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竟然就这么跟她说了隐藏多年的过往,那个极想遗忘的显贵荣华……
本以为数千年的沉淀,已经心如止水;本以为纵然有再多人问起,也不会轻易启口,但我又再次为她破例了。
纵使她现在长发凌乱,衣衫破旧,我还是觉得她可爱,是值得信任的。
一开口,就如轰隆隆的瀑布般止不了。
我提起自己的少年轻狂,也提起了自小配婚的平儿,更提起了那奇异的一夜……我的话滔滔不绝,千百年来没人问过,也没人想听,沉积许久的心事终于找到出口宣泄。
我没有自己预想的激动,只是平静的述说着,好像那是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是因为她吧?
看着她静静聆听,认真偏头的神情,心中的悲与苦迅速消散了。
是为着她,我确定。望着云开日明的天空,数千年来的心胸从无现在开阔。
“你受苦了。”元晴的小手轻轻塞进我的手中。
我珍惜的握住。
经书上的某句话印上我的脑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虽无法与她偕老,但我会伴她一生,珍惜她一世。
晴儿,我心中的晴终于来了。
我笑,绽开嘴角,但烈烈阳光下,我知道她看不到我的表情。
“走吧!我们回家。”我搭上她的肩膀,第一次在她清醒时这么亲昵。
我会保护妳不再受秋枫、白桦欺凌。我在心里这么告诉她。
☆ ☆ ☆
“妳怎么这副德行回来?”秋枫趴在栏杆上,皱着鼻子,“就算妳家没水,妳们村子里总有井可以跳下去吧!”
久违的声音,许久未闻的亲切嘲讽,让元晴有更深切的体认──她真的回来了。
热泪盈眶,满怀激动,元晴冲了过去大嚷,“秋枫,我好想你!”
秋枫受惊的站起,往后退一步,“妳别过来,妳热得让我受不了。”
热?她不明白,她没发烧啊!
“对他们而言,凡人的体温就像火,会烫着他们。”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说明。
这次回来,一切都变了,这山里对她而言不再冷漠、不再神秘,就好像冰窖的冰慢慢溶了,渐渐将冰冻的一切显露出来。她相信纵然这里暗无天日,但将来必有暖源。她微笑的想。
“哼!有什么好笑的。”秋枫跃上屋梁,又趴在那里不动,“臭女人,还不去洗干净变回小晴晴到厨房干活,慰劳我的辛苦。”
“你辛苦什么?”她眨巴着眼睛,问起心中的疑惑,“你干嘛老趴着?”
“我腰痛。”秋枫没好气。
“为什么?”
“问问妳后面的罪魁祸首呀!”
元晴转身看他,“夫君,你对秋枫做了什么?”该不会对秋枫做爱做的事吧?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她不希望夫君有这种怪异的冲动,她不以为自己可以忍受,有一个白桦已经让她够酸了。
“你说呀!”秋枫不怀好意的催促,“让她听听你是怎么折磨人家的。”
听起来很暧昧,她可不可以不要听啊!她现在已经够灰头土脸的。
“不如让她看个究竟。”他说。
要让她大吃一惊?用听的就够消受不起了,更何况是用看的。
“我想还是免了吧!”元晴伸脚往后,转身就要溜,他却更快的搭上她的肩膀。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瞧瞧我的杰作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
“魔鬼。”她苦着脸听到屋梁上秋枫的低咒,实在没办法真心欣赏他的杰作。
“你自己欣赏应该就够了吧!”她说得很小心,也明白自己的本分,她不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妻子,有时候的确难管丈夫换口味,但至少她可以眼不见为净吧!
“妳确定?”他的音调扬高,似乎有着失望。
元晴听得很不忍,咬牙一狠,“好吧!我看,你们要亲自示范吗?”她豁出去了。
上头的人儿一声呻吟,“小晴晴,妳欠我一顿,走,我们开房间去!”
☆ ☆ ☆
呃!这是什么?
木头跟铁的组合,做成各式各样的支架,像楼梯,但踩上去却会动,只是吃力了些。
“用点力,看妳能不能把前面这沙包一下子吊到顶。”秋枫说。
元晴有点明白了,这是测脚力的东西。
“真没用,看我的。”秋枫把她推开,一脚踩下,沙包一下子升到半空。“这玩具好玩吧?”他得意的说。
玩具?
她惊异的看着房里大大小小要用力才能扳动的物体,有拉手臂的、有扭腰的,更有一种是要拿槌子拚命打靶,不然就有东西丢你的怪异玩意儿……
这么厉害!才一下子的时间,他们就做出这么多东西,不愧法力高强。
“这些好玩是好玩,可是太累了。”秋枫找了块空地又趴了下来,“等我身体好了,一定会有最好的纪录。”
敢情秋枫的身体不舒服是为了玩这些玩具,而不是被夫君玩得太累。
糟,她误会夫君了,幸亏她没把想的都讲出来。
但是她那绯红的脸,已经泄漏了她的想法。
“不然妳以为秋枫为什么老趴着?”他在她耳边嘲讽轻语,丝毫不介意她的狼狈模样,“妳以为我把他扑倒,当他是女人一逞兽欲吗?”
元晴全身发红发烫,羞赧的伸手遮脸,“我、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他竟然开怀大笑起来。
不只她惊愕,就连秋枫也张大口。从认识后,第一次听见哪!难得,难得。
“你们怎么吓成这样?见鬼了?”
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真的变了,要变天啰!
秋枫老大不爽,“你这也太离谱了吧!小晴晴一回来就高兴成这样。”他索性站起来戳起负心郎的胸膛,“数千年来,我找你玩过无数次,你哪次这么开心过?”亏他每次精心设计,全都白费了。
“玩?”他似乎很疑惑,“你那是玩?”
“不然是什么?”
元晴瞧着他俩就要吵起来的模样,“两位……”
“明明是威胁和恐吓。”他嗤。
“什么?”秋枫声音提高八度,“我那么好心帮你找乐子,你还怪我?为了不让你无聊,郁闷累积太久,我还献身给你玩,结果你……”他卯起来气,用力一扳,就把“玩具”拆了,拿起东西就丢,“你竟然以为我要害你,我能害你什么!”
他只能闪躲。
“秋枫,冷静点。”元晴想冲上前去拉住秋枫,但却被某东西故意打到。
秋枫指着她的鼻子大叫,“臭女人!我忍妳很久了,还不赶快给我去洗干净,不然我杀了妳,听到没有。”
听,秋枫老说这些“杀”的恐怖字眼,能怪他把它当做威胁恐吓吗?
☆ ☆ ☆
咻!咻!咻!破空之声。
晕黄的光线下,剑光闪烁,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然后画个圈圈,朵朵剑花立刻显现。
清洗后,换上干净衣服的元晴就这么愣愣的蹲在旁边,张大眼睛赞叹的欣赏白桦练剑。
太厉害了!她从来不知道白桦的功夫这么高,招式这么美。
如果白桦在江湖闯荡,必是个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白发侠女,老待在这儿似乎可惜了些。
“白桦,妳怎么不到人间让大家崇拜妳?”她忍不住出声。
就听咻一声,白桦的剑尖已经近距离的指着她的鼻子,“妳以为这里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
元晴瞧着白桦深思着,被关的那些天,她想了许多问题,包括白桦看起来对她很冷漠,但却从不伤害她,而且说话很直的种种。只是要从另一个角度思考……
例如白桦说这里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就是说连白桦都不能自由离开这里?
对夫君、秋枫、白桦来说,这里根本是个监狱,虽然夫君说他们俩是那魔界之王派来监视他的使者,但就她来看,其实他们全都是囚犯。三个孤独的囚犯应该互相依靠呀!
看着白桦收回剑,转身翻着像书册般的本子,她忍不住好奇,“白桦,妳本来是人,还是妖怪?怎么会被魔界之王丢来这里?”
白桦停下翻阅剑谱的动作,脸上似乎掠过一抹哀愁,却又马上消失无踪,“秋枫他呀!原先是个人,就可惜从小生得太美了。”她漫不经心的转开话题,“所以那些做大官的就逼他爹娘卖了他,把他当女奴一样使用,某天终于再也受不了,杀光那大官全家逃了出来,然后还是被追上了。”
结果呢?她急着问,“那他被关了吗?”
“哪有那么轻,”白桦轻笑,“他被杀了,四肢皆被截去。”
可是秋枫现在看起来四肢健全啊!
“然后主人遇上了死不瞑目的他,赐他重生,让他变成魔界的人,想杀谁就杀谁。”
元晴心悚,想不到秋枫美丽的面貌下竟藏了那么多残酷过往,到底是谁的错?
“那妳呢?”她相信白桦也有一段伤心事。
白桦只是更急着翻册子,“这招式练起来有些不顺,我去问爷,他是不是画错了?”她急步离去,似乎不想深谈。
元晴若有所悟。那册子原来又是夫君的杰作,他可让他们真忙啊!
☆ ☆ ☆
“白桦她啊!”秋枫塞了满嘴的饭菜,含糊的答应,“素个求道人,可素犯了戒律,被逐出师门。”
“犯了什么戒律?”元晴端上一碗热汤过来。
“爱上凡间男人。”秋枫哈哈笑两声,“大傻瓜,那男的已经有五个老婆,她算什么?但这还不打紧,那男的为了求官,居然设计把她献给另外一个男的陪睡,白桦再也受不了,一夕间白了头发,所以她就施法叫了魔兽要杀光所有人,可是她却为了救那男人被魔兽咬死了,真是矛盾!”他摇头,夹起脆皮山药卡兹卡兹的咬起来。
元晴多少能体会白桦那又爱又恨的心情,明明知道那男人不该爱、不值得爱,却又收不回眷恋的心,纵然痛下杀手,还是在最后一刻不舍,她恨这样的自己,干脆一死百了……
“主人帮她做了身体,可不知为什么,那头发就是弄不黑,而且她也坚持不再用法术,多不方便哪!真是死脑筋。”秋枫摇头,非常不以为然。
元晴坐了下来,手肘撑在桌上,认真的看着秋枫的吃相,严肃的问,“你第一次杀人时,有什么感觉?”她不相信秋枫忘了什么是仁慈。
秋枫淡瞥她一眼,“我有保持缄默的权利。”
显然他不想说,也显然他是记得的。
她温温的笑着,“你真的喜欢杀人?喜欢鲜血满手的感觉?”
秋枫皱起眉头,搁下手中的筷子,他没有食欲,吃不下去了。
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你跟白桦才会在这里,因为你不想再杀人,而白桦拒绝再施法害人。”因此惹恼了魔界之王,把你们驱逐边境,管看流犯,但实际上是要连带惩罚。
“女人,妳以为妳很聪明是吗?”
元晴笑,走了一趟村子后,智慧成长了很多,以前看不到、想不到的,现在都注意到了。
“秋枫,你老羞成怒啰!”她把他最爱吃的蜜渍百合推到他面前讨好,“别气,别气,我们是朋友哪!聊聊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