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落地窗旁有个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动不也不动的眺望着远方,稚嫩的脸庞上有着大人般的成熟与世故。
晚上十一点多,一般而言,小学生都已无忧无虑的进人甜美的梦乡,迎接明日的朝阳,再快快乐乐上学去,而他的母亲却仍未归,独留他一个人舔舐打架后留下来的伤口。
但对小男孩来说,每一天都充满着难堪与愤怒,如果可以,他宁愿一个人在家里阅读,也不想去学校,因为,同学们都会笑他是个没有爸爸的垃圾小孩——即使他的外表总是干干净净的。
个性好强又不爱说话的他,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出手揍人!常常打得浑身是伤,同学哇哇大哭的向老师打小报告,使得先动手的他再度被老师教训。
他的眉头从来都不曾皱过一下,更遑论是像其他人一样哭得淅沥哗啦。
他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每回老师联络他母亲想和她讨论,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对不起、我在忙。
那是小男孩早预料到的结果,所以并不感觉意外。
年纪大一点,初、高中阶段,他收起自卑的心理,取而代之的是外放的狂傲。
他天资聪颖、也遗传了母亲出色优越的外貌,颀长的好身材经常纵横在篮球场上,是女同学的目光焦点。
他带头作乱、兴风作浪,却又因各方面成绩优异,导致校方对他又爱又恨。
他又冷又酷,总是把女孩子迷得晕头转向,却来去如风,从不曾对谁认真,令众多女孩心碎。
上了大学后,男孩玩得更凶,感情观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遽变,他开始来者不拒,换女友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眼花撩乱。可是,他的淡漠和难以捉摸的个性,也同样让女人们为之心伤。
即使如此,许多女人还是无法克制的爱上他,冀望自己能成为浪子最后的感情依归;但却未曾有人如愿。
最后,画面又跳回躲在房间角落的小男孩,一脸孤寂傲然的神情……晶莹的泪自眼角悄悄滑落——
阙慕恺蓦然惊醒,被黑暗包围,一股浓烈的寂寞及失落袭上心头。
他起身失神的坐在床上,重新调适心情,排遣莫名的沉重感。
好久没能好好睡个觉,没想到才睡着就做了个无聊的梦。
真是无聊!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他又何必再忆起?
年幼时的怯懦与无助、年少时的轻狂与放纵,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往事悠悠浮上心头,他对无情父亲的恶意遗弃、母亲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忽略他的深恶痛绝,从不曾消灭。
不愿再继续沉溺于痛苦的往事中,他索性下床来到客厅,捻亮一盏夜灯,斟了杯洋酒浅啜,让灼热的液体温暖他失温的心。
他走到落地窗旁,迟疑须臾,终于伸手撩开窗帘一角——他住在这里两年,第一次打开窗帘。
潜意识里,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离落地窗远远地,仿佛随时会跌进记忆洪流,永远不得超生……
今夜,是什么力量驱使他战胜心魔?克服多年来避之唯恐不及的魔障……
他居高临下的俯瞰稀疏的灯流,内心的空洞感又一点一滴的充斥他心扉。
不期然地,那张生气盎然、艳若桃李的面容跃人脑际,在空寂的夜晚,格外牵动他死沉的心绪。
现在,他倒挺想念她盛气凌人、言词犀利的态度。
至少,她总是可以惹得他斗志高昂,然后展开一场唇枪舌战,让他觉得有消灭心头大患的必要,专心一意的和她斗法。
他再啜一口酒,滋润干涸的心房,并重重吐一口气,此刻阙慕恺的睡意全消。
反正也无心睡眠,他索性换上轻便的衣裤,抓起车钥匙下楼,驾着心爱的跑车四处兜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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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风,和他交往过的女人也形容他是一阵风,飘忽不定。
他喜欢驰骋的快感,听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竟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
阙慕恺欲驱车前往常去的英式酒馆小酌一番,度过长夜漫漫。
经过一家便利商店,他突然忆起要买些什么,于是下车露购物品。
选好所需物品,他走到柜台结账,却惊见一缕熟悉窈窕的倩影.正和年轻男店员低声交谈。
他甫进店门时,并没看到她。他猜想,大概是她挑好东西绕出来,面他刚好从另一头绕进去,两个人就这么错开了。
站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斜后方,阙慕恺冷眼睨着,认定她正和男店员轻浮的调情。
事实则不然——
冷艳在和好友抬完杠后,泡了个松弛神经的香精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难以成眠。
整个脑子里,都被那个没文化的大猪头占据,扰得她火气上升。
于是,她干脆开车出来外头晃晃,临时兴起想喝酒的念头,便下车购买几罐啤酒消消暑气。
没想到,她精明一世却糊涂一时,零钱包倒光光竟只有二十块!
当场,她傻眼,男店员也愣住。
二十块连一罐啤酒都买不起啊!真是狼狈……所以,再感到糗,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把啤酒归回原位。
但男店员却自告奋勇的,说要帮她垫其余的费用。
她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工读生帮她付账?顶多就不喝喽。
岂知,他却十分坚持,还帮她装袋,亲切的将塑胶袋递给她。
类似的情形不是没发生过,冷艳的处理方式就是冷漠拒绝。可是,面对眼前这位诚恳的年轻小男生,她却无法以惯用的冰冷对待,于是她留下电话号码,告诉对方明晚她会把钱还给他。
男店员受宠若惊的收下电话号码,眼眶泛泪。
太幸运了!居然能得到大美女的电话号码,真是三生有幸哪!“我、我……”他欲言又止,低着头偷瞄她美丽的容颜,心跳得好快。
阙慕恺着实看不下去,嗤哼一声,打断他们之间的浓情密意。
他把东西用力摆在柜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冷艳和男店员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现场还有“第三者”——还是她视为眼中钉的大猪头男!
呵!可真是冤家路窄,无路不相逢哪!她在心中咬牙切齿的咒骂着。
老天爷还等不到明天,她的复仇计划都尚未规划周全,就急着把他推到她面前来了。
“抱歉,打扰两位谈情说爱。”阙慕恺语气讽刺,眼神轻藐。
这男人又在发哪门子的疯了?真是胡说八道、莫名其妙o“你是嫉妒,还是羡慕?阙先生。”冷艳故意摆出高姿态,没有澄清他的误解,还存心挑衅。
“哼!”阙慕恺打从心底不齿她放浪的行为,花蝴蝶飞到哪就沽惹到哪。连便利商店的工读生也不放过,是想证实她的魅力无远弗届吗?
这男人的鼻子有毛病吗?哼、哼、哼、哼的哼个不停。好像她是臭虫似的!“阙大总监,我们还真是有缘。”冷艳没好气的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向他“打招呼”。
她可没忘记在酒会上,他的“神来一掌’,害她臀部现在还隐隐作痛,而且几天前才购置的名牌小礼服也报销了,那可是要花费她在“亮眼创意广告”三个月的薪水,才勉强买得起的。
结果他却只淡淡的说声抱歉,外加一件外套,就想扯平?虽然他的西服外套也是价格不菲……
他情绪不佳,因此也懒得跟她一般见识,瞟她一眼,没有理会她。但是他对店员傻痴痴的望着她,而忘了帮他结账的呆样很不满。
他垂下眼,不悦之情逐渐蔓延扩散。
即使先前还想着与她斗嘴的热闹景象,现下当真遇到她,却又想好好教训她。
冷艳抬起蠊首,望进他半掩的黑眸,他虽没皱眉,但眉宇间的深沉愁绪,却浓得化不开,那种揉合冷漠与忧郁的气质,格外牵动女人的心。
或许,是女人天生的母性使然,总会情不自禁对他产生一股怜惜之情,想关心他、了解他,抚平他眉间的烦忧。
冷艳迷失在他灰雾的双瞳,脑中回响起好友似认真、似玩笑的言语——
“小艳,你何时那么在意一个臭男人了?”
“你是对人家有兴趣。”
“至少,你想证实自己的魅力,让他知道他眼拙!”
“如果你不是对他有好感,何必大费用章吸引他的注意?”
“女人对自己不感兴趣的男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人很奇妙,之前自己没留意到的事,经旁人一提,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始注意起对方的一举一动。
微妙的情感,总在不知不觉间产生变化,却不自知,蓦然察觉,感情已经深得放不下也甩不开,纠缠不清。
冷艳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但不可否认地,方才见到他出现时,她忽然心跳加速,仿佛他乡遇故知时的喜悦充斥着胸口。
今夜的他,头发呈自然的蓬松状、一身名牌休闲服仍掩不了他的好身材,自然随性的模样,是她头一次看到。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衣着真的很有品味。
不知为何,今晚的他,看起来特别顺眼,导致她接近他的欲望十分强烈。
她的心口一阵热,既喜悦又慌张。好反常!
顿时,两人之间陷入一片异常的静默的氛围。
阙慕恺触及她凝视的美眸,神经倏地震动了下,回避她不寻常的目光,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千元摆在柜台上。
“我出双倍的价钱买。”冷不防地,他居然像个孩子似的,向店员提出要求。
店员“嗄”了一声,愣头呆脑的,没有反应过来他所指为何。
没料到心高气傲的臭男人,竟然像个土匪一样,大刺刺抢走别人买的东西。
她晓得他是有意和她作对,不过,这个举动未免太孩子气了吧?这回,冷艳非但没有被他惹毛,反而还觉得好笑。
比起来,他要比那些一板一眼或者态度轻佻,一心只把目光投注在她的长相和身材上的男人有趣多了。至少,他总是有本事堵得她哑口无言,逼得她非得要脑力激荡,和他一较高下不可。
“反正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吗?”阙慕恺睨了她一眼,撇唇讪笑。
语毕,他随即转身走出商店,也走出她的视线。
他出其不意的举动,让店员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喂,先生……”店员连忙叫住他,可是人已经消失在自动门外。
冷艳也颇愕然,随即收回心神,不假思索的尾随他离开。
一头雾水的男店员,抓抓精心造型的刺猬头,喃喃自语:“到底怎么回事?”
拎着“打劫”来的啤酒,阙慕恺绷着俊脸,回到车上。
原来,掠夺的滋味是如此大快人心。他从来就不需要抢别人的任何东西,或许是老天爷补偿他,他从小没有父亲,又缺乏母爱,所以赋予他优越的外在条件,以及聪颖过人的头脑。
他疏离冷淡、才华洋溢,总是让女人对他又爱又恨,但要留住一阵风,谈何容易,除非,风愿意稍做停留。
阙慕恺坐在驾驶座,按下车窗,让夜凉的晚风透进来,索性大口畅饮起冰凉的啤酒。
冷艳一出商店,就看到他仰头饮酒的模样。
她悄悄绕到车尾,阙慕恺并不以为意,继续豪迈的喝着酒。
突然,副座的车门被打开,一道人影迅速闪进来。阙慕恺猛然回头,一口啤酒卡在喉间,呛红了脸。
冷艳没有要为他顺气的意思,仅是静静的坐着,盯着他宽阔的背。
回头觑住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他语调平淡。“你上错车了。”
“你抢走了我的东西,我来要回去。”她的语气也很平和。
“东西是我用钱买的。”他答得简洁,显然不想和她多说。
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冷艳并没有被激怒。在幽微的光线下,默默凝睇着他好看的轮廓,心波荡漾。
又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他……阙慕恺黯下眼瞳,心中激荡难息。
女人崇爱仰慕的目光他看多了,她是头一个令他耿耿于怀的。
这一次,他不选择逃避。
“冷小姐,你的种种行为,会让我误解你爱上我。”他云淡风轻的陈述他的感觉,表情没有起伏、言词疏离内敛,却难掩其自信的锋芒。
闻言,冷艳破天荒的有些羞赧,艳丽的脸庞染上诱人的红霞,更添姿色。
她抬头挺胸直视他,不疾不徐的挑眉道:“我是爱上你了。”
阙慕恺微眯起锐利的鹰眸,审视着她的表情,似在研究她的话有几分认真,抑或只是寻他开心。
半响,他才徐徐开口。“冷小姐,你的胃口真大。”语气里尽是轻藐的嘲弄。
她的俏脸霎时刷白,困窘难当。“什么意思?”
忽然,她的理解力骤灭——或者,她鸵鸟心态的,根本不想懂他话中的贬低之意。
“同时需要那么多男人满足你的欲望,胃口不算大?还是,这是你钓男人的招数?”他干脆把话挑明。
冷艳心口一缩,终于明白他一直看不起她的原因。
阙慕恺调回视线,直视前方,幽幽的低喃:“我不需要同情。”
睡梦中的寂寞与空虚再度一涌而上,促使他原本就不佳的心情益发恶劣。
冷艳没听清楚他微弱的低语,她眼中阴郁的侧脸,揪着她的心。
那种无法自己的感觉,真是讨厌哪……她闭上眼、深呼吸,努力挥别令她无所适从的感受,催眠自己这只是短暂的错觉——
她只是太入戏,所以才会有“爱上他”的幻觉,也唯独如此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让他陷人情网,使她的计划得以实行。
等到计划完成,她就可以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然后,从此把他忘掉,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
她不断地暗自找理由,解释自己芳心动摇的原因。
再睁开眼,她已调整好心情,趁其不备的在他颊畔落下一吻,像个爱娇的小女人,冷艳笑着与他道别。“再见。”
直到听到车门落合声,阙慕恺才垮下肩头,孤单再度与他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