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琦琳后悔了,白家以前的传统是每个人在各自的院落吃饭,但自从她当家后,她就觉得一家人不该这么疏离,于是力劝各位家人使用已经蒙尘的饭厅。
那个时候白季悠离家不在庄里,她倒觉得一家人吃饭和乐融融,但后来他回来了,情况便有了改变。
从此后,她在餐桌上便把他当隐形人。
但现在,经过昨晚的鸟龙情事后,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尤其是他的座位又挨着她,是命运故意捉弄吗?
「是啊!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白升又夹了块肉到孙子的碗里,特意不去看头垂得更低的小儿子和大媳妇,嘴里却喃喃的不知道说给谁听:「人有时候啊,不要过得太正经,太严肃反而会让很好的东西跑掉。」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另外的涵义,要是平常,黑琦琳会虚心求教;但现在,免了,她不好意思问,生怕一开口就说错了什么,更怕白季悠拿昨夜的事情当把柄要挟自己。
他应该会这么坏吧?
他大哥就是这么坏,做弟弟的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天分。可她的心底,却又否认这个可能。
「我吃饱了。」黑琦琳搁下碗站了起来,一心只想到唯一可以让她感到平静的地方走走--菜园。
一站起来,却发现所有的人都睁着大眼看着她。
「怎……怎么了?我脸上有饭粒吗?」她往脸上抹啊抹的。
奇怪,什么东西都没有啊!那么他们在看什么?
「咳……」坐在她身边的白季悠清了清喉咙,「嫂子,妳今天吃得还真少。」
自从他回来,不得不跟大家一起吃饭后,他就对黑琦琳惊人的食量颇有微辞,因为她像个饿死鬼一样,餐餐至少要吃四碗饭,好像吃完这一顿就没下一顿似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妳才吃半碗。」瞧,那碗里头还有半碗的剩饭呢!
「季悠,你还真注意。」白仲俊故意调侃,却惹来他不悦的一瞪。
「我……我没食欲。」她的脸蛋泛红,接着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显然以为白仲俊知道了什么。
白季悠望着她的背影,幽幽地长叹一声。
「真那么担心的话,追上去看好了。」白升漫不经心的建议。
白季悠将视线转回来,看着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家人,再次强调:「她是嫂子。」他不是不知道爹和兄长们的心思,可是要他当个违背伦常的小人,抱歉,他办不到。
「重要的是心意吧!」饭桌上一向沉默的白叔杰也难得地开口。
说得白季悠心好烦。白升开口问小健:「小健,告诉爷爷,你想要怎么样的爹?」
小健天真的看向他,「我喜欢对我温柔,不会骂我、打我,还会给我饭吃,不会让我跟娘饿肚子的爹。」
见鬼,这哪个男人都做得到好不好?
「还有呢?」白升亲切的问。
小健偏着头努力的思考,「还有……还有我希望有个可以让娘笑的爹。」
为什么这一点很重要呢?这个琦琳有张苦瓜脸吗?他看不像啊,她被他追的时候,不都是笑得很开心吗?
白升代白季悠问出口:「小健,你娘不常笑吗?」
小健点点头,低下头很沮丧的说:「娘很辛苦,每天种菜、卖菜、砍柴,她的笑都是假的。唉!都怪小健身体不好,花了太多钱,让娘受苦。」他突然抬头,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等小健身体好了,长大了,我一定要娶娘,让娘永远幸福。」
真是个贴心的孩子,白季悠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小头颅,「很好,非常有志气。」但有些事情得趁早纠正,「可是做儿子的不能娶娘,而且等你长大还要很久很久。」
「季悠?」白升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孩子还这么小,不要太打击他。」
孩子从小就宠怎么行,虽然有志气是好事,不过立错了志向,就该纠正。「我只是让他认清事实。」
「爹,四弟想怎么教就让他怎么教吧,反正这是他的责任。」
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季悠正想问清楚,就感觉到小健拉扯着他的衣袖,他低头却瞧见小健认真严肃的看着他。
「那小叔叔当我真正的爹好不好?娘在跟你玩的时候,都笑得好开心。」
啊!他好烦,烦得几乎不能呼吸。
「季悠,你真的可以考虑看看。」白仲俊这么说。
「四弟,我觉得她真的是个不错的女人。」白叔杰也附和了。
接着,连他爹都来凑一脚。
「你种花,她种菜,你们两个都喜欢玩土,配在一起不是正好。」
白季悠低头用力的扒一大口饭,无视众人关切的眼神。
「儿子,如何?」白升进一步追问。
他把饭吃完后搁下饭碗,郑重的看向他们。「你们不觉得兰花和韭菜花种在一起很不适合吗?」语毕,随即站起来转身就走。
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这老四讲的是不是真心话,而白家的大家长实在听不懂,问着:「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叔杰合掌一拜,「雅俗不能共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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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正烈,黑琦琳揩汗挥着锄头,努力的整地,用力的翻松泥土,这样菜籽才好发芽,菜才会长得快。
对,她要种菜,种出一大片绿油油的菜来吃。
想到这里她就又懊恼起来,说真的,从这些日子管理山庄的生意来看,她实在不能不承认卖菜的价格不如卖花好,为什么?菜是每天要吃的,竟然不值钱,而不能吃、只能欣赏的花,价格竟然是菜的几十、几百倍。
真是令人生气啊!
她气到肚子好饿,饿得肚皮咕噜噜的大响,她停下挥舞锄头的动作,皱着眉头摸着自己大声抗议的肚皮,也难怪肚子会叫,她今天吃得比平常少很多。
可是在白季悠身边,她真的没有食欲,不但没有食欲,心脏还怦咚怦咚的跳得比平常快;这也就算了,她还动不动就脸红,十分在意他的存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无视他、捉弄他、刺激他呢?昨晚,他不过是摸她摸得比较激烈而已啊!
为什么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要吃吗?」
黑琦琳一僵,转头看去,就见到白季悠手上拿着一个打开的纸包,里头是她最爱吃的小笼包,正热腾腾的冒着雾气,散发令人垂涎的味道。
这男人……还真懂得利用她的弱点捉弄她。
「不吃吗?」白季悠含笑拿起一个小笼包优雅的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脸上露出无比享受的表情。「啊!好好吃,亨记的小笼包果然是最好吃的,不愧是百年的老招牌。」
亨记的?是那个她常常大排长龙还买不到的亨记小笼包?
「真的不吃?那我可要……」
「要吃!」黑琦琳急忙街上去,伸手就拿了四个小笼包兜进怀里,也不管手上是否还沾着泥土,就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哇!真的好好吃。」她露出幸福的微笑。
白季悠看着,脑袋浮现小健的话--
她的笑都是假的。
他想起初见面她在街上做生意时,脸上露出的灿烂笑容,感觉很生意化,不像是发自内心的笑,看了虽然感觉亲切,但不如现在的笑容让人感觉很……温馨。
他喜欢她现在的表情,「这么喜欢吃,那我以后常常买给妳吃。」
「好啊!谢谢,你对我真好。」此话一说出口,黑琦琳骤然觉得不对,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睨着他,「你……干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不习惯接受人家的好意,她要的东西,一向是用她的双手亲自争取来的。
就连这衣食无虞的山庄生活,也是她俯仰无愧,努力算帐、耕耘工作所得,更不用说她还种菜卖菜赚点私房钱,也帮厨房加了菜。
所以她可以很无愧的餐餐吃四碗饭,但这亨记的小笼包,就来得未免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这不重要。」白季悠说不出他只想看她满足的吃相,「反正买了没人吃也很可惜,不如就给妳吃啰!」
她还是吃着,只是很疑惑,「那不要买不就得了。」
「我莫名其妙就是想买,不行吗?」这女人就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吗?一定要问他这么难堪的问题,真是……
算了,把所有小笼包塞给她,白季悠就扛起地上的锄头,往自己的地盘走去。
她种她的菜,他种他的花,花圃、苗圃分明,以后她肚子是饱的、空的也不关他的事。哼,就这么决定,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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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季悠用心地锄着他的地,就是努力不看黑琦琳,但耳朵还是听得到她开心的吃着东西,然后是脚步声一步步走向他。
不过是走向他嘛!他的心在跳个什么劲儿。
「要不要用我的?」黑琦琳拿着她的大锄头来到他面前,「我的锄头比较大,松土比较有效率。」
白季悠看着她那个看起来很重的锄头皱眉,「养花不若种菜,无关效率,唯心为重。」这种雅文,她应该听不懂吧?他应该要为她的程度着想一下,「要不要我解释给妳听?」
黑琦琳摇摇头,「种菜之道在于力,用力松土,努力撒种,拼力浇水,然后施力收获。你同不同意?」
不知道她哪里背来的?
他同意的点头,「那又如何?」
「倘若今有一人,得一耙一牛耕耘,他舍牛而就耙,你道是为何?」她的两眼俏皮的眨啊眨的。
白季悠一看就知道其中有鬼,「那牛老了,不中用。」
「错。」黑琦琳调皮的朝他摇摇手指头,「钉耙好使,壮牛难御。四少爷,你就老实说了吧!这锄头又大又重,你用不来。」
她用得着这么明白的说出来吗?可恶!
「谁说的。」白季悠把她的锄头抢过来,用力地挥上、落下。「瞧,我这不是使得很漂亮?」
黑琦琳两手扠腰在旁边观看,「嗯!姿态是不错,不过姿势不是很正确,你这样用法,很快就会肩膀酸痛。」
「胡说八道,这些年我都是这样用锄头的,不用妳教。」他逞强地摆动那把特地打造的大锄头,该死,没事造这么大作啥?
她耸耸肩,「好,是你自己决定的,明天痛得动不了,可不要怪我。」
他决定不继续这个话题,「妳以前读过书?」
她突然沉默得有些怪异,令他有机会停下动作休息。「怎么不说话了?」不过看她的神情,似乎有什么事隐瞒着。
「读过又如何?女人读书很奇怪吗?」黑琦琳抬起头,一脸挑衅的样子。
是不奇怪,「不过,女人会种菜不会缝纫倒是少见。另外,妳从那天过后就没再弹琴了,为什么?」
「我只会那一首,况且我又不喜欢弹琴。怎样,你有意见吗?」她防备地看着他。
「为什么只学一首?」
「我高兴。」
白季悠偏头想着,「妳该不会是……千金小姐吧?」
一语说中她的痛处,本来不想说、不想记起的痛,为什么他偏偏要提?
「妳跟大哥私奔,他抛下了妳,让妳回不了家吗?」白季悠心疼的望着她水漾的眸子。
他突然想知道她跟大哥的事情,想了解她的过去。
黑琦琳凄凉的摇头,转过身子,颤抖着声音幽幽的倾吐:「若不是你大哥,我或许还有爹娘可以依靠,有姊姊可以相亲;若不是你大哥,我还会有仆佣使唤,有家产维生甚至营商。都是因为你大哥,才会什么都没有了。」
不忍见她如此悲痛,他伸手想给予安慰,但伸出的手还在半空时,她已经倒退数步。
「琦琳,别这样,妳现在有我们,我们会照顾妳的。」他是诚心这么想的。
但她瞪大的眼睛充满了愤怒,「白季悠,你知道吗?你说的没错,我是只猴子。」
咦?怎么会扯到这里来?
「爹说过,娘说过,姊姊也说过,许多人都说过,当然还包括你。」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试图道歉。
但她不领情,「放心,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像只猴子,我从来也不奢望谁对我好,所以不要说会照顾我这种谎话,我听了就生气。」语毕,她转身就跑。
白季悠很习惯的又追上去,「妳到底什么意思?妳说啊!」简直莫名其妙嘛!
黑琦琳利落的爬到凤凰树上,极目眺望远方,脑子里千思百想,想的都是她真的喜欢这里,喜爱这里的每个人,但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终究得走的。
但何时走?何时才该走?
「琦琳,妳下来给我说清楚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树下努力的想爬上去,可是很不幸的,他就是不会爬树,试过几次后,他放弃了,只能在树下跳脚。「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有话就该敞开来说。妳说啊,琦琳?」
她说了,迎着吹来的微风轻声地说着:「季悠,我们不是家人,我们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