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又到武林大会了吗?」明笑生接过素雅的请帖,细细地端详了起来。
「师父,什么是武林大会?」十三在一旁不住问。
明笑生合上请帖,神情泛起三分狂狷。「武林大会每隔三年举行一次,以武会友,共商武林大事,更甚者可与武林盟主砌磋武艺,胜出者便可当上武林盟主,一统武林。」
「既然如此,师父因何从来未曾参加武林大会?十三相信以您的武艺,要当上武林盟主易如反掌。」
「倘若真如妳所言,为师又何需藉助此举来壮大明教声势呢?」虽然他笑着,眸底却充斥着轻鄙。
他向来厌恶那些打着武林正派旗子,却背地里干着欺压弱小的假道学!
「师父言之有理!」停了停,十三兴起一念。「不如,让十三代替师父参加一回武林大会可成?」毕竟年少心性,对未知的领域充满了好奇。
闻言,一旁的张胜忍不住开口斥道:「十三,妳也未免太猖狂了吧!别以为打赢了自家师兄弟就天下无敌手,耍知道明教在江湖上的地位非同小可,师父的脸妳丢得起吗?」
十三并不着恼,反倒轻轻笑了起来。「是!师父的脸十三丢不起,不知道换作大师兄参加武林大会,该是怎番光景?说不准能当上武林盟主也未可知哩!」
张胜被激得涨红了脸,又羞又怒,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谁教他技不如人!真是该死的丫头!
明笑生盯住十三,半晌没有开口。十三眼底的笑意,在剎那间散去。
这是无言的斥责,她明白!由小到大,师父从来不曾出言责骂。因为,单日芒姐一道似怒未怒的眼光,已教她难以忍受。长久以来,她就像是一只蛾,无时无刻追逐着师父这一道火光,无悔地度过每一个晨昏。将来会是如何,她不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绝对不会改变:她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他,她知道!
「倘若妳可以办成一件事,我就考虑让妳参加武林大会!」明笑生淡淡开口,黑沉的眼却闪烁着精芒。
「师父!」张胜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地喊了一声。
明笑生举起手阻止他说下去。「如果妳可以在三天之内,取来皇后寝宫里的凤钗,我或许会答应,让妳代表明教到少林寺走一遭!」
「多谢师父!」清美的容颜,因挑战而充满了光彩。
「去吧!」
十三当下一揖,旋即翩然离去。
「教主,这会不会太为难她了?」毕玄微微担忧地问。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相信她也一样!」他答,目光始终落在殿外那一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没来由地,他心下竟不受控地起了长长的叹:
十三……他还能这样守护她多久呢?十年之期将届呵……师父的话彷佛还在耳边回荡,转眼已经十年。到底,他还能为她撑多久,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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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进入皇宫,并不是容易的一件事。即使可以仗着卓绝的轻功越过墙头,要避开巡守森严的守卫队,并在数以千计的大小宫阁裹寻着皇后寝宫,实是难上加难!
「什么人?」守卫队长喝了一声。
幽暗的长廊下走出一名宫娥。
「这么晚了,妳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迷了路!」
「迷路?妳是哪一宫的人?」
「中宫!」
皇后娘娘身边的?「怎么以前没见过妳?」
「奴婢是新人宫来侍候娘娘的。」
侍卫队长摇摇头。「妳也太不小心了!」语罢,差了一名侍卫指引她回中宫。
「哪,到了!」侍卫指着前头。「下回别再迷路了!在宫里头做事得随时警觉点,明白吗?」侍卫见她尚年幼,不由得好心叮咛几句。
「多谢侍卫大人!」她感激地回答。
目送侍卫离去之后,她低着头,缓缓走向守在皇后寝宫之前的宫人……
「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我是……」话未完,八枚暗器分别向守门的宫娥们激射去,霎时,八名宫娥连哼也没哼一声,相继晕厥了过去!
直到这一刻,十三才露出一抹浅笑,踏入中宫。
守在房门口的宫娥以及太监,也教她不声不响地击中昏穴而倒地。
房里仍透出微光。很显然地,皇后娘娘尚未入睡。
十三推门而入,立即对上一张端丽的容颜:
「大胆奴婢,竟未经通报便进入娘娘房中……」服侍皇后更衣的宫娥斥道。
然而,她并没有机会把话说完,一如其它人,这名宫娥在眨眼间昏厥过去!
皇后大惊,立时站了起来:
「娘娘请不要害怕!」十三恭敬地在她身前跪下。「民女绝不会伤害娘娘,请娘娘安心!」
「妳要什么?」有顷,惊魂甫定后,皇后终于开口。
「回娘娘,民女斗胆,请皇后娘娘将您发上的凤钗赐予民女。」
「这么做是死罪一条,妳不怕吗?」柔和的语调里仍有凌厉之意。
十三微微一笑。「请娘娘恕罪!」话甫落,她一个俐落的翻身,皇后头上的凤钗已经到手。
「一点心意,请娘娘笑纳!」语罢,十三由怀中掏出一只锦盒,开启之后置于皇后桌上。那盒子里装的,竟是一颗宝光灿灿的彩珠。
待皇后回过神,哪里还有人在?她轻轻地伸手取出彩珠,放在掌心之中……
这是西域才有的天珠,其价千倍于黄金打造的凤钗。
是什么样的人,会傻到用这样的宝物来换取金钗呢?
天色刚亮,十三已骑马回到日月神宫。这匹西域神驹与天珠,是两年前,她十三岁生辰之时,师父送给她的贺寿礼。
「教主……十三她回来了!」毕玄与文虎欣喜地瞧住走入大殿的纤细身影。
虽然三天来,教主从末将忧字放在嘴边,但连着三个夜晚,他都守在大殿里,一心等待十三平安归来!
「师父!」十三恭敬地跪在地上。
「得手了是吗?」他问,一切早已了然于心。
「是的,师父!」十三将金钗高高地捧着。
「妳起来吧!」
十三起身,明眸之中有掩不住的期盼!
「如今妳的武学修为,已经毋需旁人赘言盛赞了!」
毋需再称赞,就是师父对她最大的赞许了。
十三仰起脸,内心充满了无比的荣耀,他就像是她头顶上的一片天。这世上又有谁,可以抗拒上天对自己的赞许呢?
「我决定由妳和张胜、于昊等师兄弟代表咱们明教,共赴少林。」
「多谢师父成全!」
「切记,此去少林不可一味以武争胜,虚怀若谷之人,才能赢得别人的敬重,明白吗?」
「十三明白!」
「妳快去准备吧!」
十三飞也似地奔出了大殿。
「她看起来像是很高兴可以离开神宫,到外头游历!」毕玄轻轻开口。
「右护卫没听说过吗?有一种鸟用笼子是关不住的!时候一到,展翅高飞是什么也阻挡不了的!」
「那岂非一去不复返?」文虎若有所思,心中翻飞起这些年来,十三在教主异于常人的调教方式下,渐成人中翘楚的艰辛岁月……
毕玄显然也想到了,不由得惋惜地开口:「只可惜十三身为女儿身!」否则,以她这般将材,绝对有资格接替教主之位,成为明教之主。
「是女子又如何?」
「教主您……」明笑生瞧住两位师弟,清澄的黑眸在剎那间变得深不可测。语罢,明笑生大步走出紫玄殿。
「教主……教主……」文虎与毕玄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醒神追了过去。将来会是怎番的光景,现下谁也不敢断定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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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嵩山的少林寺一直是结合宗教与武学的江湖重镇。
寺中僧人往往苦修数十载,却因久居寺中鲜与外界接触,因而纵有一身好武艺也不尽知,甚至一生没没无名老死于寺中。
由此可知,少林寺裹卧虎藏龙,即使是一个扫地僧也不容小觑。
正因如此,武林大会在此地举行,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由武学修为高深,却又不尚虚名者为比武仲裁,再合适不过!
当十三等人代表明教来到少林之时,一时之间成了武林中人目光的焦点。
明笑生唯一参加的一次武林大会,是在他当上明教教主那一年,之后就不曾在江湖上公开与人比试。至于那唯一参加的一次,也仅仅点到为止。
因此,江湖中人对明教始终存着某种神秘印象,对于明笑生的武艺是深是浅,也说不上来!
十三是明笑生唯一的女弟子,但今日她一袭白色的男子装扮,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性别,倒也无人识破。
然而,十三出众的清俊容貌,比起张胜的阴鸷和于昊的斯文儒雅,她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原因出于她一袭白衫。据传,明教之中,身分的高低与服色有关,身分愈尊贵者,服色愈淡,以明笑生而言,白色是身为教主的极致象征。
眼前这个面目清俊出众的少年亦是一身白色衣衫,与教主唯一的差别是在衣襬与袖口上,滚了一层淡紫色的精致纹边。除了这名少年,其余的弟子皆为浅深不一的蓝色袍服。
莫非这名年纪最轻的少年是教主的亲人?众人心中不由得暗暗揣测起来:
这一次武林大会并非为了推选新任武林盟主,意在以武会友,彼此切磋以求武艺上的精进。因此,一开始的时候,各门派仅派出功力较弱之弟子比试。
然而,争胜几乎是人的天性,而习武之人莫不希望自己击败群雄,傲视天下。
渐渐地,比试的结果动摇了虚假的祥和气氛。
各个门派为了面子,莫不倾力投入这一场武艺比试当中:
十三谨记师父嘱咐,始终于一旁观察各派交手过程。
「大师兄,咱们是不是也上场与他们较量较量?」其中一名弟子开口,脸上有跃跃欲试的神情。
「这……」临行前师父叮嘱他,此行以十三为首,不可意气用事。
张胜为明教中的大弟子,对师父的安排虽然十分气愤,却也无可奈何!
正在犹豫是否该重振大师兄的地位时,耳边徐徐地插入一句:
「大师兄、四师兄,我想你们还是别去的好,凭你二人之力,只怕胜不了那道人!」十三面无表情地开口,目光直落向场中的灰袍道人身上。
「妳是什么意思?别以为自己功夫了得就随便瞧不起别人!」张胜忿忿地道。
于昊扯了扯大师兄衣袖,摇摇头。「师兄且忍忍,别让外人看笑话了!」
张胜一怔,发觉自己的确招来不少奇特的目光,当下收了口,不再争吵。
共御外强这一点认知,他张胜还有。
崔中磬为武当派掌门之弟子,年岁虽不满四十,武功却是仅次于师兄李中贤的高手。这回难得遇上如此盛会,自然得大显身手,好教江湖上好手都认得自己。
「不知还有哪一位英雄,愿与本道切磋武艺?」
「就由我来讨教一回吧!」随着这一道清亮的嗓音,跃入场中的人正是十三!
她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明教弟子们都怔住了。
「敢问兄台名号?」
「十三!在明教弟子之中排名最末。」
闻言,崔中磬脸上不由得一阵青白。
这小子分明是有意来轻辱他!看来不给他点教训是不行的!
两人在众目期盼下交手。
十三并不发招袭人!打一开始,她就只是在场中游走,以各种巧妙的方式,避开崔中磬一次强过一次的出招。
可恶!崔中磬感觉自己彷佛受耍的猴儿,虽率先出击,却处处受制于这小子。
再这么下去,他武当岂非要成为笑柄?-思及此,崔中磬当下一个提气,翻身来到少年身后,打算给他一点苦头。岂料,少年彷佛身后长了眼,非但躲过他这一下奇袭,并以绝快之速转身朝身后推出一掌!
这是十三首度发招,也是最后一次发招。
很快的,她退出三步之外,拱手道:「崔道长承让了!」她深信没有几人看得出她已发招!
崔中磬初中掌的时候,只觉浑身一震,以为中了厉害至极的一招,奇怪的是,当这小子收掌之后,他又似没事人儿一般,并不如预期地受内伤,真是怪事啊!
「哪里,你这小子功夫也不算差!」言下之意当然是指自己更胜一筹。
十三抱拳一揖,飘然退出了场外。
「师妹真是高招!」张胜反讽地开口。
十三无言,清美的容颜只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诡笑。
于昊瞧着十三,又瞧了瞧那尚自得意的崔中磬,一时间,心头似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什么,随即又像陷入迷雾,摸不着那稍纵即逝的感觉。
他自问有七成把握可以胜过那道人,至少可呈平手!
十三又怎么可能轻易落败呢?
彷佛看出于昊心头的疑惑,十三轻轻来到于昊身边,淡淡地开口:「我本来可以饶过他的!」
「师妹……」
十三笑了开来,如春花一般,只是这笑,却瞧得于昊心惊。他居然有点害怕这个教人看不透的师妹!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一点也说不上来!
望着她益发灿烂的容颜,于昊的心暗暗瑟缩起来!
「叫她来!」明笑生坐在殿中,声音冷得吓人。
「教主……」文虎欲言又止地。
「快去!否则以违抗教命处死!」明笑生面无表情地。
「不必麻烦左护法,十三已经来了。」十三一身白衣,俏生生走进紫玄殿。
「全退下!」明笑生下令。
文虎与毕玄怔了怔,依言退出殿外,已经有很久不曾自教主身边被驱离!
「这下子十三大概惨了!」毕玄边说边摇头。
「也不一定!」文虎凝神回道。
「都差点弄出人命耶!」毕玄不以为然地瞟过一眼。
「放心,死不了的!」文虎顿了下,接口又道:「就算要死,也轮不到他!」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担忧。
「那会轮到谁?」毕玄失神地问。
「你说咧?」
两人互望彼此,心中浮上一人……十三!
大殿里,明笑生与十三对峙着,谁也没先开口!
「武当的掌门方才来了一趟,妳可知道?」明笑生开口。
「知道!」
「那么,妳也一定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了?」
十三没有回答。
「倘若为师不赐药,那位崔中磬道长便要筋脉尽裂而亡!」这就是无量心诀的可怕,杀人于无形。
十三依旧无言。
「妳难道一句话也没有?」
「我饶不了他!」声音不大,在静寂的大殿里听来却格外地清楚。
「为什么?」
「我饶不了一个曾经想扭断孩子手臂的人!」她答,清美的小脸上掠过一抹阴沉。原来,她仍记得那一日的耻辱!
「妳可知道,为师方才答允了武当掌门什么事?」
十三摇摇头。
「妳可知道,只因妳一时意气争胜,明教几乎与武当结下梁子吗?」
「师父……」十三跪了下来,却仍不肯认错。
他起身步下台阶,来到她身前。
「违抗师命,犯下对明教不利的任何罪行皆可致死,妳该明白!」
十三仰起小脸,望着那张教她又敬又爱的俊颜,却无法从中读出那双冷峻的黑眸背后,下了什么样的泱定?
「您,要杀了十三吗?」终于,她问出了口,嗓音颤得厉害。
颤抖并不是怕死!死亡是一种诀别,她无法忍受与他诀别!
「妳觉得我会下手杀了妳?」他盯住她,黑沉的眼眸掠过无限深意。
十三不言。
「今晚到踏月小筑来吧!我会给妳答复。」语罢,他越过她,离开了大殿。
究竟有什么样的答复在等待她呢?十三的心如风中之烛,欲明欲减:
人夜之后,十三依约来到踏月小筑。这里是师父的居所,位在日月神宫中央,四面环河,必须踏月小筑放下竹桥才能进入。
十三却不需要竹桥。除了明笑生之外,她是十三名弟子之中,唯一可以施展水上飘这门高深轻功过河之人!
「来了吗?」
「是,师父。」十三立于竹篱之外。
「进来吧!」
踏着熟悉的小石径,十三轻轻推开一道檀香木门。立即地,她瞧见了平日的大桌上摆了数道精致的小菜。这是死囚的最后一餐吗?
「坐吧!」明笑生端坐大桌彼端。
十三顺从地坐了下来。
「来,为师敬妳一杯!」他举起酒杯。
「师父……」他从来不许她喝酒的!
「不要紧的!」他温言表示。
十三深凝他一眼,举杯一饮而尽。出乎意料地,滋味并不如人所说的呛辣,反倒十分温醇,带着些许清香,十分适口。
「喝完这杯酒,妳我师徒缘分便尽了。」
这句话说来轻淡,对十三而言,却如五雷轰顶!
「师父要杀十三?」
「不,今晚之后,妳便要离开日月神宫!」
「就因为十三惩了那道人?」
「这是我答应武当掌门的条件。」也是唯一可以保她性命之法。
「难道以师父的势力与武艺,还怕一个区区武当掌门?」
沉默良久,他瞧住她,淡淡开口:「难道妳耍我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看似温和的神情,实则严峻而犀利。
「要怎么做,十三才可以留下来?」她绝望地开口。
明笑生没有回答,黑眸中掠过一丝冷酷。十三怎能感觉不到?
霎时,她的泪如溃决之堤,布满了伤心而绝望的小脸。
这是比死更残忍的惩罚啊……他知道吗?
「不要轻易流泪,否则将来难成大器!」他注视着她,目不转睛。
离开他之后,她还能有将来吗?要如何成大器?
心怀忧伤,她一杯接着一杯,希望可以吞下所有的悲伤与绝望!
很快的,她醉了,伏在桌上,轻笑转为低低的啜泣。
明笑生抱起她,将她轻轻搁在躺椅之上。
「师父……」十三勾住他的颈项,醉眸含泪地凝望他。「在这世上……十三最爱的……只师父一人……您知道吗?」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如轻呓。
「妳醉了,睡吧!」他拉下她的手,欲转身。
「不……十三没有醉……十三不愿离开您……」她紧紧抱着他,把脸埋人他宽阔的胸膛。即使带着醉,她仍然绝望地明白这是她最后一次这么靠近他了。
十三不愿放手,一如遇溺之人遇上横木,离开他后要怎么活下去,她不知道!
这一次,他没再推开她,轻拥着直到她入睡。
瞧着她含泪不上的睡颜,他轻轻放下她,冷俊的容颜掠过不自觉的爱怜。
他必须放她走,他深深知道……
踏月小筑里,明笑生竟夜末眠,天刚亮,他抱起十三,越水而去。
离开他的羽翼,是另一种成长的开始,她必须接受外头的试炼。
然后他会静静等待,两人再相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