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琦侧耳一听——啊哈!全家人都出去了——她打开房门,慢慢的走出来。
真是闷!自从大学毕业后回到高雄已三个月了,也整整失业了三个月。堂堂一个大学毕业生,还窝在家里吃闲饭,怎不令她觉得“英雌气短”呢?
黎琦梳洗完毕,走到厨房,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后,瞧见烘碗机里的碗筷,干脆一古脑儿全拿出来再洗一次,借此消磨时间。管他什么节约用水!再这样滥砍滥伐下去,再怎么节省用水也没用!
她一边洗,眼睛边好奇地瞄着窗户正对面的房子。从她回来后直到现在,只在上个月看到有几个工人来装潢;已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也不见屋主搬进来。这人可真有闲情,把房子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却不自往也不出租,就摆在那儿,真是糟蹋钱啊!
过了好一会儿,她将所有的碗盘筷匙全放进烘碗机里,扭开烘碗机的开关,擦干手走到客厅,瘫坐在沙发椅上,双眼瞪着天花板,只觉脑袋一片浑沌,全身乏力。
唉!好无聊,想到了几个好友,又泄气地记起他们全在北部。她呆坐了会儿,猛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房里换好外出的衣服,草草地写了张纸条留给家人后,便骑着机车出去。
一路飘到渡口外,把车一停,连跑带冲地正好赶上到对面半岛的渡轮。
船行缓慢,她坐在靠窗的位子,闻着海风吹来成威的空气,心中的郁闷似乎已慢慢的消失。
不一会儿,目的地到达了。
她漫步到海边,因为学校都已开学,而今天也非星期假日,更不可能有游客,所以整个海边冷冷清清的;但她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整片海是她私人的财产。
她坐了下来,看着远远的海天一线,波涛轻柔地打上来,她不禁看得出神;海中的世界该是很美的吧!只可惜自己只潜过浅浅的游泳池,再加上台湾潜水风气并不盛行,纵使想学也找不到门路!
想必海中不会有什么雨露风霜!若能生活在海中该多好……
她陶醉在自己的思绪里,觉得自己好似已幻化成一尾鱼,轻巧地在海中悠游,穿梭在美丽的水草中。
“喂!你怎么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
“啊!”她惊呼一声,抬眼一看,一个人正逆着光在看她。
黎琦有点恼怒,怎么连这个小镇都有登徒子?那种人只该出现在大都市的。
“有事吗?”她冷着声问,眼睛又盯着海面。
对方倒也自动,自顾自地坐在黎琦的身旁;她反射性地向旁边挪了挪。
黎琦的举动,对方全看在眼里。“别紧张,我是来这儿写生的。刚才看你坐着半天不动,以为你怎么了,怕你被海浪卷走。”最后一句话显然是他在信口胡诌;这时节的浪根本卷不走人,能卷走垃圾倒是真的。
黎琦不语。
“海很美吧!我常想,海中世界不知是何等的瑰丽丰富,只可惜人没办法像鱼一样时时刻刻生活在海中。”他有些惋惜地说。
“如果我说可以呢?”她斜睨着他,魁惑地说。
“什么?除非你是人鱼公主!”他半信半疑地。
“我们可以用任何面目上岸。”她低低地说。
“你若真是人鱼公主,王子铁定不会另娶他人为妻。”
她微微一笑。“那个传说是假的;公主不是上岸来寻找爱情的!”
“喔!那她目的何在?”他饶富兴味地问。
她侧头看他;一阵风吹来,轻轻拂动她的长发。
那一刻,她看来好像真是从童话中走出来的虚幻人物。
他忽然站了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细沙。“你等等,我拿样东西给你看。”说完,朝他来时的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他兴匆匆的拿着一本画册走回来,却愕然地僵立在那儿。
她不见了!沙滩上没有她离去的足迹,借大的海滩只剩下他一人。
“喂!小姐!”他大声的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真的是——人鱼公主?”他望着海面喃喃自问。
※ ※ ※ ※ ※
黎琦终于在一间小有名气的商务俱乐部找到了一份工作,薪水不多,虽足以养活自己,却无法实现她为家里尽一份心的心愿!
距离她在海滩上遇到那个男人,也已过了好几个星期了。一想到那个果瓜竟然被她吓得一愣一愣的,而且还下水找她;直到今天,每一想起,她还是会忍不住的大笑三声。
她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了。
匆匆地梳理完头发,上点粉和口红;要不是因工作需要,她宁可白着张脸出门,宁愿吓别人也不要勉强自己,反正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受到人身伤害!
可是那家俱乐部规定,每位女员工都须化妆打扮才不失礼貌,否则个个熊猫眼似的,不把那些客人吓晕才怪!
等她又一路飙到上班地点,刚梳理好的头发早成鸡窝了。她也不管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换好制服后就匆匆走到柜台,正好有位客人在询问事情。
她走过去,向那位客人点点头,又向同事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今天是星期四,不是周末假日,客人不多,这表示一会儿这个客人走后,她就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
黎琦和同事各据一方;她不是那种会在工作场合与人闲聊的人,并不是她骄傲,不屑与人交谈,而是她的个性如此。
到了晚上,有一些新会员加入,建档、储存资料,倒使她们忙了一阵。也因此,时间过得特别快,才一转眼,下班时间就到了。
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平板、单调——她并非感到厌烦,只是觉得生活中似乎少了点什么,至于是什么,她从来不敢去深究。
车骑到一半,忽然方向一转,往西子湾的路上直奔。
这么晚了,海边应该没什么人了吧!她心想。
到了目的地后,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晚上十一点多,说晚不晚,可也不早了,海边却还是有很多人,而且以学生居多。
她原想到海边享受片刻的宁静,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喧扰。
“唉……”她低低地叹息。
噗……噗……噗……,远处传来机车声——
“咦!那不是……”声音在她不远处响起,她也没回头,心想反正也不会是认识的人。
“琦姊,真的是你!”一个男孩兴高采烈地站在她身旁叫着。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她的堂弟!她都忘了还有一个堂弟在念这所学校。
“出来吃东西?”她微笑问。
“嗯,”黎毅帆点点头,边向一旁的人说:“学长,这是我大姊。”
对方向黎琦颔首微笑,她也点头回礼。
“姊,你怎么会在这里?”
“下班了,就转到这里来看看;本来想进你们学校,可是你说晚上有管制,只好和其他人一样在这里凑热闹了。”
“喔!”他又点点头。“你要不要和我们去吃东西?”
“不了,你知道女生最怕胖了,晚上吃消夜是必胖无疑。”
“是吗?那我们就走喽!”他们走向机车,才走了几步,黎毅帆又回头。“真的不去?”
“对!”她笑说:“把你的荷包准备好,下次我一定吃垮你。”
“嘿嘿!是有薪阶级请才对,不是吗?”他贼贼地说。
“好啦!好啦!爱吃鬼,等领薪水再请你们可以了吧!”她笑骂:“快去吧!你学长等得不耐烦了。”
“哇!有口福了——琦姊,我等你电话喔!”
她摆摆手,看着他们远去。
她停留了一会儿,才无趣地骑着车回家。
这一晚,她睡得很好,无梦到天明。
※ ※ ※ ※ ※
很快的,秋天过去了。严格说起来,在高雄是没有秋天可言的,即使过了中秋,仍是艳阳高挂。
秋天过去了,冬天紧跟着来到;只是,高雄的冬天一点也不冷,至少对在台北待了四年的黎琦来说是这种感觉。
现在的她爱极了骑快车,爱极了寒风扫过脸颊的感觉,尤其爱将油门加到极致的快感,那让她有掌控一切的兴奋。
有时她想,自己大概是有点“心理变态”吧,思想怪异且极端自恋,连她那几个最好的朋友都受不了她。
她们个个都说:拜托!你是被太阳晒昏头啦,清醒点吧!
她可不理她们的讥消,世界上有什么是靠得住的呢?没有,除了自己。
她那几个好朋友都不在高雄,却全是高雄人,这令她有点忿怒。她总告诉她们:“喂,要爱自己的故乡啊!”
但是没人理她;其实也怪不得她们,三个人中有二个人的男友在北部,另一个嫁给北部人,怎么回来?
她们之间的交情,在女孩子中算是少见了!
但她常想,到底什么才叫知己呢?即使交情再深,但心中仍有禁地,是彼此永远无法走进的!
“唉……”她注视着远方;冬天的海,波涛汹涌,似乎随时会将人吞没似的,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又那么温柔。
她那些朋友着听到她如此形容海,铁定会骂她在发什么神经,哪有人觉得冬天的海是温柔的?
但她真的这样认为,那是藏在严酷外表下的温柔,因为无论风雨如何大作,海底的世界却不必经历四季的变化。
她出神地想着……
“喂,”有人拍拍她的肩。“人鱼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她抬起头,皱皱眉,望向来人。“你是谁?”
那个男人一屁股坐在她身旁。“你忘了我啦?”他闷闷地问。
她冷漠的说:“我没见过你。”
咦!人鱼公主?这句话从她脑中闪过。
她迅速转过头看他;他正咧着嘴对她笑,颊上出现一个迷人的笑涡。
啊!是他!那个下水找她的人。
“怎么,你居然选择这种天气上岸?”他指指阴暗的天空。
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对他的歉疚,只好沉默不语。
“我后来又来了好几次,希望能碰巧遇到你上岸,结果都没遇到。不过,幸好我今天来了,否则就与你错过了!”
他越说,她越是觉得不安——他真的把她当成人鱼了?
“喂……”她欲开口解释,却又止住。
“人鱼是不是总是这么忧伤?”他忽然问。
“啊?”她有些惊讶的看他。
“我见到你二次,你的神情总是那么的忧伤,很令人不忍。”令我不忍,他在心中说。
“乱说!”她突然大喊,连自己也为失控的情绪而感到脸红,她避开他的视线。“别胡说!谁说我忧伤来着?我本来就生成这副脸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故做轻松的说。
他注视着她,眼神变得深沉难测。
“很孤单吧!飘飘荡荡,只为了寻找相契的灵魂。”他低语。
黎琦心头一震!
“找着找着,逐渐说服自己,根本就没这回事,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于是狠心地把心冰冻起来,日复一日的在酷寒中度过,从此再也无法对任何事感动。”他呢喃着。
“住口!”她大喊,跳起来怒视他。“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我说这些无聊的话?把这些话拿去骗别的女孩子。”她激动地喊。
他站起来,双手插在口袋中,低头看她。“为什么激动?”
“啊!”她的忿怒登时消失,只剩下慌乱和骇怕,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惊慌。她看着他,有股想拔腿逃走的冲动。
“别怕。”他伸出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脸。
“不!”她一步步的后退,眼神充满惊骇,然后转身奔向出口。
不!她不想探究自心中浮现的感觉,只知道——快逃!
他注视她飞奔而去的身影,克制住去追她的冲动。起码他知道她不是人鱼!
其实他早知道了,只是她的神情令他产生错觉,仿佛她真是那个为寻找爱情,不惜幻化为泡沫的人鱼公主。
他无意说那些话的!只是那些话极其自然的就脱口而出。
从那日起,他就知道自己恋上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
他相信一见倾心,也相信日久生情的论调,但他更信服“爱情”其实只是男女为了性关系所衍生的借口!
真正拥有爱情的人太少了!有人以为自己得到了爱情,其实那不是。
爱情像小鸟,随时会飞向高空,是抓不住的!
他一直认为自己绝对不会陷入这古老无趣的游戏中!却没想到,在海边惊见她的那一刹那,只觉得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爱情来得如此突然;可是他不去做任何挣扎,甘心情愿,束手就缚!因为她是唯一令他心动的女孩。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恋就是心变了!这颗心不再是他的了,已系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