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批新抵达的乘客,以及来欢迎他们的人涌入,海洋的气味与各种异邦语言袭向她的意识时,她的恶心感也不断上升。她犹豫地跨出一步,一波忧虑的战栗窜过她的脊椎。上帝,她想,就算我在月球,也不可能离故乡更远吧。
妮娜抱着她鼓胀的旅行箱,走向一张长板凳,板凳上坐满了人,只剩下末端的一个空位,她便坐下来。她的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她还是拉下她的棕色软帽,把它摆在皮箱上,再将皮箱挪到板凳后。她边打量四周,边敞开她的棕色羊毛斗篷,并抚抚她的红铜色的卷发。
妮娜这辈子从未离开过纽约市。如今,她 却宛如隔了一大觉,反胃了许久之后,赫然在这里——澳洲的席德尼——醒来。想到这儿,她的心绪就象刮龙卷风那样混乱。
她昂起下巴。她即将面对她的新雇主——艾咪·文司洛——最好别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她最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排身穿制服的司机举在手中摇晃的牌子上,看看那些牌子上有没有她的名字。
兴奋的感觉和晕船的感觉在她体内拔河。她舔舔干燥的嘴唇,挂上微笑,逐一阅读那些 牌子。没有柯尔。一定是她遗漏了。她重新更仔细地找一遍。每当某个牌子随着一位乘客的前去表明身份而被放下后,妮娜的笑容就随之减退一分。兴奋感被重新升起的忧愁取代。
她的手指绞缠着她的手提包的提绳。别慌,想清楚,她命令自己。越过房间,她看到一个身着制服、神情无聊的男人坐在一张柜台后,柜台前排着一串人。也许她应该鼓起勇气,过去排队,等轮到她时,搞不好她已经平静得足以向他寻求协助。“
她试探性地站起来,不料她的头一阵牙眩,她的身子一瘫,向后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强壮的手臂从后头抓住她,并轻轻地扶她回原位。“好了,我的女孩,”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她耳畔说:“你没事吧?”
妮娜掀起沉甸甸的眼皮,望进一对嵌在一张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脸庞上的湛蓝眸子。那对眸子烙进她已经够惶惑的心灵,她眨眨眼睛,几乎找不到声音来回答他。
“是的,我……我想我没事。我只是晕眩了一下。我猜这是长期坐船的后遗症。”
他投给她一朵微笑,而它的灿烂、温暖,对她的膝盖产生了某种影响。这股威胁要淹没她的,崭新而奇怪的虚弱感是什么呢?
“确实,对许多人而言,那是一段艰辛的航程。肚子闹革命,对不对?”
“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还想把早餐吐出来?”
妮娜闭上眼睛.双手抱着头。“别提早餐。”
“抱歉。你现在没事了吧,我的女孩?”
“她颤巍巍的吸口气,然后坐直。“是的,当然。麻烦你了,谢谢。”
“一点也不麻烦。”
他在她旁边坐下,一股混合着清新空气与阳光的气味扑向她。经过那番要命的航行,他怎么能闻起来这么好?妮娜既羡慕又嫉妒地想。嗅,老夭!看到他,让她更痛苦的意识到自己有多邋遢。
妮娜无法像一个淑女该做的那样,移开她的视线。她公然打量他,并享受这种行为所带 来的一种陌生的大胆感觉。他修长结实的身体动作起来俐落、性感,今她联想到猫。他上身穿着浅蓝色衬衫和饰有须须的皮革背心,衬衫的领口敞开,露出一片黝黑的肌肤和一点沙色的卷曲胸毛。一顶暗咖啡色的帽子吊在他的脖子后,帽沿缀着一串尖尖大大,妮娜怀疑是牙齿的东酉。不晓得那么大的尖牙是属于何种动物的?还有,它们怎么会成了他的帽子的镶边?这些疑问令她越来越不安。
妮娜的目光循着他的棕色皮靴,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来到被牛仔裤紧紧裹着的大腿。她涨红脸,瞄向他的脸,看看他有没有注意到她的放肆。幸好,他似乎正忙着把一些东西放到板凳后。
由于他靠得非常近,因此,当一绝不听话的玉米色发丝滑落到他额前时,它们刷过她的脸颊,那感觉留在她的脸颊上,久久不消失。他抬起头,她赶忙把视线移高至他的脸。霎时,四周的人潮变双成一种股脱的背景。他朝她眨眨眼,使她本来就热烘烘的脸变得像着火似的那样烧烫。她想,无疑的,她的表情必定是错愕万分。
“抱歉。”他浑厚的嗓音和澄澈的眼神再度穿透她恍格的意识,一波战栗窜过她的颈背。上帝,他的眼睛就像钻石那样闪闪发亮。
“那不是你的错。”她轻柔地答道。她从未遇过像他这样有扭力男人,所以,她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头发刷过她的脸颊。
“不,恐怕它是。因为你瞧,我的马鞍似乎压扁了你的软帽。”
“你的什么?”她挺起肩膀。
“我的马鞍。”他拾起她那顶被压扁的帽子,把它交给她。“你的软帽。”
“噢,不。”她喘息道,她的脸上写满震慑。
“怎么啦?也没那么用吧,是不是?”
“恐怕有。我正要见我的新启主,我希望自己看起来整齐、端庄。如今我怎么可能……”她一抬眼,乃到他的嘴角牵出一抹有趣的微笑。
他歪着脑袋,问道:“你是美国人,对不对?”
她点点头。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
不知怎地,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她老是觉得自己很无助,”而她一向讨厌无助的感觉。
“在航程中,我从未看过你。”他追问。
妮娜垂下头,努力想弄好她的软帽,“我很少出来跟人社交。”
他点点头,轻轻地抽走她手中的软帽,用他修长、黝黑的手指迅速地整理它。
“诺,我的女孩,别烦恼了,你的软帽变得跟新的时候一样的好了。”
妮娜几乎认不出那是一顶帽子。她瞪着它,仿佛它是一只昏迷的松鼠似的。她觉得很糟糕,她看起来很糟糕,而现在,她得戴一顶形状象被电击到的松鼠的帽子。这绝非她想给她的新居主的第一印象。不晓得为了什么,也无力控制,她开始哈哈大笑。
“啊,就是该这样。事情并没有那么精。”他温暖的声音安慰道:“我会赔偿你的损失,你可以买顶新帽子。”
她笑得更厉害了。
他把手伸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掏出一个扁平的皮夹,流畅地打开它。当他把手探进去时,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掠过他的脸庞。他把皮夹颠倒过来,用力摇晃两下,但是什么也没有掉出来。
“哇,你能相信吗?似乎有人扒了我的钱。”他呵呵笑。“看来你的新帽子得等一等,我的女孩。”
妮娜的笑声变得几近歇斯底里,很快的,他们便笑成一堆。她猛然煞住,并狐疑的盯着他。他对于被扒似乎不怎么生气,他或许是她愈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不过现在,她无法相信他所讲的任何一句话。无疑的,他只是个偷渡者,身无分文。而她竟跟他讲话,跟他一起大笑,仿佛他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她的邻居什么的!她几乎可以听见莎迪姑奶奶会怎样数落她。
她看着他把一副巨大的黑色马鞍甩到肩上,并注意到马鞍上的银色装饰品。那马鞍看 起来很昂贵,不过,一个乘船航行的人为何要带着马鞍呢?搞不好那是他偷来的,她想,除非,当然,他带着一匹马旅行。
这个房间又热又挤,她的前额开始冒汗,而这位迷人男子的靠近——虽然他可能是个贼——更是使她心跳加速。她把手伸进她的手提袋去拿手帕,在紧张中,她无法立刻摸到那方蕾丝手帕,也许她把它放到别的地方……她的呼吸陡地卡在喉咙里。随着渐增的恐惧,她狂乱地搜索她的手提袋,然后她颓然放下双手,闭上眼睛。
“我的钱包,”她呛到似的说:“它不见了!”
金色的脑袋向前,望进她的手提袋。
“唔,看来我们两个都被扒了。”他再度呵呵笑。“来吧,我的女孩,我们要向海关报失窃案。我会帮你的,这是我至少能做的。我是指,你的软帽和一切。”
妮娜的眼眶开始蓄满泪水,不过她克制住哭泣的冲动。她任他提起她的旅行皮箱,领她走向海关的办公室——起初有点不情愿,但是后来,她完全向她的窘境投降。
也许她不该让一个陌生人接管她的事情,她谨慎思索。毕竟,一个英俊迷人的男子,也可能跟看起来丑陋、邪恶的人一样是个罪犯。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未给她任何威胁感。她还能怎么办?她别无选择。于是,她边讶异他扛着一堆重物,步履还能如此敏捷,边跟着他越过拥挤的房间。
海关的官员盯着窃案报告上妮娜的名字,抓抓他的黑头发,转向一座竖在他的办公桌后,靠墙而立被隔成几个格子的架柜。“妮娜·柯尔……妮娜·柯尔。我相信这里有一封你的信。”他翻阅一叠纸件。“啊,有了。”他把一封信递给她。
谁会写信给她呢?妮娜纳闷。啊,这可能是文司洛太太留给她的某种指示!这种想法令她精神为之一振。她匆匆把信塞进她的手提袋,跟着那扛着马鞍的大个儿踏出办公室,回到拥挤的房间。
他护送她回到长板凳那边,放下她的皮箱,然后转向她。他站在那儿,瞅着她。有一瞬间,妮娜以为他打算留下来陪她,这个想法使她的脉搏变快。不过这个想法在他用两根手 指碰碰帽沿,向她道别时便散去。
“再见了,我的女孩。相信你很快就能遇到你的新雇主。我希望你能拿回你的钱,虽然我自己不敢抱任何一丝希望。祝你在席德尼一切愉快。”语毕,他转身走开,很快的就被人泪吞没。
目送他消失在她的视野外,妮娜的心情变得低沉了些。她做个深呼吸,想振作起来,就在这时,她的肚子发出咕队咕略的声音,提醒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吃东西。不管艾咪·文司洛的家是什么模样,妮娜相信她家的餐厅,绝不会象“海鹰号”的餐厅那样上下左右地摇晃。
想到她尚未看封信,她将它从手提袋中取出,兴奋的撕开它,开始阅读它的内容。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她的胃又开始翻腾。……本人遗憾的通知你,文司洛太太在你出发后不久即去世。所以,我们无法联络到你。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不再需要你的服务。敬请谅解,我们十二万分的抱歉。最诚挚的……
妮娜抓着那封信,麻木地坐在那儿,模糊地注意到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群。她听见他们的笑声,看到他们互相拥抱。然后,残酷的事实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向她——她距离故乡至少有半个地球那么远,如今她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钱,彻底的孤立无援了。
在玛嘉丽客栈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山恩·梅力特望向摆在衣柜上的钟。明夭的这个时候,他就在回“火树”的路上了。火树。在那里,他可以呼吸、活动,再次感受到自由。他伸展一下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的修长躯体,绽线的被单滑下他赤裸的躯杆.一个金发凌乱的女人从被单下探出头来。
“怎么啦,蜜糖?”她用一种沙哑的声音问:“我做的不对吗?”
山恩调整一下自己被压在她丰满胸脯下的身躯的位置,仰视她麻起的红唇。“啊,丹妮丝,你一向都做对。”
她咧嘴而笑,然后又消失在被单下。丹妮丝急于取悦他,但是上帝,他为何无法专心享受它呢?人人都知道丹妮丝是最棒的妓女,但是今天,今夭他却心不在焉。
今夭,他觉得这个房间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悲惨。他闭上眼睛,让丹妮丝发挥她的技巧。那个美国女孩悲翠般的眼睛与红铜色的卷发问进他的脑海,他霍然睁开眼睛。见鬼了!他是吃错了什么药?
丹妮丝发出呻吟。放松,他命令自己,放松,并享受这一切。他究竟出了什么毛病?是因为年纪变大什么的吗?不但是最近,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有种奇怪的骚动感,而他依旧找不出原因。他厌倦了所有跟他胡搞的女人,却又厌倦孤单一人。
晤,该死!忘掉那莫名其妙的焦躁感,忘掉——海关官员叫她什么来着——妮娜·柯尔。反正他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以及那对碧绿色的大眼睛,还有那头红铜般的秀发。
丹妮丝挑逗的双手提醒他她还在这里,使他回到现实。山思灵巧地滑下去。翻到她身上。丹妮丝发出愉悦的呻吟。然后他挺进她体内,拼命冲刺,直到他的精力被发泄掉。丹妮丝继续在他身下摆动,但他并未像平常那样回应她。等她明白自己是徒劳无功时,她便放弃,开始呼呼大睡。
山恩盯着夭花板,静静地躺着。他为何会这样不安?无疑的,他在担心老妈。自从丹尼死后,最近这几年,她在身心两方面的健康状况,都愈来愈不佳。他想替她找个教养良好的伴妇,尤其是如今他是那么的忙于他的牧羊与羊毛事业。家里多个新人,大概可以让老妈的精神振作起来。
他望向有一头白金色长发的丹妮丝,他当然不能带这个女人回家。她不适合当老妈的伴妇。他想像自己把丹妮丝介绍给老妈的景象,开始吃吃窃笑。
唉,要命。他必须承认,他并未很努力的替老妈找个伴妇。老妈太独立、太骄傲,除了一管家她不会承认她还罚要任何人。所以,没有人回应他在报纸上刊登的那则启事也好。
他友善地拍拍丹妮丝的臀部。
“来吧,我的爱人,我请你喝两杯啤酒。不必把大好的光阴浪费在床上,不是吗,嗯?”
他一扬臂,掀开被单,跳下床。他准备要立刻改善他的心情。
丹妮丝翻个身,邀请地伸出双臂,舔舔嘴唇,望向他的下半身。“‘那个’绝对不应该被 浪费,我亲爱的男孩。回到这里来,让我教你该如何妥善的运用它。”
“不,你不行,你这个淫荡的小东酉。现在,来吧。我口渴死了,需要酒精滋润;我情绪不佳,需要酒精振奋!哈,你听见了没?我变成了一个杀千刀的诗人!”
妮娜战战兢兢地推开玛嘉丽客栈的大门,跨进去。煤气灯光在喧嚣的前厅明明灭灭,她戒慎地扫视四周,悄悄地带上门——以免引起旁人的注意——然后朝角落里的一张高背橡木长椅走去。
她跌坐到椅子上,敞开斗篷,摘下她变形的软帽,撩起浓密的头发,抹去颈背的汗水。三月是澳洲的初款,但是空气中仍旧残留着暑热。她的衣服是用来抵挡纽约晚冬的寒冷,显然不适合这里。穿着这身厚重的衣服,还要拖一个沉甸甸的皮瓶很快的就把她累坏了。
她把悸痛的头靠着椅背。这一切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她的大探险居然变成了一场梦魔!稍早,她在码头上甚至得到了一项更糟的消息——下一班驶往美国的船要两个月之后才启程,而且它还是好往旧金山的!这么一来,她不但需要买船票部钱,也需要买从旧金山到纽约的火车票钱。刘闭上眼睛,吞下梗在喉咙里的硬块,回到纽约,回到莎迪姑奶奶身边,回到在成衣工厂里担任裁缝女工的那种阴暗、嘈杂的生活,是她最不愿做的事情。
她重读那封信一遍,然后把它塞回她的手提袋,绝望的叹口气。浓郁的咖啡香从远处飘过来,妮娜渴望自己也能喝一杯咖啡。她饿死 了,同时,她也俗要上洗手间。她边挥赶在四周嗡嗡飞舞的苍蝇,边沮丧地想道,没有钱,她能住哪里?要如何买食物?
她焦急的打量四周,想找个女人来询问女洗手间在哪儿。当发现自己是大厅内唯一的女性时,恐惧抓住她。好几个男人盯着她,他们意味深长的炽热眼神使她不自在的换个姿势。当一波恐慌涌向她时,她想,我应该离开这里。
她的目光落到长椅上一份皱巴巴的报纸上,她飞快拾起它,把它摊开,当做抵挡那些粗鲁视线的盾牌。然后,她的眼光被报纸下方一隅的一个方块栏吸引住。
征求淑女的伴妇。应征者必须受过教育,端庄有礼,能够全神贯注于这份职务,身心健全。有无经验皆可。应征者请于三月十日前至玛嘉丽客栈,与山恩·梅力特联络。
一个主意开始在妮娜疲乏的大脑中盛开。也许她可以在席德尼找到别的工作,赚到足够回美国的钱。兴奋逐渐凌驾忧虑,也许……也许她根本就不必回去。
她将那则启事重读一遍。没错,她何不去应征那份工作?她适合那份工作。毕竟,她不正是来澳洲当淑女的伴妇?如果艾咪·文司洛没有死,此刻她不正是在做淑女的伴妇?
今天是几号?她瞟向柜台后的目历。三月九号。也许那份职位仍然空着。下定决心之后,妮娜迅速站起来,另一波晕眩袭向她,她抓住椅背,以稳住自己,然后,她挪到排在柜台前的那一串衣衫褴楼的男人的后头。她再次意识到许多只眼睛盯在她身上打转儿,不安的感觉包裹着她。她尽量抬头挺胸,直视前方,发誓不让他们看出她的害怕。
然后,令她诸愕的是,那些男人纷纷让出路来,他们有的绽出微笑,有的摘下帽子。妮娜不懂他们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绅士,但是她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退自走向柜台,利落地按按柜台铃。
“对不起。”她对着柜台职员的背部,用坚定的语气说。
“有何贵干?”他并未转过身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山恩·梅力特先生?”
“不行。”
其他男人兴味盎然地看着她下一步要如何做。妮娜毫不畏缩地跄起脚尖,双肘倚着柜台。所谓狗急跳墙,她可不准备让那个职员的粗鲁毁掉她的最后一线希望。
她又按铃。“对不起,你是指不,你不知 道他在哪儿?还是不,你不愿告诉我他在哪儿?”
对方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对,还有,停止按那个该死的铃。”
“别挡着我的路,小姐。”一名水手粗暴地推开她。“威吉,钥匙丢过来!”
那职员转过身来,把一把钥匙交给他,然后跟另一个上前来的人讲话。一大堆手肘不客气地将妮娜推离柜台,她四周全是浑身做发着汗味与鱼腥味的魁梧男人。显然的,他们短暂的绅士风度结束了。妮娜手捂着太阳穴,低下身,挤出人墙。她的头悸痛不已,而且她迫切地需要新鲜空气。
大门被推开,一大票今天大丰收的渔夫兴高采烈地冲进来,也带进来一股充满鱼腥味的冷空气,以及更多的苍蝇。妮娜皱皱鼻子,挥开一只苍蝇。有一瞬间,她考虑要夺门而出,但是,她能去哪儿呢?
“嘿,席拉。”那个形容憔悴的柜台职员越过人群喊道。
妮娜没有转过身去。
“嘿,你,小姑娘。你不是要找山恩·梅力特吗?”
妮娜奋力挤出镇静的微笑,挺直肩膀,慢慢转过身去,她碧绿的眼珠闪闪发光。“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她强迫自己用甜甜的语气问。奇怪?那职员怎么会突然改变心意,决定要帮助她了?“没错.我是要找梅力特先生,”她斩钉截铁地说:“但是我的名宇不是席拉,而是……
”她环顾那些依旧色迷迷盯着她的男人.决定还是别说出自己的名字为妙。
“我就知道你是来找他的。”那职员的话里似乎含着一丝讽刺。
当她穿过人群,再度朝柜台迈去时,一片吃吃的窃笑声包围着她。
威吉的斜眼透过挂得低低的眼镜,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在他的审视下,妮娜不安地挪动一下,但仍保持镇定的态度。“抱歉,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什么。你看起来不像平常那些姑娘,不 过,我猜骨子里你跟其他人没有两样。”
“其他人?”妮娜不解地偏着脑袋。
“其他人?”那职员捏紧嗓门模仿她。然后,他倏地摘下眼镜,凑近她。“别装得这样夭真,小姑娘。你们全都是抱着同一个目的而来的。”
“哦,老天,我就怕那样。我来得太晚了——现在他不会要我了。”
威吉轻蔑地咋咋舌头,瘦小的胸膛抵着柜台,以一种优越姿态俯视她。“别担心,小姑娘,山恩·梅力特要所有的人!”
妮娜大吃一惊。“你是指,他要的不只一个?”
“这个该死的世界究竟有多少这种货色呢?”
大伙哄堂大笑,笑声差点没把屋顶给震掀了。威吉露出沾沾自喜的微笑,把眼镜戴回去。然后他拿起一叠信,又转过身去。
妮娜皱起眉头。她的衣服粘着汗湿的皮肤,而这个封闭的房间内的各种臭味使她的胃又翻腾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仿佛快窒息似的,于是她鼓起残存的勇气,再次按按柜台铃。威古继续忽视她。
她挫败地垂下双手,想道;算了,我不想跟他玩比赛谁的意志力强的游戏。无论如何,要求一位淑女的伴妇来这种地方见他的山思·梅力特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妮娜摇摇头,决定自己最好去别的地方找工作。她开始朝大门走去。
威吉用一种嘲笑的语气对她嚷道:“害怕跟别人竞争吗,小姑娘?”
妮娜停下来,手抓紧手提袋,下巴紧绷。她担过身去,凶狠地监对方一眼。“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等到他……打发掉其他人的时候。”
那职员咧开嘴,他沾沾自喜的眼神令泥娜咬牙切齿。“哈!说的好,说的好!晦,小姑娘,如果你想跟其他人竞争,梅力特在酒吧里。”
“你愿意告诉我酒吧在哪儿吗?”妮娜请 问。
威古哈哈大笑,胡乱的朝个方向点点头,然后又转过本分那些信件。妮娜懊恼地猛敲柜台铃几下,看到他的肩膀因为受到惊吓而抽搐,才在整屋子的男人的鼓掌、欢呼下迈开步伐。
威吉扭过头来,及时看到她拖着行李和斗篷,毅然地迈向一扇门——然后直接踏进女洗手间。
在幽暗的酒吧内,忧虑重新攫住妮娜。男性的喧哗声,厚重的啤酒怀撞击木桌的声音,一个肥胖的大胡子敲弹一架小钢琴的声音,鱼腥味、烟味、潮湿的羊毛和油布的怪味全混在一块儿,一首脑的向她扑来,令她感到天旋地转。
“你有什么需要吗,女士?”站在长长的吧台末端的壮硕酒保好奇的看着她。
妮娜踌躇地朝他移一步。他的表情染上一些不耐烦。“别这样,女士,我没有一整天的工夫,即使你有。”
“抱歉。”妮娜更走近些,并飞快打量他一眼。
他的白色背心沾满酒渍,露出两条毛茸茸,上头有刺青,肌肉纠结的手臂,他令她想起在纽约码头附近的鱼市场碰到的那种水手。她一向连正眼也不敢去瞧那类人,更别提跟他
们说话。在这里,她觉得自己好象随时都会遭遇到新的挑战。这种感觉既刺激又吓人。
“我在找山思·梅力特,”她鼓起勇气,说道:“柜台职员告诉我他……她扫视这个房地间。“在这里”
“梅力特!”酒保大声叫道,吓得妮娜震耳欲聋。“这个席拉要见你!”他朝酒吧间的后头指指。
妮娜期期艾艾地朝他所比的方向踱去,然后扭回头。
“席拉!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或第四次……
酒保擦拭着玻璃杯,没有理会她。妮娜眯起眼睛,想看穿幽暗的光线与重重的烟雾。她挤出一丝紧张的微笑,边越过布满尘埃的木头地板,还得边问避一些喝醉的男人伸出的毛手。在酒吧间的最后头,几个穿着挑逗的大胸脯女人围坐着一张圆桌,虽然妮娜还是看出有一个男人坐在圆桌后。他站起来。
“梅力特先生?”
“大声点,我听不到你,小姑娘。”
那低沉的声音似曾相识。但是,怎么可能?
“你是梅力特先生吗?”她重复道,这次较大声了些。
“是谁想知道?”
妮娜几乎想答“没人”,然后逃之夭夭,但是他的声音使她象生根似的定在那儿。
那男人走上前,停在距离她只有几步的地方。妮娜的头微微向后仰,想看清楚他的脸。
“晤,你要找山恩·梅力特,我的女孩,你找到他了,现在,说明你的来意。”
上帝!真的是在海关解救她的那个人!妮娜的心脏狂野地敲击着胸膛。
他双手叉腰,望着她的脸庞,然后他的嘴角缓缓牵出一朵灿烂的笑容,震得她倒退一步。
“哇,这不是我那患难之交吗?一切顺利吗?我的女孩?难道?不!你不可能是来替老麦克工作的吧,对不对?”他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推高帽沿,然后低低的吹声口哨。“哇,我从未料到。我敢说是那项软帽给人一种端庄的印象,虽然它几乎报销了,嗯?”
他对妮娜的职业的误解使她涨红脸。或者,他只是在跟她开玩笑?不管怎样,她很庆幸他们站在黑暗中.他无法看清楚她的脸。
她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如果你是山思·梅力特,我是来应征你在(席德尼前锋报)刊登的那则启事的。那个职位已经有人了吗……”她的视线绕过他的肘弯,然后,一种好玩的心情升起。“或者,你还在……面试?”
山恩·梅力特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等他捧回头来,他的笑容变得有点腼腆。
“你是指那些女士?老天,不,小姑娘,她们只是几个帮我打发等待的无聊的朋友。” 他歪着头,仔细地又将她打量一番。一抹有趣的金色光芒掠过他的蓝眸。
“你是在吃醋吗,嗯?其实不必。你自己也是个席拉。”
“席拉……为什么人们不断的叫我席拉?我的名字是妮娜·柯尔。另外……另外,我为何要吃醋?”她忿忿不平地问。
梅力特哈哈大笑,妮娜并不讨厌他友善的笑声。“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吃醋,小姑娘。还有,席拉不是名字,只是称赞你很漂亮。”
他比比靠近门口的一张桌位.然后对酒保喊道:“给我一杯啤酒,伙伴,给这位小姐一杯威司特。”
他轻轻扶着妮娜的手肘,领她走向那张位。山恩·梅力特恭维她长得漂亮,妮娜心想,不过,他指控她吃醋实在太自以为是。他几乎不认识她,她也几乎不认识他。所以,她何必在乎那些女人?他说她们是什么?寇巴?(译者注:澳洲俗称朋友为COBBER)?她迷糊的皱起眉头。
山思点点头。“美国人总是搞不清澳洲话。”
妮娜飞快瞄他一眼。他会读心术吗?如果是这样,她绝对得小心点。
“这很公平。你们有些字我们也搞不清楚,你知道。天晓得我们说的竟是同一种语言呢!”他看到她隔着烟雾,瞪大眼睛盯着他。看来她几乎没听见他所说的话。“对不对,我的女孩?”她摇摇头,一终卷发被晃到她额前。
“我只是在讲,我们说的是同一种话言。”
“是的。
“对”
山恩扬起一道沙色眉毛,诧异地感觉到自已很高兴能再见到她。他很高兴自己在前锋报刊登了那则启事,很高兴她跑来找他。见鬼了!这表示什么?她不是那种跟这个男人一夜风流,然后又换下个男人的典型,不是吗?她说她是来应征那份工作的。她是认真的?抑或……?
酒保晃过来,打断了山恩的思绪。他“砰”的放下一大杯冒着泡沫的啤酒,使得一些酒液溅到桌上,再故作优雅地在妮娜面前放下一只小巧的高脚酒杯。
“哦,我不要任何……”妮娜开始抗议。现在她终于明白“威司特”是什么意思。
“喝掉它,女士,”酒保粗声命令道:“我刚学会如何听懂这小子的话,而且,我不会为你,或者任何人把酒倒回酒桶的。”他晃回吧台。
“什么……”妮娜一头雾水的望着酒保的背影,然后望向那杯酒。
“美国人,”山恩呵呵笑,“别烦恼,慢慢地习惯吧。”他指向他的杯子,“史吉纳(译者注;SCHOONER)是这种大杯啤酒。”他握住她的酒杯,“这个则是威司特……小杯啤酒。”他将它举向她。“喝喝看,我的女孩!”
“梅力特先生,真的,我不……”
她的手指绕住高脚酒杯,想把它接过来,她的目光落在他们的手指交叠的地方。他几乎是不情愿地抽回他的手指,她边想,这惊奇地看着他一口吞下大半杯的啤酒,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跳动。
她恢复镇定,说道:“我找你的时候不晓得自己该期待什么,梅力特先生。我是指,这里,在这种……这种地方。”她环顾周遭,再望向他。“然后我认出你是我在海关碰到的那个人。”这样说未免太含蓄了,她想。认出他?她简真是被他震憾得差点昏倒!
“当时你带着一副马鞍。你是牛仔?或者……你不是某个金矿主吧,是不是?”妮娜眯起眼睛,边端详他的表情,边等待他的回答。
在家乡,她听说有许多年轻的女孩来到澳洲,看到报纸刊登征求教师的启事,就前去应征,却不幸落入歹徒手中,被带往澳洲西部,或者卖给矿工当新娘。
妮娜可不希望自己也遭到那种可怕的命运。想到这儿,她的防卫心油然而生。
山恩浑厚的笑声使她回到现实,那声音就象她的斗篷,令她感到温暖、安全。
“金矿主?不。不过牛仔?对,我是个牛仔,我的女孩,我是牛仔。至少,有点类似。不是牧牛,而是牧羊,在 NSW的一座牧场。”
“NSW?”
“是的,在新南威尔斯。”(译者注:NSW是新南威尔斯的缩写。)
“澳洲有牧场?”
“对。”他微微偏着头。“你家在美国的哪里,我的女孩?”
“纽约!你住在一座牧场里,不是在席德尼?”妮娜无法掩藏她明显的失望。
“正是如此。”
“你所提供的这份工作也是在那座牧场?”
“对。美丽的土地,”他骄傲地说:“一望无际,不象纽约那样拥挤。我自己也正要回去,我在外头待得太久了。现在,告诉我你的资历,我们好瞧瞧你是否合适。我还以为我永远也别想找到……”
“噢,梅力特先生,恐怕我……
他那对蓝眼睛里钢铁般的神情使她煞住,她的心脏“哆、哆”地撞得那样大声,使她几乎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不认为我能去一座—…一座牧场。”
“为什么?”他的声音反映出他对她这番荒谬的话的错愕。
“那样就会远离一切文明。这个国家尚未完全开发,我是指罪犯,还有……还有土著……我看不出来自己如何能……”她挣扎着想说出正确的字眼。
“见鬼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山恩火冒三丈。“你以为过去这四、五十年我们在干什么?看着油加利树长高?你的常识实在贫乏得可怜,我的女孩。”
他倏然站起,使他的椅子“嘎”的刮过地板。他喝干他的啤酒,然后倾身凑近她,近到她的脸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看的出来,出了席德尼,你一天也撑不下去。某只疯狂的袋鼠会把你装进它的袋子里,带去某个荒凉的不毛之地,害你永远也回不来。你何不回美国,窝在你那舒适的安全的纽约老家呢?再见,小姐。”’
话毕,他戴上帽子,迈出酒吧,酒吧的双扇门在他离去之后,兀自摇晃良久。妮娜感到一阵冷风吹向她的心坎。
漫步于奎街的妮娜,被码头上的各种活动吸引住,那人潮,那一阵阵的海风,席德尼非常像纽约,她吃惊地想道。
她的思绪回到她在家的最后一晚。家。她几乎从未把她和年老的莎迪姑奶奶的那栋公寓想成家,虽然打从她六岁父母双亡之后,她就一直住在那里。妮娜记得那晚她就像往常一样,为她们两人各自泡了杯茶,然后她坐到沙发上,安静地喝她的那杯茶。割破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孤寂的,只有时钟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
终于,莎迪姑奶奶开口了。“唔,你至少可以去问问看那间工厂的条件。”她提出了好最喜欢的一个话题。
莎迪姑奶奶是个老处女,也是妮娜唯一的亲戚。自从妮娜搬来,她就知道对莎迪姑奶奶而言,自己只是个累赘。
“真的,妮娜,你到底有没有大脑?你一向缺乏理智。我敢说,这点是遗传自你的母亲。若是她没有嫁给我侄儿……,很难说她会变成什么样呢。”
“莎迪姑奶奶,如果你有看过那地方,你就能了解为何我无法在那里工作。”妮娜反驳道。起初,她也曾考虑要去那家成衣工厂当裁缝女工,但是,一旦她看到那悲惨的工作环境,她便决定自己无法在那地方待上一秒。
“没有任何女人该在那样的地方工作。而那里甚至还有童工,那些可怜的小东西。”
莎迪姑奶奶不理会她的话,继续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呢?上流社会的小姐?自以为了不起。你拒绝那份工作就是自私,太自私了!你有没有为我着想过一次?毕竟,我一直供养你、照顾你,如今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结果你一事无成,二十岁了,也没个结婚的结象。为什么?因为你老是埋首书堆,幻想某种疯狂冒险。没有哪个自重的绅士会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莎迪姑奶奶滔滔不绝地说着,妮娜在心底关闭那声音。她知道自己对家里的经济没有多少贡献,但是自从搬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扛起了所有清理、打扫、烹任、跑腿的工作,再加上照顾莎迪姑奶奶与她在学校的功课,她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时间。
她并不缺乏追求者,只是那些年轻人在她看为都太乏味了。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需要刺激,需要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她觉得住在这栋小公寓里,她的人生没有未来可言。而且无论她怎样努力,她都找不到她能够接受的男人,或者适合的工作。偏偏对莎迪姑奶奶而言,任何男人和任何工作都是好的。 煮饭的老处女。”那老女人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妮娜忍住想指出莎迪姑奶奶自己也是个老处女的冲动。
“相信我的话,我知道这些事。你应该接受澳洲的那份职位的,本来今夭午夜,你就去乘‘海鹰号’出航的。”
在澳洲流行淘金热的那段时期,艾咪·文司洛——莎迪姑奶奶的一个朋友——便离开纽约,跑去澳洲了。她的丈夫去世之后,她写信向莎迪姑奶奶抱怨,在澳洲很难雇到适合当伴妇的年轻女孩。莎迪姑奶奶立刻回了一封信给文司洛太太,说她的侄孙女非常适合那份职位,会搭最近的一班船去澳洲。
妮娜乍听说这件事时,强烈地抗议。当伴妇并非她想做的那种工作,而且去嗅洲?老天!那简直是残酷的放逐嘛!更何况,她想,她离开莎迪姑奶奶,只为了跟另外一个跟她一样的老女人泡在一起吗?
“既然你不肯去澳洲,就得去那间工厂。我已经跟厂里的一个负责人谈过你,他们要你明天就去上班。”
“你无权…”
“权利?别跟我谈权利,小姐。你没有任何权利可言,记得吗?在未来的这一年,我仍旧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你继承到的财产——天晓得它是那么的贫乏——已经快要用光了。我既无力也不愿意继续供养你。”
震惊莫名的妮娜强抑泪水。
莎迪姑奶奶放下茶杯,吃力的站起来,拄着拐杖徐徐走回她的卧室。目送那穿着黑衣的背影,妮娜觉得她的心从未这样沉重过。
她机械性地收拾好茶具,便走回她冰冷的卧室,爬上狭窄的小床躺好,一直蓄在她眼眶里的泪水此时终于夺眶而出。
“我但愿自己能尽可能的远离这里”她噪泣道。
不,我永远也办不到,她斥责自己。更何 况,我能去哪儿?去某个蛮荒之地,就象……就象澳洲?她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开始嚎陶大哭。
等她哭累了,她才抬起头,坐起来,用手背抹抹脸。
澳洲……有何不可?澳洲有何不可?它绝对是非常遥远”妮娜绽出微笑,也许这就是她命运中的大探险!
怀着一颗兴奋的心,她跑向衣橱,翻出她母亲的蓝色旅行箱,把衣服塞进去。然后她又把它们统统倒出来,重新筛选她该带的衣物。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瞄向时钟,离“海鹰号”出航剩下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觉得没有必要吵醒莎迪姑奶奶,草草留了张便条,便将皮箱从窗口丢下去。再小心翼翼地爬防火梯溜出去。整个逃家的过程带给她一种探险和自由的感觉。
如今漫步在席德尼的奎街上,妮娜感到那股探险的欲望又涌向她。她的脚步和她的思绪同时煞住。
一座养羊的牧场能有多糟?她想。小绵羊不是很可爱吗?我不是和一个乖戾的老太婆,在一栋阴暗的公寓里住了将近一辈子吗?这世界上还有任何我无法忍受的情况吗?
她旋过身,快步向玛嘉丽客栈走回去。想到山思·梅力特有可能在这段空档雇用了别的人,她便开始拔腿狂奔。她气喘如牛地闯进客栈的大厅,直奔柜台。
“还在找山恩·梅力特,小姑娘?”威吉还 在当差,他懊恼、权威地瞄她一眼。“稍早做的还不够,嗯?我一点也不惊讶。”
她并未吞下他的饵,和这种小人讲道理有什么用?“你知道他现在哪儿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知道。”他继续用鸡毛掸子除去柜台的灰尘。
妮娜叹口气。“你愿意告诉我吗?”
“是的,我会告诉你的。”威吉用他最傲慢的语气说。当他看到她的手坚决地伸向柜台铃,他连忙补充。“他在酒吧里。”
还在酒吧里?”妮娜大吃一惊。
“你最好快点去。免得他要走了,你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呢,完成你想做的事。”他朝她眨眨眼碑。
妮娜昂起下巴、拍一下柜台铃,然后迅速朝酒吧过去。
她踏进烟务维绕、光线昏暗的酒吧,直接朝山思的桌位走去。他仍然坐在那儿,令她困惑的是,这次依旧有几个女人围绕着他。难道他不会厌倦吗?
“梅力特先生,”她提高音量,以盖过周遭的嘈杂。“如果你牧场的那份工作还没找到人,我要它。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哦……山恩,她要在你的牧场谋一个职位,”一个金发女人促狭道:“在席德尼谋职位如何,嗯,甜心?”
另一个女人咯咯笑。“真是的,丹妮丝,那些职位统统被我们填满了!我不相信还有空缺给象她这样的宝贝,除非是在育婴室里!”
大伙哄堂大笑。两个水手拍拍山思的肩膀,妮娜感到自己的脸因为愤怒与尴尬而发烫。山恩·梅力特也面露微笑,显然的,他跟其他人一样在嘲笑她,她想道。
她红着脸,转过身,想退出酒吧,并开始纳闷澳洲是否有修道院。那些挪榆的声音尾随着她。
山恩的眸中闪烁着有趣。妮娜·柯尔决定要接受那份工作了Z为此他感到雀跃不已,而且他明白,自己越上越受到她那对绿色的大眼睛和浓密的红铜色卷发所吸引。他的思绪使他的嘴角浮出微笑,一股奇异的暖流传遍他全身。
看到她转过身去,他马上知道他不能让她离开。“等一下,小姑娘,我还没答复你呢。”他唤住她。
她停下来,挺直肩膀。现在他该怎么办?为了多争取点思考的时间,他站起来,喝光他的啤酒。他想对妮娜说正确的话,但是生平第一次,他的大脑就是不肯合作。该死!他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一个傻瓜?如果他不当心点,他可能会丧失他在女人方面的名声。
“你被雇用了,我的女孩。”山恩放下酒杯,平静地说:“明天清晨在十七号码头跟我会合。千万别迟到。”他坚定地说,希望自己听起来象个严厉雇主。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多半是要给其他人看的。
“我会准时抵达的,”妮娜屏息说道:“谢谢你。”她转过身离去。
一名醉醺醺、一直在旁边视察的水手伸出手,抓住妮娜的手臂。“晤,这表示你还有一点时间可以留给我,美人。让我们来彼此熟悉吧。”他粗声说道。
妮娜扮个鬼脸,斩钉截铁地说:“不谢了。”
“女人总是说不,不过她们从来就不是真心的。”那水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臂。
“我是真心的!””
妮娜用她的小拳头敲他的胸膛。他抓住她的手腕,开始将她拖向一个角落。她拼命挣扎,在混乱中,她的手提袋掉到地板上,里头的东西撒了出来。
山思串向前,掰开那名醉汉的手指。“滚开,白痴。”他低吼道。
喝采声与笑闹声盈满整间酒吧,那名肥胖的钢琴手更用力也更快速地敲着键盘。显然的。这群人喜欢看人打架。
那名水手不理会山思,又去拉扯妮娜,山恩接连揍他两拳,使他向后跌撞进好几把椅子后,晕了过去。音乐越来越快,夹杂着更多的喝彩。妮娜膝盖一软,跪到地板上,假装忙于收拾她的东西,以掩饰她的恐惧。倘若山恩没情救她,天晓得她会怎样!
山思跪下去帮忙她,有几次,他们的手指轻轻地擦触到,他注意到她总是飞快地缩回手,仿佛被火烫到似的。
等所有的小东西都被收进她的手提袋,他们一块站起来。山思猛然想起他们一起被扒的事。他敢说她现在是身无分文。
“你今晚住哪儿,我的……呃,柯尔小姐,对不对?”
她点点头。“我没……我还没找到住的地方。也许我就坐在大厅里……”
“跟我来吧,我的女孩。”山思挽起她的手臂,领着她走出酒吧,来到柜台。
“威吉,把柯尔小姐的东百放进我的房 间,另外,再送一份晚餐上去。
“当然,梅力特先生。”威吉朝他眨眨眼,再投给妮娜意味深长的一瞥。
“哦,不!”妮娜抗议道:“我不能……”
“这是工作的一部分。”山思打断她的话
“它永远是。”威吉插嘴道。
山恩注视妮娜。“别担心,你的贞操不会受到任何损伤。我今晚会睡在小船上。”
“噢,多么可惜。”威吉吐吐舌头。
山恩射给他严峻的一眼。“威吉,我相信你会好好服侍柯尔小姐。这表示今夭晚上,谁都不许打扰她。了解吗?”
“恩。我完全了解,梅力特先生。完全了解。”威吉转向妮娜,彬彬有礼地说:“我相信你会在这儿住得非常愉快的,柯尔小姐。请放心。”
妮娜对这项似乎十分不妥的安排感到极为不安,但她还是接受了它。整夜坐在玛嘉丽客栈的大厅里似乎不太安全,况且,山恩的眼神使她无力抗拒他。
山恩清过帐单之后,便挽起她白手臂,领她朝楼梯口走去。妮娜停顿一下,扭过身,拍柜台铃最后一下,抛给威吉一朵满足的微笑。便跟着山思·梅力特一块踏上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