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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感觉你最好 第二章

  “上班”几次以来,星云充分胜任愉快,甚至颇觉有趣,她的“老板”一点架子也没有,宛如一个忘年老友。

  他们真的就是聊天,还有听音乐、养花、品茗,没人想开口时甚至各看各的书,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这样静静溜掉了,两人相处得有如家人。何尧天让星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累了,躺下睡上一觉也行,不用顾虑到他;他要她自在,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无拘无束。

  “我妈一定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种工作,还有你这种老板。”这晚,星云从杂志中突然抬起头说。她正翻到一篇“办公室隐秘与危机”的报导,这使她想起,白天在办公室里所听到的流言,有感而发。“还好我还没告诉她。”

  “你常提起你母亲。我想你母亲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尧天放下书,搁在膝上,又说:“才有你这么特别的好女儿。”

  “我妈是这辈子影响我最深的人。在我的心目中,她是世上最伟大的女性;你别笑我,或许每个子女都敬爱他们的父母,但妈妈对我的意义更非同凡响。尤其我没有父亲,妈妈从小得母代父职,抚养我和妹妹,她的辛苦我们全看进心里;然而她并不因此而对我们两个有什么期望或要求,只希望我们健康平安,将来有个幸福的家庭。”星云停了停,又说:“我的愿望则是多努力点,好好工作,有稳定收入,让她不要再那么辛苦了。”

  “你是个孝顺的好女孩。”

  “我只是比较实在一点。人是该懂得感恩的,而亲情是人间最大的幸福与依靠,这对我们来说不是负担,而是恩赐了!我们有幸拥有,还有很多人享受不到呢!虽然没有父亲,但我们从不感到遗憾,因为母亲对我和星苹来说就是所有。”

  “你妹妹星苹,和你长得很相像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这听起来很奇妙吧!或者等你见到她,就知道答案了。星苹的身体是弱了一点,是先天体质的关系,所以妈妈为她的心较多些,我很壮,所以可以出来接受风吹雨打。”

  何尧天被她逗笑了。

  “不要笑,我是说真的。”

  他正色道:“我没笑你。”

  “我们小时候都穿一样的衣服,再怎么也不嫌烦;但等上了国中后就不这样了,我们不想整天看见彼此有如照镜子一样。不过,我们大概有个特性永远不会变,就是爱哭!好处是,哭时有伴更加痛快。”星云偏着头说。“不好的情绪应该适时发泄,否则容易得内伤,其实我们也没有很多时间来哭,因为忙着生活都来不及了。”

  “够坚强!”尧天唇边仍是那抹宽舒的笑意。他真爱听她讲话,看她说话的神态,讲什么都好,他都兴味盎然。星云的生命是用来充实生活的,有心有感情。他不自觉爱上了跟她相处的短暂时光,那已成为他最感受安宁愉快而充实的时光了,只是这女孩可能还不知道。

  “杜叔就说我跟星苹……”

  “杜叔?”

  “他是我家几十年的老朋友了!看着我们姐妹出生,拿我们俩当亲生女儿般疼,也可能是他自己一直没结婚,没有孩子的缘故吧!小时候我跟星苹最爱拿着灯管打架……”

  “灯管?”

  “杜叔就住我们隔壁,开电器行的,我们姐妹俩从小每天就坐在电线、灯泡堆里玩,把五烛光的红色小灯泡串成项链,佩服吗?”

  “这我没玩过。”他从没想过那些也能当玩具。

  “因为我们也买不起洋娃娃和新玩具,只除了有一年过年时杜叔送给我们一个洋娃娃,金发,绿眼珠,是我和星苹藏了十年都舍不得拿出来玩的宝贝。”

  说实话,她的话令尧天听了有些难受。他想起左儿,左儿拥有一间十坪大的游戏室,她不爱一个人玩,任何玩具或玩偶到她手上不到三天就被肢解破碎,惨不忍睹。

  “你听了,会不会觉得我们小气?”星云很坦白,想什么就问,毫不遮瞒。她觉得在他面前没有隐瞒的必要;因为贫穷只是遭遇,不是羞耻。“可是我们真的买不起别的,所以洋娃娃在我们眼里就成了无价之宝。”

  “怎么会?我很专心在听。”

  “何先生,你为什么会喜欢花时间听我说这些琐事?平常没有人陪你天吗?至少你一定有亲人、有儿女……”星云话里是份淡淡的关心。

  “第一,你又忘了,如果你愿意叫声伯伯、叔叔或什么的,别这么生疏客气,我会十分高兴;第二,我很喜欢跟你聊天,不嫌烦的。”

  “你的孩子应该有我这么大了吧?”她从未刻意打听他的家庭背景。

  “我只有个女儿,她比你小上两、三岁;可是你们很不一样,左儿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令我操心。还有个外甥,从小跟着我长大,以后或许你有机会见到他,他是个商场上的好人才,我正慢慢培养他接掌何氏企业。事实上,我的生活很单纯,但周围并不是有那么多可以放心讲话的人。”

  官高、权位财势大的人或许都有其烦恼隐忧,一干在旁簇拥的人反成了障碍,或许这反而是平凡小老百姓最可放心逍遥的地方。

  “我想你也喜欢单纯。”

  “没错!我会从商是继承家里的事业,我是独子,只有挑起重责。如果不是这样,我会选择教书、念书、做研究过一辈子,我本身学的是日本文学。”

  “那有何妨?反正你现在已经可以慢慢将棒子交出去了,你有钱有闲,大可尽情享受生命。”

  何尧天却摇头,道:“星云,你不懂,人生的责任是无止尽的。你想要的东西并不是随时可得,有时一种心境、一段最珍贵的记忆一去就再也不复返,失去了那个,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星云研究着他的神情,那竟是落寞!叱咤风云的何氏集团总裁竟会有这种心情。“我不懂,你已经拥有了人人羡慕的一切;财富、名利、权势……”

  “拥有这些并不见得就能得到全然的快乐。”

  “你不快乐吗?”星云仰着头说。“你失去了你的宝贝吗?抵得过全世界的宝贝?”

  “是的!”何尧天坦白承认。迎视她的是他眼里的黯然神色,眼瞳深邃,像不定的海洋。星云迷惑了。

  “一个女人吗?”她问。

  何尧天吓了一跳,说:“星云,有时候你真是聪明,聪明得可怕。”

  她发出不平之鸣,道:“我本来就聪明。杜叔从小就夸我跟星苹长得一副聪明样,耳聪目明,懂吧!”她嫣然一笑,自然地伸出手去拍拍他的手,像对待一个老朋友般。“我只是关心,并不想探人隐私,也不是要惹你想起往事徒伤心。我希望你过得快乐一点。”

  他感动的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人。”她眨眨眼。“不是我太单纯,而是真心这样觉得。更何况我们相处,并不用戴面具。好了,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你不是答应过要教我赏书吗?何老哥——”

  他开心地大笑,他真的不在意她喊他什么;老头也好,叔叔也好,或老哥,只要她高兴,而且不对他生疏。同这女孩在一起,他真的感到很快乐。

  ???

  星云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她今天到公司跟何尧天有过十分钟的短暂会面,因为她临时受派要到外地出差几天,她不想只是在电话中匆匆通知。他送她出门,她才拐出转角,眼前就有个高大的人影挡住她的去路。

  这男人好高,也许是体格直挺宽阔的关系,更显得有份量,站在那里就让人忽视不得。

  星云并不认识这个人,她疑惑地看着他,问:

  “你挡住了我的路。”

  “晏小姐,可以和你谈谈吗?”他没退却。

  他竟然知道她?

  “我想我们没见过面。”

  “我叫唐宇斯,请指教。”

  她懂了!何尧天的外甥。她猜着了几分他的来意。他也真厉害!竟然晓得她,还算准时间遇上她。

  “你带路吧!”

  他没选择人来人往的顶楼咖啡厅,而带她进了他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和何尧天的大同小异,一样明亮宽敞,只不过这里的线条更具刚性且色彩对比更强烈,黑色为底天蓝衬饰,不若董事长办公室的棕褐系列。

  星云不想坐着,她感觉得出这个男人心里对她有着既存的成见。来意不善的人,她通常没有与之和睦对谈的习惯与修养。

  “唐先生,你是来警告我,还是要规劝我?”她用冷淡武装自己。

  宇斯扬眉,这回多了抹笑意。她比他所想像的还聪明。事实上,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令他惊奇。她和他想像中的太不一样了,她太年轻、太清纯,清纯得和“情妇”这两字扯不上边。纵使何叔不见得会看上多妩媚娇艳的女人,至少绝不会是眼前这个清清如水的女孩子;至少要世故点、多手段——晏星云却全然是个意外。包括那双对他冷淡反感而倔强的眼睛。

  “有必要为了钱而出卖自己吗?”他直截了当的说。

  星云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她没看过这么可恶的人,更不喜欢他专制的语气。他以为他是谁?他有什么权利来批判她、质疑她?

  “你管得也未免太多了。”她抱着双臂。

  “我相信你是个好女孩,你才多大?十八?十九还是廿?金钱的诱惑力大到让你不惜牺牲自己的青春和前途……”

  “这是我的事。”星云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再说,你为什么要说这是‘牺牲’?很多人反而把它想成是‘获得’呢!”

  “至少不应该是你。”

  “你凭什么管我们的事?”她刻意加重了我们这两个字。不知为何,她并不想费神去澄清或说明她与何尧天的关系,特别是在这个唐宇斯面前。他反正早就否定、抹黑了她,把她视为拜金、俗气又肤浅的女人,她懒得更正他的印象,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那么傲,是不会听进她任何“片面”的解释的。

  “凭我与何叔的关系,我是何家的一份子,不容许任何人侵入或破坏这个家庭的平静。”

  可笑极了!她是破坏何尧天的平静抑或带来平静呢?这个唐宇斯未免太自大、太自以为是了。“既然你跟你何叔关系密切,为什么不直接说服他不要接近女色,反而找我开刀?防我破坏你们、伤害你们吗?再说,唐先生,你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凭我区区一个小女孩,能对你们造成什么祸害?你的话不嫌说得太过了吗?”

  好口才。宇斯心底迅速掠过一阵赞赏,但随即又被矛盾的心情攫住。

  他原本无意要起冲突的,也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位近来何家下人所盛传的神秘的“晏小姐”是何方神圣?何叔一、二十年来的老僧入定不动凡心竟会有遭考验的一天,起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倒要见识神秘的晏星云究竟有何等能耐、何等魅力,能令向来只醉人而从不自醉的何叔变了一个人似的快乐开朗许多。宇斯怎么也料不到她就只如此简单、年轻、美丽、直来直往,从头到尾给人不断的惊奇。

  也许他小看了她,她是年轻,却极端聪明。她懂得防卫自己,绝不受伤害。那对黠慧的大眼睛里全写明白了。

  “你很有意思!晏小姐,你很聪明。”

  他竟然在笑。他前头的冰冷和现在的笑容,反而使她混淆了。“你叔叔也常这样说。”她在提到何尧天时,眼里掠过一阵温柔暖意,这让唐宇斯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不悦。“不过我不稀罕你的赞美,如果我没听错你的意思的话。”

  “我并没有恶意要攻击你。”

  “但你的确伤害到我的感觉了。”她挥挥手。“我没那么脆弱,不过下次请你找对对象再开火。”

  “我并非全站在何家这边想。你得承认,劝告也是为了你好。”

  “谢了!我已成年,有绝对权利做有关于自己的任何决定,并且负责到底。”

  “前提是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他没放松的说。

  星云诧异极了!“天啊,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什么谁坏了谁的名节——吧?”

  宇斯差点没笑出来,他晓得她是很认真的。“我没说。只是何叔有家庭、有女儿、有地位,加上你们年龄的差距,你不认为你应该明智点,换个对象不是……”

  “谢谢你费心,我充分了解你的意思,只是——恐怕唐先生你得失望了。”星云已不想再继续这种累人的谈话,她感觉仿佛和唐宇斯在高台上角力,好令人厌倦的无聊争斗。她转身往外走去,在门边停下。“放心,我不会告诉何先生,我们今天的会面。”

  “你忘了说再见。”他倚在桌上,闲闲提醒她。

  “我相信、也希望我们永不再见。”她衷心地祈祷。

  他却是志得意满。“会的,我保证一定很快就会再见!”

  常宽在睡梦中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得后背刺辣辣发痛,哀嚎一声猛跳起来,人也醒了,摸到的竟是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头。

  不止一颗,仔细一看,他的榻榻米被窝四周起码飞落散布了十几颗同样的小石子。

  那个死孩子王八蛋开这种玩笑!常宽气咻咻地捞起石子,冲出小阳台,就往底下挥拳头大声吼:

  “砸死人啊!真他妈的!”

  他猛住口,因为他发现楼底下正手舞足蹈的不是什么顽皮小孩,而是前两天救他一命、穿了胸前锈着一颗大熊头睡衣的女孩。

  她在笑,笑得如同阳光灿烂,短发在风中飘啊飘。

  “喂!该起床了,你好懒。”“你干嘛丢我石头,砸死人要陪命的?!”他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

  星苹朝他扮鬼脸。“这种小石子才砸不死人呢!我要叫你起床啦!你为什么永远都在睡觉呢?我妈说一个人睡太多了也会睡出问题的,你应该出来多晒晒太阳,连叶子都要行光合作用,人太久不见阳光也会枯萎哦!”

  她说得头头是道。常宽无可奈何地一抹脸,被打得痛死了!要他再睡也睡不着,他只暗暗提醒自己,要记得把他那扇破窗糊起来或补块玻璃,否则那天说不定又飞进什么奇形怪状的暗器来。

  “我起床了,满意了吗?没事了吧?”他没好气地说着,要往屋里走。

  她喂喂喂嚷了一大串。“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我还有两包泡面。”

  “你不要吃泡面维生,否则以后会变成木乃伊,”她伸出两手曲在胸前作疆尸状,样子却像极了小狗狗。“很值钱,可是死得快,那不好。你要不要尝尝我家的米粉?很好吃哦!吃过就知道。”她不容他表示什么,就说:“你去找条绳子来,要长一点。”

  常宽东找西找才翻到一困塑胶绳,他回到阳台,她早已等得不耐烦。原来她要用懒人搬运法,她将食物装在一个小篮里,叫他吊上去。“慢慢的,轻一点,才不会弄翻汤汁,啊!你真笨。”

  篮子到达了,她很好心地为他预备了丰盛的一餐,有米粉、有汤、有面,还有满满一大盘的咸菜:海带、豆干、粉肠、猪心和花生。常宽终于体会到教徒感激上帝恩赐的心情了。

  小熊睡衣女孩,简直是他的天使!

  常宽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如尝人间美味!真是胜过泡面千倍啊!

  半小时之后,他又听见她的声音。

  他喊:“我把钱吊下去给你。”

  她大大摇头,说:“谁要你的钱!”

  “让你请客,不好意思。改天我请你。”

  “好啊!”她又叫。“喂,楼上的。”

  “我叫常宽,经常的常,宽阔的宽。不叫做楼上的。”他笑。“你呢?”

  “我叫晏星苹,晏是河清海晏的那个晏,河清海晏你懂不懂?星星的星,苹果的苹,我姐叫星云,云彩的云。”她歪着头说。“楼上的,没事了,你可以去刷牙、洗脸、刮胡子了,否则会吓着过路的小姐哦!”

  “喔!好。”他不照镜子也晓得自己的狼狈状,胡子又几天没刮了,像丛林蛮荒人。“我这就去。”

  “喂!”

  他又回来,说:“还有什么事?”

  她笑吟吟的,两手在身后乱拍乱舞。“我发现你还是晚上比较好看一点,因为月光有美化作用。”

  常宽翻翻白眼,真不知拿什么话应她。“楼下的,你等一下,上不上来?”

  “你房间一定很乱。”她摇头说。

  “乱中有序啊!有兴趣,欢迎上来参观拜访。”

  “改天好了,我们下午生意特别忙。我妈在叫我了,拜!”她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了。

  ???

  星云绝对料不到她将何尧天的事告知母亲后,母亲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

  “何尧天?”晏伟如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面色灰白。

  星云以为母亲是因为太意外了。“何先生人很好,他待我像自己家人一……”

  母亲紧张得抓住她两臂,这举动吓着了她。

  “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怕你担心,所以想等确定了再说。”星云忧虑地说:“妈,你那里不舒服?你没事吧?”

  伟如撑住自己。“我没事,只是头有点痛。”她转过身来,说:“星云,不要再去了好吗?”

  “为什么?”她不了解,为何一提到何氏企业,母亲就特别反对、反感,初次听她要去何氏面谈就不表赞成,等听她说了那日的不平遭遇后,反而像松了口气;而今天却又反常得如此奇怪,问题到底出在那儿?“我以为你听了,反而会高兴,没想到你这么反对。我承认,这是份特殊的工作,它的优厚待遇很吸引我,我想……”

  “我们不需要去赚这个钱!妈只要求你有份工作,正正常常上下班,不要去惹麻烦。”

  “没有麻烦啊!何先生是正人君子,我们很处得来,没有什么好……”处得来——那正是伟如所恐惧的。廿年了!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莫名其妙地发生了。“我们没有必要去招惹那些大人物,星云,我们只要过我们平凡的生活就好了。”

  “妈,你想到那里去了?”星云觉得好笑。何尧天一点也不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果母亲见过他,就不会有这种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了。

  “星云,听妈的话。”

  “妈,你平常不是这样的。”她觉得奇怪;一个怪异的念头闪进她脑海。“何氏有什么不对吗?还是你也知道何先生?以前有过他不好的报导吗?”她就只猜到这么多。

  “不是!”伟如背转过去抹桌子,停了下来,说:“妈只是担心,没有必要……”

  “你放心啦!”星云释怀了。她从背后抱住母亲的腰,说:“何先生真的很好,对我没有那种念头,我们是忘年之交。”

  伟如还要说什么,却被杜平打断了。穿着短裤的杜平站在门口,扶着老花眼镜往里望,要找星云。

  “小云,有没有空来帮杜叔看看这报税单?”

  星云答应着到了他店里去,留下忧心忡忡的伟如。

  她对星云能怎么说呢?她能怎么做?阻止?还是顺其自然发展?“顺其自然”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她最恐惧的事——终究免不了吗?

  上天真是太捉弄人了!她避了廿年,两个南辕北辙的世界又会因着怎样的巧合又连结起来?

  会吗?会吗?伟如自问。她重重深锁的愁眉却仿佛早已有了预感般,积聚了满天乌云阴霾,怎么也消散不开。

  ???

  咻!咻!咻!碰!一排飞鸟冲过火花的凌厉扑掠,圣斗士闪避不及,半秒钟里血肉横飞、碎尸片片。

  破纪录!十四万二千二百分!左儿懒懒地从萤幕前站起来,破纪录是让人有成就感、满足感,但只除了可能制造一点臀部下垂的机会。哈!臀部下垂,她才十八岁,还有十年电动可玩,至少等她廿八岁再来担心这问题还不迟。

  想到那句“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她就觉得好笑。严肃的老爸可能远也无法认同对着那张萤幕、那台机器会有何谓创造的意义,正如他永远无法理解她的生活态度一样。

  他们父女已三天没碰上面,今天中午何尧天特别等她起床。

  “左儿,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过吗?”他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她饱眠醒来的好心情全被扫光了。不满!老爸对她永远是这种忍耐而不满的表情,他们沟通了几百次,也只像鸡同鸭讲,找不到共同点和平衡点。他总是不肯接受她,或无法真正了解她。

  “年轻就是要玩,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左儿振振有辞的回道。

  “爸爸没有管制或反对你玩,可是玩要适度,不能成为生活的全部,应该做些正事……”

  “你们所谓的正事只有一样:念书。可是我偏偏就是不爱念书,我讨厌念书,念书一点用也没有,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自由自在,充满乐趣。”

  “自由不是在外游荡,天天晚归,这样让爸爸很操心,你知道吗?我不希望那天半夜里,警察局又来电话——”

  “也就只发生过两次,警察临检,又不是我的错;跳舞又不犯法,是正当休闲活动,我不喜欢别人干涉我。”

  尧天忍耐着说:“爸爸请宇斯帮你申请了加拿大的学校,如果你不排斥换个环境……”

  左儿激烈反对。“你又想把我送走!”幼年时,六年在保姆家的寄居生活令她深恶痛绝,牢记在心。“我不要!爸!你总是把我当成麻烦,能塞到那里就到那里,我不要,我宁可过现在自由的生活。”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妈说是!”左儿反射地脱口而出。“妈说你把我们两个都当成包袱。不要想再把我丢得远远的,不要!我不要不要!”

  她这句话一出口,尧天的脸就沉默地变色了。

  左儿懊恼地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跑开。

  不该提起妈妈的,她知道这是爸爸的禁忌。一个消散的鬼魂仍能带来不快。她该噤口不提,偏偏抑不住冲动。

  她只有逃出来,逃到没有压力和只有要求的世界。

  这地方有音乐、有疯狂、有玩具和好玩的人,什么都堆挤在一起:乐队、舞池、电动玩具、抓娃娃机,还有两台健美车。天知道那两台健美车是干什么用的,来跳舞的人谁还需要踩健美车?她打睹这里的老板准是疯子个,一点品味都没有,可是谁需要品味?快乐就好。

  音乐、鼓掌、尖叫,震天价响。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对!创造更多快乐,无穷无尽的放肆。

  左儿挤过人墙到吧台,已是汗水淋漓。点了饮料,旁边一个清秀的男孩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她给他下了评语:长相不坏,可惜呆了些。“没看过女生啊?”她瞪回去。

  那男孩仿佛被吓到了,赶紧收回眼光,说:“对不起。”

  左儿心里偷笑,大呆鹅一个;她好久没遇过这么老实的男生了。“你一个人?怎么不下去玩?”

  男孩因她的大方而开心,解除了窘境。“我跟朋友一起来的,他们都有舞伴。”他朝舞池看了一眼。“我不会跳舞,而且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

  左儿讶异地连连啧啧摇头。这时代竟然有不会跳舞的人,真是大土包、大土蛋。“你没来过舞厅?”她更肆无忌惮的说:“你真土。”

  他也不以为忤。“我承认我土。因为我家里管得很严,不准我到处乱跑,除了上课就是补习,我明年就要考大学了。”

  左儿挑眉,道:“你是什么学校的?”

  “C中,三年三班。”

  左儿低声吹了口哨。C中,明星学校养出来的乖宝宝,难怪土得可以,连追女孩子都不懂。非我族类,但——有意思。

  “你功课一定很好。”

  “还好啦。”

  “想玩吗?我可以教你跳舞。”她的脸庞藏在高脚杯后。

  他兴奋的神情无所隐藏,纯得可以,不晓得保留。她知道他喜欢她,程度还不轻,左儿对这种事的感觉向来万无一失。

  如此轻易就掳获一个男生的心——C中的好学生。

  “我叫苏家健,同学叫我小健。你呢?你一定有个美丽的名字。”

  他的纯真逗乐了她。“随你想吧!玛丽、珍妮、莉莉,叫做什么并不重要,来跳舞,只要跳了舞,保证你会迷上它,乐不思蜀。”

  她拖着他滑进舞池,淹没在迷眩的光影乐意里。快乐,她感到真正的快乐,还有一种成就感,来自陌生男孩无法移转的眼神,毫不掩饰的纯然爱慕。”

  左儿笑得神秘,舞得更起劲。

  ???

  夜晚十一点。何家的大厅灯火明亮。

  “何叔,您要不要先去休息?时间不早了。”宇斯放下白瓷茶杯。

  何尧天从沙发中站起,说:“我还不累。关于大有土地开发的案子就全权交给你了,接照刚刚拟议的那样办。”

  “我会处理,何叔放心。”

  尧天感到欣慰。“宇斯,还好有你,否则我的担子不知交给谁,只是辛苦你了。”

  “何叔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卅年的教养抚育之恩,提携照顾之情,早已非言语能表达。当初也不过凭口头承诺,何尧天就承担起异姓兄弟的交托,无怨无悔,视他如己出。

  这份情是宇斯一生铭记在心的。

  “申请学校的事,今天下午有了回音,有两所语言学校来信……”

  尧天抬起手摇了摇,说:“可能得先缓下,我跟左儿提过,她意愿似乎不高,我不想勉强她。”

  “她没有跟我谈过这件事。”

  尧天只好求助于最后的希望。“宇斯,或许由你来劝她,她肯听。你也知道,左儿一向最重视你和你的意见。”

  宇斯皱眉。“她太任性了,连我也对她无可奈何,不过我会试着跟她谈一谈。”他看了下表,说:“快十二点了,她还不回家,连电话也不打。”

  “我在想是不是我太宠她了,没有尽到父亲应尽的责任。”

  “何叔,您别这样想,是左儿她太不懂事,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还学不会不要让家人为她多操心。”宇斯又问道:“左儿最近都这么晚回来吗?”

  “越来越晚。我说要老林开车跟着她,她不肯,偷偷溜掉了。宇斯,你说怎么办才好?”

  “左儿她是不是谈恋爱了?否则怎么可能有朋友会天天跟着她疯,玩到三更半夜?”

  “不会的,你也明白在左儿心里只放得下你。”尧天看他一眼。“宇斯,原谅何叔把话讲白了些,何叔绝没有勉强之意,我不是古板的人,你吗?”

  宇斯置之一笑,说:“左儿在我眼中就只是个小妹妹,我拿她当自己亲妹一样看待,从以前就是如此。”

  尧天哦地拉长了声音,尽管早已知道,但仍掩不住失望。他喜欢宇斯,一度希望他能真正成为自己家人,然而男女情缘是不能勉强的,这点他绝对清楚。“你还是先回去吧!明早还要上班,太晚睡不好。左儿让我来等,我会叫她去找你谈谈。这孩子……”同样是青春年华的女孩,但两岁的差距却仿若两个不同世界制造出来的产物,星云和左儿,她们有着多大的差异啊!尧天将这份比较一再思量。

  宇斯捕捉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是未置一语。

  “也好,我走了。何叔你早点睡,累了就别等了。”

  “开车小心。”

  尧天在窗前目送宇斯走后,却又有了个焦躁不安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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