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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爱到底 第8章(1)

  那双手姿态十分纯熟,剪子在枝丫上穿梭来回,多余的枝叶、花苞瞬间掉落,与他在职场上的手法一致,无益的枝节,再美再茂盛,都必然剪除,才不会侵蚀主干的丰姿。

  “你有一阵子没来了,公事再忙,吃个饭也该无妨吧?”李学谦放下园艺剪,除去手套,满意地看着亲自栽培的蔓生玫瑰。

  “……”赵刚笑而不答。

  “杰生表现得怎样?听说你多派了案子给他,这样也好,他总要多历练,年底考核就交给你,不必手下留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学谦搭着他的肩,一同走回屋里。帮佣已将花茶及器皿准备好,看见他们进来,分别倒了一杯,再将托盘取走。

  他抬起头,开门见山,“爸,我正要告诉您,再过不久,我将答应奥菲公司的条件,到香港去任职,杰生的事,我没办法帮您了。”

  话一出,李学谦暗了脸,不作声良久,食指在磁杯边缘敲打着。但毕竟是惯见风浪的老手,笑容很快浮现,带着少许探测,“奥菲公司的性质和肯崴相同,你这一去,除了待遇增加,领域并无不同,何必再去适应新人事?再过两年,你就可以升为董事,并不需要多此一举,另起炉灶啊!”

  他啜了口花茶,虽静默不语,李学谦已从他脸上读到了他的决定——难以更改。

  “是为了杰生?”

  他摇头,“要这么说也行,有我在,他很难心平气和做事。爸,就到此为止吧!从前我欠你们的,以及妈去逝前要求你为我做的,都一笔勾销吧!我不恨任何人,也请您原谅,我无法带领杰生。坦白说,我相信他的能耐,这是真心话。”

  李学谦颔首,沉稳的面上表情凝结,灰白的寿眉拧起,缓声道:“如果是真心话,那就再告诉我一次,你到香港去,是不是为了薇安?”

  他眸色转深,瞬也不瞬,倾倒的花茶溢了些在手指上,毫不觉烫。

  “我从前说过,薇安的事我不怪你,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事过境迁了,都该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杰生怎么想是他的事,不需随他起舞,你若因此赔了自己的婚姻,是大大不智。你虽不是我所出,但我真心爱你的母亲,伟生是她为我留下的唯一,我很安慰,他现在才十五岁,有你一半相同血缘,我不把你当外人,也希望你把伟生当弟弟看,将来别疏远了。至于杰生,就顺其自然吧!”语重心长下,老态微微在疲惫中显出。

  “我明白。”大掌盖住李学谦起皱的手。

  “叶萌呢?”李学谦忽提起,“上回我到你那儿,走时经过管理室,听管理员说赵太太东、赵太太西的,我还以为兰萱又和你复合了,听形容应该是叶萌。怎么搞的?你让她住进去了,未来又要去香港,你怎么收拾这件事?”

  他微惊,李学谦去探新居那次,叶萌还特地避开,没想到还是被精明的李学谦识破。

  他不做解释,直言道:“爸,我做的这一切,为的就是要有新的开始,薇安的事,也该有个了局。”

  *

  电梯在一楼开启,瞬间挤进三个外型各异的婆婆妈妈,他不经意一瞄,急忙将目光调回手上的《经济学人》杂志,默数起电梯上升的楼层。

  “咦?这不是八楼的赵先生吗?”小笼包脸女人很快发现了他,出声招呼。

  “是啊!赵先生今天回来得晚,没参加我们的住户大会。”长脸女人附和。

  他勉力堆出友善的笑容,背却在淌汗——同一班人马、同一部电梯,以及即将会有的怨声。

  “赵先生,上次不好意思,替你们造成了困扰,天花板应该没问题了吧?”小笼包脸殷切而和气。他不动声色,心里却打了个问号。

  “没问题了,谢谢您的配合。”

  “赵先生呐,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有事大家多守望相助。对了,麻烦您跟赵太太说一声,别规定大家都站在那儿等垃圾车来,很浪费时间的,我们不会不分类就一整袋偷渡到垃圾车上,”定会分得好好的。您瞧,让环保稽查员一袋袋检查垃圾,很难看的。”长脸女人陪笑道。

  “是啊是啊!麻烦赵先生和赵太太说一声,给个方便嘛,跟以前一样,丢进大垃圾箱就行了,省时省力嘛!”小笼包女人猛点头。

  “各位,”他忍不住问了。“这种议题,和我太太有何关系?”

  “当然有啦!她是新任管委之一啊!这可是她提议的,不找她找谁?”众女人以狐疑的目光审视他。

  他楞了几秒,正不知该如何回应那一双双殷盼的目光时,幸运地,他抵达了八楼,匆匆道别后,闪身窜出那望之令人生畏的方盒子。

  进了门,浓郁的菜香回绕在空气中,他放下公事包,直接走到厨房门口,倚在门边,对着那忙碌移动的娇小背影道:“恭禧你了,赵太太,荣任大楼新的管委,你住在这住得比我还投入啊!”

  她惊回头,马上又嫣然一笑,鼻头上全是汗珠。“是住户选的嘛!大概看我把顶楼花园维护得很好,以为我热心公益,就推了我一把。”

  她将最后一道菜布上,解开围裙,“可以吃啦!”

  他走过去,从后圈住她的腰,将她纳进怀里,吻了吻她耳垂。“叶萌,无论到哪里,我都想吃到这些菜,你说可不可以?”

  “谢谢先生捧场,把我缩小装进口袋里,去哪儿都不是问题,”她微倾着头,让他的唇贴着细颈。

  “不,我就带着你这么大的人走,我要带你去香港。”

  她霍地面对他,闪着盈满困惑的眼睫。“你不是很忙,请个假去玩不容易吧?”

  “不,不是去玩,是去住。我接了新工作,我们有一段时间都要住那儿了,到时候,每天,我最大的快乐仍然是回来就能看到你。”他认真地俯看她。她静思良久,不置一词。“你不必再辛苦做那些业务工作,我想要你快乐,如果你担心奶奶,香港和台湾近,你可以想回去就回去,和住在台北没有差别。”

  她蓦然绽笑,眨眨眼,“听起来好像是求婚?赵先生,你会有一大家子要养呢!”

  “我养得起啊!”他也眨眨眼。

  她不笑了,短促地叹口气,靠在他肩上。“赵刚,你去吧!每个星期都回来看我;如果你走不开,我就飞去看你。奶奶是我的责任,我要照顾她到终老。和我在一起,我希望你快乐,没有负累,而且,没有工作,我会闷得发慌,就没有办法每天对你笑了,这样挺糟的,是不是?”

  他抚着她的秀眉,“你担心的是这一点吗?”

  她垂下目光,咬着唇。

  她担心的是这一点吗?

  她担心的是攀附在一个人身上,能得到多久的垂爱?她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要求任何人负责她的生命,她的意志力驱使她坚毅地走下去,甚至有余力带给别人力量;而一旦失去了自我,所有的甜蜜,也许就走味了。

  不,为生活挣扎并不苦,苦的是曾有的甜蜜在眼前一一流失,她爱这个男人,不会轻易下这种睹注。

  看出她的勉强,他安抚道:“不用为难,我先过去安置好,等你想来,再来吧!也许不到一个礼拜,你就会受不了,连夜飞过来找我了。”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受不了的恐怕会是他!她的过去培养了她的坚韧度,她能承受许多人世的缺憾生活下去,没有他,她不一定过不下去,她总能用朗笑面对阴暗;他却是转身不去面对,他是想把她缩小,小到嵌进身体里,可以随时感受她的温暖和力量。

  他两手盛住她的脸,在每寸容颜上细细吮吻,像吻一块珍宝般小心。她缩了缩肩,失笑道:“好痒。”

  他益发拥紧她,吻的力道愈来愈重,彷佛要将她吞进胃里。她的唇有些痛意,呼吸也不顺畅,他却浑然不觉,缩紧的臂弯快把她压碎,一迳攫取她的甜意。

  “赵刚?”才从他肆虐的吻下得到新鲜的空气,他转移了阵地,一路吻着她的颈项,她有些着慌,推拒着,“我全身都是汗……”

  “不要紧。”他把她托抱起,让她两腿环住他的腰,边吻着她,边往楼上走。

  “赵刚,你要做什么?”她攀紧他的肩,不明所以,他的表情很陌生,有一种急切的渴望。“该吃饭了啊!”

  “待会再吃。”他在她肩窝里喃念着。

  她意识到了他想要的,一阵惊怯,“菜会凉的,先吃吧!”

  “我想先吃你……”他轻啮她的耳轮。

  他要一寸寸尝她的滋味,融进四肢百骸里,他要她余生不忘,只有他,才能如此得到她。

  *

  两个月后——

  从天星码头下了渡轮,他招了计程车,按着查来的地址,在尖沙咀市区内环绕,车子停在弥敦道上一家住商混合型大厦前。

  他看了一眼这栋大楼外观,想着征信社给的讯息——“那栋楼很杂,吃的、住的、办公的都有,当然不会太高级,她住在里面一家低价酒店内,住了两个月了,和一个搞艺术的男人住在一起,钱是她付的,生活日夜颠倒……”

  他面不改色的走进去,龙蛇混杂的各式人等擦身而过,出了电梯,俗丽的柜台就在眼前。负责柜台的是一个印度人,他说了房号,印度人打量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的向右一指,“右转最后一间就是。”

  走道昏暗,他步向尽头,停在房门前,静了一会儿,举手敲了几下门。

  下午四点,也许起床了。

  他再用力敲两下,里面传来走动的足音,踉踉跄跄的,夹着两句英文咒骂声。门一开,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和他打了照面,头发凌乱,似是刚起床不久,男人穿好球鞋,背起背包,随口问了句,“找谁?”

  “我找薇安。”他皱眉,男人举止轻率不羁,表情傲慢。

  男人指指里面,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推开门,轻轻掩上。室内光线不足,但房间小,他还是看到了在靠窗小沙发斜躺的年轻女人,长发掩住了她半边面颊,妆未脱净,修长的躯体蜷着,穿了一件式黑色短圆裙,侧脸依然柔美,缓慢的呼吸着,微有酒味。

  他注视了她好一会儿,胸微微起伏。他“刷”声拉开窗帘,午后阳光洒了一室,穿透她薄薄的眼皮,她在昏睡中起了愠意,用手臂挡住眼,以英文叫骂着:“凯文,你干什么?我刚睡没多久”

  “该起来了,已经下午了。”

  预期外的回应使她僵住几秒,她移开手臂,与上方的男人对视,霍地直起上身,呆瞪着他。

  她浓密的长睫毛扇了又扇,秀挺的胸剧烈伏动,丰满的唇轻颤不已,她斜靠着墙,发出宿醉低哑的声音,“你来干什么?!是爸爸叫你来的?他都断了我的户头了,还来做什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他在沙发不远处的床上坐下,面向她。“可是全家人都担心你。”

  “全家人不包括你。”她睨着他,流露轻蔑。“你从不当自己是李家人,你也从不关心我,现在又假惺惺在这里做什么?”

  他平静地听她说完,没有反驳。“对不起,我为过去的一切向你道歉,当时,我不知道你会——”

  “爱得这么深?”她冷笑,美丽的眼睛清澄依旧。“赵刚,你走吧!你想得到我的原谅,好去过你的日子?不,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去。爸爸不给钱,我也可以过下去,我男友他养得起我。”

  他叹了口气,靠近她,轻问:“你快乐吗?如果不快乐,为什么不振作,过正常的生活,把大学念完——”

  “好让你心安理得的去爱别的女人?”她撇撇嘴,凑近他的鼻端,咬牙道:“偏不!听说你离婚了?是不是我诅咒了你,你没办法爱曾兰萱?”

  她话愈苛刻,他知她伤痕越深。他心沉了沉,没有怒意,只疲惫地抹了把脸,慨叹道:“薇安,我该怎么说,你才会明白伤害你自己于事无补?你想要我痛苦,是以放逐你自己作为代价,都三年了还不够吗?你伤害的不只是我,还有你的亲人,你把他们当筹码,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她嘴唇抖了抖,没说话,眼角滑下一行泪,渗进唇角。

  “妈走了以后,爸只有一个人,伟生在美国念书,杰生并不常回山上的家,爸不提起你,心里还是挂念你的。如果,李家接纳我们母子是一个错误,那么就让错误到此为止,不需为了我这么一个外人而扩大。我已经离开肯崴,到香港工作了,你回去后,不会再见到我,爸也不会怪你。”

  她眯起美眸,不解地摇头,眼眶湿润。“赵刚,你始终不明白,我恨你,并不是因为爱了你这么多年,你却狠心拒绝我;我不在乎你为了报复爸爸而让我接近你、倾心于你。我恨的是,你始终没有爱过我,你可以轻易地转身离开,“……一点都不……”她掩住脸,承接了眨不回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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