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办公桌前的男人应了一声,头完全没抬。
办公室的沉闷气氛,像是传染性极强的病毒,深深地窜进心里,压迫得陆咏心几乎喘不过气。
这状况多久了?有一个星期了吧?
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都保持着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举凡一个字能交代完的事情,他绝对不多说第二个字。
她不很清楚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忙,忙得连跟她多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三天前,董事会做了最后的决议——收购钰达,刘君豪为了这件事情,还特别致电给她,感谢她的大力帮忙。
其实,她有些啼笑皆非,严格来说她根本没出上半分力,刘君豪似乎是谢错人了。 、
照理说,这件案子有了圆满的结果,而收购的计划也正式交由许特助执行中,他这个大忙人应该可以暂时松口气才是,但……他没有。
她甚至有种错觉,他好像比以前更忙了。
为什么?
她检视过最近的行程,比起前一阵子,他的行程算是少了很多,但他们两人下班之后,见面的次数却降为零。
在他忙到几乎得在公司过夜的那几天,他都会抽出空来和她聊聊天,但现在,他连对她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
他厌倦她了,是吗?
仔细回想起来,他似乎从上星期参加完舞会之后,整个人就变得阴阳怪气的,莫非……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记得当天她跳完第一支舞后,她离开舞池的同时,看兄他拥着另一名女孩与她擦身而过……
起先,她不以为意,安分地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等他。
然后,一个、两个、三个……她算不清楚一场舞会下来,他究竟和几个女孩跳过舞,她只知道他从头到尾不曾正眼瞧过她,连一眼都没有。
不想这么小心眼,但是她真的好介意、好介意……
据她所知,参加那场舞会的女孩,绝大部分都是家世显赫的名门千金,站在那样的场合里,她总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矮人一截。
她不禁猜想,他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是因为他发现那样的女孩子才适合他,是吗?
「等一下!」临到门前,他突然唤住她。
「是。」心跳不争气地漏了一拍,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她真的好希望他能对她多说几句话,哪怕是一句斥责,她也是甘之如饴。
「通知企业部、业务部、人事部的主要干部,三点钟,我要召开一场临时会。」他惜字如金。
「是,我知道了。」原本高昂的情绪瞬间荡到了低点,聚集在胸口的郁闷,难受得不知该怎么形容。
异常缓慢的脚步往门口移动,她的思绪一直在流转……
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前几天在银行工作的朋友拜托她办信用卡,送了两张电影票,现在还搁在她的抽屉里。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踱回办公桌前。
「有问题吗?」感觉到她去而复返,他抬头看着她。
她漾起一抹甜笑,语气轻快地道:「你星期六有空吗?我有两张电影票……」正视到他眼里的那抹不耐,她说不下去了。
他好看的唇衔起笑意,语气却冷得像冰,「陆秘书,我希望上班的时候,尽量不要提到私事,好吗?」
他轻柔的嗓音一如往昔,只是少了温度。
望着他冷漠的眼神,她心中了然。
或许,他真的在舞会上找到了真正适合他的名门千金,所以对她的存在感到厌烦了。
不是说好了,如果有一天,他喜欢上别人,他要告诉她,她会识趣的离开,为什么他不开口呢?
难道是因为他还需要她的辅佐,所以不想和她撕破脸,却不自觉地对她愈来愈冷淡?
想到这,她扬起一抹近乎悲哀的笑。
这方面,她已经有过经验,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天真的以为只要装傻充愣就会天下太平。
一股虚弱感袭上心头,她连呼吸都感到费力,原本尚称红润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可能先前的感冒还没好的缘故,她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天地像在旋转……
「对不起。」强忍著身体的不适,她鞠躬道歉,「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没事吧?」
瞧出了她的异样,他卸下冷漠的面具,急忙绕过办公桌,挽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忍不住凝望著他扶住她肩膀的手,她流露出一抹眷恋。
他是真的喜欢过她吧?
胸口起了一抹酸楚,揪紧她的心脏,酸到发疼的滋味,让她不自觉地咬紧牙根,止住那险些夺眶的泪水。
她不想哭,不想在他的面前落泪。
再一次感受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后,她轻轻的推开他,态度生疏而有礼,「谢谢你。」
真的是最后一次,她不会再让自己傻得掉进相同的陷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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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晴朗的早晨,有些凌乱的被褥里,躺著一名病恹恹的美女,她懒洋洋的含着温度计。
如果可以,陆咏心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会为了小小的爱情创伤,没用的大病一场,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她想不承认都不行。
曾几何时她娇弱到这种程度?她暗叹。
半晌,她取出含在嘴里的温度计,盯著红线所对准的刻度——
三十八度半。
为了性命着想,她决定遵从医生的建议,在家里休养一天。
打过电话到公司请假后,她吃了医生开的退烧药包,又躺回床上蒙头大睡,希望她再度醒过来的时候能回复正常体温。
她真的、真的不想再跑一趟医院了,她讨厌那里的药水味。
然而在她睡得正熟的时候,门铃却不识相的响了起来。
一脸惨白的病容,她知道自己现下的德性,跟好兄弟差不了多少,为了避免吓到别人,她想假装没听见,躲在被窝里继续装死到世界末日。
但天不从人愿,门外的不速之客修练多年的一指神功,按得她家的门铃响个没完。
叮咚、叮咚……
吵死人了!
一双玉手捣住耳朵,她有气无力地喊道:「来了、来了,不要再按了。」明天她绝对要把门铃给拆了。
接着,门开启——
「你……」门外的男人原本有一肚子的牢骚,但一见到她病恹恹的模样后,那些埋怨化成了轻烟。「你怎么病成这样?」
阳光让陆咏心一时睁不开眼,待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后,她怀疑自己还没睡醒,竟出现了幻觉!
「毅琛……」习惯性的开口唤他的名字,随即她自嘲地甩甩头,暗骂自己真是忘性,人家都摆明了要跟她划清界线,她还和他装熟干嘛?
她扬起公事化的笑容,重新拟定开场白,「总经理,今天怎么有空来?」
虽然全身上下没剩几两力气,但是她要撑着,她不能在他的面前倒下去。
「我听说你病了!」
他反客为主的拉她的手往客厅的沙发走,然后在沙发坐定,他态度从容的像这个家的男主人。
「小病而已,我明天就能上班了。」她抽回了自己的玉手,总觉得不该再让他握著自己。
「看过医生了吗?」他不理会她特意营造的疏离感,径自探向她的额头,觉得还是有些烫手。
她没有回避他关心的举动,因为他那满是担心的俊颜,让她回想起前些时候,她得了一点小感冒时,他特地为写她的那张纸条。
她讨厌医院,不到病得半死,她是一步都不会踏进去,但是那回她去了,因为
他的一句话——
记得要去看医生,不然我会心疼的。
如今,她病得比上回更严重,但他还会为她感到心疼吗?
他送的八仙果,现下还摆在她的床头,昨晚她又含了几颗,只觉得苦,不再有从前那种苦中带甘的味道。
「昨晚我大哥带我看过医生了,不劳你费心。」她的回答避重就轻,没提起昨晚她高烧到四十度,才紧急联络亲人将她送医的事情。
「为什么不找我?」他尽量压低了音量,仍还是听得出他的不悦。
气她明明病得不轻,还硬要逞强,更气自己昨天隐隐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却没有提高警觉。
「找你?」她轻笑了下,低下头盯著自己纠结的手指,幽幽地道:「我以为你不想管我的事情了。」
抑制不住心头的怅然,她不经意地泄露出满腔的抑郁。
「咏心,其实我……」他有话想说,但她却不给他机会。
「总经理,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原本想今早上班的时候跟他商量的,但不巧她病了。
「你说。」
「前天,我接到董事长的电话,他说王秘书的媳妇快生了,她想请调回台湾帮媳妇做月子,顺便照顾小宝宝……」
突地,一只大掌挡在她的面前,阻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秘书室处理了,他们会提出合适的人选,你不用担心。」
「但董事长的意思是,希望能由我去交接王秘书的工作。」
「老爸应该跟你提过,我不答应。」没有人能动他底下的人,尤其是她,就算是他老爸,也没有情面可讲。
「今时不同往日,或许现在你会愿意让王秘书来接替我的工作。」像他们现在这样,不太适合再一起工作了。
「你错了。」他的脸冷了下来,「我的决定从来没有变过。」
「为什么?」忍受着头疼的不适,她试探性地问:「莫非你担心王秘书的能力
不足?」
他寒着脸,不说一句话,她当他是默认了,于是道:
「王秘书在公司待了二十几年,不论是经验或资历都还在我之上,虚理总经理室的业务,绝对是游刀有余。」
「正如你所说,王秘书在公司待了二十几年,她的工作能力我比你清楚。」他没好气的道。
「那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既然他认同王秘书,那就没问题了。
徐毅琛完全不明白她这是打哪来的结论,他什么时候同意过让王秘书来接替她的工作?
「你是台湾人吗?」他突如其来的问。
她困惑的颔首,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那你为什么听不懂国语?我说我的决定没有变过,就是不准、不行、不能、不可以、不同意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说到最后,他吼了起来。
她为什么老是挑战他出了名的好脾气?她让他忍不住发火,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让彼此都不好过。
她让他觉得自己好幼稚!
「可是王秘书人真的很好……」她小小声的强调。
「她人再好也不关我的事,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他眼里有抹不容置疑的壑定。
或许他话里所指的意思,可能是指她在工作方面和他的默契,没有人可以取代,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再花时间,去适应另一个工作伙伴,没有更深层的意义……
总之,有一千、一百种可能,但绝对不是她最希望的那种。
她伤得还不够重吗?她到底还在奢望什么?
浓浓的委屈一涌而上,她无法克制的红了眼眶,还来不及制止情绪,她已经趴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
哭完了这次,他们就两不相欠了,她允许自己在他的面前再软弱一回。
「为什么……呜呜……突然不理我……不和我说话……整个晚上只跟别的女孩……跳舞……呜呜……还凶我……」她哭得像个孩子,只想一诉积压在心里的种种不满情绪。
一古脑的将满脸的泪水、鼻涕,全「奉送」给他身上的亚曼尼西装之后,她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她顺了顺气,带着浓重的哭音,问道:「还是有家世背景的女孩比较好,对不对?」
「什么?」他不解。
「我发现我有一点点爱上你了。」她一边拿着他的领带擤鼻涕,一边抛下一颗震撼弹。
「什吗?」只有一点点?
他对她这么好,她居然只有一点点爱上他!?
她还有没有良心呀!
「但是一切都到此为止。」她强迫自己从他的怀抱中退开,下定决心从此要离他远远的。
「什么?」他觉得自己像只鹦鹉,只能重复相同的两个字,但他没有时间懊恼,他赶紧拉回她,气呼呼的道:「你只有一点点爱上我,那也就算了,还说什么到此为止!?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往后你有喜欢的女孩,就放心去追吧,不用再顾虑我了。」忍住悲意,她故作洒脱。
都已经下定决心放他自由了,为什么当她把话说出口的时候,她的心还是这么痛?
「你病糊涂了吗?为什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他慎重的考虑要带她再去看一次医生,因为她病得很严重。
「真的听不懂吗?」她无力的笑笑,缓缓的垂下目光,说道:「如果你在工作上,真的那么需要我的话,我不走。」
她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
「等等!」他喊停,快速地组织她说过的话后,得出一个结论,「你以为我喜欢上别人?」
「我不怪你。」
她想挣脱他的掌握,但他不肯松手。
他光听她这番回答,就知道她真的这么想。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因为……」望着他的含怒气的眸子,她不禁欲言又止。
明明被甩的人是她,为什么他看起来比她还凶?
「因为什么?」他追问。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硬著头皮解释:
「因为自从上回陪你参加过舞会之后,你就不太理我了,那天晚上,你也只顾着陪别的女孩跳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想,你可能是发现那种有家世背景的女孩,跟你比较登对,只是不好意思对我说,所以……」她愈说愈小声。
「所以你就决定不要我了,是不是?」他揽紧她,然后紧盯着她的秀颜,像是盯住了小白兔的老鹰。
到底是谁不要谁!?
碍于他的淫威,她不敢吼出心中的不满,只好大着胆子反问道: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对我冷冰冰的,连话也不舍得跟我多说一句?」
「妒忌!」他直言不辞。
「妒忌谁呀?」
他说话没头没脑的,谁晓得他是什么意思?
「刘君豪。」他道出情敌的名字,「我知道他是你前任男朋友,那一晚,我见到你陪他跳舞。」
虽然她舞跳得很烂,当她的舞伴很可能会被她踩死,但当他知道和她跳舞的男人,是她之前的男朋友时,他还是觉得很生气。
妒忌是一种莫名的情绪,足以让人失去理智。
「我和他已经是过去式了,那晚是他硬拉我去跳舞的,我根本不是自愿的。」她小脸红了红,不好意思的续道:「而且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根本不会跳舞。」
的确,这一点他不否认。
「可是在此之前,你曾经很关心钰达的案子,希望我能收购它,难道你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刘君豪?」
「当然不是!」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她干嘛为了那个没良心的说话,又不是吃饱撑着!「我会建议你收购钰达,纯粹是因为这次牵涉的金额庞大,公司里头好几个大股东都等着看你怎么处理这次的事件,我不想你作出错误的决定,进而影响股东们对你的评价,你知不知道?」
事后证实她是多虑了,他精明的程度远超过她的想像。
他笑了,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以前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误会解开后,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真是蠢到了极点,她是愈想愈不甘心。
「笑?你还有脸笑!?」她戳着他的胸膛,「这几天我日子过得有多辛苦,你知道吗?」
他抓住她的双手,认真的道:「相信我,我不比你好过到哪里去。」
忘记曾经听谁说过这么一句话…永远不要试图去折磨你所爱的人,因为当她受到伤害的同时,你会比她还要难受。
「那也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她难为情的别开眼。
「是呀,是我自找的。」他略带怨忿的瞥了她一眼,捏紧大拇指和食指,「想来,我也不过对你说了句『重一点点』的话,你就差点不要我了。」
见她低头不语,他抬起她的下巴,「你怎么这么容易放弃?」
「我也曾经勇敢坚忍、敢爱敢恨,但是经过一次不愉快的回忆后,我不得不承认,傲人的家世背景对某些人来说,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没有强硬的后台,不论你表现得有多优秀、多好,都是空谈。」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家世辱没了自己,对她而言,他就像天边的星星,就在她以为幸运之神眷顾了她,让她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时,她才惊觉原来彼此间的距离,其实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你有你珍贵的地方,不需要去跟别人比较。」他道。
「我知道。」她顿了顿,又说:「但是我不确定我所拥有的,是否是你所需要的?」
「是。」他凝望着她,然后好温柔地说道:「所以,请你紧紧的抓住我,好吗?」
虽然在两人的交往过程中,他向来是主动的一方,她只是被动的接受他的给予。然而事实上,她却一直想着,如果有一天,两人走到分手的地步,她必是被遗弃的一方,却从来没想过,他的心里也有着同样的彷徨。
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给了她从不轻易许下的承诺,「就冲着你这句话,到时候就算你求我,我也绝对不放手了。」
或许她心里的伤口还在,但这个男人……她却再也舍不得放开了。
「求之不得!」他揽紧她,「如果哪天我做了跟那个混蛋一样的事,你下手千万不要客气,必要的时候,一把火烧了那座礼堂也无所谓。」
「那我不成了纵火犯?」她抬头笑问,这时才晓得两人的身体贴得好近,她直直的望进他的眸心,发现他的眼神好像变了。
「没关系,因为我是主谋。」他声音充满磁性,隐含着淡淡的情欲。「出了事,记得把我供出来,我替你撑腰。」
话声一落,他头略偏,缓缓地朝她逼近。
她害羞的用食指抵住他的唇,说道:「我病了,会传染给你。」
点吻了下她的手指,他语带邪气的道:「那就你病中有我,我病中有你,你侬我侬。」
他轻轻的吻上了那有如玫瑰花似的唇瓣,病中的她,显得比平常娇弱许多,令人不禁格外怜惜。
吮吻间所产生的芬芳气息,还比他记忆中来得深刻,他才知道原来他比自己所想,还要更想念她的味道。
有句老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小小的伤风感冒……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