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跟同事讲话的黎祖驯,眼角瞄到那个小人儿,立刻结束谈话,走出来。
「还以为你下班走了。」小君笑盈盈地。
他耸肩道:「反正没事,留下来跟同事聊天。」明明就是期待她来,但嘴硬,不想承认。他看小君往裙子口袋掏,掏出个被卫生纸包住的东西,献宝似地递给他。
「给你,啊、化掉了……」天气热,巧克力跟卫生纸糊在一起了。「怎么这样?我特地拿来的,是北海道的巧克力说,一颗五百欸。」检查口袋,也被融化的巧克力沾到了。「惨了,唉呀,应该找袋子装的,我真笨。」
黎祖驯拿过卫生纸包着的巧克力,它糊烂,被卫生纸纠缠。他叹息道:「这要怎么吃?」
「都融化了,不要吃了。」
小君找出卫生纸,急着处理口袋内里。「讨厌,黏黏的。你有没有……」仰头,愣住,看见黎祖驯正嚼着东西,再看他的手,巧克力不见了。「巧克力呢?」
黎祖驯指指嘴。
小君惊呼:「你吃了?不是黏到很多卫生纸吗?」
「呸~~」他呸掉卫生纸,抹抹嘴。「不难吃。」因为她那么兴致高昂,不想让她失望,很配合的吃了。
小君傻眼,回过神,笑开怀。
看见这笑容,他就是吞毒药,也心甘情愿了。
「刚刚我去参加聚会,我吃了觉得很好吃,就想着一定要让你也吃吃看,如果不是融化了,一定会更好吃。」
黎祖驯听着,看着,她急欲分享的表情,还有兴冲冲的口气,注意到她的手沾了化掉的巧克力,裙子口袋也弄脏,她不以为意。他暗了眸色,感觉到,心,也正热烈地融化。
见面的次数越多,喜欢她的程度越多。她吃到好吃的,不怕麻烦,急着偷来分享,他感动,忽然间,也想和她分享,分享对他来说最重要的。
「我等一下有事。」
「喔。」
「要跟我去吗?」
「去哪?」
「会不会做点心?」
「会布丁、蛋糕、果冻、还有……」都是认识他以后学的。
「那就够了,等一下回我家,我们来做点心,越多越好。」
「为什么?」
「想带妳去看我的小孩。」
「啊?」她吓退好几步。「有小孩?你有小孩?有几个?」
瞧她吓的,他开玩笑地说:「好几个。」
太震撼了,小君呆住。
「走吧——」他牵住她的手,就往超市定。「先去买材料。」
小君一路低头,心惊胆战。为什么有小孩?难道……「你结婚了?」
黎祖驯瞄她一眼,心里偷笑着。「是啊,看不出来吧?」跟之前一样,又想捉弄她。
两人又走一会,小君忽然默默地抽回手,不让他牵了。她停下脚步,低着头,说:「我想回去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他已婚,这重重打击她,就算再喜欢,也难承受这种事。怎么可以这样?这算什么?他吻过她,已婚的人怎么可以?
当那暖暖的小手从他掌心溜走,手心一阵空虚,他站住,转身看她,他错愕,不过随便一个玩笑,没想到小君泪涟涟,她双手紧握,不看他,低着头,很认真地忍着眼泪,面色铁青。
「生气了?」他笑,还没意识到事态严重。
这个夏末午后,江小君第一次对他说重话,沐浴在金色夕光中,她绝望又坚决地说:「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她还说:「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他愕然,在夏末时分,感受到严冬的寒冷。忽然人潮拥挤的街,变得极空旷,很荒芜,眼前的江小君仿佛很遥远,就快消失了。
小君低头啜泣着,这不对,太过分,把她当什么了?她好骗吗?以为她可以接受这种事吗?已婚、还有小孩?他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跟她出游、牵她的手?她气得颤抖,她是超级认真地在付出感情,他呢?爱情骗子,可恶!
注视着江小君,黎祖驯凛着脸,僵着背脊。真可怕,第一次,他领教到什么叫可怕。
他本来还想继续开玩笑,吓唬她。像之前那样,吓到她眼眶红,脸发白,就觉得有趣。他就是爱开玩笑,游戏人间;就是不太正经,喜欢闹闹她。可现在,这无心的玩笑激怒她,他有一下脑袋空白,不知该怎么为这玩笑收场。
看见小君愤怒了,听见她说「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他心惊胆战,心慌意乱,警觉到玩笑开大了,更惊讶地发现自己很慌,怕了这个小女生。
他正色道:「我开玩笑的。」
她震住,猛一抬头。原本铁青的小脸,顿时又胀红了,大眼睛气红了,她骂:「不好笑、这一点都不好笑。」过分!太过分了!她多难受?怎么能跟她开这种玩美?
「对不起。」他说。英雄气短,出娘胎至今,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对不起就行了?干么开这种玩笑?」小君哭了,跺脚。「你真幼稚!」
骂他幼稚?!岂有此理,黎祖驯掉头就走,大步向前,头也不回,管她去死!
他是想这样做啦,但……怎么回事?他竟还乖乖站着挨骂?他哭笑不得,大她七岁,被骂幼稚。唉,更荒谬的是,见鬼了,还硬着头皮,软着脾性给她骂。
还很没骨气地说:「好了,不要生气,别哭……」
「那你有小孩是真的吗?」
「我说的是育幼院的小朋友。」
她松口气,眼泪掉更凶,不停动手抹泪。「好过分……我吓死了,我以为……我以为真的……」
黎祖驯真后悔,立刻抱住她,搂在怀里安抚。「我以后不乱开玩笑了,真的!」心服口服,受制于她。他终于明白,懂得迁就跟让步,懂什么叫怕,是因为真的爱上,以前的不算数,以前的女朋友都没真正将他驯服。
一次小小争执,黎祖驯惊觉到,这小女生对他多认真,同时意识到,自己真切地在沦陷着,这是全新体验,他经历了无助软弱的感觉,发现自己也有弱点。
如果小君生气,掉头就走,不再理他,他会怅然若失,后悔害怕。
这一想,就让他很轻易地道歉认错。他是心甘情愿,没有勉强。虽然有小小一丁点懊悔,觉得自己逊掉,让这个小女生掌控住了。
可是吵完架,往超市去,当她又愿意让他牵手,那幸福感,没话可形容,心可以这么满,人可以这么快乐。
他们并肩走,手牵手,他不开玩笑了,告诉她关于育幼院的经历,以及那间育幼院对他的意义。
超市里,他们推着车,挑选食材,顺便帮他家空的冰箱补货。他们讨论着,牛奶买全脂还是低脂的好?大罐的、还是盒装的?买大罐的喝不完会不会很麻烦呢?他的小朋友们喜欢什么口味的布丁?布丁粉要买巧克力的好、还是草莓呢?
黎祖驯说:「我喜欢鸡蛋口味的。」
「那买鸡蛋的。」
「妳泥?妳喜欢什么口味?」
「草莓。」
草莓放在架子最上面,黎祖驯拿了扔进推车,又逛到零食区。
她问:「需不需要买零食?」
他说:「买几包乖乖好了,小朋友都喜欢吃乖乖。」
「科学面呢?」
「科学面也买几包好了。」
「蛋卷呢?蛋卷要不要?」
「太多了,不要再买了。」
什么都有商有量,一起逛超市,这琐碎的家常话,身边是妈妈带小孩,阿伯也来买,穿着随便的欧巴桑戳着展示架上的葡萄,引来服务员不满的制止,扩音器告知顾客五花肉降价了,然后是一长串吵杂的特价讯息。这些景象,这些声音,都让小君觉得很幸福,她逛得兴味盎然,嘴角一直带笑意。
他笑问:「妳这么喜欢逛超市啊?」
「是啊~~」从开始学做菜给他吃,就爱上了这个游乐场。
「这地方有什么好喜欢的?又不是百货公司。」女孩子不是都爱逛百货公司,
「我很喜欢这里,你看——」她指着干货架上各种包装好的香料。「虽然都是一样的东西,但是牌子很多种喔,包装也都不一样,所以可以研究哪一种比较好,像这个我上次用过,味道不好,这个牌子的比较好,而且还便宜两块钱呢!」她很得意地拿着白胡椒罐,炫耀她的购物心得。
「这有什么?」看她那得意的模样,黎祖驯笑了。
「这很有趣啊。」以前买菜煮饭都不用她经手,妈妈也不会做菜,都是佣人阿姨在处理的。有喜爱的人真好啊,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想要为他做很多事,间接吔,那些事也启发了自己,发现很多新天地新乐趣,好棒哪!最高兴的是,今天还有他同行。
「既然喜欢这里,那么妳慢慢逛。」
「不用了,东西都买好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偷偷打量他。「你觉得很无聊吧?」像乡巴佬那样热衷这种小事,瞧他笑的,觉得她很可笑吧。
「没关系,时间不赶,再逛一会吧。」
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继续晃荡.不急,不急,跟她一起,不赶时间,越慢越好。跟她一起,就忘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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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冷气,厨房闷热,两人汗如雨下,准备料理。
怕小君累着,他说:「随便弄什么他们都会说好吃,不需要有压力。」
小君兴致盎然地说:「反正材料都买了,做好一点,多做几个他们也可以放着慢慢吃。」这些小孩对他很重要,于是她把对他的感情转嫁到点心里,希望取悦他珍视的孩子们。
谁敢藐视爱情呢?小君一边搅拌着蛋液一边笑笑地想,假如每个人都把爱某人的热情转嫁出去,爱屋及乌到最后,这世界一定会更可爱的。
看小君汗如雨下,忙着做点心,黎祖驯乱感动的。
「不累吗?」他帮着递材料,以前还以为她是不能吃苦的娇娇女。
「不会啊。」她抹汗,将做好的布丁搁进冰箱放凉,接着抽纸巾,收拾流理台。
他负责清洗盆具,水龙头倾泄,水声哗哗,他感觉着小小人儿在他身旁忙来忙去。闻到她的气息,紫草膏的味道像树,于是这讨厌的闷热狭小的厨房,忽然像辽阔的森林,铺着绿地。水声像小溪,冲着双手,吐露爱意。他身陷其中,走不出去,他被包围,被她的一切包围。因为她,他洗盘子也高兴,做点心也高兴,逛超市也高兴,什么都觉得有趣高兴。
这强大的幸福感,撞击他的心坎,于是担心了,他能够幸福多久?
他低声问:「妳妈什么时候回来?」
「月底。」
「等她回来,妳就不能像这样到处跑了吧?」
「嗯。」
一秒之内,绿树、小溪、幸福的气味,全消逝!
这里又是讨厌的闷热的狭小厨房。她仍在周边忙禄着,不知道黎祖驯内心正拉扯,他预感到,这人儿是会离开的。不管他此刻有多感动、多幸福,她会离开的,她要去留学……
「我有东西给你喔……」把东西都收拾好,小君去客厅打开手提袋,拿出一张卡带,放进音响里。
黎祖驯将干净的碗盘搁进橱柜,同时听见客厅响起钢琴声。
走出厨房,小君蹲在音响前,得意洋洋地。
「我录了我弹的The Promise给你。」她转过脸,对他笑。「就是我说过我最爱的曲子。」
他靠在厨房门边,注视她,凝神听这旋律。
她蹲在地,对他笑盈盈。「敢说难听的话,我打死你。」
他笑了,眸色却忧郁。
「过来。」他说,摊开双臂。
她睁着大大的黑眼睛,看着他。
「过来啊!」他重复,对她摊开双臂。
她缓缓起身,走向他,投入他怀抱。她闻到轻微的汗味,暧昧却非常悦人。将脸深埋在那坚硬炙热的胸膛,渴望被他的气味,密密包围。
她很想变成好吃的巧克力,让他吃掉,都无所谓。如果能够被他吞掉,在心爱人儿的胃里融化,也是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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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电话通知玛丽亚修女,开着跟店长借来的车,披星戴月,送宵夜到育幼院。星光满天,月莹莹,车子驶入慈惠育幼院,还没停车,小君先被一阵洪水猛兽的吼声吓得拽紧怀中的点心篮。
「来了。」黎祖驯笑了。
小君往车外看,伴随叫声的,是四面八方冲来的孩子们,他们瞬间围住汽车。一张张小脸,兴奋胀红,有的拍车门、有的敲窗户、有的趴在车前,像打劫,大声吼叫。
可怕啊,小君缩在座位,打量这群小野兽。她吓得面色发白,黎祖驯哈哈笑,熄了引擎,拍拍她。「不怕,他们是太兴奋了。」
一下车,小孩们全扑向黎祖驯。
「抱~~」张筱妹巴住黎祖驯的双腿。
「我也要抱!」周大铭小朋友,双手像螃蟹紧钳住黎祖驯右手。「怎么这么久才来?!」
还有五个小孩又蹦又跳地揪住他的裤管,要礼物。其余孩童占不到好位置,围着他笑。
小君笑望着这一幕,难得看黎祖驯落难,小朋友们一个个扑上来,他高大,像山那样,屹立在孩童间,一下摸摸这个,一下掐掐那位,像个慈爱的父亲对着他们笑、跟他们说话。
没想到黎祖驯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小君不知怎地闪过个念头,如果他们一起生养小孩,不知多幸福。
闹一阵,黎祖驯板起面孔说:「你们再这样拉,我裤子快掉下去了。」
她笑着,他真受欢迎啊。
黎祖驯又教训他们:「没礼貌,没看见这位大姊姊?还不打招呼?」
小朋友们望着小君,齐声嚷:「大姊姊好。」
只有张筱妹不依,瞪着江小君问:「妳是谁啊?」
「我……」她正想着该怎么介绍自己,黎祖驯却径自介绍!
「我的女朋友。」
张筱妹挖鼻孔,没礼貌地说:「哦,马子。」
祖驯骂:「什么马子?没礼貌,叫姊姊,小君姊姊。」
「小君姊姊……」张筱妹刚挖过鼻屎的手儿,伸向江小君,要跟她握手。
好噁~~可是这是他喜欢的孩子们啊,小君硬着头皮,握住小手。「妳好。」
黎祖驯跟小朋友们说:「小君姊姊做了很多点心给你们吃。」
哗~~小朋友欢呼。
小君打开篮子,发点心。
小朋友们吵着——
「我要布丁!」
「我要那个草莓的咚咚……」
「咖啡色是什么?」
「我要有奶油的……」
小君被轰得头昏脑胀,手忙脚乱应付着,边跟他们解释边笑着,孩童纯真的脸,童言童语,逗得她开心。
黎祖驯在旁教训他们,一个个将他们拎小鸡那样排排放,叫他们排队。
「他们吵了整个晚上……」修女玛丽亚过来了。「本来在讲故事,一听你要来,就不安分了。」她望向小君,对她微笑:「你朋友啊?」
黎祖驯向修女介缙:「江小君,我女朋友。」
「妳好。」小君对修女微笑。女朋友,这三字越听越顺耳。
修女白帽白衣,脸圆圆,身子矮胖的身材,笑起来有酒窝,好慈祥。
「妳是他第一个带来的女朋友喔!他对妳好不好啊?不好的话我修理他。」修女好亲切地拍拍小君的背,朝她眨眨眼。
小君腼腆地笑着。
黎祖驯问小朋友:「小君姊姊会弹钢琴,想不想听?」
「要!」小朋友们争先恐后地说。
「我要听小魔女的歌~~」
「我要听皮卡丘~~」
「小叮当妳会弹吗?」
「小甜甜啦!我要听小甜甜……」
他们渴求着,需要着,一个个张大嘴巴呼叫着,小君头昏目眩,招架不了,只好每个都答应了。一伙人移到大会堂去,小君弹琴,小朋友跟着哼唱。黎祖驯跟修女在孩子身后聊天。
「这女孩气质很好,你眼光不错。」修女玛丽亚很喜欢江小君。
黎祖驯拿出这个月的奉献给修女。「这个月的,募款的事进行得怎样了?」他老惦记着修缮房屋的事。
「快了,只差两百五十万。」
「还差这么多?」
「主会保佑我们,别担心。」
「唉,我是很不想的,看样子也只剩下那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为了快点筹到钱,我相信主会原谅我的。」
「什么啊?」玛丽亚担心地说:「你别给我去抢银行,那种脏钱我是不会要的。」
「妳以为抢银行很容易啊?!」他哈哈笑。
「那你说你的办法是什么?」
「唉,我委屈点,当个小白脸,给寂寞的贵妇包养,欸……」
「不正经!」玛丽亚掐他耳朵,知道他乱开玩笑。「有女朋友了,不要乱讲话。」她指指弹钢琴的江小君。「她看起来是很乖的女孩,不要辜负人家啊,要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结婚?他苦笑。「有困难,人家再没多久就要去留学。」
「先订婚啊,有什么关系。」在修女单纯的脑袋里,这不是问题。
「说得真容易,妳看不出来吗?我们气质跟背景差很多。」
「不会啊,你们很配啊。」
「只有妳觉得。」
「小朋友~~」修女突然朝孩子们嚷。「你们觉得江小君跟黎祖驯哥哥配不配啊?」
小君愣住,琴声戛然而止。小朋友也傻住,不明白地纷纷望向修女。
玛丽亚扯大嗓门跟小朋友们喊:「小君姊姊那么好心做蛋糕给我们吃,我们来为她跟祖驯哥哥祷告好不好啊?」
搞什么?黎祖驯头大,抚额笑,这下尴尬了。
小君傻在钢琴前,询问地看着黎祖驯,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小朋友们很捧场,他们摇头晃脑,此起彼落地说:「好啊~~」
「要祷告什么啊?」
「笨蛋,当然是祷告他们结婚~~」
「祷告他们生很多小孩。」
「祷告他们永远不分手!」
小君脸红红,黎祖驯翻白眼,没想到修女来真的。
修女走到孩子中间,双手交握,低头,祷告起来。「仁慈的天主……」
「仁慈的天主……」小朋友双手交握,很入戏的跟修女祷告。
屋外夜虫啼叫,屋内响起祷告词。修女说一句,小朋友们跟着重复一句。小君跟黎祖驯,隔着小朋友们,望着彼此。他们本来还笑着、糗着、不当回事儿,可听着听着,表情严肃,心坎震着,这偏僻山区的小小育幼院,在群树环绕里,在漆黑如墨的夜里,这一声声祷告词特别响,特别动人……
小君跟黎祖驯永远都记着这一刻,修女跟孩童们见证他们的爱情,修女跟孩童们说着——
「求主保佑黎祖驯跟江小君,保佑他们感情顺利身体健康,保佑他们彼此学会付出并懂得珍惜,保佑他们假使分离也没有怨尤,保佑他们依随您慈悲的心散播爱的光辉,并学习您的宽恕包容对方所有缺点,同您一样真诚不懂虚伪……」
一个月有三十天吗?这三十天好像只有十三天,这三十天像太阳热烈地发着光,这三十天也像皎月温柔的映着夜晚。这三十天的其中几天,因为太快乐,越快乐,时间就过去越快。
她只恋爱,只想着玩。一有空档就跟着黎祖驯腻在他身旁,有时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窝在2503听老唱机歌唱,有时到黎祖驯家里,他们又窝在沙发吃晚餐看电视,到了深夜,小君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不管多晚,黎祖驯总会骑车载小君回家。
到大厦外,小君走进大厦的时候,总要频频回望,那灯下的高大暗影,她真不希望回家,如今对她来说,他在的地方才像是个家。
每次送小君回去,黎祖驯习惯在大厦入口的灯下待一会,在灯下抽一根烟,吐着寂寞的烟气,像是想消灭那突然涌上来的失落感。
小君是知道他这个习惯的,回到家后,跑进房间,跪在床铺前的窗台,她就会看见黎祖驯的身彭。
她会一直注视着那个身影,目送他离开为止。然后习惯在床上躺一会,回味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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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每隔两天,就会从国外打电话回来。她总是问小君:「有没有练琴?」
「有。」
「『悲怆』会背了吗?」
「嗯。」
今晚江天云在电话中告诉小君,慕尼黑的风景有多漂亮,她说:「我想申请慕尼黑音乐学院,这边环境好……」
「妈,妳几号回来?」
「如果没问题,二十九号下午四点到机场。」
只剩十天,十天后怎么办?
小君忐忑,一边快乐、一边忐忑,脑袋被爱情烧融。她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鸟,贪婪地在花花世界闯着,又担心这快乐很快完结。
有时他们找了张天宝跟杨美美同行,一群好朋友们,结伴游山玩水。那些都是小君没去过的没玩过的地方,他们会去猫空泡茶烤肉。
四人懒在露天的泡茶区,木头搭建的座位,就架在荷花池上。在成片的绿树森林里,泡茶聊天,直到天黑,暗光鸟杵在溪边啄食。夜凉如水,小溪淙淙山林间,蚊子出来咬他们,张天宝跟美美就跑去阶上的店家要蚊香。忽然黎祖驯指着草丛叫小君看,草丛深处,闪着金色的光。
小君问:「那是萤火虫吗?」小心的口气,怕吓走那闪烁的光。
黎祖驯往草丛里一捞,就将萤火圈在掌心,捧到她面前,轻摊开手掌,萤火虫在他掌中心里闪烁着。小君目不转睛瞧着,这就像星星坠落到他的掌心。
她好奇,手指触碰萤火虫。牠便缓缓爬上她的指尖,振翅,高飞,怀抱着光,没入林间。
「从来没看过萤火虫,原来是长这样!」小君惊喜,望着虫儿消失的方向,兴奋,脸色通红。
「妳运气好,现在很难看见萤火虫了。」
小君将头轻靠在他肩膀,撒娇地说:「要不是你,我不可能来这种地方……」要不是他,她不会知道冲浪多有趣,猫空多美丽。
黎祖驯环住她的腰。「这没什么,等妳出国,妳会看到更多有趣的。」
「那不一样。」她说。
望着黝黑的树林,听着水流的声音,他们忽然都沉默了……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美美跟张天宝回来了。
看见小君跟黎祖驯相亲相爱的模样,张天宝笑嘻嘻地说:「他们是不是爱得难分难舍啊?」
美美哼道:「你这么注意人家干么?」
「马的咧,祖驯这次是来真的啊,他以前不会对女生那么体贴。以前都是女生倒贴他,这个江小君一定有什么很特别的,才治得住他。」
美美点蚊香,越听越难受,祝福小君是一回事,可是看见她跟黎祖驯那么好又是另一回事。羡慕、嫉妒,心情复杂。
张天宝抓搔小腿。「蚊子真多!痒死了,真毒~~」
「不要再抓了好不好?很难看。」美美没好气。
「很痒为什么不能抓?这也生气?莫名其妙。」
「怎样?看我不顺眼是不是?明讲啊!以后找小君出来不用顺便找我,我很识相的。」
「干么啊?这么凶……」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都喜欢小君,找我是顺便的,哈哈哈~~」她笑着,心却痛。
「什么顺便的?江小君那么闷,只找她不好玩啦。」张天宝一脸无辜。
美美酸溜溜地。「少来,你们男生就喜欢瘦瘦小小的江小君,觉得她需要保护,小鸟依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别装了,想追她就讲,我帮你啊~~」
张天宝嘀咕:「我们也会有想小鸟依人的时候啊,妳懂个屁。」
「那么大只也想小鸟依人?」美美嘲笑他。
「我最近瘦了。」认识美美那天起,他就报名健身房、医院减重班,瘦三公斤了。
杨美美打量张天宝,然后重重打击他。「这么胖,就是瘦五公斤也看不出来。」
呜……张天宝气馁,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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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是这么刺激又兴奋的事,小君渴望好友分享,就像以前,难过了,说给美美听,美美就安慰她。现在开心,当然也说给美美听,可这种幸福,在美美听起来却像是炫耀,炫耀她的胜利。
尽管说的人没那个意思,但失恋的美美,每句话听起来都别有暗示。小君越是讲得眉飞色舞,美美看来,越觉得她是在得意忘形。
小君说:「他带我去育幼院,小孩好可爱都很喜欢他,我觉得他真是个很好的人。」
小君还说:「有时候他找我去2503整理旧东西,他会放唱片给我听,感觉那里好像是我们的家。我觉得好幸福,他对我好好!」
美美听着,很刺耳,她忍耐着,暗暗嫉妒着。
直到有一天,小君甚至跟她说:「黎祖驯说张天宝很喜欢妳欸,妳觉得呢?妳喜不喜欢张天宝?假如你们也交往,那我们两对情侣出去多好!」
「是啊,我跟张天宝很配喔~~」美美很冲。「他又耸又胖又没内涵,妳真好,把他推给我。」
小君怔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问问。」
美美冷着脸。「鸡婆,管好妳自己就好了。」
「美美……」小君不明白她怎么忽然生气了?
「我讨厌张天宝。」
「为什么?他人很好啊。」
「我就是讨厌!」再好又怎样?他不是黎祖驯!
「我知道了。」
那天以后,小君不找美美一起出游了,就怕美美又生气。但这也不行,这样一来美美更气了,觉得小君只顾自己开心,冷落她。又后悔失言,现在想见黎祖驯就更困难了。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她没立场去约会他。
当小君跟黎祖驯越走越近,小君跟美美的互动却越来越淡了。渐渐地,四人行动的频率越来越少,小君找美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结果美美耐不住好奇,约张天宝出来吃饭。
「最近老是没看见小君。」在热闹的中式餐厅,美美跟张天宝抱怨.
「他们打得火热啊~~」张天宝喜孜孜地点了好多菜。「要不要吃豆瓣鱼?这家的鱼很好吃。红烧的也不错,啊,东坡肉看起来也很好吃……」
「你觉得他们会有结果吗?」
「反正现在好得很!」他殷勤地帮美美挟菜盛汤。「真奇怪……」张天宝纳闷着。「个性差那么多,结果那么好,这就是互补啊?」
「有什么用?这个月是因为江小君她妈出国,她才能这样跑来跑去,等她妈妈回来,了不起再几个多月,小君就要出国念书。」
「不可以留在台湾念吗?不一定要到国外吧?小君可以跟她妈沟通啊!」
「哈哈哈!你会说这种话是因为不认识小君她妈。」
「怎么说?她妈很恐怖?」
「跟纳粹有得比,检查手机,搜索房间,调阅通联记录,骚扰她朋友,她妈妈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要是让她知道小君恋爱了,那就惨了。」真不应该,但想到他们会分开的,美美竟有点开心。
「真到那地步,只好那样了……」她说得张天宝都紧张起来了。
「怎样?」
「结婚啊!」
「嗄?」
张天宝乱出主意:「要是他们不想分开,可以结婚啊,法律上结婚只要有公开仪式,加上两名证人……嘿嘿嘿,我可以帮他们,我们家的公司有请律师,只要他们想结婚,这事包在我身上。」讲得得意洋洋,故意在喜欢的女孩面前卖弄威风。没想到造成反效果,不但没引起美美的崇拜,反而——
美美发飙!「你有够笨!哪这么容易?你白痴啊!他们认识多久,结什么结?你单细胞生物吗?用屁股想也知道,结婚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张天宝,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么蠢~~」
可怜的张天宝,不管说什么,很容易就踩到美美的地雷。没有爱,做什么都不对。
张天宝遭美美荼毒时,远离台北市区,小君跟黎祖驯正在福隆冲浪。
海风带着咸味,大太阳晒痛皮肤,他们在海里沉浮。黎祖驯负责推浪板,小君趴浪板上,脚踝系着脚绳,黎祖驯握着绳的另一端,这保护着小君不被浪卷走。
「等一下我叫你站你就站。」
「我怕……」
「妳站就对了!」
「我很怕啊~~」
他凶她:「我拉着绳子,妳怕个屁。」
浪来了,他瞄准方向,大叫:「现在!」
小君牙一咬,一个弹跳,踏上浪板,浪翻腾,浪板疾冲,黎祖驯放手,浪板就这么被浪花推上去了,他笑着看小君踏在浪板上尖叫。
「啊~~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对对对,就这样,站好啊~~」
咚!只威风五秒,小君就摔下来了。
黎祖驯游过去,手一抓,将她护在怀里,一手抓浪板,一手拽她,游上岸。
「你看到没?你看到没?我站起来了!」她喝了好几口海水没关系,她哇哇叫,超兴奋。
「是啊。」
瘫在沙滩上,小君喘吁吁,捣着胸,心跳剧烈,很激动。「我真的站上去了。」
「只有五秒。」
「我会冲浪了。」
「只冲了五秒。」他咧嘴笑。
「我会了!」管他说什么,她心情激动,热泪盈眶。
这样叫会?他大笑,大手一揽,揽她入怀。「好啦,了不起了不起很了不起。」瞧她得意的。
「我好高兴、好高兴……」竟揪着他胸膛,哭了。
这天是八月二十二号,小君记得踏上浪板时,威风神气,她仿佛无所不能。
这天他们也玩到深夜才回家。
这天搭电梯时,小君也背靠着墙,傻笑着,回味着,想着!
要把踏上浪板的感动写在日记里,啊,跟他一起,真的好快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