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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拐了谁? 第十章

  如果有人夜里是不做梦的,以淮算是其中一个。然而这些日子,他却几乎每天晚上都梦到语瞳。没什么特殊场景,没什么特定时刻,也没有故事剧情,只有一个孤孤单单的语瞳,睁着那双翦水双瞳望着他,凄凄的,又爱又怨,却又有点不屑……

  如此静态的梦,已足以让以淮冒出一身冷汗。

  在伊莲身边惊醒,接触到的总也是伊莲那双又温柔又关怀的眸子。

  “怎么?做恶梦了?”

  “没有,没什么。”这也是以淮唯一的答案。他总不能告诉伊莲,他躺在她身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他抢走慕淮心爱的人,却又不能跟她长相厮守;爱他的人,却又不为自己所爱——他们四个人,为什么能把爱情这两个字写得如此复杂?

  下了床,小心翼翼不吵着伊莲,一个人在暗沉的客厅中抽菸抽到天亮。

  窗外银月高高挂着,每一个月夜都像那日北海岸的月夜,每一处星辰都让他忆起那日跟语瞳的缠绵定情,她坚定而不保留的爱,是让他迷眩于假戏终至真做的原因……。

  在如此深刻的爱情下,当他猛然惊醒,已坠入对她的迷恋中无法自拔。

  说他已经能把语瞳完全从记忆中除去,那是骗人的。那天,当语瞳听见他与慕淮的尖刻对白之后,他虽然让慕淮去追她,但事实上,他仍是跟在慕淮身后,陪着慕淮追语瞳追了大半个市区,直到看见慕淮扶语瞳上了计程车,才像个没有灵魂的人一样,恍惚地回到家里。

  那天之后,他无时不刻的打电话给乔,要乔做他的线人,帮他留意语瞳回纽约后的生活行动。乔说语瞳活得还算好,常跑旅行社不知办些什么,但那股憔悴与空空荡荡的茫然,是掩盖不住的。

  以淮一听,霎时心绞痛了起来,几乎想订机票飞奔纽约,就算不见面,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看她也好,可是乔只差没骂人,堵他——

  “你去看她做什么?再去惹得她心思更乱吗?她已经好不容易对你死心了,你何苦又去招惹她?”

  以淮陡地一惊,怔住了,沮丧而无奈地收了口,再不提这事。

  于是每夜每夜,他站在夜黑如墨的玻璃窗前,看见一个修长、落寞的人影——他愈来愈厌恶的自己。

  日复一日,离他和伊莲的婚礼愈来愈近。与伊莲的婚礼就订在下个月,其实这一切都有些多此一举。他们在法国并没有太多的亲人,要结婚随时都可以,以淮这么多此一举地订出步骤来……其实也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一种矛盾的挣扎吧!

  这天下午,他有了个意外的客人。铃声大作的时候,去应门的是伊莲,伊莲看着门外一个高大的东方人,有着与以淮神似的面容,正怔着,他开口了:

  “我找殷以淮,我是他哥哥。”

  以淮在客厅里听见慕淮的声音,惊讶地站了起来,这是个太让人意想不到的客人。

  慕淮很快地被请了进去,伊莲体贴地把客厅让出来,自己避进卧室。这两兄弟的会面每次都如此凝重,此时亦不例外。慕淮坐进了椅子,以淮则靠在柜子旁边抽着菸,对峙的模样。彼此对对方防心依旧很重,两人谁都不肯先开口。

  好半天,面色凝重的慕淮才故作轻松似地开了口:

  “听说你下个月结婚?”

  “嗯。”以淮淡淡回了一声,弄不清楚慕淮的来意。

  “取消吧。”

  慕淮出人意表的说了,虽然字面上像胡闹,但他的口气既正经又严肃,以淮忘了生气,拧眉反问:

  “你这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管语瞳了?”

  慕淮静静地、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往桌上一放。

  “这是语瞳写给她妹妹语蓓的信,语蓓带了这封信来找我,他们一家人都很担心语瞳,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顿了顿,似乎与自己的骄傲在作战,末了终是放弃。他哼着:

  “我的办法,只有到巴黎来找你。”

  以淮震了震,不知道语瞳发生了什么事。匆忙地拿起那封信来看,寄件人的住址并不详细,只有一个饭店的名称,然而那邮戳,却盖著「伊露瑟拉”。

  语瞳在伊露瑟拉?以淮真的楞住了!思绪是一片混乱,完全理不出头绪来。他迫不及待地取出信纸,逐字逐句,一字不漏地读下去。每多看一个字,他的心情就愈往下沉一分;每多看一个字,他心里的伤口就更再撕裂一分,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的几句话上:

  “……语蓓,对这两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我没有任何一句话好说。我不恨他们,我怜悯他们,因为他们是心甘情愿把自己包藏在恨意之中,而宁可忘记世界上其他的美好。

  我不恨以淮,真的。即使以淮如此不完美,我还是爱他,我说过的,以淮是那种——即使有一百个缺点,还是让你忍不住要爱他的男人,这是我的悲哀。

  这个以淮一直想定居的自由小岛,反而是由我来居住了。讽刺吧?我后来想想,他那么样把伊露瑟拉当成一个圣地般来梦想着,根本只是他的借口罢了,他根本已被恨蒙蔽,何来其他心力追求自由?什么时候他能放下心中的包袱,他就能获得自由,即使不在伊露瑟拉。

  别担心我,我不会去自杀,你姊姊我不是那种会寻死寻活的人。短时间内,我不打算回台北或纽约了。这个岛很好,简单、不复杂,没有太多的人,我亦是个陌生人,有时候陌生人反而是最好的朋友,因为不必交心。没有利害冲突,就没有伤害。

  你可以说我是绝望了,对“人”绝望,对“爱情”也绝望……。”

  不哭不吵不闹,不发疯不寻死寻活,语瞳的反应看似平淡,却是最可怕的一种反应:心既已死,何必哭泣发疯?

  以淮打从心底震颤!老天!他对她做了什么?在这些字句里,他已经看不见往日那个灵动慧黠、雅致动人的女人了。取而代之的,似乎只是一抹冷淡的、无光无色的,在人世间飘荡的一抹影子。

  以淮彻头彻尾泛起一丝冷颤,比起寻死寻活,这是另一种折磨。

  “我认识的语瞳一向认真过生活,对生命充满了正面的期待。”

  慕淮苦涩地说着,双手苦恼地交握放在膝上。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对人生绝望的语瞳。我们两个……毁了她。”

  慕淮由衷的反省震惊了以淮。他认识的慕淮是强势的、高高在上的,他没见过他这般承认自己的错误,也许在他心中对语瞳不只有深深的歉意,还有难以抹灭的情意。

  以淮再想到自己还有伊莲这个难以抛却的包袱,他退缩了,违背自己心意地推却:

  “你为什么不去找语瞳?我相信你会很愿意陪在她身边,帮助她恢复往日的欢笑。”

  “你以为我不想?!”慕淮阴郁地瞪着他,声音低哑地近乎嘶吼。“语瞳爱的是你,你不明白吗?对语瞳来说,去十个我,都比不上一个你来得有用!”

  骄傲如慕淮,要承认自己终于在爱情上输给以淮,本就是件痛苦不堪的事,更甚的是,为了心中对语瞳始终无法抹灭的爱,为了能让她再展欢颜,他不仅得把语瞳还给以淮,还得来求他!

  他狠狼瞪着以淮,咬牙说:

  “你以为我想来找你?我看到那封信是两个礼拜前的事,如果不是为了语瞳,我根本不想来!”

  以淮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惊愕、悸动和迷茫全写在脸上。他长叹一声:

  “可是我对伊莲有责任……。”

  “见鬼的责任!”慕淮重重地站了起来,弄翻了椅子。他对这整个情况恼怒,对自己竟然千里迢迢来找以淮感到恼怒,对以淮矛盾的反应更加恼怒!

  “你以为你这样就是对伊莲负责?!你不爱她,却娶了她,这叫做什么负责?!你以为你可以骗伊莲多久?有朝一日,当她知道原来她丈夫心里最爱的女人不是她,你叫她作何感想?!你倒不如早点放她一条生路!她从现在开始寻找,也许还会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的人!你们如果真的结婚,你教她还有什么机会?!”

  “随便你吧!”

  一向沉熟稳重的慕淮,居然在以淮面前失了耐性,他怒气腾腾地抓起桌上那封信往以淮脸上重重一甩,粗声吼着: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圣人也做够了,剩下来的你自己决定吧!”

  他推开桌子,大踏步冲向门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门在慕淮身后“砰”一声关上,然后整间屋子坠入一种无比的沉静死寂。

  以淮仍呆立在那,等一切声音消失之后,他忽然觉得痛。是慕淮狠狠甩在他脸上的这封信打得他痛,或者是语瞳信里绝望的言词让他心痛?

  也许,他早该让人重重打一拳,或早该让语瞳毫不留情地骂一顿,骂醒他的意识、骂醒他的糊涂。他怎么能以为他依约跟伊莲结婚,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也许对他某部分的私心来说,是最方便的交代方式;他为了承诺,宁可抛弃心爱的女人而娶伊莲,看!多冠冕堂皇的做法!值得人鼓掌的!可事实是,谁晓得伊莲跟他的生活,会不会因此而形成另一个悲剧?

  他始终把自己摆在第一位。自己的恨、自己的复仇、自己的承诺、自己的理所当然……而这一切不过都是愚蠢的自以为是!他负了语瞳,又欺骗伊莲,他伤害了两个女人,还自以为自己处理得当!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向对慕淮没什么好感,可最后竟是慕淮来促使他解决自己这辈子最棘手、也最不愿面对的问题。

  他颓然跌坐窗前,眼光楞楞地,看着飘落在地上的那张信纸和信封,怔着、盯着,伊莲来到他身边,他也未曾察觉。一直等到伊莲轻轻弯下身去捡那封信,他才像被针刺到似地骤然抬起头来。

  他惊讶地发现,伊莲眼中居然有迷蒙的泪水。

  “伊莲……。”他费力地开口,忽然之间,他什么都想通了!不能再欺骗她,不能,他若再继续这个谎言,会更加罪无可赦。

  “我抱歉,”他咬牙,如此难以启口,可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他眼里有种不顾一切的坚决——“我得告诉你实话,我……。”

  “你不必说了。”伊莲摇摇头,抽了口气,泪珠却滚落了下来。

  “我刚刚都听见了。你爱的是那个女孩……那天去咖啡座找你的那个女孩,我知道。”

  “伊莲……。”他不由自主地搂住她,心中狂涌的歉疚让他无话可说。他对伊莲虽然没有爱,但这么多相处的日子,总有怜惜。

  “其实我早知道了,只是骗我自己。”伊莲伏在他肩头,哽咽着,努力抑制抽噎。

  “那天我偷偷跟在你背后,看见你追着那女孩走遍了大半个市区,还看见你心痛茫然的神情,我就知道了,只是……不愿相信……。”

  以淮拥着她的身子重重一颤!

  那天他只顾着跟在慕淮身后想追上语瞳,却没发觉伊莲居然也在他身后跟着他……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情景?每个人因为深爱对方,而情愿无悔地各自跟随自己所爱的人。

  这些日子,伊莲到底已经猜到了多少?她忍耐了多久?

  以淮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拥着伊莲,期望自己的歉意能给她一些安慰。

  伊莲哭得更厉害了。

  “从我念书的时候就偷偷喜欢你,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成妹妹那样的。”伊莲幽幽回忆。“一直到你母亲跟我父亲都过世,你答应他们要照顾我,我心里开始燃起了一丝希望,妄想着也许真的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我真的是妄想,是不是?你对我没有爱就是没有爱。”伊莲泪落着说不出话来,顿了顿。“你哥哥说得没错。与其嫁一个不爱我的人,还不如不要嫁。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你能爱我,但如果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摆的永远是另一个女人……。”她哑声说:“我宁愿不要这个可预见的悲剧。”

  “伊莲……。”以淮辞穷,眼里也蒙上了一层雾影。他始终想维持的不过就是语瞳、伊莲两个女人之中可以有一个不必伤心,然而事实是——他早就伤透了她们的心。

  “你走吧!”伊莲突然重重推开了他,用衣袖擦着眼泪,狠下心来,咬牙说:“我没有傻到找个不爱我的男人娶我!你去找她吧!让我对你死心,我还有机会遇上别的恋情!”

  伊莲泪流满面,却故作坚强地推开他,转身走回卧室,关上了门。她连以淮的安慰都不要、不敢要,只怕要了之后会更加难以割舍。

  以淮重重往墙上一靠,霎时间,痛楚、自责与解脱的感觉都在这一刻席卷了他,他无比疲累地瘫垮在墙上。

  他荒谬的前半生,终于有机会可以做一个结束了。几乎是同时,他深深想念起语瞳来。

  是的,语瞳。

  可是她在哪?



  以淮永远记得他踏上伊露瑟拉的那一天。

  小岛比他想像中更有活力、更美。热带的岛屿,青春的国度,金色阳光,绿色海风,天空是蓝的,最蓝的蓝。

  以淮感觉自己的心情从来没这么轻松过。是的,自由存在于自己心里,他跟殷家的恩怨已了,伊莲也不再是他的包袱,他以一个自由之身,踏上这片土地,寻找他的新生。

  他拎着简单的行李,照着语瞳信封上的饭店名称,走出机场找人探问。在人车聚集之处,他很快获得他想要的答案。

  马路上停了不少车,是等候客人的,以淮随意挑了一辆,询问着:“从这里到饭店需要多久?多少车资?”

  司机似乎考量着要给这个观光客什么样的一个价码,然而就在这时,以淮看见对街一个娉婷的女子身影走过,那形影,他这辈子做梦都绝不会认错。

  是语瞳!

  那女子像是心有灵犀地转过头来,跟以淮打了个照面。从她讶异而意外的表情,以淮更确定她就是语瞳。

  他喜出望外,忘了行李都已经塞进车里,立刻要横越马路冲到对街去找语瞳。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那女子竟像是看见陌生人一样似的,怡然转身自顾自地走离,瞬间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以淮楞住,就这么呆站在路中央,没办法再往前——前方已经没有了目标。

  “喂,先生,你还要不要去饭店?”司机追过来,用不太灵光的英文问。

  以淮回过神来。

  “去,当然去。”他随着司机楞楞地走回车上。

  也许刚才那女子不是语瞳。如果是,也许语瞳没看见他。如果语瞳看见了他,却当作没看见,那就是……。

  以淮心中有一千个问号,一个推翻一个,却仍得不到答案。当然这其中有些答案是他猜想得到、却不愿意去相信的。

  饭店是栋不高却宽广的建筑,看上去十分舒服。以淮把旅行袋放在地上,向柜台小姐报出语瞳的英文名字,请她代为寻找。

  “喔,她呀,刚刚Checkout了。”柜台小姐连翻都没翻资料,刚刚才发生的事,记忆犹新。

  以淮的心倏地一沉,沉落到地底去了!刚才他偶遇的那女子果然是语瞳,她不见他的原因,是他刚才猜到、最不肯承认、不肯相信的那个原因——

  她根本不想见他。

  以淮之前那种开朗而兴奋期待的心情,在此时消失殆尽!他没办法掩饰自己的落寞与失望。他来找语瞳之前,想到的挫折不过就是语瞳可能不在岛上,万万没想到他如此轻易便找着了她,但她却不肯见他。

  他自以为是的自信呵!他自嘲地笑了笑。也罢,他罪有应得。

  “这里还有房间吧?”他随口问柜台人员。

  “有,您要一间?”

  以淮点点头,找出护照给小姐登记。语瞳既然在岛上,不可能说走就走,他相信还能找到她。

  以淮决定在岛上住下。

  然而,事情并非如以淮想像。他在明,语瞳在暗。以淮住了三天,忽然发现——当一个人有心躲开,其实是很容易的。以淮被逼着每天跑机场查问出境旅客名单,开始怀疑语瞳已不在岛上。

  果然在第四天,以淮懊恼地发现语瞳已经出境,目的地纽约。

  白费了这四天。但是不该这样就放弃吧?以淮毫不迟疑,立刻退掉房间,订了去纽约的机票。他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执着,因为他非得找到语瞳不可。

  在纽约寻人就不像在小岛上寻人这么容易了。

  他以前的公寓语瞳已经退掉;不得已他只好去住饭店,托乔找人。乔付钱给私家侦探,一个星期之后给以淮一个地址——曼哈顿中城,靠近联合国大厦。

  以淮不愿打电话。第一次去,按门铃,没人,在公寓楼下等了两小时,怔怔看着眼前过往的车辆,心里像有一锅热油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最后仍是徒劳而返。

  第二天再去,仍然不是时候;第三天,才刚下车,公寓楼下的门刚好打开,走出来的人,正是语瞳。

  又是夏天了。语瞳穿着简单的针织洋装,斜背着一个大背包,一股随意却强烈独特的味道。她看见以淮,怔住了!以淮亦在对街翻覆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等她。隔着距离,他们互相找着对方的视线,传达彼此颤栗而复杂的震动,有那么刹那,以淮几乎觉得语瞳要跨出脚步朝他走来……。

  然而语瞳却只是一转身,回公寓去了。

  以淮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他要语瞳,就必须去争取。横过街道,他立刻去按语瞳的门铃,可是楼上不应。

  如此一连三天,语瞳不应、不出门,或是夜出未归。以淮终于明白,除非语瞳愿意见她,否则就算他找到语瞳,也没有用。

  第四天,他再去,隔壁住着的房东告诉他,语瞳的屋子退租了。

  以淮扶着墙,失落与被拒绝的难堪几乎将他打倒!他问那义大利裔的老妇:

  “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出国了吧。”妇人随口说。“她是这么说的。”

  不得已,他又去拜托乔。乔去机场找旅客出境名单,终于发现语瞳又去了伊露瑟拉。

  “她故意躲你的吧,是不是?”乔跟以淮约了吃中饭,把好不容易查到的语瞳出境资料交给他。

  以淮苦笑不答。多日的奔波寻找虽然让他憔悴,然而他眼里那股神采,自然而笃定,却是十分迷人的。

  乔轻啜一口酒,微笑挑眉。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你,我想你这回肯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吧?”

  以淮举起杯子跟他的碰了碰。

  “语瞳,和一个全新的生活,就这样。”

  乔笑着掏出他替以淮订的机票,往他面前一推。

  “去吧,去找你的新生活。祝你幸运!”

  幸运。以淮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两个字。然而这幸运之神却操在语瞳手中。



  再踏上伊露瑟拉,以淮的心境已完全不同。

  如临深渊,如屡薄冰;他没有骄傲,没有自负,他的坚定和果断,都只有一个目的:语瞳肯给他一个面对面的机会。

  再度来到同一间饭店,以淮打听住客的名单,柜台小姐为难地开口:

  “抱歉耶,我们这里的住客有权利要求我们对旅客的资料保密。”

  以淮想了想,递出几张钞票,果然解决了柜台小姐的为难。她朝以淮眨眨眼,告诉他一个房间号码。

  以淮步上楼去,找到了那个房问,按下了门铃。在等待的过程中,每一秒似乎都那么漫长,那焦灼的期盼跟近乎痛苦的煎熬,把他的整个心吊在半空中,上下不得。那扇门到底会不会在下一秒开启?他完全不知道。

  门后似乎有着某种声响,以淮的心提到了喉咙口。

  门开,果然是语瞳,戴着太阳眼镜,穿着整齐,似乎正准备出门。一看见是以淮,她一惊,反射动作又要关上门。以淮这几个星期来从没有任何一次与语瞳的距离如此近过,他再顾不得其它,一下子把手肘顶在门上,语瞳关不得门了。

  “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他紧盯着她,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语瞳似乎考虑着,太阳眼镜遮住了她的表情,以淮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好死命把手压在门中间,哑声说:

  “我曾经让你伤心,也曾经让你绝望,你要怨我、恨我,我都罪有应得。你躲我、不见我,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就算今天你不见我,明天你躲到纽约或全世界哪一个地方……不管追多久,我都会跟着你!”

  语瞳跟他对视了一会,沉默着,以淮的心简直以双倍的速度在跳动,不知道语瞳的心里在想什么。

  终于,她打开了门。

  她让他进屋,自己则走到落地窗前去,离他好远好远;戴着太阳眼镜像戴着遮掩的面具,冷冷淡淡,双手抱胸,一切都是保持距离的姿态。以淮不由得叹了口气。

  找语瞳找了那么久,追着她到了这么多地方,终于给以淮这么一个机会讲话,他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然而这种小心翼翼着实教他生气!他是怎么了?他那份毫不在乎的冷漠自负到哪里去了?

  以淮靠在门上,对自己确实有些恼怒,他烦躁地咬咬牙:

  “我一向很自傲,你知道的,我很自信,我可以处理一切的事,你瞧,我可以冷静地把所有的事都算计好而不露破绽,像对殷家,像对你——”

  以淮忽然停了口。他对自己更生气了,他语无论次的在说些什么呀?他看见语瞳定在那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他陡地重重甩了甩头,把心里那些患得患失全甩掉。不管了!他豁出去似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事,那些统统过去了。你曾经说过,只要我走出殷家的阴影、走出自己的阴影,我就自由了。而我,走过了那么长的路,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才终于明白了这点。”

  这些话从他心底深处说出来,每个字都如此真诚,带着他真正的爱。他热烈地、真诚地、迫切地盯着她。

  “我这辈子曾经有过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是你给我的。现在的我,摆脱掉从前,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我想重新开始,但是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要如何开始。”

  他的话告一段落,然而语瞳仍那么一迳安静地听着,不做任何表示,没有任何表情。

  到底他的话语瞳听进去多少?他担心得胃都疼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浓郁的情感从心底迸发出来,浓烈到连自己都无法承受。他发觉自己的喉咙居然哽着,眼睛润湿的有着难以克制的激动,这是他从来不曾遇过的状况。他这辈子也从未有过这么紧张的时刻,又这么无法控制自己情绪。

  语瞳姿势仍没变,太阳眼镜遮去她脸上半边神情,以淮猜不透也看不到。罢了,语瞳仍是不打算原谅他的吧?

  他的脸色变白了,终于,他嗒然若失而自嘲地开口:

  “你看,我连话都不会说了,说得这么乱七八糟的,你只怕是不会听我的了。不管怎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重新追求你,不管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不管你去哪里,我这辈子都会一直追你追下去……。”

  “你别说了!”

  语瞳忽然吐出一句话来,以淮抬起眸子惊讶地看她。

  她拿下太阳眼镜,他看见她眼里泛着水光,聚拢着像一汪深泉,足够把他映照其中;他从她眼里看见了自己,等候了许久的自己!屏气凝神,深怕这一刹那就此散去。往事如烟,曾经只有在她的爱中,他才享有最接近幸福的记忆。

  以淮怔着,不敢动,而语瞳的泪珠簌簌滚落,滑下脸颊。

  “不管你做错了什么,我永远都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因为我——爱你。”

  以淮震动了,楞住了!太可能是梦!然而他看见语瞳泪眼盈盈的脸庞,浮出了一个璀璨无比的笑容,他听见语瞳哽咽的声音再说了一次: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躲你多久,其实那次在机场外的大街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以淮的思绪霎时呈现真空!他想也没想,立刻大踏步到她面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把唇压在那沾着泪水的红润唇瓣上。

  窗外的蓝天、金色阳光灿烂而耀眼,而在两人的心中,也绽放着一片耀眼的光华,一种崭新的喜悦,一种崭新的温柔。过去已经过去,所有的谎言、无奈与怨恨都不再重要了。这一刻,他们从彼此身上看见了未来。

  他们笑着,泪水止不住地滚落着,拥着、吻着,心像是飞扬在高高的云端上,伊露瑟拉的蓝天之上……。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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