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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剪幽情 第三章

  范以农坐镇在他宽敞气派、视野绝佳的超大型办公室里,表情凝肃慎重地聆听他的机要秘书翟秀瑜详细陈述这个月的工作简报。

  突然,未经通报,办公室的大门被粗鲁地打开了,范以农迷起眼,微微不悦地盯着他那个作风一向率、玩事不恭的老弟范以升大刺刺地走了进来。

  他笑吟吟地和翟秀瑜打招呼,对于他的粗率和贸然打扰显然没半点内疚和歉意的反应。

  范以农淡淡地挥手示意翟秀瑜退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范以升把那具昂贵的法式长沙发当成躺椅使用,并毫不客气地把他那不安分的长腿搁在白色花纹的大理石茶几上。

  “你总算还知道回来?没被当局以嫖客的名义拘捕?“他冷冷地开口道。

  对于他的讥刺,范以升神闲气定地将双手枕在脑后,“我这个人一向懂得狡兔三窟、见好就收的原则,虽然,我对白净标致的大陆妹仍然没有免疫能力,但我可没忘记我是站在谁的地盘上,更没忘了自己的工作。”

  “工作?哼,你还敢大言不惭,我叫你去新疆、外蒙古搞外景拍摄,你却给我整整拖延了两个月,你到底是去工作还是去观光游荡的?”

  范以升掀掀嘴唇,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的作风,我一向是工作不忘休闲,休闲不忘娱乐的人,你不能因为自己是个事业至上的工作狂,就要求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再说,在外蒙古那个鸟不生蛋、偏僻又通讯不便的地方,我能熬到拍摄工作顺利完成已经是谢天谢地,难能可贵了,你不犒赏安慰我这个劳苦功大的功臣也就算了,何必摆出一副吹毛求疵的老板嘴脸来教训人呢?”

  范以农似笑非笑地冷哼道:

  “这么说来,你的延误进度和怠慢的工作态度,都是师出有名的!!我是不是应该请董事会颁发个奖牌给你?”

  “颁个奖牌就太严重了,反正,我连金鼎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你不如省下那个材料费,要不然——“他笑嘻嘻地咧嘴说,”换个实际一点的方式,譬如颁给我一笔不无小补的奖金啦!”

  “奖金?”范以农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哼,你的索价这么高,公司肯给你两百万的酬劳已经是破天荒的纪录,你还敢乱索额外的价码,要不是念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就凭你漫不经心的工作态度,我连剩下的一百万都给你扣下来。”

  “干嘛!又搬出你那一百零一套的演讲辞令了?哥,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不懂得敬老尊贤,而是,你实在严肃、硬邦邦的离谱,你知道吗?你愈来愈像我们那个不苟言笑、不知道幽默为何物的老爸了。”

  这句话像一把无情而来热汹汹的利刃般戳进了范以农的胸膛,他白着脸,目光森冷地刺向好像也察觉到自己失言的范以升,一字一句地寒声说:

  “  爸已经去世整整一年了,你不以为拿他来例子是一种不敬而冒犯的行为?”

  范以升眼睛闪烁了一下,“你不觉得这个例子举例得十分微妙而传神吗?毕竟――”他干涩地扯嘴唇,“你是他费心栽培教育的接棒人,不像我――是个早被放弃、遗忘的儿子。”

  “以升,你――”范以农震动地轻喊了一声。

  范以升抬手制止他“你别误会我有任何不平衡、或嫉妒你的地方,如果有憎恨和猜忌,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我亲眼目睹他加诸你身上一切严格的要求之后,我的心结就不解而开了。老实说,我不嫉妒你,相反的,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赶在你前面投胎出世,所以――”他定定瞅着范以农深沉莫测的脸孔,感触万千的说,“你尽管去发扬我们的家庭企业,而我呢?我去玩我的照相机、摄影机,咱们各在其们,谁也不必怨谁,谁也不必干涉谁!”

  范以农的目光像一湖迷潆而深不可测的海水,泛着点点幽冷的波光。他沉默了好久,才艰涩而粗嘎的开口道:

  “以升,你知道吗?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我宁愿跟你易位。”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很珍惜自己这份千金难换的幸运。”他淡淡地点点头,洞悉地研读着范以农那埋藏在冷漠倨傲面具下的无奈和痛楚。

  范以农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你去会计部支领酬劳吧!改天我会抽空请你吃顿饭,让你更珍视自己所拥有的自由和幸运的。”

  范以升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我是无所谓啦!可是――我出门前,我妈已经对我三令五申,请你今晚务必一定要回家吃晚饭,她说,你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上山去看她了。”

  范以农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回去跟薛阿姨说,我最近很忙,恐怕抽不出空来,你――”

  “你得了吧!你已经整整一年半没有出席任何应酬和社交场合了,你要搪塞推诿,拜托你想个说服力高一点的藉口,别抓我去当炮灰。她是你那个好说话的薛阿姨,可不是我那个可以哄骗,敷衍了事的精明老妈。”

  范以农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他难得一见的微笑,“你不是‘哄骗’女人最有办法的吗?怎么?你的甜言蜜语在薛阿姨面前就失灵了吗?”

  “拜托!她是我妈,又不是外头那些喜欢听花言巧语的笨女人,所谓知子莫若母,我那一套还没亮出来,她就没耐性提早掀了底牌。拜托,我可是服了她老太太那一串软硬兼施的长篇大论,虽然,碰上别的这样‘健谈’的女人,我一向有我的特效药,但她是我妈,我总不能没大没小,冒犯自己的母亲吧!”

  “老太太?薛阿姨也不过五十二岁而已,她那么高贵优雅,跟你站在一起就像姐弟一样,你居然把她形容得这么不堪?”范以农戏谑的说。

  “再美又怎样?还不是自己的母亲,又不能――”范以升发现自己扯远了话题,赶忙拉回正题,“你别跟我打迷糊仗,反正,你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一定得腾出时间来,否则,我跟你耗定了,你什么公事甭想办了。”他见范以农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急忙使出撒手锏,“哥,你可以铁石心肠,陷我于不义,但我妈对你怎样,你可是心知肚明,她疼你的程度可是不亚于我这个亲生儿子。你忘了,当你住院的时候,是谁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守在医院照顾你?”

  范以农脸部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拐杖,紧得连指关节都泛白了,挣扎了好一会,他才缓缓舒口气叹道,“好,你赢了,我晚上回迎翠山庄,你现在已经圆满完成任务,可以打道回府,别干扰我办公了吗?”

  范以升霍地从沙发椅上弹跳起来,慢条斯理地对板着一张臭脸的范以农说,“行,我马上离开你这个空气沉闷可以杀死所有动物的办公室,你以为我喜欢跟你这个阴阳怪气,老爱摆张臭脸的老哥在一块吗?我又不是有自虐症,跟只不解风情的水牛在一块也比你有趣多了,再说――”他很聪明地在范以农怒气腾腾的目光扫射下及时封住嘴巴。他拉开门把,临走前仍不忘扔下一句揶揄十足的话,“老哥,你有空还是别忘了到郊外散散步,做做运动,你知道吗?你快跟咱们陈列在纪念堂的铜像差不多一样‘逼真’而令人肃然起敬啦!”

  范以农居然没有发怒,他在范以升关门前奉送一句冷冰冰的警告,“很好,我很高兴你仍然跟以前一样喜欢卖弄你那张不长进的舌头,如果你不怕先成为咱们范家第一位活生生的木乃伊的话,我很欢迎你继续留下来卖弄口舌!”

  范以升果然很懂得进退之道,他在范以农充满危险意味的目光穿透下,即刻发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工夫。

  在六楼回廊上,他对抱着一叠卷宗,显然急着进总裁办公室向他老哥报告公事的唐越霖眨眨眼,“保重,小唐,他的脸色很象――呃――台风来临前的天空,小心被他的余威扫到。”

  “谢谢,想必这都是阁下的杰作,我不会忘记和你老哥保持安全的距离,如果不幸招架不住的话,我会求他手下留情,别忘了留个全尸!”

  范以升眼底闪过一丝难隐的笑意,他装模作样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很想留下来陪你,表现我患难与共的侠义精神,但是”他扬扬浓眉,“你是知道的,我通常只有适得其反,火上加油的扩散效果,所以,抱歉啦!小唐,劳烦你单枪匹马去灭火啦!当然,如果你不幸阵亡的话,我不会忘记赶回来替你收尸的。”

  唐越霖啼笑皆非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谢了,你还真是――他XX的够朋友!”

  范以升拱拱手摆出一副江湖儿女的架势,“谢谢你的褒扬,咱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希望――后会还有期。”

  “会的,如果我不幸挂了,一定不会忘记托梦给你这个讲义气的‘好朋友’!”他在进入总裁室之前,对着进入电梯的范以升慢条斯理地提醒着。

  范以升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对他来个幸灾乐祸、敬谢不敏的调笑;然后哼着愉快的曲调,离开地雷一触即发的暴风圈。

  ※    ※   ※    ※

  阳明山迎翠山庄

  范家的女主人薛碧如正焦灼不安又满含期盼地在布置得光鉴可人、舒适高雅的大厅内来回踱步。

  范以升则坐在黑色真皮、由名家设计,特别从意大利进口的长沙发内,优闲自得地翻阅着他的摄影杂志。

  他瞥瞥母亲那坐立不安的神态,实在按捺不住开口调侃了,“妈,拜托你不要这样焦躁不安,走来走好不好?虽然,我们家的大理石地砖很坚固,但――你也犯不着拿它当出气筒啊!”

  薛碧如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喔!不拿它当出气筒,――那――拿你当出气筒好了。”

  范以升一听,急忙睁大眼抗议了,“妈,你也未免太偏心了吧!好歹,我总是你生的吧,你这么厚此薄彼,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捡来领养的孤儿。”

  “是,你还真是聪明,我的好儿子,你的确是我从垃圾堆里头捡来的脏娃娃,你瞧瞧你这身不修边幅、乱七八糟的穿着打扮,简直跟 丐帮的小乞丐没啥两样。”

  “丐帮的小乞丐?”范以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妈,你有点品味好不好?这是最前卫、最有格调的穿着。我是个艺术家哎,你居然把我跟乞丐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这太侮辱人了吧!!”

  “你这叫作有格调、有品味?”薛碧如斜睨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头哼道,“如果穿件贴满补钉的破衬衫、破裤子,再留个不伦不类的马尾辫子就叫作先进文明的话,那――身为你这个艺术家的母亲的我,是不是也要把我身上这件旗袍拿去给后山那些老鼠们啃咬后,再补补缀缀,以配合你的最佳品味?”

  范以升猛翻白眼了,“妈,你饶了我好不好?我今天早上给大哥刮耳根还不够,好不容易清净了一个下午,你又开始唠唠叨叨念个没完。拜托,妈!你这些话我都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的话题,如果你一定要把我当成清算斗争的对象的话?”

  “换点新鲜的话题?好,你跟我说,你什么时候才会收收心,给我正正经经交个女朋友?还有,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跟你大哥说的,现在都快七点了,他怎么还没回来?”她在范以升准备尿遁之前大声叫住了他,“范以升,我在跟你说话,你敢给我溜?”

  范以升无奈地叹息了,他慢慢收回身子,“妈,我连上个厕所都要向你报告才可以吗?”

  “上厕所?少来,你这招‘尿遁法’妈妈我是不会再上当了。”

  范以升苦笑了,“妈,你真是人精的化身,军队应该重金礼聘你去当教官的,那么,我相信我们的军营一定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也没人敢动逃兵的念头。”

  薛碧如好笑地轻戳了他的额头一下,“你少给我灌迷汤,我还没老到听不出你的弦外之意,你给我从实招来,你大哥到底会不会回来?”

  “他说他会回来,但腿长在他身上,他老兄要按兵不动,或临时爽约我也没辙。”他见母亲略带失望的表情,连忙搂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妈,你别瞎着急了,哥搞不好是碰上塞车了,你也是知道台北的交通有多恐怖,大不了我们晚点再开饭嘛!”

  薛碧如秀眉微蹙,然后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唉,以农这孩子真是教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才好?从小就跟我保持距离,虽然,我是那么煞费苦心地想接近他,可是——”她凄楚地深吸口气,“虽然,他不像你那样顽皮捣蛋,也不会跟我顶嘴,可是,他永远把我关在他的心门外,永远是那么客客气气、彬彬有礼。”

  “妈,你别难过了,哥他并不是故意的,你也是知道他那个人的个性,他比较深沉内敛,何况,在爸爸刻意的打压和严格的训练下,他根本不懂得怎能样表达自己的感情,压抑、冷漠、自制是爸爸一再灌输给他的处世观念。更何况——发生了琼妮临阵毁婚的冲击,他受了很大的刺激,变得更阴冷沉默了,连他一向最擅长的社交应酬他都不再涉足了。他把自己封闭起来,甚至——不再随便信任别人,他把公司重新改组,把自己永远隔绝在公司的办公室和坐落在内湖的别墅里,他逃避自己,也逃避我们,更逃避属于他的真情——”

  薛碧如眼中蓦然漾起了点点若隐若现的泪光,“这孩子——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所受的煎熬了。看他这样——真是教我痛心!”

  范以升动容地注视他那胸襟开阔而无私的母亲,“妈,别这样宠他,小心,我可是会吃醋的。”

  薛碧如含泪笑了,她怜惜地拧拧儿子挺直的鼻子,“喔!你不会的,妈是了解你的,没有人比你更爱你大哥的了。儿子,你有颗最善良而热情的心,你不会和你大哥计较的。”

  范以升半真半假地眨眨眼,“说的也是,一个家里面有一个疯子就够了,不必再复制另一个。”

  “以升,留点口德,不许这样说你大哥!!”  薛碧如佯装生气地瞪着他说。

  孰料,个性狡诈打趣灵动的他听了母亲的告诫只是稍稍扬了一下浓眉,我笑嘻嘻地说:

  “既然我有善良热情等等高超圣洁不计其数的优良品德,我想稍稍失点品德应该是瑕不掩瑜,无伤大雅的,对不对?”

  薛碧如失笑地摇摇头,刚张嘴还来不及数落他之前,庭园那端隆隆传来的汽车熄火声令她精神一振,还不来及呼唤管家,一向训练有素的郭妈已经欢天喜地从厨房里冲出来了,“是大少爷回来了,我去开门迎接。”

  范以升见郭妈圆滚滚的身躯消失在前厅大门外,他又看看母亲脸上那份渴望又不喜不自胜的神情,忍不住酸溜溜地嘲讽道:

  “妈,我发现我们范家的女人都有严重的偏心症,你看,我要不要在大门口铺条红色的毡子来隆重的气氛,顺便燃放两串礼炮呢?”

  薛碧如啼笑皆非地瞪着他,还没见口,她的整个心思已经被站在前厅玄关口那个俊逸出众,拄着拐杖的高大男人移转了。

  她整张脸庞不能自已地溢满了母性的关爱和欣喜,但当范以农那声客套有礼而疏冷的‘薛阿姨’进入耳畔时,她的心迅速闪过一阵刺痛,挂在嘴畔的笑容竟变得赢弱而可怜兮兮了。

  她立即知道她永远无法跨越过她和范以农之间那道长达二十年来所建筑起来的鸿沟。

  望着他淡漠而难掩沧桑的男性脸笼,她的心轻轻抽动了一下,一股悲凉而尖锐的痛楚深深地扫过胸头,再也分不清楚是怎样复杂而迷离的滋味了?!”

  ※          ※          ※            ※

  商珞瑶和苏美清坐在企划部的小型会议室里研究一份新的清洁面乳的广告计划案。

  为了有效而且彻底控制广告预算和掌握广告商品制作的完美水准,盛威企业集团在三年前收回委托其他广告公司设计、包装商品的策略,而融合了企划和广告设计结合的大胆创新改由自己公司一手包办。

  结果证明这个点子是对的,而且效率比预先估计的还要理想惊人。

  “我们这个新产品所要追求的重点是温和、细腻自然而没有掺加香料,完全无色无香,适合每天需要化妆的职业妇女,所以——”苏美清的话被倏然响起的内线电话打断了,“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哦,丘主任,有什么事?哦,好,您等一下,我问问她——”她蓦地搁下电话,转身问:“你学过速记是不是?”

  商珞瑶抬起头,不解她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个问题,不过,她还是很老实地点点头回答她的询问,“我是会速记,以前曾经在一家杂志社打工过;中打也是在那时候学的。”

  苏美清即刻拿起听筒对人事部主任丘襄德说,“丘主任,她是会中打,也的确学过速记。”然后,她静静聆听丘主任的吩咐,秀气微圆的脸上掠过去一丝讶然,“是,我会请她马上上去的。”

  挂了电话,她不待商珞瑶提出质疑,便直接而爽快俐落的告诉她谜底,“丘主任要你上六楼,听清楚别吓坏了,他要你进总裁办公室帮咱们那高高在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范总处理一份急件。”

  “什么?!”商珞瑶震动万分,一双原来已经够大够圆的眼睛这下子可是睁得像铜铃一般,“你有没有搞错?他――他不有秘书吗?”

  “没错,只不过――他那位十项全能的能干女秘书今天请病假,听说,她昨晚洗澡时不小心在浴室里滑倒摔跤,把下巴碰个鲜血直流,缝了好几针,而且脚也扭伤了,可能要休息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完全康复。”苏美清有趣地盯着商珞瑶那脸惊惶无助的表情,“你很紧张不安是吗?别怕,小龚他完全是吓你的,范总并没有像他讲的那么冷酷无情,再说――如果你不是这么身怀各项才华的话,你我这种小人物可能一辈子都轮不到他大老板宣召,更别说是一睹‘龙颜’啦!”

  “我――”商珞瑶简直哭笑不得,真懊恼她当初干什么听话去学什么中打和速记,这下好了,要是她有个什么闪失开罪大老板,一怒之下把她给FIRE了,她该怎么办?她每个月还得按时缴一万元给她大嫂贴补家用,还有,房租、会钱――天哪!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她蓦然想到算命先生的预言,“你工作的时间不会太长――”她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悸起来,难道,这就是她噩梦开始的前兆吗?

  苏美清深深望着她,脸上的兴味更浓了,“瞧你,你是蒙皇帝宠召,又不是上帝宠召,看你吓得面无血色的。”

  “差不多了!如果我――”

  内线电话又铃铃作响了,苏美清看了商珞瑶瑟缩的脸色一眼,迅速拿起电话,听筒那端传来丘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害得苏美清急忙歉意的连连猛赔不是,“是是,对不起,丘主任你别生气,我马上叫她上去。”

  结束电话后,她望着脸色更加惶恐不安的商珞瑶说:“我敢跟你打赌,不用一分钟,楼上的战火马上会蔓延到五楼来,你忍心让所有五楼咱们这些无辜的小老百姓跟你一块遭殃吗?”

  这话一出,商珞瑶即使有百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挺直肩膀,硬着头皮鼓足勇气“誓死赴约”了。

  离开企划部会议室之前,消息灵通的龚日扬即刻冲了出来,拦在她跟前,一脸兴味盎然地问道:

  “珞瑶,听说大老板宣召你是不是?”

  商珞瑶没好气地瞅着他,“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何必明知故问?“

  龚日扬尴尬地干笑了声,“我不是那种道听途说的人,凡事总要实事求是,经过求证的嘛!”

  商珞瑶定定地注视着他,“你一定要表现得这么――高兴而开怀吗?”

  “哪有?我是关心你,所以――”他在商珞瑶一副‘天知道’的淡笑里,总算老实招供了,“我是好奇嘛!当然,另一方面也是请你别忘了把觐见范总的精采过程转播给我们企划部的同仁一块分享,让我们多少也过过隔靴搔痒的瘾嘛!”

  面对这群才情洋溢却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疯狂性格的同事,商珞瑶实在是不知道应该习以为常,还是来个相应不理,“我会满足你们的好奇心的,也不会忘记――在我不小心触怒大老板的时候把你们的大名一一报上,来个诛连九族,有罪同当的悲壮风云。”

  “是吗?那我会告诉范总,我完全不认识你。”

  “是吗?路人甲――你可以让路了吗?我可不希望一照面滑露手,就当场被大老板开除了。”

  上了六楼,她忐忑不安地随着满脸惶恐焦灼的丘主任进入细长的回廊,转进位于六楼尾端的最后一间办公室,她站在古铜色、镶着金色字体的总裁室门口,讶然地发觉到左侧盆景边还有一部人数容量不是很大的电梯。

  大概是范总的专属电梯吧!她想。

  丘主任轻轻叩了紧闭的门扉几下,办公室的大门立即被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斯文而略带微笑的男性脸庞。

  唐越霖对一脸愕然的商珞瑶露出了调侃却不失温和的微笑,“又见面了?好心的小姐?”

  “你――原来你就是范总?”

  唐越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对丘主任使个眼色要他先退下,然后他笑嘻嘻地说,“小姐,你真会抬举我,我哪有那种当老板的富贵命啊?我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业务经理而已。”

  业务经理?小小的?他真是爱说笑,有些人努力了一辈子还坐不到这个位置哩!但她来不及做适当的回应前,另一个底沉而略含讥诮的男性嗓音从半敞的门扉里头传来“小唐,你这个‘小小的’业务经理是不是当得不耐烦了?还是你在借题发挥,暗示我这个老板做人实在太抠了?”

  商珞瑶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泛白着脸尚来不及消化这份撼动之前,唐越霖已经把她请进办公室,又给她另一个更大、更令人招架不住的震惊!

  神秘莫测的范总原来就是那位令她印象深刻,有着一双锐利似猎鹰的眼眸,外型英挺出色却拄着拐杖的男人,她站在偌大、气派、宽广的豪华办公室内,一时静默无言,分不清自己此刻复杂的心境。

  看来她还记得他,范以农淡淡地掩藏自己微微波动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对唐越霖下达逐客令:

  “小唐,你可以回去处理你那些刻不容缓却‘微不足道’的业务了,明天――我们再来好好讨论讨论、研究研究你这个业务经理的‘大小问题’?”

  “那――我会考虑考虑今天晚上要不要在浴室里策划一场失足跌倒的意外事件。”唐越霖不动声色的说。

  “是吗?我不会忘记通知人事部刊登征选业务经理的广告,好让你好好地窝在家里休息个够!”范以农不疾不缓地慢声道,眼光阴晴不定地盯着谈笑自若的唐越霖提出不耐烦而危险的警告。

  “好吧!我马上离开,省得你待会真的翻脸不认人,抓我这个老同学杀鸡敬猴!”

  唐越霖离开之后,办公室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闷而怪异起来。

  一向不懂得,也不习惯和女性相处的范以农,在经过一次揪心刺骨的‘婚变’冲击之后,对女人更是保持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这会见到商珞瑶这个灵秀淡雅的小女人一脸困窘而茫然地站在他办公桌前,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鸟一股瑟缩不安,一股陌生而近乎怜惜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不禁放松脸部僵硬的表情,语音沙哑地打破沉默,“请坐,我是请你来帮忙的,并不是请你来罚站的。”

  这番话更加深了珞瑶脸上窘迫的红晕,让她看起来格外妩媚动人,也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办公桌前的圆型转椅内,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半掩藏在浓密的睫毛里。

  范以农紧盯着她,以犀利又带点自我解嘲的口吻说:

  “我不知道你的其他同仁是怎么形容我的,但我并不是凶神恶煞、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坏蛋,你也不是可怜兮兮的代罪羔羊,请你收起你的恐惧和敬畏好吗?”

  “我――我并不怕你,我――”她倏然抬起头,红着脸一本正经的提出解释,“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范以农淡淡地扬起浓眉,“哦?那你最好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吧!”他递给她一本精美而密密麻麻的速记本,“发挥你的速记长才吧!我需要你帮我记下一份重要的会议纪录的历程表,还有三份重要的信函内容,然后,打三份信函,两份英文,一份中文,英文的一封发到德国,另一封发到日本,中文的则发到高雄。”

  然后,他根本不给商珞瑶任何思索的空间,便开始念起一串冗长而繁复的信函内容。

  商珞瑶急忙沉着应战,她握着笔杆轻捷流畅地在速记本上滑动,当他念完时,她也写完了,她暗暗轻吁了一口气,抬眼注视着他那莫测高深的表情,“需要重复一遍吗?范总。”

  当她一字不漏地念完了一遍,范以农又开始念着第二封信的内容。

  商珞瑶的笔又开始速记簿上如行云流水般地记录着,不到二十分钟时间,总共完成了三封信函。

  对于她敏捷俐落的工作效率,范以农的确留下了不可抹灭的深刻印象。但他并没有把赞赏写下脸上,他只是以一向公事化的口气低沉地告诉她,“很好,我们公司总算还有几个可以用的人才,你拿到电脑室打字处理吧!”

  商珞瑶如释重负地垮下两副沉重、紧绷的肩头,刚挪动脚步,范以农忽然低哑地叫住了她。

  “商小姐――”

  她转首,微微扬起弯弯而秀美的两道眉毛,“您还有什么吩咐?范总。”

  范以农蹙着眉峰迟疑了一下,压抑在胸口里那股翻腾而万分难解的思潮,“没事,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商珞瑶整整错愕了一分钟,即时颖悟过来,这对高傲自负的他一定是件困难的事吧!向一个卑微的部属表达他的谢意。“不用客气,范总,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巧笑嫣然地说,然后踩着轻盈的步履离开了总裁办公室,也离开了范以农深沉而复杂的视线之外。

  ※          ※          ※            ※

  第二天一早,当商珞瑶衣衫翩然、带着一贯甜美生动的笑靥跨进她的办公室时,正坐在办公桌前享用早餐的苏美清立即抬起脸,带着一脸诡异调笑的表情瞅着她说:

  “早安,小姐,你确定你没有走错办公室吗?”

  商珞瑶不以为忤地坐在她的办公桌前,随意瞄了不知又是哪个倾慕者赠送的巧克力礼盒一眼,“早安,苏姐,我很高兴发现你心情愉快,有那个闲情雅致消遣我。”

  这时,已经坐在办公桌前埋首办公的汤致华即刻抛下手头的工作,煞有其事地压低嗓音对他说:

  “珞瑶,看起来你真的不知道了?!”

  “知道什么?”商珞瑶脸色开始凝重起来了。

  汤致华悄悄地跟苏美清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然后,面有难色的低叹了一口气,“这――这教我怎么说呢?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你这个意外的讯息――”

  商珞瑶脸微微泛白了,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沉住气,“什么意外的消息?小汤,你尽管告诉我没关系,我承受得起。”

  汤致华为难地沉吟起来,“这――”他还没想到该怎么措词以延长这份逗弄的乐趣时,向来是企划部的迟到大王龚日扬正巧好死不死地在这个关键时刻冒了出来。

  “嗨!商珞瑶,真有你的!你是用什么奇门独招,居然可以――”他停顿了下来,惊愕地瞪着一脸迷雾的商珞瑶,“敢情你还没看到人事部的公告栏吧!你――”

  “闭嘴!小龚!”汤致华和苏美清挺有默契地大声嚷道。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商珞瑶已经火速地冲了出去,当她看到张贴在人事部公告栏的人事调动命令时,她才知道她被他们戏耍了。

  她带着惊喜交织、不敢置信,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回到企划部,正准备大发娇嗔喝斥他们这群性喜作怪又不甘寂寞的诈炮时,这群相处虽然不久但融洽和睦地宛如一家人的工作伙伴立刻欢声雷动地鼓掌并簇拥过来了。

  “恭喜你升官,珞瑶,真有你的!”苏美清率先送上她的祝福,并给她一个最热烈的拥抱。

  “谢谢你,苏姐。”商珞瑶心头暖烘烘的,无言的动容写在眼底。

  “珞瑶,真有你的,居然咸鱼翻身,由企划部的助理跳升总裁的特别助理,可见除了美貌,你是个有实力和内涵的女孩子,别忘了,常常下楼来探探我们这群虽然聒噪平凡,但却像好朋友的伙伴们!”汤致华笑吟吟地跟她握了一下手。

  “我会的。”商珞瑶喉头梗塞了。

  “轮到我了,我这个人最干脆了,没那些狗屁倒灶的繁文缛节,只有简单的一个动作――”龚日扬倏然闪电地在商珞瑶脸颊印上一记热吻,“祝福你,珞瑶。”

  “哇塞!小龚,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连这样的小便宜你都要沾。”

  “就是嘛!哪有这种到处不放弃吃豆腐机会的色鬼?!”

  对于大伙儿的围攻,龚日扬浑然不放在心上,他看看双颊酡红的商珞瑶,嘻皮笑脸的说,“人家商珞瑶小姐都不说话了,要你们这些分明是酸葡萄心理作崇的家伙饶舌?”接着,他还做作地微微弯腰,笑嘻嘻地对商珞瑶说:

  “珞瑶,要我帮你收拾、整理抽屉里的文具杂物吗?”

  苏美清听了,急忙做出了呕心想吐的表情,“我受不了,我早上吃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了――”

  商珞瑶见状,忍不住噗哧一笑,绽出灿烂,温馨若梦的笑颜!

  她会永远记住这群可爱的工作伙伴,他们每一张脸孔都会在她的脑海深处留下缤纷、美丽的一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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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六楼,丘主任就把她移交给早就坐镇在业务部恭候她大驾的唐越霖。

  他正在批阅一份待打的签呈,一见到她,立刻露出温文却带点调侃意味的笑容,“嗨!好心有好报的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话甫落,他已经火速地批完签呈。

  “走吧!好心的小姐,我很高兴有这个荣幸带你到你的新办公室。”他带领商珞瑶沿着走道走向总裁办公室,并不忘发挥男性应有的绅士风度,接过她手上林林总总的文案用品及私人物件。

  “我和范总共用一间办公室吗?”她不敢置信地抬起惊愕的脸望着他。

  “不,好心的小姐――怎么了?我用错什么令你困扰的字眼?”他错愕地盯着她,并顺手打开了总裁办公室的大门上。

  “不,我只是希望你要再用‘好心的小姐’来称呼我,我有自己的姓名符号。”她刻意地压低嗓音,然后,她发觉自己实在是过于谨慎疑虑了,范以农并不在他的办公室内。

  “不错,你是有自己的姓名符号,一个和你外表一样美丽出色的名字。”他戏谑地发现商珞瑶的脸又烧红一片了,不过,他并没有继续逗她,他视若无睹地打开位于总裁室右侧的内门,“你的办公室在这里,虽然距离范总的――视线不远,但呃――你还是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和隐私。

  “是啊!我实在是受宠若惊。”望着这间小巧精致、舒适爽朗的工作室,她不能自己地冒出一句不经思索的揶揄。

  唐越霖饶富兴味地瞅着她,“别挑剔了,小姐,你的际遇已经幸运得让我们这些劳苦功高、差点没罹患工作更年期的老将跌破眼镜啦!再说,你是范总的特别助理,你不在他的左右,又怎能胜任你特别助理的工作呢?”

  他见商珞瑶一脸踌躇地站在门槛口,迟迟不肯进入,不禁失笑地咧嘴说,“商小姐,拜托你别再犹豫不决了好不好?时间宝贵,在咱们盛威可是分秒必争,惜时如金的,全公司只有你们企划部是最自由惬意的啦!请你勇敢地面对你的新头衔好不好?”

  商珞瑶被他这么一激,只有坦率地面对现实了,她接过他手中的纸箱摆在地上。

  “好!最好赶快利用早上的时间整理你的办公室,范总他下午就会回办公室了,到时候可有你忙的。”

  “他在哪里?”她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看到唐越霖那诡异的神情,她不禁笨拙、期期艾艾地解释着,“我――我既然是他的特别助理,当然应该知道自己的老板去了哪里,这是我的工作职责不是吗?”

  唐越霖眼中闪烁着一丝恶作剧的神采,他慢吞吞地撇撇唇,“你也未免太紧张了吧!商小姐,我并没有说你不能知道他的行踪啊!我想,范总会很高兴你的敬业精神的,他去医院检查身体,呃――”他脸色突然凝肃、慎重起来,一丝丝微妙复杂而不易察觉的愧疚闪到眼底,“你也知道,他――他的脚有点跛,一到下雨或者秋冬比较潮湿寒冷的季节,他就会疼痛不已,必须到医院打针做按摩保温的治疗。”

  商珞瑶心底涌现一片恻然,“他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意外?”她在唐越霖凌厉警戒的目光穿刺下知道自己的越权,就在唐越霖转过身子准备离开前,她听到他略带生硬的回覆:

  “他是――发生意外事故造成的。”拉开门把,他似乎犹豫了半晌,又淡淡地提出他的忠告,“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别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然后,他关上门离开了。

  为什么?这是他胸口永远的创痛吗?商珞瑶在内心深处思索着这个也许她一辈子也无法获知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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