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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不是故意 第五章

  清醒时,黄蓉看见他。

  放大的巨人杵在眼前,他的大手横过她的腰,他的腿占有似地圈住她的小脚,而他的脸贴在她脸上。

  呵呵呵……被巨人包住了,她是起司夹心、他是巧克力外皮,他们是营养健康的超浓组合。

  转动眼珠,眼睛摆在床头柜,她只能隐约感觉光线从窗户投射进来。

  这里肯定不是她的房间,爸妈哥姊肯定同意她接下工作,而巨人肯定很满意这个结论,而她肯定……抬眉,黄蓉撞见他饱含笑意的舒展容颜。

  她是特效药,在最短的疗程内,治愈他的失眠症,好久,同一张床,他没睡得这么舒服过,那些半夜三点,在电脑桌前发呆的不愉快回忆,彷佛已经离他好远。

  「醒了?」他问。

  「对,你今天睡得比我晚。」

  他没反驳,其实,他已醒过三次,三次都因为舍不得离开,便拥着她、抱着她、亲亲她,再度入睡。

  「想去哪里?」

  粗粗的胡渣刷上她的额头,痒痒刺刺,惹得她咯咯笑开。

  「哪里都不想去。」

  把头脸埋进他怀间,她爱上在他胸前玩捉迷藏的感觉。

  伸过手,圈住他的腰,当巨人的夹心很棒,宽宽的怀抱、宽宽的胸膛,她窝得舒服美妙,再不想去任何地方。

  「不行,妳在床上耗太多时间。」

  「我没在床上,我在你身上。」

  收收自己的手,她圈他紧紧。

  这句话很中听,中听到他无条件同意。

  「肚子不饿?」

  「可以忍耐一下。」

  「妳太瘦,不能受饿。」

  「我很胖好不好!你没看见我大姊?她的身材才叫纤细美好。」

  「那叫作病态。」

  「不是,厂商看中她的身材,才邀她去拍广告,以前我也想当模特儿,可是经纪人看到我,说我条件不够。」

  她有婴儿肥,婴儿肥和癌症一样,属于不治之症。

  「厂商没眼光,要是我,宁愿请妳拍。」

  「真的吗?可惜我太矮,矮个子的女生不能当模特儿。」

  「我不觉得妳矮。」

  尽管他看她必须俯角五十度,她的头想靠上他的肩,必须找椅子做辅助,他的腰在她的胸部……

  他还是觉得她的身高恰恰好,多一分太高,少一分太矮。

  「有啦,我真的很矮,最不公平的是,大哥大姊都遗传到我爸,只有我像妈妈。」

  「妳的确像她。」点点头,他同意。

  「我妈压根否认我像她,还说我是隔代遗传,遗传到我外婆。」

  翻身,趴到他身上,黄蓉皱皱鼻子,下巴顶在他的胸膛处,完全没想过这种动作既暧昧又危险。

  从下往上看,刚睡醒的她没有戴眼镜的必要,干干净净的脸上,两颗又圆又大的眼珠子,转啊转,转得他的心情飞扬。

  「妳可以抗议。」

  「我妈很笨的,妳跟她抗议,她根本听不懂。」

  笨?他想,他找到她的智力遗传处。

  笑笑,立青决定,以后不管生下来的孩子是否遗传到她,他都要像疼小猪般,惜命命。

  他没发觉自己的假设出现重大错误,忘记他只是要黄蓉当情妇,得到她、解决过度幻想。

  「妳当过模特儿。」话题转到前头。

  「那个又不算,他们是找我去示范睡觉。」

  立青大笑,揉揉她乱莲蓬的长发。

  「妳喜欢的话,我让妳当。」

  反正今年的行销影片还没敲定模特儿人选,运用特权,对老板而言不算什么。

  「我没有爱当模特儿啊,我比较爱当你的心理医生。」

  「因为心理医生是高级工作?」他取笑她的高级取向。

  「不是啦,当你的医生可以赖在床上陪你说话,我喜欢同你说话,真的。」

  「没错,模特儿就没这个特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好厉害哦,『赛翁失马,淹死蝙蝠』这句很难耶,我记很久都记不住,好不容易背起来,又搞不懂为什么老公公要比赛丢掉马,比赛就比赛嘛,怎会淹死蝙蝠?」

  他失笑,好个赛翁失马,淹死蝙蝠。「小猪,谁教妳成语的?」

  「我妈呀,怎样?她教错了?」

  原来,有什么老师就有什么学生。

  「考考妳,什么叫勤奋不懈。」

  「擒粪不谢?」灵机一动,她说:「抓到大便的人不必跟人家说谢谢,意思是要我们尊重挑粪的清洁人员,对不对?」

  「无计可施?」

  「吾鸡可师?我的鸡很聪明,可以当你的老师,意思是叫我们不可以看轻小动物?」

  她的鸡……呵呵……她的鸡……他捧腹大笑。

  「天才!」

  「你也认为我是天才?我妈妈也常夸我,她说我反应快,学习力棒,我可以用头脑来弥补外表的不足。」

  眼见他笑,黄蓉也跟着开心,他浓浓的两道眉飙高,宽宽的嘴巴咧到后脑勺,严肃不见了、臭脸不见了,整张脸帅得惊人。

  「我爱看你笑,你笑起来锦衣玉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出淤泥而不染。」

  「妳说我……」

  他的笑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扯上关系?他不客气地大声嘲笑,完全不顾虑她的自尊问题,不过,没关系,猪是不懂自尊的动物之一。

  「我还可以用更多成语形容你,你的笑容炉火纯青、一泻千里。」她开始卖弄自己的聪明。

  「很好,我也喜欢妳的笑,妳的笑容像烟花柳巷,美得如同识途老马,每个人看见妳都觉得天昏地暗,恨不得把妳夜郎自大。」

  原来乱用成语这么有趣,胡说一通,他看着小猪的脸庞充满崇拜,控制不住的笑容一再一再。

  他从没笑那么久的经验,两颊发酸、泪水从眼角偷渡,肚子痛、腰痛,痛加上乐,简直是吸食毒品了。

  稍稍收敛,他说:「求妳一件事。」

  「什么事?」

  「出门别说妳是中国人。」

  「那我要说自己是哪里人?」

  「日本,韩国,或者非洲亚裔都行。」

  「非洲牙医?我没那么厉害啦,说谎话我会害羞的啦!」

  猛拍一下额头,他真被打败!

  「好了好了,起床,我约了眼科医师。」

  「约眼科医师做什么?我有眼镜呀!」她从床头柜摸到眼镜戴上。

  这支眼镜是高档货呢,大姊说,价钱铁定贵得吓死人。

  「我带妳去配隐形眼镜。」

  「不要,我讨厌隐形眼镜。」

  「为什么讨厌?」哪个女人喜欢戴又重又丑的笨眼镜。

  「戴隐形眼镜一不小心,会把眼珠拔下来。」她盯住他说话,态度郑重。

  「妳从哪边听来的。」社会新闻吗?他从未耳闻过。

  「我亲眼看见的。」她说得认真。

  「在哪里看见?」

  「鬼片里面。眼珠一旦拔下来,会被没眼睛的瞎子鬼抢去装在自己的眼眶里面,不要啦,虽然我的眼睛有点烂,我还是要靠它看东西。」

  「那是电影,骗人的!」

  「我没骗你,那个丢掉眼球的人变成另一个鬼,在人间徘徊。」

  「我说假的就是假的。」

  「是真的,你不要铁齿,铁齿的人容易撞鬼。」黄蓉瞪他。人家电影上明明有写,此为真人真事搬上萤幕,他硬是不相信。

  「假的。」

  他向前走一步。

  「真的。」

  她向后退两步,没办法,人小腿短。

  「假的。」

  他大大跨一步,这一步抵得过她三四步。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啦!」

  她说一次真的就退后三步,这一退,从房间退到楼梯边。

  「妳再乱说,我就揍妳。」

  「你有暴力倾向。」她指控。

  「没关系,妳皮厚耐打,而且妳可以和有暴力倾向的男人相处很好。」他用黄蓉的话驳她,冲往她身边,长手一捞,抢夺她的眼镜。

  闪一次,她躲过魔掌。

  「不行抢我的眼镜,」

  「眼镜是我出钱买的。」他点明事实。

  「它戴在我脸上,就是我的。」

  「好啊,我来和它沟通,看它属意谁当主人。」

  这回合,长手人获胜,他用左手扣住她身体,教她动弹不得,然后右手轻轻一勾,勾走昂贵眼镜。

  啪答,眼镜拦腰折断,他顺利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妳要重见光明的话,得靠隐形眼镜了。」邪恶一笑,他赢!

  大声叹气,她摸索着,窝回床上,猪碰到事情时,最好的解决方式是--睡觉。

  「不准睡。」

  他扛起黄蓉往浴室跑,反正不让猪睡觉,并不违反动物保育法。

  她尖叫、他大笑;她说他流氓,他说其实自己是黑手党;她捶他的胸膛,他说全身舒畅。

  糟糕,严肃的郭立青被小笨猪改造,在不知不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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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屋里,到处乱七八糟,满地的饼干袋、糖果纸,沙发上枕头棉被乱成一团。别怀疑,那只猪肯定窝在沙发里,一面吃零食,一面看电视。

  今日,钟点女佣请假,她用最短的时间把家搞成猪窝。

  「黄蓉!」他对空大喊。

  「我在尿尿,等我三秒钟。」

  三十秒,她出现时整整迟到十倍。

  「有没有冲水?」他瞪她,森寒表情教人不寒而栗。

  不过是冲马桶,值得那么生气?黄蓉皱皱鼻子,顺应他的态度。「我忘了,等我一下。」

  忘记?她怎不忘记穿裤子,不忘记洗手、不忘记肚子饿嘴巴馋,偏偏忘记冲厕所?坏习惯!

  转身,黄蓉跑回浴室,哗啦哗啦冲水声响过,再回到客厅时,她满脸巴结。

  「谁弄的?」他指指桌上脏乱质问。

  虽是疑问句,但口气不容置疑,是她,就是她,再没有别人了。

  「如果我说有两只猫狗闯进来弄乱的,你信不信?」

  「不信。」他老是瞪她,瞪到两眼抽搐。

  「唉呀,明天再收拾啦,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牛排吗?快点快点,免得牛排被人点光了。」

  她的良心被狗吃掉,丝毫不觉得破坏环境需要背负罪恶感。

  「妳的生活习惯真的很糟,去,把垃圾拿到垃圾桶丢。」不管,他要训练她成为正常人。

  「不能明天再做吗?反正明天有新的垃圾,等到集很多时,再一起整理,才不会浪费力气。」

  集很多?她当在7-Eleven收集磁铁。

  「马上动手。」他大叫一声,叫得她耳膜震动,乖乖地,她照做。

  黄蓉用大拇指和食指抓取「一个」纸袋,慢慢走到厨房,扔进垃圾桶;走回客厅,笑笑,再用拇指、食指抓一个,走回厨房,再扔进垃圾桶。

  她走着走着,速度增快,没别的原因,纯粹因为他的表情太精采,精采到她不得不劳驾玉腿,请它们加快速度。

  当她第五次在桌面上ㄋㄧ起洋芋片纸袋时,维苏威火山爆发,几万个庞贝人民无处可躲,黄蓉吓得松手纸袋,怔怔地盯着岩浆流向自己。

  「妳到底在做什么?」他又叫,叫破她可怜的老鼠胆。

  「我在整理桌子啊,是你叫我弄的,你忘记了吗?」怯怯地,黄蓉回答,她发誓,真的看见他头顶冒出缕缕轻烟。

  「妳这叫整理桌子?」怒气累积,下颚紧绷,双拳在身边死握,他想掐死她,真的很想。

  「不然叫什么?运动?休闲娱乐?」她实在不晓得他要的答案是哪一个。

  「叫作混!妳不能把垃圾桶搬到桌子边,一口气把垃圾扫进垃圾桶?」

  「你叫我搬垃圾桶?不、不好吧……那个很脏ㄋㄟ……」他们家里,这种骯脏工作是由男人专门负责的。

  「妳的字典里面居然还有脏这个字?」

  「我当然知道脏是什么意思,不用去翻字典啦。」她大声反严。

  「那桌上这堆东西代表什么?」

  垃圾=垃圾桶=脏,不想脏,就随时随地保持环境整洁,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不懂?

  黄蓉不说话,怀疑地看他,那么简单的事居然要问她,他的头脑是不是烧坏掉?

  「你真的不晓得桌上这堆是什么?」她轻声问。

  「我叫妳回答!」

  「那是袋子嘛,用来装饼干的东西,你就算不吃零食,总该在便利商店里看过吧?何况饼干还是你买回来给我的。」

  好冤哦,他到底在吼什么?吼得她头昏脑胀。

  忍,她是用来挑战他情绪极限的女人。

  没错,他贱、他无聊,没事买饼干来欺负自己,明知道她是个世界级的脏女人,明知道跟她在一起容易得疟疾加鼠疫,他还是眼巴巴的等着她回转心意,等她点头说--当你的女人,我愿意。

  他无条件对她好,他无条件把她捧在手掌心,他从未对任何女人这样,没想到,她得寸进尺,用她不堪的生活习惯,污染他的家。

  「吃过饼干的袋子叫作……」咬牙切齿,他一字一字问,

  「叫作……饼干袋?」她小心看他,唯恐说错话。

  寒光乍射,他怒吼:「饼妳的大头,那叫垃圾!」

  「不对,丢进垃圾桶里的东西才叫作垃圾,垃圾会脏、塑胶袋不会脏,从不脏的塑胶袋变成会脏的垃圾,主要原因在于垃圾桶,所以垃圾桶很脏,尽量不要乱碰,不然很容易染上细菌,死掉掉。」

  她用最大的诚意向他解释,因为知识是种不说不明的真理。

  好个「死掉掉」,懒人最好的借口说词,他的钟点女佣一用七年,也没见她伤风感冒,外加「死掉掉」。

  「谁说的?」立青问,

  「我妈妈说的,她当二十几年的家庭主妇,对于整理家务很有经验,所以,她一定是对的。」

  呵,原来他该掐死的对象是她老妈。

  智障的学生是谁?是白痴!蠢妈妈绝生不出聪明女儿,除非遗传基因出现重大突变。

  他投降了,在这个回合。

  「算了,妳去洗澡,这里我处理。」他有强烈无力感。

  「好。」

  摆脱整理客厅的重大工程,她笑咪咪进浴室,等她再走出同扇门时,客厅焕然一新,连房间的枕头棉被都换上新花样。

  「哇,好厉害哦,你怎么办到的?」

  她冲到他面前,拉住他双手,肃然起敬。

  叹气,他搂住她,没好气回答:「是魔法。」

  没办法,谁教他喜欢上这么矛盾的女人,明明长相干净清新,偏偏生活习惯脏乱得无与伦比;明明视力接近失明,偏偏枪枪神准,教人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大喊佩服;明明中文造诣不坏,新诗写得有模有样,偏生断章取义,把成语用得乱七八糟。

  对于这种特殊女子,除了当成濒临绝种的动物保护,你还有其他作法?

  「你有魔法,太棒了,用你的魔法帮帮我吧。」

  「妳又弄脏什么地方?浴室吗?等我洗完澡,我顺手整理干净。」

  整理浴室,小事一件,因为黄蓉,他的工作能力与日俱增。

  他能一面赚钱,一面想她;他经过点心店时会自动停下,为她带回新零食;他学会精准计算她的睡眠,调整自己的下班时间,一天一天,他的超能力被她训练成形。

  「不是啦,你用魔法帮我弄眼睛。」她勾在他身上说话。

  「眼睛怎么了?」

  推开她,他仔细审视她的双眼。

  她的眼睛布满红丝,汪汪泪水填在眼瞳处,每个眨眼,隐形眼镜都会随之移位。

  是过敏啰?看来她真的不适合戴隐形眼镜,再走趟医院好了,看看有什么好办法。拿来吸棒,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拔去眼镜。

  「好点没有?」他问。

  「不痒了。」

  「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有……这里……」她比比自己的左胸。

  心脏不舒服?「要不要看医生?」他紧张问。

  「我习惯看着你的脸说话,没了眼镜,看不清晰,心里不舒服。」

  她的话蜜上他的心,看不见他,她便不舒服……多好的甜言蜜语。

  若她不是小猪,他会猜测她别有所图,以为她要从自己身上捞到若干好处,可,她是小猪、货真价实的小猪,没有自尊、不懂耍心眼的笨小猪,所以,每句话绝对出自肺腑。

  他的脸靠近她一点,「这样子,看得清楚吗?」

  她摇头。

  再近几分。「这样呢?」

  她还是摇头。

  他靠近许多,两人的距离只剩下短短十公分。「有没有好一点?」

  「还是有点模糊。」

  「那这样呢?」他抱起她的小屁股,鼻子凑到她的鼻子前。

  她笑开,他的脸在她面前放大,连他的毛细孔都看得见呢!

  她的笑染上他,他低头,热热的气息喷上她的肌肤,心脏迅速撞击,「不要停」的春梦重回她的记忆里。

  他要亲她了,半瞇眼睛,任由心悸攫取知觉。

  吻住她的柔唇,他霸道而热切,这是首度,他在黄蓉清醒时吻她,甜蜜依旧,眷恋依旧,他爱上她的吻,如同爱上她的反应迟钝。

  一阵晕然,她攀上他的肩,生涩回应。

  唇贴唇、心贴心,他把她吸进自己的知觉里,爱吃零食的小猪甜了他每个细胞,几千、几万亿个细胞同声欢唱。

  一亲再亲,辗转反复,忘记呼吸、忘记天地,他的脑海里只有小猪两个字,不断不断撞击,撞心、撞意,撞出火花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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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蓉做过雷射手术,勤奋的立青请假陪伴她,刻意忽视员工的不解与怀疑,全年无休的老板居然在工作最忙碌时期请假休息。

  他为她破例无妨,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回合。

  夜里,他替她黏上眼罩,那是怕她睡觉时压到的防护措施。

  「感觉怎么样?」躺在床上,立青问她。

  手术情况很好,医生说,她没有预估中的紧张害怕。

  「我看得见了,不过到处都水水的,好像隔着水在看东西。」黄蓉说。

  「明天醒来,角膜黏合,就没问题。」

  「真好,天亮以后,我再不用到处摸眼镜。」

  「明天下午我带妳回去复诊,在这之前,妳好好睡觉,尽量不要起床,不要碰塑胶眼罩。」他叮咛。

  「好。」

  「那么,睡吧!」

  立青搂搂她的肩,他们习惯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习惯她在他怀里入睡,也习惯睡前说些无聊废话打发时间。

  她翻身背向他,一会儿,又翻回他怀里,脚跨他的脚,手圈他的腰,下一分钟,她又翻往床的另一边。

  「怎么了?」

  他等着把她弄睡,好回去电脑前,补齐今天的工作量。

  「可能是开刀太紧张,睡不着。」

  「要不要喝杯牛奶?」

  「我讨厌牛奶。」

  「要不要听音乐?」

  「不要,我们来说故事好不好?」黄蓉提议。

  「说三只小猪?妳对同类的故事一定熟悉。」他取笑她。

  「不对,我们要说跟巨人有关的故事。」她反将他一军。

  「妳说吧,我听。」

  伸手臂,他圈她在怀间,教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情绪安稳。

  「从前有个小朋友,名字叫杰克,他们家很穷,有一天,妈妈叫杰克牵母牛去卖……」

  「杰克与巨人的故事,我听过。」

  一个害死受害者的小偷,故事太血腥暴力,不适合头脑单纯哟小猪。

  「那你先说。」

  「从前贵州这个地方没有猪,有好事者运来一只猪,因为没有用处,便把牠放在山下。

  有天,一只老虎看见牠,不知道牠是什么动物,便靠近牠、碰触牠、狎弄牠,猪生气了,踢老虎一脚。

  这一踢踢出实力,老虎心想,牠的本事不过如此,便跳起来咬断猪的脖子,吃掉它的肉,饱餐一顿离去。这个故事叫作黔之猪,我说完,换妳。」

  「你说的故事很熟悉,我好像听过,不过我记得被吃掉的是只驴子耶。」她怀疑望他。

  「是吗?大概版本不同,主角不一样。」

  他在肚中闷笑,她的笨有迹可考。

  「不过,你犯规了,我们要说巨人的故事,你不能说到别的地方去。」

  「一定要说巨人?」他问。

  「一定要说巨人。」她肯定。

  「好,换妳讲。」

  「从前有个巨人爷爷,他有座大花园,他的脾气很坏,吓得附近人们都不敢亲近,他还盖了又高又大的围墙,把花园挡起来,不准人家进来。

  冬天,巨人爷爷生病了,他盖着毛毯缩在暖炉前面,他知道围墙有破洞,要赶紧去修补,不然讨人厌的小孩会偷溜进来,踩坏他的美丽花园,可是,生病的巨人爷爷实在没体力去修理围墙。

  果然,有个小朋友发现这个洞,他溜进花园里玩耍,第二天,他邀集好朋友一起来玩,他们的笑声吵醒巨人爷爷,他皱起两道眉,大声喊叫,想把小朋友们吓跑,可是他病了,喊出来的声音又弱又小,更没办法拿扫把赶走讨人厌的小孩。

  一天天,小朋友的笑声传到他的耳边,他既厌恶又痛恨,猜想小孩子一定踩坏他辛苦培植的名贵花草,他不断祈祷,希望春天快快来到,他的身体快点恢复健康。

  终于,冬天过去,春天来临,他的病痊愈,打开窗户,当他想对着小朋友大喊时,你猜,他看见什么?」

  「不知道。」

  「他看见满地五颜六色的花朵绽放,看见小朋友在花丛中间捉迷藏、荡秋千,看见所有人都在笑。

  有个小朋友抬头,看见巨人爷爷,招手要他下来和大家一起玩,他们聚在大门口,等巨人爷爷下楼,他们牵起巨人爷爷的手,带他走进花园中。你猜,后来怎样?」

  「怎样?」

  「巨人爷爷拆掉围墙,欢迎所有人进入他的花园,笑容从小朋友身上感染到巨人爷爷脸上,他认识快乐是什么模样,美丽花园、名贵花草没带给他幸福,是人们的笑声教导他快乐。」

  「故事说完了?」

  「嗯,觉不觉得你和巨人爷爷很像?」

  「不觉得。」他否认。

  「你们一样高大,一样用坏脾气把陌生人隔在墙外,其实,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坏人啦,是你们不习惯对人敞开心胸。」

  「胡说。」

  他的坏脾气是为了增加员工工作效率,是为了服人服己,和敞开心胸无关。

  「好吧,你怎么说怎么算,轮到你,记得呦,一定要说巨人的故事。」

  「为什么?」

  「我爱听啊!」

  立青努力在脑中翻转,想翻出一个和巨人关的故事,可惜,没有,他只认识一个巨人,只知道一个和巨人有关的故事。

  「说啊说啊,不准再讲小猪了。」黄蓉催促。

  「从前有个倒楣巨人,童年时,他家财产被坏人并吞,他只好辛苦工作,一面卖冰棒,一面上学,好不容易长大,好不容易家境渐渐宽裕,巨人放下肩上重担,开始享受自己的青春。

  大学时期,巨人碰见一个美丽女孩,她长发飞扬、笑靥迷人,几乎是初遇,他便热烈爱上她,他用最大诚意追求她,全心全意呵护。

  有次,他想买情人节礼物送给女孩,那整个月里他吃馒头裹腹拚命存钱,只为换得她的灿烂笑容。」

  「后来呢?」黄蓉问。

  「后来女孩移情别恋。」

  「可怜的巨人,女孩为什么移情别恋?」

  「因为巨人不够有钱,她用让巨人疯狂迷恋的笑容对他说:『等你的存折里存够一千万,我就回心转意。』」

  「后来……」

  「巨人拚命赚钱,他卖盗版名牌、搞网路买卖,他彻夜研究股票,企图从中获利,也许是幸运之神眷顾,他果真赚到一千万,捧到女孩家门口。」

  「她回心转意了?」

  「对,不过前一刻她正穿着性感睡衣,和其他男人大玩性游戏。」

  「巨人很伤心?」

  她看他,隔着眼罩的黑瞳油亮亮,鼻酸酸,她的小手抚上他的手臂,轻轻碰,他的痛,她懂。

  「他自立自强,发誓再也不要爱情,他成了赚钱机器,改善家中经济之余,也迷惑其他像女孩一样的拜金女。」

  「可是巨人并不快乐,对不?他暴躁易怒,他把所有人的关心挡在高高的城墙外头,不晓得有许多人愿意把自己的幸福分享他,宁愿自己在城墙内品尝孤独。」

  把他的手抓到自己颊边,倒楣的巨人,一次错误,偏差了终生幸福。

  「谁说他不快乐?他快乐得很,他有钱、他有本领为所欲为,他可做一大堆以前做不到的事,世间人、世间事,再没能为难他。」

  「如果是这样,他不会需要一个心理医生陪在身边,不必利用十万块月薪找到笨女人听他说话。

  我记得,他告诉过我,下班后他常独自在家。这样一个英伟杰出的大男人,正逢青春年少,怎容许自己孤独?他可以有无数个知心朋友、无数个红颜知己啊!」

  「聪明的女人不会揭人疮疤,何况,我从没有说那个巨人是我。」别开头,翻身,他不看她。

  「我从来不是聪明女人,更何况让人了解自己,没什么好丢脸。」

  黄蓉脸皮厚,别人不理她,她就主动来理人,手脚并用,粗鲁地从他身上跨过去,她转移位置,翻到他脸的那一方。

  面对面,侧躺他眼前,黄蓉仰头,甜甜笑道:「爱闹别扭的寂寞巨人,别害怕,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直到你驱赶走所有的空虚寂寞。」

  闹别扭?有没有说错,堂堂信华总裁会跟个小女人闹别扭?

  捏捏她的脸,揉揉她的发,他把她揽进怀里,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我才没有闹别扭。」

  她从他怀中仰头,笑眼问他:「你认不认同一个观点?」

  「什么观点?」

  「假设第一次就碰见正确爱情,那么你该惋惜,惋惜错失人生中许多错误的浪漫回忆。

  虽然你的第一次是错的,但它鼓舞你追求人生其他东西,如果我是你,我会感激那个女生,让我的生命有新视野。」她说得既诚恳又认真。

  莞尔,他说:「这些话,妳是从哪里背来的?」

  「什么背?!那是我的想法。」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妳没那么聪明。」

  「笨女生总会偶尔聪明。开心点吧,都过去了,我们把它彻底忘记,我来帮你挖墙角,迎接外头人的关心。」

  「谁想关心我?」

  「很多啊,你的亲戚朋友、你的员工、你合作的对象,你出门,对你微笑的每个人。」

  被她这么一举例,冷情世界成了温馨社会。

  黄蓉跳下床,从抽屉中拿出纸笔,说:「我教你一个转换心情的方法。」

  「什么方法?」

  她递张白纸给他,自己留一张。「你在上面写字。」

  不多久,两人都写好,立青拿起黄蓉的纸条,上面写--

  孤独拜拜、寂寞拜拜,

  听说南极上空很精采,

  请你们移居别再回来,

  现在起,我的巨人决定快乐欢爱。

  所有句子中,立青最欣赏「我的巨人」这句,他喜欢当「她的」,这个所有格把两人做了某个程度的牵系。

  黄蓉拿起立青的纸条,上面写着--

  我不是别扭男人,我只是坚持原则;

  我不要爱情,不管它正确或者错。

  小猪的理论有点对、有点错,

  随便,反正她答应过一直陪我。

  「你还在计较我说你闹别扭?没关系,你写出来了,我请小狗吞掉你的话,从此你就忘记我说过这句。」

  她的手艺精巧,几个折折迭迭,栩栩如生的小狗站在他掌心上面,再不久,另一根骨头折好,把黄蓉的南极包在里面。

  「好了。」

  「什么好了?」

  「孤独没了,快乐有了;别扭没了,原则有了,你想要的留下来了,不想要的,投奔南极大陆了。说,你的心情有没有好些些?」她用期盼眼神看他。

  「妳怎会发明这种方法?」

  「小学时,我上课爱睡觉,常被同学欺负,我就把同学名字写在纸条里,折出小动物,假装他们被动物吃掉,报过仇,心情就转好。我才不要花脑筋记谁欺侮过我,我要开开心心过生活。」

  「妳一定被不少人欺负。」看看她精湛的折纸工,那是多少经验累积,心疼刷过他心间。

  「我忘了,他们全被吃掉啰。」

  笑笑,黄蓉伸懒腰打呵欠,第一只瞌睡虫找上门。

  须臾,小猪睡着,看着她红嫩安详的睡颜,他回想小猪的笨话,和她的人生观。

  她是个奇特女人,她的人生光明、处处散发善意,不像他,总带着敌意看世情。

  轻喟,闭上眼,忘记延宕的公事,忘记自己强烈的责任心,要睡了,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熏衣草香,今夜,他怀中的小猪,干净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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