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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场秋点兵 第7章(2)

  在两老的呼唤声中,她跃出了将军府。

  依旧穿梭在人潮拥挤的街上,百姓仍然为天曦国新帝继位以来第一件喜事欢呼着,她垂头慢慢地走去,离开她为之奋斗的天地。

  忽然人潮爆发出更大的呼声,在呼声中她茫然走着,街中却出现一顶花轿。

  一阵风来,吹开了轿子的窗帘和新娘的头巾,在一个瞬间,她从窗边走过。

  「千萝!」

  轿中的新娘抓下了盖头,不顾一切的跳下轿子,追逐着那远去的影子。

  「千萝!」那一定是千萝!梁绯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千萝不是死在战场了吗?在凌家的不是取代她的双生弟弟,真正的凌千骆吗?

  凌千萝没有听到后面的骚动,只是茫然的走着,不知道该去何处。

  轿夫和喜娘们拚命拉着挣扎的新娘,直到队伍前方的凌干骆赶了过来

  「千萝,那一定是千萝!你这个骗子!」梁绯筝不停地厮打着,「放开我,这样对千萝不公平,不公平!」

  凌千骆冷漠的眼中满是复杂。的确不公平,可是他不能说出这是交易。

  殷夙傲给天曦国五年的和平,风君恩让凌千萝彻底的自由毫无羁绊。

  「去追啊!」她推着他,脸上的喜妆糊成一片,「如果她出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人群骚动着,他们听不懂「千萝」和「千骆」的区别,只是奇怪地看着他们。

  终于,凌千骆下定了决心,翻身上马追了去。

  *

  凌千萝还是蹒跚地走着,一路向城外走去。

  她想离开这里,忘掉这个国、这个家,忘掉自己是一个武将,忘记之前二十二年的记忆。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不是武将,连个女人都做不完整,以童贞换来的自由原来是这样残忍的事实。

  终于来到了城门附近的湖边,看着水中的淡淡涟漪,她的眼中出现了回忆的色彩。

  七年前,她遇到了一个机会可以做回自己,可是她放弃了,坚持用别人的身份去成全一份忠义。

  难怪殷夙傲说她可笑,现在连她都觉得自己滑稽可笑。

  「你不会想跳下去吧。」

  带着讥讽的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缓缓回身,背后一身玄色斗篷的俊美男人,不正是那个一直纠缠着她的魔鬼。

  虚弱的一笑,她张开双手。

  「满意吗?」

  殷夙傲紧紧闭上了唇。他该满意的,她终于失去了一切的束缚,她终于是完全的凌千萝,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她又是一阵凄楚的大笑,「我终于明白了,我是个女人,一辈子也只是女人,再怎么都不会是个武将,不会是……」

  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她不住的低喃,「可笑啊,我居然一直以为我是凌家的骄傲,我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战神,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殷夙傲上前,展开自己的斗篷将跪着的她罩在里面。

  「你不用可怜我,我很好,没有任何责任的感觉真好……」她喃喃着将额头靠在他的小腿上,「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轻松,真好……」

  眼泪一滴滴地流了下来,然后她被拥入了温暖的怀抱,像是终于找到了允许自己停泊的港湾,她的眼泪越来越多。

  「你不是要女人吗?我现在只是女人,随你要不要了。」

  猛然收紧的怀抱迫使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殷夙傲眼中带着一抹狂热。

  「我要,只要凌千萝,什么样子的我都要!」

  她怔怔地看他,然后苦笑,「好,全拿去吧。」

  就在此时,由远而近的马蹄声靠近了,凌千萝一颤。七年前不也是如此,最后的时候父亲赶到了,她带着一丝希望看了过去。

  来的却是取代她的弟弟。

  凌千骆翩然下马,手中拿着一把银枪。马是陪她长大的白练,枪是她用了多年的破甲游龙枪。

  她从殷夙傲斗篷的缝隙看着那个男子,不禁感觉可笑之至。对面站着的可是自己?二十二年来的武将生涯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剥离了。

  凌千骆望着殷夙傲沉声道:「留下她。」

  「留下她?那么你们要如何处置她?她是谁?死而复生的凌千萝?还是你要继续做影子?」

  殷夙傲站了起来,玄色的斗篷却依然拢着凌千萝。那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女子,无论如何他不会放手。

  凌千骆沉默了片刻,突地横枪单膝跪下。「所有的我还给她,留下她,我走。」

  她一震,殷夙傲却已经大笑出声,「算了吧,留下她?要她面对双亲的指责,还是面对你们所谓朝廷的丑陋嘴脸,或者是帮你安抚你的新婚妻子?如果你真的想过你的胞姊,那么一开始你就不会答应风君恩。」

  凌千骆闭上眼没有回答,殷夙傲的话没错,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他和姊姊是一体的两个影子,或者说他们都被凌千骆这个身份束缚着。

  「十七年前就已经注定了这么一天,可惜千萝太过善良。」

  殷夙傲的斗篷隔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像镜子里的倒影,只有一个人能够走到阳光下。

  弯腰轻轻抱起像失去灵魂的凌千萝,殷夙傲讥诮地看了看凌家的方向,转身要离开。

  「站住!」凌干骆喝住,「放下她,如论如何她是凌家的人,还请将军让我们一家团聚。」一扬银枪截住他的退路。

  殷夙傲望着那把曾经在凌千萝手中游转的银枪,嗤笑出声,「团聚?可笑的团聚,无非是牺牲一个成全自己的跳梁小丑。你们准备怎么对待她?痛哭流涕地请求原谅?这样的背叛她以后,连恨的权利也不允许她拥有?」

  「别说了,我们走……」他怀中的凌千萝低低地恳求着。她只想离开这里,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好,我带你走。」殷夙傲也低柔地回答着。

  可是凌干骆的银枪却已经袭了过来。「我说了,留下她,我欠她的全部还给她。」

  殷夙傲抱着她翩然一退,闪开了银枪的锋芒,脸上的讥诮更加深了。

  「想和我动手?你还不配!」

  「此生原本只承认你们这两个对手,可是现在看来,你远不如千萝。」早就知道千萝还有一个影子,可是没想到这个影子居然真的走出来取代了本尊。

  凌千骆的眼中依旧冷漠,却没有反驳。殷夙傲说得没错,即使他做任何补救,当他为了私欲答应伤害胞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沦为小人了。

  殷夙傲看到了他眼底的悔意,更加恶意地笑着,「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们,天曦国的这个厚礼,我收下了,你告诉风君恩,落日国五年之内绝不会进犯天曦。」

  埋在他斗篷之下的凌千萝一怔。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奇怪吗?千萝一定不知道,你的朝廷用你和我交换五年的和平。或者说从一开始你被派去应战,阴谋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你原来的主子想的是杀了你,而新帝是把你送给我。」

  她的心一寸寸地凉着,这就是天曦第一武将的价值吗?

  殷夙傲感觉到了怀里的颤抖,反而邪笑着问凌千骆,「我说得对不对?」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压抑着几乎破口而出的哭泣,哀求着,「离开这里,带我离开!」

  穿过漠然站立的凌千骆,殷夙傲抱着她上了他的骏马,低声问怀里默默哭泣的女子。

  「还要看一眼吗?」

  她摇摇头,瞬间马儿奔驰而出,斗篷被风微微扬开了一个缝隙,凌千萝从缝隙中看到了垂手站立的弟弟,也看到了远方被喜娘们拉扯奔来的梁绯筝,或者更远的地方,还有凌家的两老。

  但是最后的视野,是天曦国古老的房檐屋舍,那片晴空万里。

  *

  一路上也曾有人试图拦下跋扈驰骋的殷夙傲,但最终那把漆黑的长戟和殷夙傲张扬魔魅的笑声,从此变成许多士兵的梦魇。

  离开京城很远后,殷夙傲勒马扶起倒在怀里一动也不动的人儿,她的目光空洞没有焦距,仿佛已经被掏空了一样。

  「千萝……」

  凌千萝却把身子往斗篷的深处埋了埋,不愿理会他的呼唤。

  「我想你最好毫无后悔的离开,我可不希望我的女人心里除了我还有其他。」殷夙傲有些残忍的抱着她翻身下马,打开了斗篷,让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她身上。

  「不要!不要!」她挣扎了起来,「别这样!」她不要暴露在白日之下,她是见不得人的,她只是个被抛弃的影子而已。

  「我认识的凌千萝从来没有逃避过,也从不屈服过什么。你是谁?」

  他不为所动地退后一步,小山坡上,四处一片荒野,远处的京城若隐若现,连同头上的晴空艳阳彷佛都在看着他们。

  凌千萝不住地颤抖。好耻辱的感觉,像是被剥光了放在闹市街头一样,那样的仓皇、那样的羞耻。

  「抬头看看这片山河,看看你的家乡。」他强迫她站起来,动作粗暴,却在言语中透出了担心,「我们都是格格不入的,因为这个地方都不属于我们。」

  她挣扎不开,骤然大吼,「那我该属于谁?没了国,没了家,我到底属于谁!」

  「你可以属于我!」他也怒吼,「我不是落日的半面鬼将,你也不是天曦的战神将军,我们不过是殷夙傲和凌千萝!」

  她看着他那张原本阴柔妖冶的脸,如今满是不知名的狂热和光彩。

  「千萝,我要你,七年前就已经把你当作我此生的伴侣。如果你要天下,我可以给你天下,但是我要你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和你一起策马奔腾。」

  策马奔腾?凌千萝颤抖地转过身,环视着这片陪伴她二十二年的国家。

  遥想十五岁在大殿封将,那时百万大军齐声高呼「将军千岁,战神无敌」。

  遥想与长月国大战百日,以五万人马大败长月十万精兵。

  遥想京城夹道三里为她欢呼雷动……

  现在却要告诉她,那些过去不是她的,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是必须全部忘记的。

  忽然她仰天大吼,「啊——」

  这声嘶吼凄厉绵长,直冲云霄,惊起周遭无数雁雀,更在这无边荒野山坡被风吹拂回荡。

  殷夙傲听着,那是如同雪鹰自尽前的悲鸣,绝望而痛苦。

  她停止了嘶吼,低头却呕出了点点鲜血,这般的涕血鸣啸却依然吐不出心头的苦闷。

  「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声悲愤的哭喊在风中响起,和着血泪,她跪在地上放纵的发泄着。

  为什么一开始给她那么多的期望?为什么一开始不让她做个平凡的女子就好?

  京城中的凌家两老和凌千骆,刹那心头也是一阵抽疼。

  那样穿透灵魂的嘶吼,即使远在百里之外,又怎能不冲击着众人的心。

  终于,她哭累了,软软地倒在殷夙傲的怀里,他抱着她上了马。

  夕阳西下,他的斗篷包裹着两人,也让怀里的人不被夜风侵袭。凌千萝昏沉地随着马匹的动作摇晃,鼻息中是温暖安全的味道,那是身边这个男人的味道。

  无论过去如何,此刻断肠的她唯一的去处只有他的怀抱,只能随着他一起走向太阳落下的方向,那个曾被她视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把她当作最危险的敌人的落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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