弓……”她有礼地弯腰一欠。
立原伊势子斜睇着她,一脸高傲地说:“你要借钱?”
她一脸尴尬,“是……是的。”
“上次的刚还完,你又来借?”立原亚弓在一旁帮腔,“你以为不用利息就借个痛快够本,是吗?”
“是正秀的学费……”她的脸越压越低,“不够十万块,所以……”
十万块用来买亚弓的一双鞋都不够,但一旦要借给里绿,立原伊势子就显得小气。
“你不是兼了几份差吗?还不够养家啊?”立原伊势子语气刻薄地说。
里绿咬咬唇,“这个月有点吃紧,所以……”每次来借钱,她总要被狠狠的损一顿。
虽是预料中的事,但还是挺难受。
以前父亲在时,还会偷偷塞钱给她,但现在他过世了,没有人可以帮她。
她是个个性倔强,不愿意接受别人资助的人,但为了生活,为了栽培弟弟,她还是得向现实低头。
“我会尽快还钱的,拜托。”她抬起头,恳求着。
“再快也要半年吧?”立原亚弓嫌弃地睨着她,“看你那穷酸样,真是……”
立原邦彦不耐她们母女俩的叨絮,说道:“好了,把钱给她吧。”
立原伊势子挑挑眉,要佣人把她的皮包拿来。
佣人将皮包拿给她,她从里面点数了十张纸钞,“拿去吧。”
“谢谢您,夫人。”里绿一脸感激地趋前。
“慢着。”突然,立原亚弓拉住了她母亲的手,然后一脸高深地睇着错愕的里绿。
“亚弓,你做什么?”立原伊势子疑惑地看着她。
立原亚弓打量着里绿,撇唇一笑,“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立原伊势子脑筋一转,立刻会意。“你该不是要她代替你去……”
“正是。”她一笑。“哥不是说不能失信于天川家吗?那就让她顶替我去。”
“什……”听见她荒谬的想法,立原邦彦惊急地说,“人家会发现的。”
“不会啦。”她斜瞥着一脸困惑的里绿,“她样于是土了点,但打扮起来应该与我有六、七分相像,反正对方只看过相片,不会起疑的。”
“你……”立原邦彦简直不敢相信她会有那么荒唐的念头,急着向母亲告状,“妈,您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立原伊势子向来宠爱女儿,此时当然也跟女儿站在同一阵线。
“亚弓的方法不错,行得通……”她附和着。
“妈,怎么连您也……”立原邦彦急了。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吗?”立原亚弓得意地睇着他,“要不,你去跟天川家赔不是啊!”
“你……”嘴巴没她厉害,他只能气得干瞪眼。
立原伊势子撤唇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吧。”说罢,她转而看着里绿,神情又是一凝。
“这十万块你可以不用还,不过要替我办件事。”她说。
里绿一怔,更是疑惑了。
“明天七点,你到王子饭店的海洋厅替我赴一个约会。”立原亚弓说。
里绿微顿。王子饭店?那可是个高级的地方。要她帮忙赴约,什么约呢?
“是什么的?”里绿不安地问。
“相亲,只是一个普通的相亲罢了。”她说。
里绿一震,“帮你相亲?”
“只是吃顿饭,十万块就可以不用还,你还犹豫什么?”立原亚弓眉心一皱,“怎么?你家正秀不用缴学费啦?”
说到正要上大学的正秀,里绿的心一紧。
是的,她犹豫什么?为了栽培正秀,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都应该去做啊!
想到此,她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就怕她们母女俩又临时反悔。
“好,我去。”
立原亚弓撤唇一笑,“白痴才不答应呢。”说罢,她转身往楼上走,“上来吧。”
里绿一怔,愣愣地杵在原地。
立原亚弓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拿套衣服借你,你是代表我去相亲,别丢了我的脸。”
里绿有点不服气,但没多说什么。事实上,她确实是没什么像样的衣服。
忖着,她尾随着立原亚弓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